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卷 ------------ 佛塔·舍利 中原名刹,香火鼎盛,游客骆绎不绝。 后山舍利塔前,女导游恬美的声音从游人中传出来。 “这里供奉着一位高僧的舍利子,据寺里的僧人讲,正是法力无边的舍利,保佑着这座千年古刹,历经战乱灾害而完好无损。山下的村庄里也流传着,每到灾祸来临,就能见到后山,就是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圣洁的佛光冲天而起,悠扬诵经声里佛光流动,把整个寺院都包裹起来。” “真的有人见到吗?”人群中一个青年问道。 机智的导游,显然平时常应付这样的问题,微笑道:“传说的事情吗,哪有人去认真的查证呢。不过朋友们想想看,我们一路走来,寺中上千年的松柏就有几十株,民间的传说虽是查无实证,大概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是啊,是啊。”游客们附和着议论起来。人的心理大都一样,凡是与吉祥、美丽沾边的,基本上是宁可信其有。 “好啦,朋友们,请大家跟我来,我们的下一站是僧人进餐的斋堂,如果您有兴趣的话,还可品尝到美味可口的素食斋饭。”三三两两的游客们随着导游向偏院走去。 刚刚出言询问的青年却没有跟着队伍,独自留在舍利塔前怔怔的出神。 片刻,见他取下背着的画板自言自语着:“好吧,就在这里留下最后一幅吧。”选了一个合适的角度,青年席地而坐,将画板架在腿上勾勒起来。 春天近午的太阳不算很炙热,可是一会的功夫,青年的额头仍渗出了汗珠,苍白的面颊泛起阵阵潮红。 他,微微喘着气,停下画笔抬起头来。阳光从塔尖后方照来,一滴汗珠滑下挂在他的睫毛上,巍峨的塔身在点点霓光中竟渐渐模糊起来。 啪! 汗珠滴落在手背上,他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就在这眨眼的瞬间,身边的一切景物都变了。悬在空中的太阳不见了,可眼前仍是一片光明。周围的树木不见了,但鼻息间的空气仍漾着淡淡的松香。高大的舍利塔不见了,凭空出现一位白衣僧人盘膝坐在那里。 吁???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白皙瘦弱的手紧紧扣着画笔,原本潮红的面颊激动的仿佛快要滴出血来,几乎是语无伦次般喃喃着:“境界!我找到了!这就是导师所说的至高无上的境界啊!心中再无一丝杂念,只有你的画,不错!塔就是佛,佛亦是塔。” “可惜!可恨!???老天不肯再给我几年???”青年絮叨着,手眼也没有闲着,频频的抬头、低头,再抬头、再低下头,紧握画笔的手在画板上跳跃着、流淌着。 短短的时间,青年好像用完了毕生的力气,勉强在角上写下‘一画一世界,一塔一僧人’,整个人便委顿下来,殷红退尽脸白如纸,双眼失去了神采半睁半闭。 “施主,真的好悟性!善哉,善哉。” 低沉却是非常清晰的话语,如水滴落在无澜的水面,也敲打着他的心灵。喔?他轻轻的摇了摇昏沉沉的头抬眼望去,楞住了。原来以为只是自己心中的幻境,竟然是眼前真实的存在,白衣僧人合什笑看着自己,天呐!世间真有这般纯净,饱含着慈悲的眼神,此情此景和手中的画一摸一样不差毫分。 不理会他胡乱猜测,僧人接着道:“施主端是好悟性,却为何这般怨障重重?” “大师,是寺里的高僧吗?”非常迷惑的他,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僧人便是僧人,何来高低?寺里如何?寺外又怎样呢?”白衣僧淡然答道,却也没有忘记刚才的话题,“倒是施主天资聪颖才情纵横,本应是一位丹青大家,为何却是满心的热血杀伐、开疆拓土。和尚真是堪不透,施主愿为和尚解惑吗?” 还有些晕乎的他不由得打个激灵,提高了声音:“大师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了解我,咱们以前没有见过面吧!” “呵呵???”可能是感觉到青年的激动,白衣僧总算是露出了些表情,笑出声音来。 “施主莫在意,和尚只是好奇施主这般矛盾的内外之相,就当和尚没问过便是喽。”收敛了笑容和尚又回复那神一样的目光,让青年人恍惚间,觉得好像真的是在面对无所不知的神灵,不知不觉中敞开了心扉。 “唉,从何说起呢?可能是我孤僻惯了,戒备心比较重吧。”青年有些赫然的垂下了目光,好像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向画中人说起了自己。 “我三岁父母就因为车祸双双离去,唯一的舅舅便把我丢给保姆,拿着双亲留下的财产逍遥去了。后来又有了舅妈,他们怕我和其他人日久生情,就带着我东漂西荡,保姆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读书也是这样,每当我好不容易适应了新的学校,却又到了转学的时候。直到上大学不容易转学,他们年岁也大了,我才算难得的安定下来。” 青年人抬起迷离的目光,歇了歇才艰涩的继续道:“可十几年来我竟然没有一个朋友,不知道友情是什么东西。在同学的眼里,我是一个冰冷孤僻的怪物,谁愿意和我相处呢?直到后来遇到了导师。” “平时我除了画画没有什么其它的爱好,有一次和导师去参观一个古兵器展览,开始只是临摹,没想到慢慢的喜欢上了它们。”说着青年眼角泛起温暖的皱褶,好像是在讲述着多情的爱人。“喜欢它们古朴的颜色,喜欢那些曲线上流动的光泽。每次看到它们就好像是遇到分别了好久好久的朋友,静静的倾听着它们的故事,遥想着古战场上金戈铁马壮怀激烈,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白衣僧人依旧是那副表情,平静的听着,真如千年的古井般,没有因为听到青年坎坷的遭遇皱一下眉头,只是原本慈悲智慧的目光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亦真亦幻中,一僧一俗相对而坐,青年的声音飘在空中。 “去年体检,我竟然被查出来身患绝症,呵呵???医生说我恐怕是活不过今年的秋天了。”他语气古怪的看着对面的僧人,“大师您说,我是该悲哀,还是应该庆幸呢?”与那道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的目光对视片刻,并没有引起僧人的回应。青年人也不觉得意外,淡然的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舅舅、舅母大概是良心发现,变卖所有的家产凑了一笔钱,要为我治病。” 惜字如金的僧人轻叹道:“回头是岸,善哉,善哉。” “可是我不想那么自私?他们的年纪大了,舅舅一辈子游手好闲身无一技,总不能让他们晚年无依吧?” 说完这些,青年人好像心情好了许多,又好像是有些累啦。便用肘臂支撑着身体,斜躺下来仰望着空洞的天空。 “几个月来,走遍大江南北,一路走一路画,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纵情山水之间,不知不觉也沾染了几分灵气和悟性。其实,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像我这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白衣僧微笑摇头说:“施主莫要口不对心,你便甘心就这样去了?” “当然不甘心!”他坐直了身体略有些激动:“换作谁又能甘心呢?人生一世不外乎,爱恨情仇,而我呢,别说爱情,就是想找一个恨我的人都没有。我这一生的记忆里只有无边的寂寞和孤独,走完这样残缺不全的旅程,怎能让我甘心!” 稍稍发泄一通后,青年佝下了挺直的腰板,嘴角挂着苦笑:“不甘心又能怎样,人只有一次生命,而我却又是如此的短暂???”说着说着语声渐低,只是呆呆的出神。 “如若从头来过又如何呢?”白衣僧语出惊人。 “我!”青年振奋的扬起头,却也同样快的又垂下去。“说这个有什么用,我这副烂身体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啦。” “皮囊只不过是困住你‘真我’的枷锁而已,施主何必执着。” 青年微微一怔,道:“真我?是我们俗人所讲的灵魂吗?”忍不住抬起眼好奇的望向僧人。 僧人还是摇头,手扶胸膛说:“不,‘真我’就是施主的这里,你的心灵。” “是啊,庄子说‘乘万物以游心’。大师 ,人的心灵真的能不生不灭吗?”青年人迷茫的看着僧人,接着问:“那又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呢?” 僧人赞许的点头道:“施主果然悟性过人,既然明白心灵不生不灭,为何要在意他存在的形式?天下间万物都有其灵性,难道说人的躯体贵于其它?” 讨论勾起了青年的兴趣,他也学着僧人摇头笑语:“那是大师说的这么简单,也不是用贵贱能衡量的,这也许就是大师和我这样俗人的区别所在吧。如此说来还是一了百了来的痛快,若是转世个花花草草倒也浪漫,若不幸成了猫猫狗狗什么的,岂不更惨。” “唉!痴呐。”白衣僧人不见怎么动作已经站起身,有些寥寥的转过身去,抬步看似要离去了。 青年想要挽留却也不知从何说起,没想到僧人却停在那里,自语道:“前些日子,小和尚来借‘灵珠’,莫非是应了这段因果?”说着僧人转过身来,青年惊奇的发现僧人也是一脸诧异。他纳闷当中,僧人已踏步而来。 “既然施主心有不忿,就随和尚去吧,再遭一世轮回之苦如何?” “大师,您莫逗我这凡夫俗子喽,要是能轻易的再活一次,这世间还要科学有什么用?大家都不死不灭,人类还有前进的动力吗?不过也不错,至少没有能源危机了,也没有???” 僧人不理他絮絮叨叨,只是见他没有出言反对,便抬起手抚上他的头顶。 暖洋洋的气流至头顶而入,沁人脾肺酣畅四肢,他只觉得昏昏欲睡,恍惚间听到僧人轻声吟唱道:“苦一世,乐一生,似雾还似晨露珠。哭一回,笑两声,如梦又如水中灯。”随着‘灯’字离口,青年人已如婴儿般的睡去,自然看不到耀眼的佛光中,一个淡化了的自己缓缓离开身体,随着僧人踏歌而去。 第二天,古城各大报刊争相报导: 《千年古刹惊显佛光,青年怀抱佛像含笑而终》 ------------ 岳家·二少 “二少爷,你醒来了” 睁开眼眼睛,面前依然是一位僧人,只是年岁大了许多,雪白的胡须满脸和蔼慈祥。 “小弟醒来了,姐姐知道你一定能挺过来的。”略带泣颤却又满是欣喜女声,伴着一缕淡淡的香味飘到他的床边。声音划过他没来由的一阵心痛,急忙侧身想坐起来。 一双玉石样洁白的手飘过轻轻压在他的双肩,淡雅的幽香迫近,让他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不要起身了小弟,姐姐又不是外人。终于退热喽,和尚爷爷又让您受累啦。”,随着温婉的话语声,一只绵软的手扶上了他的额头。 吁???这种感觉真好,他不由得惬意的合上眼睛,却又添一丝恐惧,从前曾无数次做过这样的美梦,这也是梦境吗?还会和往常一样美梦醒来时,令人窒息的孤独如暗色的浪涌又会慢慢的将自己淹没。猛然间白衣僧的那句话,如惊雷般在耳边轰鸣。 再遭一世轮回之苦如何! 又一世轮回!难道说真的!??? 他慌忙的抬起手握住额头上那只手,只在两手接触的一瞬间,真真切切如电流般的温暖便击穿了他的心房,传遍全身。牵动一下嘴角他想笑一笑,可积蓄了一世的辛酸和委屈却化作奔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就是我的亲人!我的幸福!再也不用躲在角落里去羡慕别人! 这一刻,他觉得白衣僧是真正的佛,就是那传说中救苦救难的菩萨。 他还深深的陶醉在前所未有的晕浪里,那个女声却急促的问道:“和尚爷爷,小弟的手怎么这般冰凉,以前再难受他从不落泪的,您快看看啊!” “呵呵,大小姐不用惊慌,二少爷大病初愈难免有些虚弱,咱们还是让他多多休息吧,大小姐随老衲到外间来,有些话要与小姐说清楚。” 感觉着额头上温暖的手,无奈的抽走离去,两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和‘吱呀’的阖门声,让他陷入了一片光明的憧憬。现在知道有了一位姐姐,那就一定有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呵呵???呵呵呵呵???兴奋的他渐渐稳住心神收起泪水,倾听外屋一老一女对话的声音。 首先传来的是少女急促还略带哭腔的声音。 “和尚爷爷,小弟虽幼却非常坚强,以前的万般痛楚从不皱一下眉头,今日却泪流满面,想必是痛彻心肺啊!您不是说顽疾已去了吗?” 里屋的他,好像看到了姐姐垂泫欲滴焦急的模样,忍不住坐起身来就要跳下床,老和尚的话语声,让他强忍住了想听个究竟。 “大小姐宽心,老衲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二少爷他???”显然老和尚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不知该怎样解说眼前的情形。沉吟了片刻后,老僧打定注意。“二少爷他连日高热不退,和尚只能去他的病根,却无法修复已经烧坏的脑筋。” “啊!”姐姐悲恸欲绝,又怕惊动屋里的小弟,却也是手捂着嘴呜咽阵阵。 里间听的真切,他心中暗骂道,你个白痴老和尚,圆谎也想个好点的理由。现在姐姐当她老弟我烧成了傻子,还不得难过死了。 老僧也急呀,忙抢着说道:“小姐且慢伤心,二少爷头脑的情况没有你想的那般坏,只是对以前的事混混沌沌记不太清楚喽。老衲保证,用不了半年的时间,一定还小姐一个龙精虎猛的二少爷。”说完老僧抹去额头的汗水,心里不停的念叨着‘佛祖宽恕,佛祖宽恕’。 姐姐虽将信将疑,思量起和尚爷爷的医术和人性,也就放心了许多。可还是忍不住疑问多多:“真的吗?那小弟还记不记得我,还有父亲、母亲、大弟、雷子???” 等她发觉和尚爷爷已经在一通连珠发问中面如菜色了,这才赫然住口。恭恭敬敬的行礼后说:“银屏关心则乱,对不起爷爷您了,这么说来和尚爷爷要在家里住半年喽。” 老僧施施然的受了少女一礼后,也不禁被她的小儿女情怀逗乐了,笑道:“当然啦,你个鬼机灵放心好了。住处就不用安排,老衲就和二少住在一起,从今日起他的起居饮食都由老衲来打理,吩咐闲杂人不要过来打搅我们。小姐只需通知厨房近日多准备些米粥即可,大概今晚二少爷就可进食了。” “真的?!太好喽,我这就去准备。”姐姐欢快的声音随着快步渐渐远去。 老僧人含笑望着少女的背影轻吁了一声,阖上房门转身进了里间。见少年端坐在床上目光炯炯,微愕了一下,也走到对面的太师椅前落座。 卧室里的空气顿时凝重起来,一个须眉皆白的僧人,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对视着。同样的心潮起伏,同样的千言万语,同样的不知从何说起。 相比少年,老僧激动更甚。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欣慰、期待、忧虑、紧张、疲倦等等,诸般情绪纷至沓来。不惜自损修行苦求老祖宗赐了‘聚灵珠’逆天而行,把眼前这副身体强留在人间,却又不知他品行如何?有一点老和尚明白,能入老祖宗法眼,如不是英雄盖世,便是绝代枭雄。如自己真的把这样的人物引到这里,掀起人间血雨腥风,和尚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万死莫赎。 “我是谁?”“你是谁?” 静默了许久,僧俗二人异口同声的问出了这怪异的问题。 咳!老僧人暗自顿足,事到如今前瞻后顾还有何用!。和尚起身从书桌上翻出一页薄纸,把墨迹痕痕的纸张递到少年面前。 “莫要问你是谁,老衲也不再问你从那里来。先看过这封书信,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少年疑惑的接过去问道:“写给我的?”见老僧不置可否,便打开了对折的信笺。繁体字,少年更加肯定自己来到了古代。 不是通常书信的格式,第一行端正的小楷写着:不知谁将看到我写的书信。 “真是写给我的?”少年忍不住又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老僧已回到坐上,闭目合什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了。只好压住满心的疑问,认真的看起来。 和尚爷爷做事总是出人意表,今日命我写下这封书信,却又不告知写与何人,想来和尚爷爷必有深意,也就不再执着来龙去脉。只是爷爷吩咐一定要写下心里话,这又叫我踌躇良久难以下笔。 从记事起便顽疾缠身形神皆疲,心中除却愧与恨,实在难容其它。 愧对母亲,因产我落下终身疾患缠绵床第。愧对祖母,忧心我这病孩儿早早仙去。更愧对大姐,每每疾病来侵,总是她汤前药后彻夜不眠。最愧的还是父亲,前方军情已让父心力交瘁,却仍要时时牵挂着家中的病童,隔些日子就遣小雷回来赔我一阵子。 虽不愿在家人跟前露半点痛楚之色强颜欢笑,可夜深人静遥想远方的军营,无言的愧疚常常煎熬着我。 不知隐约的角鼓声中,劳累整日的父亲大人可曾安睡?睡梦里可是还在低唤着儿的名。 我恨!我好恨! 老天虽赐我男儿之身,为何却要我病魔缠体,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大哥已跃马军中浴血沙场,小雷更是护父亲身前马后伤痕满身。而我却苟延残喘在家中,为何?为何!?我究竟得罪了那路神灵,竟要遭受如此的折磨! 曾想过找来刀剑了此残生,可却不敢。死,对我来说将是最好的解脱,可我不敢如此不孝,如若这般轻贱父母赐予的身体,家人必当悲痛终生,他日黄泉地府相见时,怎敢再有颜面自称岳家儿孙。 愧哉!男儿之身苟活于世,难报父母之恩,无力解救万民于水火! 恨哉!男儿之身病魔相伴,有心杀敌却无力执戈! 岳家次子震绍兴某年某月某日写于家中。 唉!又一个凄惨的人。 心里轻叹着,少年抬起湿润的眼睛,没有去看注视着自己的老僧人,喃喃问道:“他去了,我来了?大师您法力无边,为何不让我们就此解脱了呢?” 老僧人本来还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人,却被他这‘为何’二字激起义愤。 啪! 老和尚拍桌而起,胡须颤抖着:“为何?老衲只为了天道二字!老天不公呐,岳侯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为何要落得中年丧子痛憾终生!震儿他聪明伶俐人小志坚,为何要夭折于风华少年!老衲就是要拼得一身修行和老天斗一斗!就是要偷天换命,看看贼老天能把老衲如何!” 想不到老僧这样痛心疾首,少年心中有些不忍。婉转道:“都说出家人心志淡泊,大师您却如此爱憎分明,实在令人钦佩。” “唉???”发泄了一通,老僧也觉得舒服了许多,缓缓坐下苦笑说:“老衲一生谨守清规戒律,没曾想这次不但犯了嗔戒,更是满嘴的诓语,日后定要堕入阿鼻地狱。” 毕竟自己也算是当事人,实在想不出怎么来安慰老僧人,心想还是赶紧问清楚自己的事吧。前世里对历史只是一知半解,至于乱七八糟的年号,除了贞观之治和康乾盛世还勉强对号,其他几乎一窍不通。书信里说的绍兴年号听着耳熟,却不知是那朝那代,自己又姓字名谁呢?。 思量片刻,少年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大师所说的岳侯我的父亲,是那位将军?” 少年问起正题,老僧反而没有再慷慨激昂,平平淡淡的回答:“你父是现在的后护军指挥使岳飞岳鹏举将军,现在是绍???” “啊!岳飞!”少年惊叫着跳起来,嗔目结舌陷入呆滞中。 少年,不,应该称他为岳震了。两世为人,此时此刻总算知道何为惊涛骇浪,澎湃的思绪猛烈的冲击着他的大脑,耳边依然轰鸣着这个旷古烁今流芳百世的名字。岳飞! 父亲!一阵阵的眼冒金星摇晃欲坠。 老僧那曾想他这么大的反应,赶紧起身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岳震举手止住。 他猛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努力的调整着呼吸,也顺便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历史上岳姓名将本来就寥寥无几,能让老和尚一个出家人如此推崇,我早就该猜到的。绍兴,绍兴,正是那个软骨头皇帝赵构的年号啊。哎?不对呀,正史也好传说也罢,岳飞确实有两个儿子,是岳云和岳雷呐,那跑出来我这号人物?难道史传有误?。 不不,他急忙甩了甩头,继续思索着。这些都不重要,岳飞的结局在那明摆着,没过四十岁就被狗屁皇帝给杀了,我辛辛苦苦的转世一会,却随时有可能陪着父亲和大哥被拉出去砍头!还真他妈的背呢。 洞悉结局的岳震,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老僧愕然的望着来回转圈的岳震,看着他紧蹙眉头脸色变来变去,猜测道,看来此人对岳侯并不陌生,应该也是本朝之人。这样也好,能省去老衲的许多口舌。心思渐定,老僧开口道。 “震???你大病初愈之身不宜太费心力,凡事逃不脱个事在人为,调养好身子,才有本钱从长计议啊。” 岳震背对着僧人听到,猛然顿住了身体,老和尚的话让他稍稍平静下来的心绪波澜再起。 没错,事在人为!老和尚这么大的年纪,修行至今肯定非常不容易,他老人家都能奋力于天一搏,我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以前不是常幻想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吗?身体养好了再大几岁,一定有机会和父亲征战疆场,就算死也是轰轰烈烈不枉转世重生一回。没准岳震这个人还真是战死的,要不历史上怎么没有这个名字呢?。 想通了一切,身心顿时放松下来,岳震含笑回身说:“和尚爷爷不用替震儿担心,我已是今非昔比。倒是爷爷您,下次再说到半截又改口,如何向人解释呢?” 老僧听到岳震一声‘和尚爷爷’叫出口和半带戏弄五分提醒的话语,一时间百感交集,以前的种种挣扎、劳顿辛苦瞬时烟消云散,情不自禁目泛泪花哽咽道:“好!好!” 岳震见和尚爷爷真情流露,也不禁豪气顿生,仰天笑道:“报父母之恩,救万民于水火,好的很!从此岳家有我岳震,再看风云如何变幻!哈哈哈???” ------------ 名将·父亲 一老一少折腾了一阵子,这才双双坐下。岳震随口问道:“我还不知道和尚爷爷的法号呢?以您的手段,恐怕大宋朝不知道您的人很少吧?” 老僧淡然一笑:“虚名如浮云,震儿你还真说对了。老衲在天下间相交之人除去你们岳家,还不够这一掌之数,知道我僧名为中印的,也就是这么几人而已。” “怎么会这么少,爷爷快说说,他们都是谁?”岳震惊奇道。心想,能把我从几百年后拉到这里,已经是神仙级的人物了。可在脑子里搜刮一番,实在想不起来宋史中记载过一个叫中印的僧人。 “宫中御医皇甫知常的医术令老衲十分佩服,后来也是他找到山里,老衲这才随他出山给皇帝诊过一次脉。”中印说着真的抬手屈指,思索道:“还有就是西夏国师曾有几面之缘,勉强能算作一个吧。” 岳震暗自咋舌,乖乖!除了皇上就是国师。又想起了另一回事,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称您为小和尚的那位白衣大师,是????” 中印一脸敬仰,叹道:“老祖宗眼里千百年沧海桑田也不过瞬息片刻罢了,他老人家这一句小和尚实在是高抬老衲喽。”说着瞥见岳震的神色,忙住口合什低眉念叨起来:“说不得,说不得。” 岳震一边暗笑老僧诚惶诚恐的样子,一边琢磨中印大师唯独对岳家青睐有加肯定事出有因,:“爷爷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 “唉!”中印悲叹一声:“时逢乱世战火涂炭生灵,那年老衲离临安北上,想为金人铁蹄下的黎民百姓尽点绵薄之力。途中恰逢万余难民南逃金人在后追击,危急时刻岳侯带兵赶到,掩护着民众且战且退。那时你父还只是一员偏将,手下不过千人,可面对近万金军毫无惧色,将士上下用命个个奋勇杀敌。从那后,岳侯的风采,还有那杆岳字大旗,便在老衲脑海里挥之不去。” 岳震听得心驰神往,仿佛看见岳家军浴血奋战的沙场上飘扬的军旗。 遥想当年的中印不知不觉停下来,岳震忙寻到茶壶给他倒了一碗水。中印接过抿了几口接着说:“后来岳侯突发眼疾惊动了朝廷,皇帝命皇甫知常赶往军营。皇甫也对你父敬仰不已,心恐诊治不周,便找到老衲一同去了。” 听到父亲患眼病,岳震不由一阵心焦,忙问道:“父亲的眼疾后来医好了吗?” 中印无奈的摇头道:“岳侯常居军营饮食难调,心系军务心火太盛,赶上你祖母突然辞世,才使得他眼疾大作险些失明。唉,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拔除病根万难喽,只能是慢慢调养。” 岳震一阵心惊肉跳又是一阵忿忿不平。历史只是传颂父亲的丰功伟绩,那还记得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为了自己的信仰付出过怎样的艰辛。 想着千古名将自己的父亲,岳震不由得一阵心虚。既想快点见到,又怕相见时自己露出马脚,怎样处置自己都无所谓,但父亲得知爱子已魂归天国,再来个旧病复发,恐怕是真的要失明了。和尚爷爷的一番心血岂不前功尽弃,我该怎办才好呢?。 看到岳震愁锁眉间,中印便猜了个**不离。欣慰之余开解说:“震儿不必烦恼,事前老衲已做好了铺垫,你只需放开心怀一切自自然然即可,老衲现在就给你说说岳家的情形???” 中印只是说了个大概,岳震听完不免又是一阵嘘吁。父亲戎马十余年,好歹现在也是一方大员,想不到日子竟过的这般清苦,岳家上下满打满算还不够十个人,让岳震心里连为父亲叫屈和不值。 哦,原来这是在鄂州军营里,自己的家就在后营。岳震心里默记着家里的这几个人,周伯夫妇,周大婶负责照顾难以下床的母亲,周伯干些挑水劈柴之类的粗重活,剩下就是厨房里的赵妈了,只是周大婶略微高胖,而赵妈瘦小一些。父亲派来的一小队军士,住在不远的小院里,没事他们很少过来,加上是亲兵队轮值,原本相互也不是很熟悉,记不记得他们都无关紧要。 中印等他把岳家的情况消化的差不多了,正色道:“熟悉家里的状况对你来说不难,可眼下你却有一道难关要过。” 岳震也明白和尚指什么,皱眉说:“爷爷是说我的身体吧,确实有点糟糕,我觉得精神很好,可就是坐这么一会,腰背已经开始疼了,您据实相告我一定配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以前气血太弱,身上的经络阻塞不通。现在有这颗珠子助你,疏经通络易如反掌。”中印指着岳震胸口道。“关键在是要用珠子里的灵气,重新唤起肉体的生机。过重了会有损身体,太轻了又难有成效。单是试验轻重之间,恐怕你就要吃些苦头喽。” 从衣襟里拿出悬在胸前的珠子,岳震仔细打量起来。 淡棕色的珠子也看不出是什么质地,虽然只有蚕豆大小,可捻在手指间能感到很是沉实。一根细如头发的黄线穿过珠子,打成了活结挂在脖子上。 岳震掂量着珠子的分量,忍不住拽了拽黄线担心道:“这么细,不会断了吧?” 中印白了他一眼,“小子这般没见识,这乃吐蕃高原上牦牛筋,你莫看它细若发丝,却能承千斤之重,取自一把古战弓的弓弦。老衲虽不知弓的好坏,但你父亲见到这把断弦的弓时,摩挲了很久大叹可惜。” 岳震前生就对兵器喜爱之极,忙兴奋的追问:“那弓呢?还在我家吗?” 看他猴急的模样,中印笑答:“你姐姐收起来了,小子莫怪爷爷没告诉你,这把乌木弓无数武士、将领都试过修复,最后也都失望而去。” “那是他们笨。”岳震自信满满的说。 “小子,你莫吹破了牛皮,呵呵???”中印虽出口戏弄,可打心眼里喜欢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叮嘱道:“震儿牢记,珠子切莫不可离身,就是沐浴时也不能摘下。” 岳震也暂时放下弓的心事,点头说:“震儿记著啦,这就是您和那位老祖宗说的‘聚灵珠’,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会是舍利吧?老是戴块死人骨头在身上???” ‘绑’还没等他说完,脑门就狠狠的吃了一记暴栗。 “混帐小子口没遮拦,竟把圣物说的如此不堪,着实讨打!”中印气道:“小小孩子你懂什么?这颗宝珠承天地之造化,能聚日月之灵气。要不是老祖宗见老衲苦苦哀求动了恻隐之心,怎会便宜你这无知小子,还敢出言无状,气死老和尚我了。” “是是,小子该打,嘿嘿嘿,爷爷不要生气喽。”岳震忙揉着脑袋嬉皮笑脸的认错。其实他心里明白的很,这东西能带着自己的灵魂和意念穿越时空,的确是了不得的宝贝。 见他这副模样,中印那还有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神色严肃郑重道:“老衲不会计较你从那里来,也不问你前生是谁,只当你便是原来那个震儿。可你记住了,宝物有德者据之,日后你若倚仗此物为非作歹,就算追到天涯海角老衲也不会放过你!谨记守护岳家、忠君爱国、拯救苍生。” 岳震也收起了顽皮神色,正正经经的鞠躬施礼说:“爷爷放心,小子绝不会祸害无辜,只是爷爷有些话不敢苟同。” “你?” 中印见他目光炯炯的和自己对视,毫无畏缩之色,把责备的话语咽了回去。只是丝毫不让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说来听听。” “守护岳家,震儿责无旁贷,不用爷爷督促小子也不会有半分懈怠。拯救苍生吗?只要是我有这个能力也不能推诿,大丈夫立于世,总不能只为自己打算。至于爱国,也勉强说的过去,但小子以为,天下之大那里才是国之疆界?宋国是国,那吐蕃、大辽、西夏就不算国吗?不过小子答应爷爷,有生之年决不会与大宋为敌!关键就是这忠君二字???” 讲完这些,岳震停了下来。眼神里精光闪动,直勾勾的看着中印。 “敢问爷爷,假如有一日君要害我父亲,要害我岳家,震儿该如何呢?是否还要一直忠下去引颈待戮!” 看着完全陌生犀利的眼神,听着少年渐渐严厉的话语,中印也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心虚的口舌结巴,一时楞在了那里。良久才迟疑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 岳震明白要想打破老僧的观念,不下猛药是不行的。 “自古鸟尽弓藏的事情还少!?有多少忠勇之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倒在君主的屠刀下。伴君如伴虎,爷爷凭什么以为我父亲能逃脱!” 不等中印有所反应,他撩起长衫砰然跪在老僧人面前,坚定如铁道。 “岳震在这里对天起誓,无论何人,如愈对我父不利,愈对岳家不利,神来杀神,魔来弑魔,哪怕是天王老子也要取他项上人头!岳震也绝不受制于人铸成大恨,到那时就算杀尽天下人又有何用?!震儿别无所求,只听爷爷一句话,行!还是不行!”说完后一头结结实实的磕在了当地,震的屋里砰然回音。 “小弟,呜呜???”岳银屏泣不成声扑到岳震的身边。 原来二人长谈中天色已晚,银屏早已经和赵妈一起熬好了粥饭,过来瞧瞧小弟是不是真的可以进食。进得外间正看到岳震轰然下跪语气激昂,便怔在那里有些痴了。 耳畔回荡着‘神来杀神,魔来弑魔’‘杀尽天下人’,银屏心里如开锅般百感交集。 小弟还在襁褓时,母亲就恶疾缠身无力拉扯这个孩子。尚幼的银屏便担起母亲之职,从蹒跚学步到咿呀初语,一路磕磕绊绊深含着银屏的心血。所以在她的内心深处,岳震的位置可不是一个弟弟这样简单,其中复杂的感情就算银屏自己也未必能说清楚。 后来小弟慢慢长大,可天不见怜,总是病病歪歪。每当看到他在家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银屏即欣慰他刚强又不免痛在心里。 今日听和尚爷爷说小弟顽疾尽去,虽略有缺憾,但仍让她觉得乌云散去满心欢喜。 泪眼中小弟笔直的跪在那里,恍惚间消瘦的背影渐渐高大起来,宽宽的肩能扛起一座山,厚厚的背能为家挡风遮雨。 猛听得‘咕咚’一声,小弟已把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银屏心中大痛,顾不得再想其他冲了进去。 任凭姐姐痛哭着擦去额头眉间的鲜血,却没有顺着姐姐的拉拽起身,岳震依然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盯着中印和尚。 你当中印心里好受? 孩子个头不高跪在地上也就刚过他的膝盖,看着膝前这张稚气未脱带着血渍略显狰狞的脸,只觉得煞气扑面。中印心里却无半点怒气,反而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紧张和从未有过的酣畅痛快。好!好一个小煞星!岳侯有这么个人物忠心守护,还用老和尚我操心?恐怕是要为那些意图不轨的小人们多念几遍‘往生经’喽。 想到这里中印顿觉一身的轻松,仰天大笑绕过岳震向外走去。 “哈哈哈???我才懒得管你呢,现在爷爷我饿了,你个小倔驴要是想跪在那做磕头虫,老爷爷我定给你带碗稀饭回来。呵呵??” ------------ 脱胎·换骨 岳震一阵欣喜轻松,扶着姐姐的手臂想站起身来。那知眼前一黑晕倒在岳银屏的怀里。 银屏的哭叫声中,中印已窜回来,从她怀里抢出岳震嘴里骂着:“倔小子,你倒是狂呀,刚刚还气吞山河,这会的功夫又变病大虫了。” 嘴里嘟囔着手也没闲,将岳震安放在床上,就探手叨住他脉门。 哗,丹田气海中空空如野。中印不惊反而喜形于色,兴高采烈道:“小姐无须担心,这小子命不是一般的好哩。快去准备大浴盆和热水放在外间,你们候在院里听我吩咐即可,震儿的福缘到了。” 银屏虽是一头雾水,却也不敢怠慢,忙收起悲泣飞奔出门唤周伯夫妇张罗起来。 中印把岳震脱了个精光扶坐起来,收紧绳扣将‘聚灵珠’绑在他额头,珠子正贴着眉心大穴。一切妥当,中印盘膝在他身后,双掌抵住后心微阖双目,顿时老僧的胡须无风自动,岳震额头的珠子也仿佛感应到了猛然华光大作,把已经暗下来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此时岳震已悠悠醒来,只觉得脑门温热却强光刺目睁不开眼,背上紧贴着一双炙热的手掌。明白一定是和尚爷爷在为自己治疗,便不敢胡思乱想,收摄心神安静下来。 开始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随着中印不断加力,岳震只觉得爷爷的两只手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吸盘,巨大的吸力穿过身体的经脉已挺进到眉心。奇妙的是脑门上的那团温热像有人指挥一样,随着吸力缓缓的流进身体,温热所过之处是说不出的舒服,他连忙咬牙才忍住了想呻吟出声的欲望。 暖流越进越多已经快要到达背心,此长彼消吸力就慢慢的变弱。猛然间听得爷爷闷哼一声,双掌上的力道陡变,由吸变推带动着暖流在身体里快速流动起来。 这个时候,岳震才体会到爷爷说过的苦头喽。暖流越来越热,让他觉得好像有一团火在身体中流动着、燃烧着,所到之处如针芒扎心痛苦万分,疼的他天旋地转浑身颤抖,却也不敢出声强忍着。 岳震觉得彷佛经过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煎熬,痛楚才渐有减弱的迹象,他不知道是自己已经麻木了,还是真的已经过去。 哪知刚刚松口气,针扎的痛苦还未消散,冰冷和灼热又交替着袭来,时如烈日暴晒汗如雨下,一会又像掉进冰洞血液都被冻结。他渐渐的觉得感知已慢慢离开身体,自己像一只孤舟跌宕在波涛起伏之中。 直到中印把他浸入热水开始拍打穴位,岳震才稍稍缓过来,隐约能嗅到扑鼻的腥臭。 谁知好景不长,中印给他擦干身体,对屋外喊了声‘换水’,新的一轮痛苦又开始了。就这样周而复始,岳震自己也记不清是第几次被泡进澡盆,反正他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一声痛呼彻底昏死过去。 ‘噼啪’蜡烛爆了个灯花惊醒了熟睡的岳震,忽明忽暗摇曳的灯光中他睁开眼,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手臂上传来发丝掠过的微痒,隐约能嗅到姐姐熟悉的淡香,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晕死前的种种事情。凝神倾听到身旁均匀的呼吸,岳震不禁一阵鼻子发酸,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姐姐还是一直守护在床边。 怕惊醒姐姐不敢乱动,岳震轻轻的侧过脸来,正好对着近在姐姐清秀的面容。 以岳震的审美观来讲,姐姐不能算作美女,可能是生于军人家庭的原因,给人的观感是英气十足而缺少些柔媚。 望着微蹙的弯眉,闻着姐姐呼吸间淡若兰馨的味道,岳震心头涌动着从未有过的充实,一派祥和安宁。 就这样岳震痴痴的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睡梦中的银屏缩了缩肩头。他这才责备自己糊涂,要是让姐姐这样睡到天亮,不着凉才怪呢。心想着,忙拿捏着撩被起身,蹑手蹑脚的翻身下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轻轻的拽过搭在床边的长衫,又轻轻的披姐姐身上,岳震这才倒退着离开床边。 转身正要吹灭桌上的蜡烛,却听到姐姐在轻唤着‘小弟,小弟’。他暗骂着真笨,惭愧的回过身就要答应。这才发现姐姐只是梦呓了两声,又沉沉的睡去。 岳震见姐姐睡得这么香,索性就大着胆子把她横抱起来,放进还有些温热的被窝,这才熄灯退到了外间。 这边厢房蜡烛被自己吹了,外面的堂屋也就跟着暗下来。 对面厢房透过窗棂传来淡淡的烛光,岳震猜想大概和尚爷爷住在里面,可又不敢确定的乱闯,凝神聚目往里看去。“鬼头鬼脑的看什么,还不进来。”听到中印的声音,他这才放心的挑帘往里走。 虽说光线不是很强,可还是能看出老和尚明显的疲态。岳震忙恭敬的作揖道:“为了震儿的身体,让爷爷您操劳了。您先休息吧,我正想出去转一转就不打扰您。” “小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坐那。”中印没好气的说:“昨晚为了你,院子里的人折腾了一宿。你小子却睡足了又要去骚扰人家清梦,讨打。” 岳震只好干笑着坐到老和尚身边,见他眯着眼四处打量。中印又责备起来:“小子莫非还没睡醒,眼都睁不开啦?”岳震苦笑支吾着心想,我冤枉啊,习惯了前世明亮的灯光,猛的在烛光里看东西,这是自然反映吗。 中印见他一副糗模样暗笑起来,起身又点了一只蜡,从床角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卷轴铺在了桌上。 岳震一瞧熟悉呀,人体经络图,大小诊所医院挂的满墙都是。 “小子你一身先天灵气,却像一个捧着金饭碗的乞丐。来,先让爷爷教你,如何把灵气运于眼关、耳窍。” 岳震不敢懈怠,睁大了眼睛随着老和尚的手指在图上转动,竖起耳朵唯恐错过只言片语。就这样一老一少,一个不厌其烦的教,一个聚精会神的聆听。时间也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中印熄灭了蜡烛,撇了一眼闭目打坐的岳震心里叹道,不愧是入老祖宗法眼的人物,天赋悟性都堪称上上之选,进度之快着实令人惊羡。 片刻后岳震行功完毕,忍不住想要试一试,运气于双目穿过窗棂向院子里看去。哇!太奇妙啦!花朵上飞舞的蜜蜂竟然这般清晰,翅膀下颤动的绒毛都能一览无余。 看着他一脸狂喜的模样,中印暗暗点头嘴上却不肯放松。 “小子不要稍有寸进就沾沾自喜,练功一道无捷径可寻,谨记循序渐进苦练不辍才是正途。好啦,今日就到这里,老爷爷我有些困喽。不要慌着去吵银屏,先去前院给你母亲问安行礼。唉,夫人她也揪心着你呢。” 岳震满心欢喜的告退出屋,迎头撞见了从自己屋里出来的姐姐。 “小弟,昨晚你在和尚爷爷屋里睡的?”银屏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弟弟的床上,不觉有些羞愧,草草的洗漱完毕跑了出来。 “是啊。”岳震答道:“老姐你再多睡一会,我去给母亲请安。” 银屏楞了一下,‘老姐’这个称呼实在是有点怪,转念一想和尚爷爷的话,也就释然,小弟还认得我这个姐姐,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想着接口说:“小弟你刚刚好一点,日子还长着呐,以后再去吧。姐姐要和周妈先去准备母亲的膳食。” “那正好,我也能帮你们呀。”说着岳震跟着银屏出了门。 银屏回头笑道:“小弟莫要胡闹,那有大男人进厨房的道理?” “大男人怎么就不能进厨房?我以前???” 惊觉差点露馅,岳震忙改口道:“我以前不是听说宫里那些伺候皇上的御厨,都是大男人吗?”遮掩完才觉冷汗流了一背。 银屏掩嘴回头笑道:“嘻嘻,那小弟你是不是想进宫做个大厨呢?” 岳震白眼一翻嘴一撇:“谁稀罕?我以后只为老姐和家里人做饭,别人休想。” 一阵欣慰伴着淡淡的伤感,银屏缓下了脚步,最后还是满心的欢喜淹没伤感,忍不住出言调笑说:“那以后娶了媳妇呢?嗯。”看着面红耳赤的小弟,银铃一样的笑声飞扬在院子里。 猝不及防的岳震大窘后也不肯吃亏。“老姐你笑的真好看哦,是不是想起了营里的那位少年将军,干嘛脸红喽,别跑啊,哈哈哈???” 姐弟俩欢笑着一路跑进了前院。 后院里,中印房间,老和尚动情的喃喃自语道:“终于有笑声了,终于???” 在厨房里一通乱搞的岳震被姐姐和赵妈轰了出来,一脸郁闷的蹲在厨房外面不平的想,谁知道古代人做饭这么麻烦?老姐说的对,以后还是少进厨房为妙。 姐弟二人捧着热腾腾的早点进了母亲房里,岳夫人见到病病怏怏的儿子活蹦乱跳,自然是满怀的高兴,唤到床边上下抚摸了个遍。开始岳震还有些不习惯,可毕竟母子血肉相连,片刻的功夫,岳震就忙活起来,一会儿给母亲喂饭,一会儿又爬上床去给母亲捶腿。左一句‘老妈今天气色真好’右一句‘哇,怎么皱纹不见了’逗的夫人扬起了眼角眉梢。 岳夫人周妈虽有些惊诧,显然银屏此前已经交代过,这让岳震顺利的混过这一关。 服侍母亲吃过早饭,姐弟出了房门,岳震却收起笑容想起了心事。银屏推了好几把,他才醒过神来,念念叨叨道。 “母亲这样可不行啊,怎么也得出门呼吸点新鲜空气呐,要是靠周妈背来背去也不安全,摔着喽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说完不再理会银屏,挠着脑袋自顾自的走了。 进得后院才想起和尚爷爷也在休息,岳震就依在门廊边呆呆的出神。 也不知道在宋朝有没有轮椅这种东西,有的话要到那里去买呢?恐怕是没有,缺少合金和塑钢材料很难做出这样精巧的东西。那该怎么办啊?我一定要推着老妈出去逛逛,还是想办法做一个吧。心随意动,岳震在脑海里回忆构思着轮椅的轮廓。 “小子又发什么呆?可是练功出了岔子。” 身后传来中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岳震苦笑着回身行礼。心想,难道告诉您我在想着怎么做轮椅。 放下心事,岳震陪着中印在院子里散步。院落虽然不大,好在人也不多,各忙各的也没人过来打扰他们。 中印也趁着机会给他讲起了吐纳的一些基本常识,碰到岳震略有不明白的地方,老和尚就听下来比划着演示一番,两人就这样边转边讲倒也不觉得乏味。几圈过来,岳震已经把练气的注意事项熟记于胸了。中印也觉得差不多了,俩人这才回到居住的后院。 岳震看到桌子上准备好早饭,才想起来忙活了大早还没吃呢。不由的奇怪道:“和尚爷爷,我好像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怎么不觉得饥饿哩?” 中印颌首道:“不急,没被炼化灵气还在滋养着脏腑。不过总得想办法,要是等到灵气散尽再开食,肠胃恐怕要受损的。”岳震心想这还不简单,脱口而出:“那就加大活动量呗,不忙吃饭先出去跑几圈。”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傻小子说风就是雨。”中印哑然失笑道:“爷爷我也不吃喽,进宫里找皇甫讨些药材。” ------------ 捷报·巧匠 岳震绕着院子跑了十几圈,气喘吁吁,可偏偏没有饿的感觉,无奈回房硬着头皮吃了点东西,把剩下的往厨房端去。见周伯正忙着劈柴担水,便甩掉长衫帮忙,周伯劝阻不及只好由他,人口不多无需多少储备,一会的功夫就干完了。 周伯见平时弱不禁风的少爷一副不过瘾的模样,暗暗咋舌的同时更加对中印和尚佩服的五体投地。 闲着没事的岳震坐在院门前的石阶上,望着远处的营房间忙忙碌碌军士的身影,不经意间竟有些恍惚。 眼前的一切竟是这样的真实,姐姐、母亲等人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前世那些清晰的记忆又算什么呢?也许自己本来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岳震,只是一场大病里,做了一个荒唐的噩梦罢了。唉,前生今世,如梦似幻那一个才是真实的呢?。 “小弟,想什么呢?”身后淡香袭来,银屏已经和他并肩坐在石阶上。 银屏只是随口问问,没等他开口回答又接着说道:“今天营中传信说父亲又获大捷,剿灭洞庭水寇,还收服一员名叫黄佐的大将,从今后咱们岳家军也有了水军战船。” 岳震听得大为兴奋,追问着:“老姐快详细说说,歼敌多少,缴获多少战船?” “这我那里知道。”银屏娇笑道。“我只知道,至从改制为后护军以来,父亲领军战无不胜,各路匪患尽除,经过不断的整编,现在岳家军大概有十万多人了。姐姐今早便差人给父亲报信,告诉爹爹小弟你已经全好了,双喜临门呀,父亲和大弟一定高兴的要命。” 看着姐姐满是骄傲与憧憬的笑颜,岳震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哦,父亲还没有走上与金军正面对抗的战场,也就是说离含冤入狱还有一段时间。想着后世传颂的岳飞大战金兀术中的各种传奇故事将要在身边上演,很有可能自己还有份参与,岳震不由热血激荡,意往神驰。 “哎,小弟,和尚爷爷回来啦,怎么这么多人?”姐姐的声音打断了岳震的思绪。 果然,中印在前面领着,后面跟着一小队推车挑担的军兵。姐弟俩忙起身迎了上去。 帮着众军兵把大包小盒、瓶瓶罐罐、最后还有几十坛子酒一齐搬进后院,岳震则像模像样的把军士们送出院门,作揖道谢了一番。 军士们连忙回礼,心中也自有一番比较。久闻元帅的二公子体弱多病,所以从不出院到营里玩耍,大家也生疏的很。今日一见大家无不在心里感叹,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元帅大公子已是人中龙凤,二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隐约还要胜过兄长几分,想必日后定有一番大的作为。现在军中私下里已经有人称大公子‘少帅’,待二公子长大成人提马从军,又该如何称呼呢?小少帅、二少帅、军士们一路上议论纷纷。 银屏则给和尚爷爷打下手,平日里没少煎汤熬药的她对药材不算陌生,可今天真的见到成形的灵芝、巴掌大的首乌、整盒的参片等等,还是有些眼晕。 “爷爷不是说小弟的病已经全好了吗?”银屏忍不住问道。 中印一边忙活配药,一边说:“病已痊愈,多年亏欠下的身体要好好补一补才成,与同般大小的孩子比起来,震儿低人家整整一头呢。” 岳震回屋时药材都已经配好分成小堆,看着中印把配好的药材一堆一堆倒进酒坛。岳震不禁有些头大道:“爷爷,你不会是让我把这么多酒都喝完吧?”银屏也帮腔说:“是啊,和尚爷爷,这样喝下去,小弟以后岂不成了酒鬼。” “你们两个懂什么,这些是鄂州酿造坊专供皇宫的陈年佳酿,能助药力行走于各处经脉。震儿先天不足,后天若想进补得法,这都是必不可少的药引子。”老和尚说完再不理会他俩,继续低头忙碌着。 见姐姐的脸上有些担忧,岳震忙大大咧咧的笑道:“喝就喝,昔日关二爷温酒斩华雄是何等的英雄气概,今日本小将军就尝上一尝。”说完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提起一坛酒不敢大口小抿了一下。 哎?酸甜微辣入口,岳震不禁一愣。怎么以前偷喝舅舅的酒那么火辣辣地。想着不觉又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坛却被中印夺了过去。 “小子不许偷喝,要等一旬之后,药力方能散入酒中。” “哇呀呀,还本将军的酒来。” 银屏正被弟弟耍宝搞怪逗的笑作了一团,赵妈过来说午饭已经做好。 岳家这座曾经略显些压抑的院落,从此便是欢声笑语不断。 近几天趁药酒尚未泡好的空隙,中印便把‘养生经’传给了岳震,待他记熟了口诀和纲要,就开始督促着他按照经书里的要求行功理气。 说起‘养生经’可不简单,中印大师年轻时偶得古代奇书‘养生决’,主要讲的是道家修身练气的一些心得,中印觉得非常有道理,便带在身边时常揣摩研究。后来又把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补进了‘养生决’去芜存菁后,正式撰名为‘养生经’,经书集佛、道两家的智慧于一书,也是中印大师毕生的心血。 岳震这一阵日子过的特别充实,大早起来就开始在院子里跑步,随后帮周伯挑水劈柴,吃过早饭后就要盘膝打坐,来完成和尚爷爷交待的功课。晨跑了没几天,就觉得院子太小不过瘾,请示过姐姐后,第二天就开始出院围着大营跑。还缠着周伯去营里找了一对大号的木桶,扁担也不用,每日用手提着到井边去。 没几天营里就传开了,元帅家的二少爷每日在诺大的军营里奔跑,却是脸不红气不喘,还有人见他提着两支装满水的大桶健步如飞。 而银屏小姐的担心不幸成为现实,岳震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宋朝的美酒,开始还是浅斟薄饮,慢慢就发展成了每日一坛。不过药酒的功效还是非常的明显,岳震的食量越来越大,一个月的功夫就超过了周伯,看的银屏笑在脸上,喜在心里,对小弟饮酒也不再过问了。 岳震以这样的速度消耗着贡酒,中印有点吃不消了,这不,眼看着药酒告罄,老和尚忍不住唠叨起来。 “臭小子把御酒灵药当水喝,害老爷爷我一大把年纪还得恬着脸去讨,哎,老衲岂不是作茧自缚。小子还笑!还不赶紧运功化解药力,待我回来检查功课若不满意,定罚你打坐到天明。” 点头答应着,岳震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忙拉住爷爷问道:“爷爷经常出入鄂州城,可知城里知名的能工巧匠是那位?” “震儿,你找工匠要做什么?” 岳震心想成不成还不一定,故作神秘低眉合十道:“天机不可泄露,说不得,说不得。” 老和尚见他把自己的模样学去十足,抬手赏了他个暴栗,哑然失笑。其实老和尚放心的很,虽说这小子来历不明,通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岳震纯良的天性让中印很是满意。 “鄂州城里工匠大都集中在作坊街”,中印想了想说:“要说比较知名的,要算是街尾‘寻根坊’的鲁一真喽,可听说这个人脾气很坏,自伺手艺高明得罪了不少官家人。震儿最好是莫与这种人来往,免生是非。” 中印前脚出门,岳震后脚也跟着溜了出来。最近他可以算是鄂州营中的风云人物,一路上熟悉的、不熟悉的兵士、将官都与他打招呼,岳震心想正好,忙找个脸熟的问清楚了作坊街怎么走。 出了营门,岳震难免有些忐忑,毕竟这是来到宋朝后第一次走出家门。 走完一段不太长的土路,踏上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岳震渐渐放下心来。虽说鄂州是南宋时期江南著名的大城,可在他这个后世人的眼里,勉强能算个中等规模的城市。而且放眼望去,如棋盘一样的街道泾渭分明,想迷路都难。 放下心事也放慢了脚步,岳震便开始慢慢悠悠的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嗨,这个年代的环境卫生还搞的真不错,整条街清洁有序只是略显冷清一点。看来真的要走到集市街上才能看见店铺和商旅。 果然,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越来越多,周围的声音也逐渐嘈杂起来。岳震知道自己已经距离城中心的集市街不远了。又穿过两个街口,犹如有人打开了一扇哄乱的大门,各种叫卖、吆喝扑面而来,要穿过集市街才能到作坊街去,一路走过去还不吵死了。岳震皱皱眉想,还是绕个远从下个街口转弯吧。 谁知道他快步走到街口,这里不但乱哄哄的吵闹着,而且还有些箭拔弩张的火药味。 哦,要打架!岳震不由停住了脚步,仔细的看了看这群情绪激动的人。 少数民族?岳震倍感新奇,这些似曾相识的民族服饰让他看的有些眼花缭乱,像蒙族,又好像是新疆人,还有的干脆就梳着三个小辫,岳震记得这是契丹人特有的标志。 “你们姓萧的也太欺负人了!” “对,西辽会馆不能让你们萧家说了算!” “##※×××???” “我们耶律家绝不答应!” 汉话夹杂着民族土语,让一旁的岳震听的莫明其妙,一头雾水。眼看着群情激昂场面将要失控,有一些火气大的已经开始推推搡搡。这时从街里面跑出一个人,用标准的汉语喊着。 “大家切莫动粗,雍兄弟请大家过去,要是当街斗殴引来巡检司,大伙面子上都过不去。” “好吧,既然萧雍出面,咱们就听听他怎么说。” 于是有人带头,众人遂停止了争吵,三三两两的往街里的一处院子走去。 岳震跟着人群走进街道,抬头扫了一眼他们进的院子,见门上挂着‘西辽会馆’的牌匾。暗道,这一定是西辽商人们集中的地方,刚才是因为某种利益起了纠纷,这个叫萧雍的想必在他们中间有些威望。萧雍,岳震念叨着,忍不住想起了前世中的那个大侠萧峰。噗哧,他忍不住自己笑出了声,真是那跟那啊?。 穿过这条街,再回转一个街口就到了岳震要找的作坊街。 虽是人来人往也很热闹,但比集市街安静了许多。岳震一边浏览着各色招牌,径直向街尾走去。 寻根坊,就是这里了。相比前面各家热闹红火的场面,这里却是出奇的冷清。岳震不由暗道,爷爷不会搞错了吧?鄂州城里最有名的工匠作坊里怎么连个顾客也看不到?,怀疑归怀疑,岳震还是举步走进店里。 进店四处一望,岳震知道找对了地方。店铺两边陈列着木柜桌椅、条几板凳还有大小木盆、木桶等等,还散发着木料香气,看上去虽不是多么精致,但也能看出是真材实料,中规中矩。 店里的小徒弟见客人进来,无精打采的上来支应。“敢问小爷有什么需要,咱们寻根坊是鄂州手艺最好的铺子。” 岳震看他一付有气无力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礼道:“请问小师傅,贵坊当家的鲁师傅可在?方便的话,麻烦请他出来一叙,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请鲁师傅看看能否在贵坊订做。” “又来碰钉子!你们这些人怎么不长记性啊。”小徒弟低着脑袋嘟囔着,他那知道岳震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清楚楚。 岳震自觉脾气不错,也忍不住有些上火拧起了眉头,还没等他张嘴,小徒弟话已出口。 ------------ 拜师·学艺 “对不起小爷您,我师傅早已挂斧封锯,不再替客人做活了。”说完竟溜达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座、脑袋一歪看着天花板,对岳震不理不睬了。 这!岳震压了压火气,缓声说:“小师傅不要说的这般绝嘛,还是麻烦你告知鲁师傅一声,就说鄂州大营姓岳的请他出山,这件东西除了一真师傅,别的人我信不过。”岳震心想,既报了自家的姓氏,又小拍了他一记马屁,难道你们还不给面子?那知小徒弟脖子一耿,说出来的话把岳震气了个半死。 “姓什么也没用的,前些日子鄂州城尉亲来,也没见着我家师傅,小爷还是请回吧。” 气得岳震跺脚而去,心想,没有你这颗臭鸡蛋,我还不做槽子糕啦。要不是怕给岳家丢脸,小爷今非砸了你这破店不可!唉,早知道转世做个纨绔恶少好了。 中印正在家里鼓捣着药酒,见他一脸忿忿,气呼呼的回来,知道定是吃憋了。扔过去一坛酒道:“怎样,名不虚传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凡是有些本事的人,脾气个性难免有些古怪。越是这种人一旦交心却也坦诚的很。” 岳震半坛子酒下肚气也消了许多,听爷爷这么说也觉有些道理,有机会再去一趟吧,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第一次出门,可有什么奇闻趣事说给爷爷听听。” 和尚爷爷这么一说,倒让他想起了‘西辽会馆’和萧雍这个人,好奇的问道:“咱们宋国不是和辽人打过仗吗?怎么辽国商人的会馆开到了鄂州?” “很久很久喽。”中印道:“宋辽之争,那还是本朝开国二帝在位时的事情呢。后来西夏和金国相继崛起,宋、辽反倒能和平相处了,西辽各地也有咱们宋人的商会。”彷佛是触动了心事,老和尚伤感的继续说道。 “老衲小时候听人讲,宋辽之战旷日持久,北朝也是倚仗着杨家一门忠烈苦苦支撑,才没有丢失疆土。唉,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啊,古战场上累累荒冢边,商队车马川流不息,杨家若英灵在天,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岳震撇嘴说:“冤呗,还能怎么想?战争只不过是君王无聊时候的游戏罢了!” “哦?”中印一直对这小子的理论很感兴趣,反驳道:“难道说你父亲岳侯他,一心想着光复中原也错了不成。” 岳震一愣,压抑在胸中的诸多疑问被和尚挑了起来,脑海里一团乱麻没了头绪。 沉思良久,他才踱到窗前慢慢道:“谁知道是对是错?也许数百年后金人的子孙一统壮丽山河,百姓安居乐业,到那时历史会怎样书写父亲呢?正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啊。” 只有岳震自己明白,他说的‘也许’在历史的长河中是真实存在着的。满族,金国女真人的后裔们建立了盛极数百年的大清国,康乾盛世更是在中华文明史上留下了瑰丽灿烂的一笔。而岳飞,今世自己的父亲,只是汉族人的民族英雄,也只有每当汉人在异族的统治下灾难深重时,才会有人重举这面民族精神的旗帜。试问,四海升平中,有几人会想起岳飞呢? 中印望着这个少年的背影心神俱颤,好一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有谁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竟有如此大的胸襟?他又会怎样拨动历史的潮流呢?老僧人充满了疑问和期待。 岳震笑着摇摇头,转身耸肩道:“是非对错留给后人去评说吧,咱们又何必叹古忧今呢” 中印依旧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难以自拔默、怅然无语。 岳震笑着打岔道:“爷爷啊,我的身体和经脉都已经恢复了,您什么时候教我上阵杀敌的本领啊?” 老和尚翻了他一眼说:“老衲只管给你筑基打通脉络,现在你小子壮的像头牛似的,老爷爷我已经大功告成,要不是答应了你姐姐,早就回山享清闲去喽。至于学武,满营都是本领高强的将军,那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 岳震满知情识趣的一拍脑门道:“是是,小子愚钝,怎么就没想到哩。” 说话间,银屏和赵妈捧来饭菜。岳震一看全是素食而且少的可怜,马上眼巴巴的瞄着姐姐,银屏抿嘴笑道:“这些是爷爷的膳食,从今开始小弟就跟我们去大桌吃吧。” “好哎!”岳震一声欢呼着冲了出去,身后传来中印的话语:“小子不可贪图口舌之欲,你现在还不宜荤腥太重,否则有损肠胃。”这小子早就没了踪影,中印的话十有**是白说了。银屏忙接口说:“和尚爷爷放心,我会看着小弟的。”说着也追了出去,留下老和尚在那摇头苦笑不已。 饶是银屏追的不慢,赶到时岳震手里的一条大鸡腿已经只剩下骨头棒子了。 见姐姐跑得气喘吁吁,居然厚着脸皮诉苦道:“老姐你不知道,这一个多月跟着和尚爷爷天天青菜豆腐,我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了。”嘴里说着,手却偷偷的伸向了另一根鸡腿。 看着弟弟一付可怜兮兮的模样和旁边一脸闷笑的周伯,银屏小姐还能蹦的住脸?强忍着笑意轻戳小弟的额头,语气里那还有半分责备。“你呀,有周伯长辈在这里,怎地这样没规矩。本来就是给你留的,又没人跟你抢,慢些吃。”说着忙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姐姐这样溺爱,反让岳震觉得不好意思,忙不迭的向周伯道歉。 周伯摆手说:“不妨事,二少爷你以前虽说是恭谦有礼,但老汉我看着心里憋屈。倒是少爷你现在这付样子,伯伯看了欢喜亮堂,以后就这般模样,这才像是岳家的少年郎。” 岳震心里一阵感动,周伯夫妇从岳老夫人在世时就一直跟随着岳家,特别是自己和母亲一齐患病的这几年,老俩口没少操劳费心。周婶要陪着岳夫人吃饭,其实所谓的大桌也只有他们三人,一家人说说笑笑吃完了饭,岳震才想起来习武的事。 “老姐,现在营里是那位将官轮值留守?” “这半年多一直是董先叔叔留守鄂州,前日子洞庭剿匪时,杨再兴杨大哥受了些轻伤,父亲便命杨大哥回来养伤,今个早起他还来看过母亲呢。小弟是想拜师学武了吧?” 岳震拍案竖起了大拇指。“知我者,老姐也。两位将军谁更厉害一点?” 银屏沉吟道:“谈不上谁高谁低,董叔叔用枪,可以说是父亲的半个弟子,深得岳家枪的精髓。而杨大哥是北朝杨家的后人,刀法一往无前霸气凌人,被外面的人称为岳家军第一猛将。两人的风格迥异,就看小弟你想走什么路子了。” “哇!看不出来,老姐你说的头头是道,是不是背着我悄悄的练武,从实招来。” “嘻嘻,小弟你都忘了,小时候姐姐常背着你去看大弟和小雷他们练功,自然对指教过他们的叔叔、大哥比较熟悉喽。” 岳震悠悠神往道:“岳家军第一猛将,厉害!就是他了。”说着心中微微一动,好像记得后世的评书当中提到过杨再兴这个人,只是忘了后来他怎么样了。 银屏见弟弟一阵迟疑,误会了忙说:“小弟不用担心,杨大哥人最豪爽了,只要你肯学,他一定会毫不吝啬的教你的。我倒是担心???” “怎么?是不是特别的难学”岳震急忙问。虽说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武学一道,可也知道,练武不是光肯吃苦那么简单,天份也不可缺少。 “难不难,姐姐也说不清楚。”银屏面带豫色说:“大弟练枪之前和你一样,也想和杨大哥学习刀法,可后来却没学成。” 岳震急得站起来:“为什么!老姐求求你了,一次把话说完好不好。” 不怪他着急。大哥岳云可是历史上知名的将领,以骁勇善战而著名,若连他都学不成,那自己真得考虑考虑了。 “我记得???”银屏回想道:“杨大哥和父亲说这件事的时候,姐姐正在边上。杨大哥说大弟他坚韧有余却霸气不足,练刀实在是可惜了,要是练枪的话,将来必定能成为一代宗师。当时杨大哥还说了很多话,父亲连连点头,我却听不懂,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这些。” “这样啊。”岳震沉吟着坐下。自己的猜想应该没错,看来这刀法不是想练就能练的。霸气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呢?和勇气有区别吗?他遁入了迷雾之中。 姐姐拍着他的肩头开解说:“嗨,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晚姐姐就请杨大哥和董叔过来喝酒,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岳震一想可不是,成与不成练过了才知道,与姐姐、周伯打个招呼就回屋打坐了。 将近晚饭时分,岳震随着姐姐忐忑的候在院门外。 晚霞中,军营里炊烟袅袅,微风阵阵,伴着悠扬的号角。岳震不知不觉便以一个画者激情置身其中,在脑海里勾勒着眼前如诗一般的画面,刚刚那点紧张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暮色中隐约有人走来,姐姐拉拉他的衣袖,岳震才蓦然醒悟,心里却惋惜不止,唉,多好的景色啊,可惜没有画笔。 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至。 “哈哈,银屏妹妹这就不对了吧,老杨我怎么担的起你在门外迎接?是吧,董叔” 笑声里另一个声音道:“你少臭美啦,银屏是来接我这个叔叔,对不?屏儿。” 笑语中两个人走到姐弟面前。银屏忙笑道:“董叔叔日夜操练兵马,杨大哥剿匪有功。我们姐弟略备薄酒,正是要犒劳你们。” 那位被称为董叔的人,上前抚摸着岳震的头顶,语气中还透着一丝伤感。“前些日子听说二少的病全好了,董叔叔真是高兴呐,老天终于开眼啦。”不用介绍,岳震也猜到了这位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之一的董先将军,忙恭敬道:“侄儿去看望叔叔您,才知您亲自押运着粮草去了前方,您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杨大哥您的伤可好利落?” 董先身边的杨再兴笑着摆手说:“不妨事。”便没有了下文,只是目光闪闪的上下打量着岳震若有所思。 “哎,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元帅在前线杀敌,把全军的生命线交到董先手里,叔叔怎么能有半分大意,说起来还多亏了你姐姐,为了全军粮草???” 这时银屏插嘴道:“叔叔、杨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家边吃边谈。” 岳震听了半句话,一脑门的纳闷跟着大家进院,心想,粮草跟姐姐有什么关系? 进屋围着饭桌坐定,岳震仔细的打量着二将,心里也在比较着。董先面庞方正眉宇间透着干练沉稳,标准的军人气质,显得虎虎生威。杨再兴,就让他有些看不透了,结实高挑的身材,却生的面目清秀,要是坐在那里不说话,十足一个书生,实在是难以和‘第一猛将’联系到一块。 两人到岳家也不拘束,一顿饭有说有笑很快吃完了。提名是喝酒,岳震原本打算借机解解馋,可不巧董先今夜当值,董、杨二人意思意思就放了杯,岳震压根没敢张罗。 饭罢,赵妈端上茶水,倒是董先沉不住气开口道:“屏儿叫我们过来,可是商量二少打算习武的事?” 姐弟对视一眼,怎么消息传的这么快?。 “呵呵???”董先讪笑道:“今日中印大师到营中为再兴换药,我们???” 哦,原来如此。岳震还琢磨老和尚此举何意呢?却见董先站起来拍着胸膛说:“屏儿放心,二少跟着董叔学枪,保证不用半年,就能让他与云少帅一较长短。” “董叔,且慢!” ------------ 岳军·悍将 杨再兴也急着站起来,没好气道:“董叔怎么这般不讲信用?刚才不是在营里已经说好了,全凭震少爷自己选择。震少若要学枪,元帅在那里摆着。”老杨真的有点急了,没给董先留面子。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岳元帅――使枪的大宗师,自己的亲生儿子那用你教?。 董先也觉得有些理亏,可仍心存侥幸的望着岳震。 岳震见两位都盯着自己,也不禁有些为难。虽心中向着杨再兴,但要在这种场合答应了,实在太伤董叔叔的心。 岳银屏忙出来转圜道:“叔叔、大哥莫急,坐下说。都是一家人,小弟不管跟着谁都是他的福气,银屏先谢过董叔、大哥喽。” “就是,就是。董叔您坐,杨大哥您也坐。”姐姐这么缓冲一下,岳震心里也有了计较,先不慌不忙的替二位换过热茶,还把茶盅递到了董先手里才说:“岳家枪法威震天下,震儿身为岳家子孙理应薪火相传,让其发扬光大。只是,震儿有些想法不知妥不妥当,还请叔叔与杨大哥帮着斟酌斟酌。” 董先听得不住点头,杨再兴已经悟到了他的意思,含笑配合道:“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哪有不妥之理,震少说出来听听。” “叔叔、大哥可知岳家枪的来历?”岳震没有着急述说自己的见解,反问道。 董先一脸崇敬道:“这哪能不知?岳帅幼年便宅心仁厚,偶救落难的周侗老先生并认其为义父,周老先生是北朝时知名的枪棒大宗师。老先生把一身的技艺都传于了岳帅,我们这帮从岳家村出来的弟兄,都曾有幸受过老先生的教诲。只是???”董先微微有些赫然的接着说道。 “只是我等愚笨,只有岳帅苦心专研,并敢于吐故纳新,摒弃原本华而不实的一些招式,自创了一路枪法,并教于我们弟兄,这才有了名动天下的岳家枪。” “是了!”岳震拍桌说:“这正应了小侄的想法。无论震儿将岳家枪练的如何出神入化,也无法赶上父亲,也将落下托父亲余荫的说辞。武道之精神,不就是要去超越一座座巅峰吗。” 说着说着,一阵难以抑制的激荡涌上岳震的心头,他不禁背负双手踱到窗前,仰望着夜空悠悠神往。“震儿自幼便十分崇拜大刀阔斧的英雄。每每遥想到关二爷千里走单骑,杨令公金刀踏联营,震儿便热血贲涌,久久不能平复。正所谓:马骑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龙出五关,英雄从此震江山!” 少年郎略显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英雄从此震江山!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各自都有一番思量,房间里格外的安静。 董先除了感慨还是感慨。哎,今日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老子英雄儿好汉了。岳帅虽出身乡野,却温文尔雅一派儒将风范,怎地生得儿子如此霸气冲天?假以时日,二少爷将成为什么样的人物呢?天知道!。 银屏迷醉在弟弟大气纵横的气概里,渐渐的一阵怅然若失浮上心头。他,不再是那个爬在自己背上的小弟了。不远的将来,他就会展开翅膀,飞向那广阔的天空,那里才是他这只雄鹰的舞台。 最激动的要算杨再兴了,岳震提及先祖金刀杨令公时磅礴的语气,仿佛指引着他回到了先烈们跃马提刀的疆场,杨家儿郎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 铿锵的战鼓牵动着他的脉搏,咚,咚,咚,声声震天。霎那间,他已忘记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些身影中的一员,尽情的挥洒着、拼杀着! 岳震感慨了一通情绪慢慢舒缓,自己不禁也有些奇怪。心想,难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回到没有压抑的环境和时代,就不可抑制的迸发出来?正疑惑间,猛觉身后杀气猎猎,急忙运功护体飘然挡在姐姐身前。 杀气来自杨再兴,他却浑然不觉的站在那里,衣衫无风自动,挺拔高挑的身体微微弓着,像一柄蓄势待发的战刀,随时准备着雷霆一击。 董先已被他的气势所迫,疾退了两步才站住。 岳震明白情况十分危急,久经战阵的杨大哥此时已被心魔所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场的几个人要是稍有异动,很可能会牵动他的杀气而引来致命一击。偷眼向董先瞟去,他也是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斜身侧步双臂虚引如拉满的弓弦,看来是想硬抗啦。 这下可大条了,岳震心里骂到。要是杨大哥冲着自己过来,身后是老姐不能闪避,硬拼之中力道肯定拿捏不住,伤了杨大哥就惨喽。 千钧系于一发,屋外传来衣袂飘动之声。岳震狂跳的心放回了肚里,知道和尚爷爷感应到逼人的杀气。 “阿弥佗佛。”中印大师低沉的佛号传来。“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功名随云去,忠义千秋载。唉!俱往矣,杨施主何必执迷于虚名沉浮,而心生魔障。” 短短几句偈语,暮鼓晨钟般敲打在杨再兴的心头,多年来郁结在胸口的痛楚和委屈烟消云散。杨家有功如何?有过又能怎样?都已随着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而杨家世代忠勇的鲜血依旧在自己身上流淌着,足矣! 心魔散去,杨再兴杀气尽敛,仰天长叹‘足矣!’叹罢撩起袍襟跪下去。 “大师畿言令杨某醍醐灌顶,大恩无以为报,再兴将以六尺之躯精忠报国,心中再无半分芥蒂,天地共鉴!” 岳震抹着额头的冷汗心道,唉,又一个愚忠之人,屋外传来大师渐行渐远的声音。 “杨施主放下心结可喜可贺,震儿学艺之事就拜托施主了。” “小姐,和尚爷爷已完成使命,半年之约没有必要,岳侯回来时替爷爷问声好。” “臭小子好好练功,如若有事到临安皇宫去找皇甫知常便可,爷爷逍遥去了???” 第二天,岳震大早赶到了营中,那知杨再兴早已练完了一趟刀,赤膊在那等着呢? 杨再兴爬满伤痕的胸膛汗渍微微,晨曦中如皮肤上涂了一层油彩,让大大小小的条形肌肉显得更加健美。岳震眼热不已忙上前就要跪下行拜师礼,却被杨再兴伸手拦住。 “震少万万不可,在公在私大哥传艺都是责无旁贷,加上哥哥我不会在鄂州呆很久,没准那一天元帅一声令下,我就得赶回前军。所以师徒说法就免了吧,今后咱们还是以兄弟相称,还请震少成全。” 望着岳家军第一猛将诚恳的双眼,岳震心生感慨。岳家军的威名都是这些真情真义的汉子们出生入死打拼而来,而父亲身上又有着什么样的魅力,吸引着这些英雄豪杰誓死相随呢?真想快点见到这位千古名将,在孩子面前的他又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呢? 见他有些走神,杨再兴忙劝道:“震少不用担心,元帅那边大哥一定交代清楚。” 岳震见他误会,笑着说:“既然大哥这么说,小弟怎敢不从。不过大哥放心,师徒也好,兄弟也罢,小弟决不让大哥的技艺和威名蒙羞!” “好兄弟!他日咱们兄弟并肩上阵,定叫那些金狗知道,何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哈哈哈,兄弟这边来。” 随着杨再兴转到帐蓬后面,呵!敢情杨大哥都准备好了。看着兵器架上闪亮的大刀,岳震不由得一阵兴奋手痒。按大哥的吩咐,抄过一把钢刀走到木桩前,凝神静息看着露出地面约两尺的木桩。 “呔!”匹练划过,碗口粗的桩子应声而断。 就这样一上午的时间,岳震就围着高低不等的木桩横劈竖砍,饶是他灵气充盈,但手腕还是阵阵的麻痛,手里的刀也觉得越来越沉。眼看着天将正午,一直在场边看着的杨再兴,仍没有叫他罢手的意思,只是蹲在了那里认真的翻看着木桩的断口,不时的还要出手量一量尺寸。 “贤弟,歇了吧,回去吃过饭后晌再来。”杨再兴没有抬头还是盯着地上的木桩。 岳震见他面色凝重,双手互揉着腕子一脸纳闷的凑了过来。 “杨大哥,是不是小弟愚钝,不能领会大哥的意图?” 抬头看见兄弟写满了担心的表情,杨再兴不由笑着摆手说:“不是不是,大哥只是奇怪,天底下居然有兄弟这样的人。”见岳震听到这番话更加担心了,他忙补充说:“可能是大哥孤陋寡闻,像兄弟这样左右手力道如此平均的人,大哥别说是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 岳震愕然道:“此话怎讲?对小弟学武,是好还是坏呢?” “兄弟不必胡乱猜疑,先天条件对习武者来讲,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关键在于因材施教。兄弟内外力已融汇贯通于一体,招式的学习反而成了最次要的东西,如果刻意的去死记硬背一些招术反而落入了下乘。至于怎样因势利导,容哥哥好好想想。” 岳震听了个似懂非懂,一头雾水的回去吃饭了。 饭桌上姐姐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第一天就遇到了难题,问起了究竟。岳震把杨大哥的话又复述了一遍,银屏也不得要领,只好婉言劝解说。 “万事开头难嘛,无论学习何种技艺,贵在持之以恒遇挫而不馁。既然杨大哥说要想一想,定有他的道理,小弟不用过份担忧,调整好心态迎接挑战才是正途。” 岳震默默点着头,心里还琢磨着,怎么认真的去学习招式反而不对了呢?姐姐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小弟,今日姐姐出营时,营门值勤的将官说,前几日有人到营门说要见岳家的公子。你在鄂州城里可有什么朋友?” “哪有?”岳震心不在焉的说:“我的事老姐你最清楚,前几年我连家门都很少出,可能是来寻大哥的吧。”说完便放下碗筷回房想自己的事去了。 回到屋里,岳震习惯性的走进了中印的厢房,看到人去房空时苦笑着摇摇头。嗨,和尚爷爷已经走了,要是他老人家在的话,肯定能为我讲清楚这里面的道理。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动。原来如此啊,和尚爷爷一定看出现在的自己过于依赖他,就此抽身而去,给自己留下了许多锻炼的机会,真可谓用心良苦哇!没错,像昨晚那样的情形,和尚爷爷不可能每次都出现,假如自己独自去面对将会怎样呢?。 思前想后也没有什么头绪,算了!不去想它了。还是早点去营房吧,不能总让杨大哥等呐。 放下心事,岳震没有惊动家里人,独自悄悄的离开了院子向营房走去。 唉,还是来晚喽。看见杨再兴挺拔的背影,岳震心中赫然紧赶了几步。 “震少随大哥走走如何?”杨再兴没有回头的说道。 鄂州大营依山而建,前营低而较平坦,后营则随着山势渐渐升高。岳震看看杨大哥行走的方向是准备上后山了,又猜测起来,每天晨跑自己都要来后山转一圈,这里坡地很多,想找一块平坦的地方都不容易,杨大哥这是何意?。 转过小山包,潺潺水声传来,一条蜿蜒而下的小溪横在了两人面前。 杨再兴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问道:“震少以前可来过这里?” “小弟每日晨间出来跑跑步,一般跑到这里就要回头了。” “噢,那震少可曾仔细的看过这溪水?”杨再兴语气轻松的拉起了家常。 ------------ 刀法·断流 岳震不解的摇头说:“溪水便是溪水,与仔不仔细的看有关系吗?” “有心人看来,关系可就大喽。”杨再兴望着眼前跳跃而去的溪流,解释着:“俗话说,水无定势山无常形。岳元帅经常讲的一句话就是,兵法就在这山水之间,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午间大哥我想起震少的情形,也不禁豁然开朗,刀法之奥妙,山水之间同样有迹可循。” “噢,大哥想到办法了?”岳震兴奋的问道。 杨再兴含笑点头说:“不能说是大哥想到了办法,应该说震少你福缘深厚,运该如此。”说话间从怀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到岳震的手里。 “断流刀谱”,望着册子上苍劲的大字。岳震一阵心怀激荡,话语有些微微发颤:“大哥??你是说这断流刀法正适合小弟来练?” “对也不对。”杨再兴心情大好,轻摆着手笑着调他胃口。“震少只说对了一半,这断流刀法只适合震少你用左手来练。” “啊!”岳震彻底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了。杨大哥还真是语不惊人誓不休呢!太匪夷所思了吧,练刀法还要分左右手?听他的言下之意,还得为右手再找一路刀法才行。岳震从短暂的石化中清醒过来,便总结了四个字:闻所未闻!。 杨再兴心里暗笑,过来搭着他的肩膀说:“震少莫诧异,先听哥哥讲个故事怎样?”两人在溪边找了一块大石坐下。 “我们杨家男儿,从小就练家传的刀法,个个都有一身好本领。因为先祖下场凄惨的缘故,真正愿意出头露面为国效力的人,少之又少。大哥我的志向是作一个除暴安良的大侠客,大约到了震少你这般年纪时,自觉得刀法略有小成,便开始了行走江湖的生涯,倒也闯下了几分薄名。” 讲到这里,杨再兴不觉停了下来,眺望着远方的军营,仿佛回到了那段快意的岁月。 岳震虽说想急着听下去,但也在心底替杨大哥惋惜。要不是自己托生岳家,一定会去浪迹江湖,远远的躲开这些毫无意义的纷争。 “就在大哥志得意满的时候,遇到了岭南刀客阮纪秦。当年他在岭南、闽浙一代号称“无敌刀王”。我俩都是嗜刀如命之人,相遇之前又都听说过对方,一旦遇着岂能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就打打停停争斗了半月有余。” “后来呢?”岳震听得兴趣盎然,迫不及待的追问着,“胜负如何?” 杨再兴苦笑摇头说:“我俩天生相克根本无法分出胜负。” 岳震惊奇道:“天生相克,此话怎讲?” “我们杨家刀法至刚至猛,完全是照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路数。而阮纪秦的断流刀法绵软悠长,往往在看似山穷水尽时却可致敌于死地。震少你想,完全相反的两种路数自然是相互克制,谁也不能发挥出自己的长处。半个月下来,我们斗的精疲力尽,谁也占不了谁半点便宜。” 岳震听着听着,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好像有些明白杨大哥的意思了。 “打来打去我们就成了朋友,彼此钦佩对方的本领,于是就互赠刀谱依依惜别。再后来大哥我厌倦了江湖中的争斗,便投到岳元帅帐下开始了军旅生涯。” 听大哥说完,岳震将信将疑道:“莫非,大哥是想让小弟两种刀法一齐练?” “没错!震少果然聪明。”杨再兴激动的站起来,重重的拍着他的肩头。“要不是遇到震少这样得天独厚的材质,大哥也不敢有这样前无古人的妙想。震少你够聪明,大哥是不是也不笨呢?” 望着有些洋洋得意的大哥,岳震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摸着鼻子讪讪道:“大哥,你还真看得起小弟,这样能行吗?别到头来,柔也柔不到家,刚又刚不起来,岂不成了画虎不像反类犬。” “嗯?”杨再兴点头沉吟道:“不错,震少你霸气冲天,大哥自叹不如,练习杨家刀法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难就难在断流刀法上,得到刀谱后,大哥曾经也想过练一练左手刀,可练起来才明白左臂的力道与灵活都差右手甚远,只能是望谱叹惜了。可震少你不一样,关键在于领悟“断流刀谱”里的精髓。” 岳震心里唉叹道,这不是白说吗?要是断流刀那么容易练,阮纪秦还称什么无敌呢? 可看着苦苦思索的杨大哥,岳震暗下决心一定全力以赴,绝不可辜负大哥的一片苦心。 “嗨!”杨再兴猛的一拍脑门。“我怎么就这么笨呢?老阮当年就说过,我们杨家刀法就是断流刀最好的磨刀石呀。” “此话怎讲?”岳震也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再兴笑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战练技,就是在不断的实战中去揣摩刀法里精妙。对!就这么办,震少给你一旬的时间,把断流刀的招数熟记于心,十天后大哥可就要跟你喂招啦。什么时候震少你能挡大哥百招,这左手刀就算小成喽。” 这!岳震这个郁闷呐!嘟囔道:“哪有大哥这样的老师,十天?小弟还不被你砍的满地找牙?至少大哥也得演练几遍,小弟也好有点基本的印象吧。” “哈哈哈???”见他一副苦瓜脸吃憋的模样,杨再兴大笑一阵才说:“震少不可妄自菲薄,大哥练出来的不是真正的左手刀,你看去了反而坏事。大哥对你有信心,断流刀也是我杨家刀最好的对手,大哥还指望你帮着再进一步呢。”说完竟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岳震这个气呀。不过静下来仔细想想,杨大哥说的有道理,练武和作画一样,哪怕是临摹的再逼真的画师,也不可能复制原作者的神韵。 在小溪边出了一会神,岳震也举步下山,想着粗略浏览过的刀谱。暗道,实在不行我就照着图形画,一遍记不住,两遍、三遍,总能像大哥说的那样熟记于心。拿定注意后,便加快了脚步回家进屋。 接下来的三天里,岳震足不出户埋头案前,根本记不得画了多少遍,反正他现在一闭上眼睛,脑海全是形态各异执刀的人物形象。 好勒!信心满满的岳震到亲卫营里找了把钢刀练起来。 这叫一个惨呐,要不是他反应够灵活,几招下来恐怕已经伤在自己的刀下了。 岳震看着好几个窟窿的衣服,一个劲的冒冷汗。这是什么刀法,怎么这般怪异,就算自己这样从未练过武功的人,也能感觉到,有些招式根本就象在自残嘛,手里的刀运转之间说不出的别扭。 哎,我还就不信了,他阮纪秦能练的天下无敌,我为何不行! 初次受挫,反而激起了岳震不服输的劲头,丢下钢刀,回房捧起刀谱仔细的琢磨起来。 “左手之刀,重在于诡,消其战意,带其攻势,引其入劫”。 岳震凝视着这短短的二十个字,也是整本刀谱里仅有的几行字,脑海里翻腾着各种招式。陷入了物我两忘的沉思。 ‘诡’字最好理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嘛,善用左手的人都知道,左手执物后的运动路线十分怪异,一般人很难适应。比如那些竞技场上的反手运动员,往往令对手十分头疼。 后面的十二个字看似直白,但刚刚身临其境的岳震明白,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消其战意’战意这种极具抽象的东西该怎么理解呢?有的人战意刚猛,有的人稳重坚韧,更有的人避实就虚小心翼翼。看来杨大哥的思路对路,不在真正的战斗中,根本就无法凭空去想象。但自己现在的状态,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身,还怎么去应付杨大哥的进攻呢? 一阵烦闷涌上心头,岳震索性放下刀谱走出门外,拿起钢刀又试着演示了几招。还是一样,不过是在衣衫上多添了几个窟窿罢了。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吵醒了沮丧的岳震,抬头看去,是一位亲兵队的军士。 “二少爷,大营门卫派人来说营门有人要见您,听说都来过好几次了。” 哦?又来啦。岳震把刀插在一边,想起了姐姐曾说过这件事。反正憋在家里也不会有太大的进展,就去看看吧。就算是大哥的朋友,怠慢了也不好啊。 岳震遣走了报信的军士,换下千疮百孔的衣服,到了营门。 远远看见一老一少等在那里,岳震心里一动,这少年怎么有几分眼熟,难道真是来找自己的?正猜测着,那个少年就向身旁的老人指点着岳震。 ‘扑通’岳震刚走到近前,冷不防老人一脚把少年踢的跪到了当地。 “小店的伙计有眼不识泰山,慢待了岳公子,老汉得知后便责罚了他。今日特地带着他来给岳公子赔罪,还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生气。”老人一边鞠躬行礼赔罪,还不忘骂着小伙计。“小畜生还不给岳公子磕头赔罪!” 楞在那的岳震这才醒过神,忙抢上前一把拽起跪在地上的少年。和少年四目相对,噢,岳震想起来了,这不是‘寻根坊’的小伙计吗?那这位老人一定就是鄂州城里最知名的工匠鲁一真喽。 嗨,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哪有那么小气。岳震给小伙计掸去膝头的尘土后,给鲁一真施礼到:“事情已经过去了,老丈不必放在心上。敢问老人家可是鲁大师?” 鲁一真赶忙回礼。“不敢不敢,小老儿有何面目让公子这般抬举。那日回店听劣徒说起岳家公子来过,便想到了岳元帅的公子,怕是公子因军务找上门被挡了驾,而耽搁了岳元帅的大事,小老儿师徒百死难赎呀。” 岳震见老汉急成了这样,忙宽慰道:“不是不是,鲁师傅请放宽心,是我自己有一些私事想麻烦鲁师傅。” 那知鲁一真脖子一硬道:“公子此言差矣,岳元帅心系千军万马黎民百姓,他老人家的家事也是头等大事。” 见老人这般耿直,岳震心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躬身作揖说:“岳震先谢过鲁师傅了。本来应该请您到家中一叙,可您也知道,外人进营手续很是繁琐,恐怕要惊动许多不相干的人。您老今日若有时间,咱们到贵铺一谈如何?” 鲁一真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三人边走边聊,离开了大营。 进了作坊街,沿途遇到的工匠、伙计无不对鲁一真尊敬有加。岳震看在眼里,心想,看来鲁师傅的技艺和人品都不错,自己真是找对人了。 进了店铺,鲁一真催着小伙计端茶倒水忙里忙外。可岳震心里还悬着刀法的事呢,更何况轮椅这种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能交代清楚的。 心里虽急,可也不好意思太失礼,陪着鲁一真闲聊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本来还眯着眼睛不怎么在意的鲁一真,越听越惊奇,等岳震把轮椅的大概轮廓描述完毕,老爷子急不可耐的凑上来道:“震少爷您所说的东西,可是传说中的孔明车?曾有前辈大师效仿过,由于是全木结构,所以相当笨重,没有三、四个壮男根本就推不动,很不实用。怎么会如您所说的那般轻便,由乘者自己控制走动、转向?还请震少爷不吝赐教。” 岳震还真是头次听说,轮椅这东西和诸葛亮他老人家有关系。嗨,管它叫什么呢,孔明车就孔明车吧,只要能按照思路搞出来,母亲肯定会特别开心。 ------------ 名匠·领悟 “这轮???孔明车,是这么回事???”岳震只好把轮椅的结构和原理,又仔仔细细的讲解了一番,还顺便交待了它的用途。 见鲁一真仍旧是一脸迷惑且半信半疑,岳震索性要来纸笔画了起来。 鲁一真目不转睛的看着岳震笔下越来越逼真的孔明车,神情也是越来越激动,最后等他把各部位的用料标注完毕,老工匠的眼睛里充满了狂热和敬佩。 待岳震勾画完成放下笔,鲁一真整整衣衫一揖到地,语气激动的胡须也颤抖起来。 “震少爷真乃神人也,小老儿佩服佩服!只有您才能想出这神来之笔。”说着接过草图贪婪的盯着,嘴里还在啧啧称奇。“竹木相衔、软兜代椅、竹弓防震,天见怜啊!老汉我活到这般年纪能见到如此神妙之物,何其幸也。震少您真是???” 听着老工匠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岳震不由的脸一阵阵发烧。心道,自己不过是把前世见过的轮椅稍加改动,因为这个年代不可能有中空的合金管,才想着用竹子来替代,纯属无奈之举。却被老工匠看成了伟大的发明,真是惭愧呐!。 岳震忙打断了激动的鲁一真,请他回坐后才说道。 “蒙大师故此夸赞,小子实在惭愧。这图上的东西,还只是我的一些想法,可谓纸上谈兵。尤其是这大轮上连着的竹手轮,是否能承受车子和人体的重量,还是个未知之数。要把图中之物变成现实,还得仰仗您老鼎力相助才成呐。” 冷静下来的鲁一真思索起来,也随即想到了几处不易解决的难题。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震少目光如炬,却有些地方???”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图纸,就立马精神一振,为难的话全部吞回肚里。拍着胸脯道:“震少放心,为了您的一片孝心,就算搭上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也算老汉为岳元帅尽一份绵薄之力。工艺上的事情由老汉我一力承担。如不能把它展现于世,怎能对得起震少的奇思妙想。” 岳震明白‘搭上性命’之说绝不是危言耸听,“创造”这项工作最耗人心血。忙表示不必着急,还嘱托老人一定要爱惜身体。 见鲁一真渐渐进入了创作前的亢奋状态,岳震赶紧知趣的告辞走人。 回家的路上,了确心事的欣喜之情渐渐退去,练刀不畅的挫败感又重新盘桓上来。岳震不禁愁锁眉间,满腹的心事。 不知不觉已是大营在望,他回想起和鲁一真师徒在营门的情形,心里猛的‘咯噔’一下,哎!自己现在的情况和鲁师傅是何其的相似呀,鲁一真面对真实的图纸,要攻克一道道难题,才能化虚为实。而自己满脑子的断流刀法,却连完整的一招也使不出来。 笨呐!他懊恼的停住了脚步,早想到这些就应该向鲁大师请教一番吗,现在回去?。 嘿嘿,岳震望着近在眼前的军营大门和几个莫明其妙的军士哑然失笑。人一旦全神贯注投入到一件事情中,对其他的感应反而迟钝了许多,在旁人眼里像中了邪一般。明天再去不一样吗? 回到家里,岳震索性不再去想刀谱的事,溜溜达达去了姐姐的房里,想找一本闲书看看,来分散分散过于集中的注意力。 哦?老姐不在家,岳震随手在桌上翻了起来,怎么姐姐案头这么多的账册、账簿?,他这个人前世里最怕的就是算账,刚看了一页,满眼密密麻麻的人名、数字立刻让他头大眼晕,赶紧丢到了一边,虽然心里对老姐的这些账目有些疑惑,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晚上岳震竟然做了一个香甜的梦,梦到母亲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浇花,面庞红润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美的他‘呵呵’傻笑不停。 第二天一大早,岳震匆匆的洗漱后就离开大营。 ‘寻根坊’的小伙计刚刚打开店门,就迎头看见了这位公子爷,忙笑呵呵的请进来。 见岳震没什么架子,伙计也放开拘谨俩人攀谈起来。渐渐的有顾客上门问价、买东西了,还不见鲁一真出来,岳震不禁有些焦急了。 问清楚作坊的大概布局,岳震就要往里面去找,却被小伙计慌忙的拦住了。 “不可,不可,师傅他做事时最讨厌别人打搅,因为这个我可没少挨揍。公子爷宽心等着,师傅大功告成自然就出来了。” 岳震无奈又坐下问道:“外面传言鲁师傅的脾气很坏,小哥你是不是经常被责罚呢?” “那有的事!都是那些无聊的人被师傅拒绝后乱嚼舌根。”小伙计气愤道。 “哦?”岳震好奇道:“那鲁师傅为何有生意不作,要把客人拒之门外?” 小伙计不禁骄傲的挺起胸膛竖起了大拇指,“这就是师傅他老人家令人敬佩之处,整条街上的师傅、伙计只要提起师傅,都要赞一声,有骨气,好汉子!” 看见岳公子不甚明白,小伙计索性打开了话匣子。 “师傅未开这作坊以前是咱们鄂州数一数二的造船师傅,造出的船又大又结实。当今皇上定都临安后,那些达官贵人打听到了师傅的名声,就屡屡上门来请师傅去做些画舫、花艇。师傅开始还做一、两艘,没想到来寻的人竟越来越多,一时间临安城以能请到师傅造船为尊贵的象征。后来师傅的脾气就越来越坏了,常常喝醉了酒大骂,大好河山被金人占去,这般臣子不思收复江山,却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最后逼得师傅没办法,只好封斧收山再也没有接过活计。” 岳震也不禁黯然,想起了那首千古名句‘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再想到随时会被皇帝迫害的父亲,一阵烦闷涌上心头,竟有要和人打一架的冲动。 不成!我还得抓紧时间练刀,杨大哥说走就走,到那时岂不悔之晚矣。想到这些岳震坐不住了。起身说:“既然鲁师傅不喜人打扰,那小弟这便回去,过些日子再来。” 可总是天不遂人愿,回到家的岳震重新陷入了困境。 ‘砰’他又重重的合上刀谱双手托腮呆呆的**,瓶颈!记得前世学画的时候也曾发生过这样的情形。岳震静下心来梳理着纷乱的记忆,认真回想当时是怎么渡过那段灰暗的时光,也许会对现在的自己有些帮助。想着想着,导师那慈祥柔美的声音,在记忆的最深处响起。 “记住我的学生,一个创作者或是学习者,都要走过这一段艰涩的旅程,甚至有的人终其毕生的时间来寻求突破。” “其实瓶颈就是一层窗户纸,就象你在茫茫人海中,突然邂逅梦中情人的惊鸿一瞥,感觉是无比的真实,却又抓不住摸不着。” “能给与你帮助的只有你自己,信任自己,你就成功了一半。另外的一半,还要靠你用心去寻找、去感触。或许山间的一缕清风拂过,森林里摇曳的树叶就能扇开你心里的哪一扇窗;抑或是小草上闪亮的露珠滴下,就能震醒你迷惘的心冲刷尽满天的阴霾;去找吧,孩子,刹那芳华才是最动人的永恒。” 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他,岳震漫步到后山的小溪前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俯身抱起一块面盆大小的山石扔到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到脸上,也没有想着去擦拭。 溪水并未因为山石的到来而停止,只不过在石边滑过一道柔柔的曲线,哗啦啦欢唱着向前、向前。 猛的!山石颤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原来是匆匆而过的流水带走了它下面的砂砾。 又动了,这次竟在水面上荡起了涟漪。小小的波纹如巨浪般拍打着岳震的心,他下意识的紧握着双拳,好象要奋力的去抓住什么。动了,动起来了,山石终于无法抵抗远方的诱惑,随着流动的泉水慢慢滚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此刻的岳震却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倾听山石追赶流水的脚步声,又仿佛他的心儿已被奔跑的山石带走,正欢快的浏览着两岸变幻的风景。 皓月当空星河灿烂时,岳震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喃喃自语道:“虽不中,不远矣。”说完,迈着轻快的脚步下山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岳震抛开了刀谱整日的坐在溪边,看着潺潺而过的溪水,看累了就闭目打坐在小溪边,倾听中冥想着。 今天已经是十日之期的第七天了,岳震清晰的感觉到距离突破只有一线之隔,可怎么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呢?犹如雨后的天空上挂着一道绚丽的彩虹,而视线却被淡淡的薄纱挡住,微风拂过,薄纱轻轻的颤动,七彩瑰丽的虹若隐若显,好不叫人心痒。 在溪边坐到天将午时,岳震吃过饭想着该去看看鲁师傅的进度了,就漫步出军营。 近夏的天气虽还不算炎热,但已隐约有些暑气。轻轻的走进‘寻根坊’,小伙计趴在桌上睡着了,岳震本想过去吓唬他一下,可走了两步停下来心中一动。 好机会呀,要是这位小哥醒来,肯定还不让自己去看鲁师傅如何工作。好哩,我偷偷的进去,大不了不惊动鲁师傅就是。 岳震蹑手蹑脚的穿过前堂来到后院的天井,听到偏屋里隐约有声音传来,便猫着腰凑到窗户旁偷眼看去。 哇,好乱呀,横七竖八的木料满屋皆是,好不容易中间有一点点空地,还乱七八糟的放着翠绿的毛竹。这那像是工作间嘛,说这里是堆放杂物的仓库也不为过。再看屋里的人倒是和环境显得很是协调。 此时鲁一真正举着一把闪亮的篾刀面对着窗口,散乱的头发上还沾满了木屑,爬满了红丝的眼睛盯着面前那根三尺毛竹。 ‘唰’白亮的匹练闪动后鲁一真已经收回了篾刀。嘿嘿,原来鲁师傅是个左撇子,岳震看的清楚忍不住暗暗惊叹,好快的刀啊!看似完整的竹子已经从中而分,只剩下约半寸没有劈开,所以还稳稳的立在那里。 ‘唰唰’又是两刀毛竹依旧纹丝未动,看的岳震嗔目结舌,心惊不已。还未等他平复下来,鲁一真如陀螺一样围着毛竹快速的转动起来,手里的刀挥舞不停。 看着越转越快渐渐模糊的身影,‘轰隆’一声在岳震脑海里炸响,他觉得好像全身的血液如奔马一般流淌起来。 身法!步法!这四个字在岳震的脑海里不停的萦绕着,眼前鲁一真的身影顿时化作“断流刀谱”里的一个个身形,一招招刀法活灵活现、生动逼真。此时岳震好像又回到那座舍利塔前,回到那最后一画的意境里。天地皆虚无,一招招原本生涩的刀法,却如水银泻地般在他的脑海里融汇贯通,犹如他手中的画笔一样灵动自然。 ‘咔吧’一声脆响后,哗啦啦细若牙签般的竹丝洒落一地,也惊醒了岳震。他已经没有半分的耐性再看下去,转身飞奔而去。当然也没有看到鲁一真后面的工序,不然肯定要赞叹不止,巧哉!妙哉!。 隐约有一阵凉风吹过,小伙计缩缩脖子,勉强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看看四周又埋头睡去。 鄂州城最繁华的街头,飘过一个少年风驰电掣般的身影。道路两旁的人们不禁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 酣斗·完工 岳震此时的心情已经无法顾忌到什么惊世骇俗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杨大哥!告诉他我悟到了!悟到了真正的断流刀法!。 杨再兴正在帐篷里休息,猛听得外面一阵人声嘈杂,忙跑出来看个究竟。岳震在前面飞奔而来,后面远远跟着一小队气喘吁吁的兵士。不理火急火燎的岳震,迎上后面的兵士一问才知怎么回事。 原来这是营门当值的卫兵,看见一个人不管不顾的冲进营房,还未来得及喝止,人却已跑出了好远,要不是将官眼神好认出是二公子,士兵们早就开弓放箭了。担心元帅公子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他们就分出了一小队人追了过来。 岳震在一旁听了个真切,顿觉羞愧万分,忙上前一通叔叔、大爷的猛叫,作揖赔罪不停。反倒闹的那些兵士不好意思,忙不迭摆手说‘没事没事’,收队回去了。 杨再兴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幕,直到岳震讪笑着挠头走过来,忍不住抬手想给他个暴栗。 呓?没想到却被这小子轻晃了一下身躯,鬼魅般的躲过了。尤其是岳震那似曾相识的步法,让杨再兴心头巨震。 不可能!虽然中印大师对二公子的天份倍加赞叹,他私下估量着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二少或许就能将断流刀练出个模样。七天,短短的七天,杨再兴不由睁大了眼睛,化掌为刀兜头向岳震劈去。 没想到杨大哥二话不说上来就打,可岳震觉得自己现在纯粹就是本能反应了,想也不想,双脚微微一侧,左手撮成刀形,悄无声息的点向杨大哥右肋。 幸好杨再兴不怎么确定,招式也不是很快,才来得及曲肘变砍,这才压迫得岳震收回了手刀,算是堪堪的化解了这一招而没有出糗。 闪身后退的杨再兴目光炯炯的盯着岳震,张开双臂喝道:“取两柄木刀来!” 待两人接住兵丁抛来的木刀,杨再兴反而稳了下来,左手戟指右手提刀,围着岳震打起了转转。 再看岳震木刀贴于臂后,嘴角含笑,显得信心十足。 围着二少转了十几圈,杨再兴的心绪却已翻腾了千百个来回。既有惊叹佩服,又觉欣慰,最后竟有了一丝嫉妒。想想自己身经何止百战,大大小小的伤痕数不胜数,刀法勉强算作登堂入室。可面前这个比自己低两头的少年,用了短短的七天,竟已经窥得刀法门道,举手投足间稳如山岳。嗨!难道我真的老了吗?决不会,千军万马中我老杨照样取敌人上将人头!。 一股在战场上粹炼而成的霸气,瞬间便充斥在二人中间。受刚猛的气机牵引,岳震也不禁有些色变,脸上凝重了许多,紧紧贴着木刀的手臂慢慢弯曲着护在了胸前。 “呔!”一声暴喝中,杨再兴出手了,依然是兜头劈来,有若实形的杀气呼啸着撕裂了两人相隔的空间。 岳震面对这一往无前的刀势,不敢轻掠其锋。脑海里闪过鲁一真围着竹竿的情形灵机一动,不退反而斜进,贴着刮脸的刀气柔身而上,围着杨再兴转起来。开始还有些手涩,刀与身形步伐的配合不甚流畅。 杨再兴看在眼里,故意放缓了攻势给他一个熟悉的过程。 乒乒乓乓,两把木刀沉闷的撞击声中,两人已交手了十几个回合。岳震也看出来杨大哥存心和自己喂招,便潜心琢磨着每一招前后的得失。为何明明能看到杨大哥每一招里的破绽,却怎么抓不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呢?。 转眼又是二十余招,岳震觉得手里的刀越发轻盈,就好像自己的手臂突然伸长了一截,手随心动,如见缝插针,渐渐的也能抢占几分先机,不禁有些得意。 ‘梆’谁知他稍有分神,便被杨再兴瞧到破绽,刀剑重重的点在了他的刀身,醒过神来已是手里空空,木刀飞出了老远在地上翻滚了几下。 杨再兴不愿挫伤他初试啼声的信心,随手把刀扔掉哈哈大笑道:“震少啊!您还真让哥哥惊喜,是不是有高人在震少背后指点了,快于哥哥从实招来。哈哈哈???”说着话,亲热的搂住他的肩头,兄弟二人向帐篷走去。 岳震先是一阵沮丧,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自己满打满算练刀也不足十日,能有这样的成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心怀一放,便绘声绘色的向杨大哥讲起来。 回到帐篷,杨再兴得知他竟是从工匠身上悟刀,不由感叹万分。 哥俩又兴致勃勃的聊了片刻,相约隔日再战后,岳震这才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两人练刀的事在营中很快传开了,董先等人起初还不怎么相信,一些高级将官们便相邀前来观战。看过几次后无不交口称赞‘二公子了不得!’‘我岳家军又添虎将’???等等。 于是看两人对练渐渐成了营中官兵的一种消遣活动,还有些好武之人是每日必到。而岳震的进步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不禁私下议论,悄悄的打赌看再有多长时间,二公子便能将杨再兴砍翻在地。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到盛夏时节。岳震每天挥汗如雨,便觉衣物累赘,索性就甩掉上衣,每日里赤膊上阵,没几天就把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煞是好看。 别人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时常来观战的董先却是感触颇深。前些日子的二少爷经中印大师的妙手调治,虽说是顽疾尽去,但毕竟身体亏空太久,仍显得文文弱弱单薄了一些。可最近这段时间,这小子就象雨后的春笋般,不但眼见着个头猛窜,身上大块的腱子肉也渐渐明显的隆了起来。 “好哇!”观战的人群又爆出大声的喝彩。“震少加把劲呐,把老杨砍翻,也让我等赢顿酒席吃吃。”众人听此一说立时哄堂大笑。 董先含笑望着场中英气勃发的二公子,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在岳家村,元帅和自己一般兄弟们比武较技的情形。心中不免豪气顿生,岳帅后继有人啊!我等跟随岳家父子总有一日能打回老家去,光复我大宋锦绣河山。 银屏大概是每天能见到弟弟的缘故,对岳震的变化不觉着怎么吃惊。只是对周婶这几天忙着飞针走线有些奇怪,一问才知小弟的衣衫都已窄小穿不得了。岳小姐不禁一阵自责,暗怪自己忙糊涂了,竟忘记了照顾弟弟。 这时正好看见岳震嘴里叼着个馒头,手里还拿着两个就要往出跑,便一把拽了过来按在椅子上,心疼的埋怨着。 “怎地连菜也不吃一口,这样干咽多难受!小弟听话,好好坐着吃菜喝汤。勤力练武姐姐不说你,可这样的不爱惜身子,姐姐可不答应。” 嘿嘿???岳震三、两口把嘴里的馒头咽下肚,傻笑道:“怎么不吃菜,老姐你不知道,前天小弟我侥幸得胜,那些打赌输了的叔伯正轮流买酒食回营请客呢。” 这话被正端菜上桌的周婶听去,忍不住取笑说:“我说二少爷这两天怎么这般鬼头鬼脑,害得赵妈以为饭食不合你的口味,我们两口子正合计着该怎么办呢,原来是二少爷肚里的酒虫在作怪呢。“ 银屏也听闻过叔伯们打赌的事,没想到小弟真的能赢,心里欢喜,也被周婶的话逗的笑起来。 正说笑间,一个小校跑进来说,营门有人给二公子送东西。 岳震一听大喜过望,知道鲁师傅的轮椅肯定完工了,赶忙风风火火的跑出家门。 老远就看见鲁一真带着小徒弟站在营门的阴凉处,而岳震最想看到的轮椅,却被一块大红的绸布蒙了个严严实实。 紧赶几步,岳震恭敬的施礼道:“鲁大师辛苦了,应该差个人知会一声,小子自己去取便可,还要劳烦您老亲自跑一遭,这大热的天,真是罪过罪过。” 鲁一真汗衫散裤一身短打扮,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熠熠,早已没有了那天的疲惫之色。老工匠忙还礼说:“一别月余,震少怎么这般客气,难道把老汉当外人不成?其实小老儿惶恐的很,生怕手艺粗糙辜负了震少的一番心思。您看,孔明车就在这里,还请震少揭开这红绸。” 岳震其实早就急不可耐了,听他这么一说那还客气,探手便抖开了大红的绸子。 天呐!虽说岳震无数次的幻想过鲁一真会把轮椅做成什么样子,可见到如此精美绝伦的作品还是被惊呆了。 线条流畅的木架闪着柔和的光芒,一看就知漆的是上好的桐油。厚实严谨的大轮上镶着翠绿的竹手轮,让这原本有些怪异的组合搭配的浑若天成。木架间配以古色古香的锦缎,让人看得是那么的舒适惬意,让人忍不住想坐上去享受片刻。 岳震激动的蹲下身去抚摸着,用手指轻弹着竹手轮。‘笃笃’他不禁有些变色,回头看了一眼鲁一真心道,难道有实心的竹子?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猛的想起鲁一真那天劈竹的情形,顿时恍然大悟。好妙的心思啊!先用竹片围圆再把细竹条填充进去,还怕它难承重力。等他看到椅后的两个推手时,只能是一手摩挲着两个惟妙惟肖的虎头,一手对鲁大师竖起了大拇指。的确,此时他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对这位高明工匠的佩服之情。 鲁一真来时还有几分担心,看到岳公子爱不释手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又上上下下的观赏了一会,岳震不禁有些犯愁。这样精美的作品凝聚着工匠的心血,该怎么付钱呢?。 沉吟了片刻岳震站起身来,认真的说:“大师匠心独具小子十分钦佩,工钱之数还请大师明言,只因我从未请师傅做过东西,不大懂得规矩,还望鲁大叔见谅。” 那知鲁一真一听此话就急了,脸红脖子粗的道:“震少成心羞辱老汉不成,震少您若再提一个钱字,小老儿便把这孔明车劈了,一把火烧了去!” 岳震知道老汉脾气耿直,吓了一跳,挡在孔明车前急道:“不可,不可!大叔您莫生气,小子知错了还不行。可这件东西是您老辛苦了月余做成,若小子一文不出,于那些强取豪夺的恶霸又有何异?您让我岳震有何面目见鄂州的父老乡亲。” 听他说的诚恳在理,鲁一真也平静下来,到底是人老成精,老汉眼珠一转便有了计较。 “这孔明车可是震少您设计的?” 看着鲁一真笑呵呵的这样反问,岳震疑惑的点点头,猜不出老人何意。 “呵呵,这不就结了。震少你看这样如何?”鲁一真笑眯眯道:“孔明车吗,以后就算老汉的一种营生了。震少您出的设计图,而老汉我负责制作,售出的钱自然是二一添作五喽。如此一来,即造福鄂州城内不良于行的老弱妇孺,老汉我也有了固定的进项,岂不是两全其美。至于这一辆,是咱们合作的实验品,难道还用震少您付钱给老汉啊!” 岳震也笑起来说:“好,就依您,这价钱吗,不宜过高,工艺自然也不必这么精致。能让城里行动不便的人们受益,就算咱们少赚点也无妨。” “成,有您这句话,老汉便有了主心骨。既然这样,震少快快回去请老夫人试车吧,我先走一步,就不打扰喽。” 送走了鲁一真师徒,岳震扛起轮椅大呼小叫的跑回家中。 “姐,快来看呐!我带了件好东西,快来,快来。” ------------ 母爱·军田 家里人听他喊的热闹,都纷纷出来观瞧。 银屏疑惑的围着这个‘怪东西’打转转,猜想着它到底有何用,竟让小弟这般手舞足蹈 ?岳震也顾不上跟她解释,一头跑进了母亲的卧房。 岳夫人正倚在床头闭着眼休息,被叫嚷着跑进来的儿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 大事情。 听儿子说要背自己出去透透气,岳夫人高兴之余才发觉,好像几天不见震儿又长高了少 许。 “震儿长成大人啦。”伏在儿子宽厚的背上,岳夫人欣慰道:“云儿像你这么大时,背 着娘亲还有些费劲哩。” “那是。”岳震凑趣说:“老妈您生的儿子个个生龙活虎,杨大哥说我后年够十五岁就 能和父亲一齐上阵杀敌了。” “唉???”岳夫人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不禁有些难受。虽说以前震儿病病歪歪 ,让当娘的心疼操心,但也有一份窃喜,因为能天天看在眼里,总好过整日里为他们父子 提心吊胆。都说好男儿应该报效国家,可谁又能了解军人的妻子和母亲,她们是怎样的牵 肠挂肚呢?。 直到儿子把她轻轻的放在软软的轮椅上,岳夫人才从黯然中醒觉,低头惊疑的打量着身 下这个带轱辘的软椅。 银屏和周伯夫妇及闻声赶来的赵妈,这才明白岳震扛回来的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哎呀!真好啊!”银屏惊喜的跑到母亲身后,握住两个虎头推手,轻轻的来回推动着 轮椅兴奋道:“以后娘就不必怕累着周婶喽,想在院里坐多久都行,是不是小弟?这个? ??这个椅子叫什么名字呢?” “何止坐在院里,以后老妈想上街赶集都行。”岳震得意的蹲到母亲膝前嘴里不停的说 着。 “老妈,不用紧张,摔不着您的,这孔明车是咱们鄂州最好的工匠鲁一真师傅做的,结 实着呢。您把脚放在这块踏板上,哎,对了,这样多舒服。您看这毛竹小轮子,您转转看 。” 说着岳震站起来鼓励着还有几分迟疑的母亲。 动了!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兴奋的看着岳夫人一点一点的移动着孔明车,银屏更象一个小 孩子般欢呼雀跃着。 岳震看母亲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了,上前扶住了车子,心疼道:“好了,好了。老妈歇 歇吧。您好长时间没有这么用力啦,等您的身子骨再好一些,您想转多久就转多久,好不 好?” 岳夫人却意犹未尽的说:“没关系的震儿,就让娘再转转吧,娘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 了。放心吧,娘累不着。”岳震听着母亲微微气喘略有些哀求的语气,鼻子不禁一阵发酸 差点落下泪来,赶忙别过脸去给眼睛红红的姐姐使眼色。 银屏怎能不明白?上前趴在母亲的腿上。“娘啊,您就听小弟的吧。反正车子是小弟特 意给娘做的,是咱自个家的东西,晌午暑气正重着呢,让小弟推您回屋避避,后晌凉快些 您再出来转吧。” “是啊,是啊。”岳震也忙凑上来,挨着姐姐的肩膀轻摇母亲的腿,夸张的抹着脑门: “娘您看,震儿已是汗流浃背喽。” 岳夫人伸出双手摩挲着一对儿女的脸庞,开心的笑着连连点头。 轮椅的事情搞定,岳震则心无旁骛的苦练刀法。杨再兴想赢他已经很难了,稍有大意还 会被这小子偷袭得手。 杨再兴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让他暂且放下左手断流刀法,开始一门心思的传授杨家刀 。 杨家刀这样刚猛的刀法对岳震而言,就如量身定做的一般,学起来非常容易,加上他和 杨再兴已对练多时,这套刀法的路数也早已摸的清清楚楚。 岳震心里偏爱杨家刀多一点,喜欢刀里一往无前的气势,更喜欢它每一招都是竭尽全力 ,让人觉得酣畅淋漓。不像断流刀法招招都有保留,始终让他觉得不能尽兴。半个月的功 夫下来,他已经把杨家刀使得神形兼备,杨再兴倍感欣慰。 今日两人还和平常一样,一大早就在空地上‘乒乒乓乓’的练起来。 开始杨再兴还记着招数,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能支撑自己多少招。可随着战况的激烈,根 本顾不上分心去记打了多少招啦,反而觉得岳震的刀越来越沉,磕挡起来震的手腕酸麻。 本来还想着他耐力有限,等耗到他力竭时,给这小子来两记狠的。 谁知岳震这小子就象吃了大力丸,丝毫没有后力不续的迹象。杨再兴这个悔呦,早知道 一上来就和这小子拼拼力气,也不会落得如此被动。 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杨再兴寻了个机会跳出战团。 岳震打得正在兴头上,突然失去了对手,心里那叫一个难受,疑惑的看着扔了刀揉着腕 子的杨再兴,又抬头看看天色说:“怎地,这么快就该吃饭了?” 杨再兴看他眨着好像很无辜的大眼睛,心里这叫一个气呐。 “你小子就记得吃!大哥有一处想不明白,特意停下来请教震少。” “哦?大哥请讲。” “杨家刀法最后这几式,纯属是无奈之举,每一招都是以自伤而换敌命。大哥除非万般 无奈才用这几招搏敌,为何震少你却甘之若饴,总是爱使这几招呢?” 岳震一撇嘴道:“这是大哥你教导有方,而小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哥您是岳家军第 一猛将,小弟已无望逾越。怎么着也得捞个岳家军第一悍将的名头吧。” 听着他振振有辞和藏在眼角眉梢的笑意,杨再兴知道又被这小子耍了,苦笑不已。 见杨大哥已无意再战,岳震也放下刀一本正经的说起了心事。“大哥,你说我什么时候 才能左手断流刀法,右手杨家刀法,一齐使出来呢?昨日小弟回去后,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可完全是不伦不类,乱七八糟。” 其实杨再兴早就替他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从未亲身体会过,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 只好摇头说:“震少切不可心急,自古以来善使双刀者本来就不多,而左右手各用一路刀 法更是从没听说过。” 可又不想在岳震心里留下阴影,于是他接着鼓励道:“震少更不可气馁,这将是你习武以来最大的挑战,他日一步踏过,你就是一代大宗师。眼下也不用烦恼,水到渠成嘛,关键还是一个‘悟’字,这个字震少应该深有体会吧。” 岳震深以为然的点头说:“不错,不经意间才能悟大道嘛,刻意的去苦求未必是正途, 不想了!身上出了这么多汗,大哥,一道去山上洗一洗吧。” 原来前些日子,岳震想在小溪里找一处深一点的地方,好洗洗身上的臭汗,没想到歪 打正着一路寻到了源头,竟发现一个天然的小瀑布。瀑布虽说不高只有丈余,但水量充足 让他每天洗的很爽快。 哥俩痛痛快快的冲洗了一番,并肩坐在斜坡上俯视着山脚下的军营。 岳震略有些不舍的问:“大哥是不是就要归队了?” 杨再兴摇头笑道:“还得几个月吧,岳帅正率大军驻在洞庭一线,剿灭残余水匪,顺带 整编训练各部的降兵,我回去也没什么大的用处。” “主要是无仗可打吧?还不如在这里虐待虐待小弟。”岳震得知杨大哥暂时还不走,又提起了精神出口调侃。 杨再兴轻轻笑了笑,没有和他斗嘴。眼睛遥望着军营:“腊月里,我们众将在元帅帐中 议了议岳家军今年的行止。洞庭剿匪只是第一步,为的是消灭后方的隐患,为元帅的北伐 大计保证一条顺畅的粮道。几个月后元帅将回师鄂州,恐怕修整不了多久,就该兵指襄阳 喽。” 岳震楞了楞,挠着披散的头发奇怪道:“还有好几个月呢?怎么鄂州营里便开始了大规 模的调动,平时来看咱们练刀的叔伯好像少了一大半人啊。” “震少还真心细。”杨再兴随口答道:“眼下夏收将近,大队人马是去收粮食的。” “收粮食?帮百姓吗?”岳震嘴里问着。心想,在宋朝就有了军队帮助老百姓的习惯, 这还真是头回听说呢。 杨再兴看着他,奚落道:“亏你还是岳家军的子弟,大概咱们军田在那里也不知 道吧?震少以为银屏小姐整日里忙里忙外,是干什么呢?” “我冤枉呐!”岳震叫屈道:“我问过老姐多次,老姐却每次都用我年纪尚小,操不了这 些心来搪塞。紧跟着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调养身体,好好跟大哥习武这一大套 ,我有什么办法?” 看着旁边杨再兴一脸闷笑,也顾不上和他计较,岳震有一个劲的追问起来。 “杨大哥快告诉我什么是军田呐?到底在什么地方?具体有多少呢?” 杨再兴收起笑容解释说:“所谓军田其实是私产,每次战役下来,得胜的岳家军大小将 领根据品阶都有不等的封赏。这也是历代朝廷的惯例,以安将士们的心。封赏又不外乎 金钱、绢匹、良田,岳帅领军后便定下了规矩,朝廷封赏下来的田地全部充公,刚开始还 有些小气鬼不甚乐意,可随着岳家军不断的壮大,方现出这军田的好处,全军上下无不敬 佩元帅高瞻远瞩。” 看岳震眼睛眨也不眨的听着,杨再兴继续道:“咱们的军田大都集中在鄂州附近,都是 些上等的水田,平时农闲便由些伤残的军士们照料,而收种大忙就有大队相助。至于到底 有多少吗???” 杨再兴也学起了岳震,挠着头赫然低头说:“具体有多少,大哥就不甚清楚了。” “我呸。”这下可让岳震逮住了机会反击,笑骂道:“哈哈,刚刚还有脸训我?原来和 我一样是吃粮不管酸的主啊。” 待衣物晾干,哥俩就嘻嘻哈哈的一路下山回营了。 与杨大哥分手后,岳震思量起来。那朝那代的军队都是中央政府配给制啊,怎么岳家军 还需要自己种田呢?想着姐姐近日总是面有忧色,恐怕是遇到什么难题啦,不成!今个回 去一定要问个清楚。 回到家里方知姐姐还没回来,却瞅见周婶在给银屏收拾行装,原来是姐姐要和周伯夫妇一起随大队到乡下。 岳震一听要他留下照顾母亲,脑筋一转就跑到母亲的房里。一通耍宝卖乖外加撺掇,岳 夫人也不禁意动,便答应和他一起去乡下散散心。岳震奸计得逞,欢呼着跑出去找人准备 车马。待银屏回来时,这小子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只得点头同意了。 最近岳夫人常坐着轮椅在院里活动,精神好了许多,饭量也大了,往日苍白的面庞也慢慢红润起来,这也让姐弟俩放心的伴母远行。 当天一顿忙乱,岳震也没机会和姐姐聊天问个究竟。第二天大早银屏便跑的没影,他一 打听才知下一拨队伍隔天才启程,无奈只好去找杨再兴。 听说岳震要去军田看看,杨再兴也很高兴,可岳震邀他同去时,老杨却把脑袋摇得像个 拨浪鼓似的。 “让哥哥我冲锋杀敌还行,至于这庄稼把式嘛,我就不去丢人啦。正好震少这几日你不 在,哥哥我去归化营寻几位故友,喝喝酒叙叙旧,岂不快哉?”说完不理一脸郁闷的岳震 ,大笑着溜了。 ------------ 秋收·臂助 在岳震的期盼中,大队如期出发了,一家人夹在队伍的中间离开了鄂州大营。 岳夫人、银屏和周婶、赵妈坐在蓬车里,当然车上还拉着轮椅,岳震和周伯在车旁闲聊着步行。虽说不是正规的行军,可岳家军上下仍是军容整肃,宛如长龙般的队伍中只有‘刷刷’的脚步声。 大队的行军速度很快,车倌驱马一溜小跑跟着,岳震也不觉得什么,可走了一阵周伯的呼吸便渐渐粗重了,毕竟年岁不饶人呐。 岳震忙请周伯也上车去,谁知老爷子挺倔非要坚持,说什么主母在上,男女岂能混乘一车。 还好银屏发话,让车倌把马车靠到了边上让后面的队伍先行。岳震站在路边看着一队队目不斜视的军士过去,也不禁挺起了胸膛。心中暗赞,岳家军不愧为无敌之师。单看这严明的纪律,就知平日的训练是相当严格的。何况鄂州营中大都是岳家军的预备队,主力部队还在洞庭剿匪的战场上呢。 大队过后,银屏与车倌交代了目的地,一家人也就不急着赶路了。 中间他们停下来休息了几次,赶到军田边的村落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与其说是村子,还不如说是小型军营更贴切,一模一样的草顶土屋排列的非常整齐。正值午饭时分,屋顶上升起炊烟阵阵,空气里弥漫着柴草燃烧的糊味。村子唯一的砖瓦小院已经为岳家几人准备停当,岳震在村里转了几圈,回来时手脚利索的赵妈已经把饭做好了。 饭后,带队的将官们陆陆续续的进来,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 岳震在一旁看着姐姐给各队分配任务,那位叫禄伯的老人时不时的插上几句,他们身后还有一个比自己稍大一点的少年,手捧册子飞快的记录着。 将官们散去,银屏领着一老一少向岳震介绍起来。 “小弟,快来见过禄伯,他老人家可是咱们军田的总账房。” 老人身材不高,头发也已花白,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睛闪闪有神。岳震恭敬的上前施礼道:“禄伯安好,您辛苦啦。”心想,总会计师啊,这么大的一份产业真够老爷子操劳的。 禄伯急忙回礼说:“二公子客气,要说辛苦,小姐这几年才是真正的辛苦喽。您看???” 见老人打开了话匣子,银屏笑着打断说:“禄伯啊,您就不要夸屏儿啦,要是没有您守在这里上下打点,早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喽。小弟,这位是大中兄弟,是咱们家周婶的宝贝公子哩,你应该叫哥哥。是吧大中?姐姐记得你好像比小弟大两岁。” “呵呵,银屏姐说的对。”周大中憨厚的笑着。 岳震抱拳拱手笑道:“难怪我觉得大中哥眉宇间透着亲切,原来是一家人呐。那小弟也得谢谢,大中哥一定替我姐还有禄伯分担了不少担子。谢了,谢了。” 大中涨红了脸,忙把册子夹在腋下有些手足无措的还礼。“不用谢,不用谢。二少爷您客气了,刚刚俺爹已经夸奖俺了。嘿嘿???” 呵呵???三人看着周大中憨态可掬的模样都笑了。 周婶和赵妈推着岳夫人出去遛弯,禄伯也领着大中要去忙活,周伯也急忙追上去喊着帮忙。岳震姐弟并肩漫步出了村子,眼前都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和田间穿梭来往的军士,好一派欢乐的丰收景色。 “姐???”岳震积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弟弟抓耳挠腮的模样让银屏娇笑连连,一下子想起了他小时候很多的趣事,“咯咯???小弟,还记得上次你来的情形吗?”。 岳震一阵心虚,只好装聋作哑,闷声发大财。 银屏则继续‘揭露’道:“去年夏天你随姐姐来,非要闹着到田里抓青蛙,结果跌的如泥猴一般也未捕到一只。咯咯咯???唉,有个人回去后气了好几天呢,咯咯???”岳震大糗,作势伸胳膊挽袖子狠声道:“可恨现在田里没有水,不然的话,定要捉他个几百只上来烤着吃,以解我心头之恨!不过老姐你就免了吧,省得见到田里的蛇吓得喊娘。” 听小弟报复自己,银屏一阵跺脚不依,凑上去想揪他的耳朵。岳震转身就逃,眼角瞥见了远处的母亲几人,嘴里喊着:“娘啊,快来救命,老姐她欺负我。” 岳夫人也瞅见了欢笑打闹的一双儿女,嗅着田间的阵阵稻香,顿觉天地宽阔,心怀大慰,笑弯了双眉。 夫人身旁的赵妈也宽慰的叹息说:“唉,真好,自从二少爷好过来,咱家就没断过笑声,老身记得夫人可是很多年没有这般舒心喽。”周婶则虔诚的合什念叨着:“中印大师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噢。” 姐弟俩笑闹了一阵,找了一个小土包并肩坐下。 银屏抿了抿鬓角的发丝,微喘着问道:“小弟是不是想知道咱岳家军田的事?”瞧着弟弟点头,她不禁轻叹一声:“唉,你也大了,正好姐姐有些为难之处,想听听你的主意。” “岳家军的军田现在大约一千余亩,主要分布在鄂州城的四周,咱们脚下这一片城南的水田是最大的一块。这次爹爹他们洞庭剿匪大捷,朝廷的封赏又快要到了,董叔他们说见到城尉府的人在丈量城东的水田,估计是要奖给咱们喽。” “那不是很好啊。”岳震接口道:“姐姐还有什么好烦心的呢?” “杯水车薪呦。”银屏簇着眉头苦恼的说:“父亲的军队发展太快,这粮饷要出问题了。” 岳震大奇:“粮饷出问题?!朝廷的军队怎么用咱们自筹粮饷?” “那倒不是。”银屏娓娓的解说起来。 “岳家军整编为中路后护军时,是整整的三万编制,兵部也是依照这个基数足额的发放军粮和饷钱。可后来短短的一年半之间,父亲在大大小小的战役里收拢的降兵就超过了四万人,每次上报朝廷增员,兵部张太尉张浚大人,也不曾有丝毫的推诿,都是马上派员彻查,紧跟着登记造册,可动辄万人呐,一个来回下来就得好几个月。” 岳震一想也是这么个理,要是领兵的将领报多少朝廷就给多少,好像不大可能。 “去年的存粮就是抵了这几个月的亏空。可洞庭一战,父亲又收编了近三万人,尤其这次还有水军,战船修缮这一项就支出庞大,把七万人后半年的饷钱也支去了大半。而朝里的批复下来,最快也得腊月间了,饷钱是可以拖到修缮款拨下来,可这三万人军粮上的亏空,实在叫人发愁。” “新粮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岳震也倍感棘手,拧眉问道。 银屏轻轻摇头说:“新粮加上朝廷发下来的七万人军粮,大概能够十万人吃三、四个月,堪堪能坚持进了腊月,可从腊月到开春将近两个月恐怕就要断粮。听说父亲已给张太尉去了加急报章,希望兵部能从别的部队借调一部分。” 岳震不由暗暗的埋怨起父亲,有多大头就戴多大的帽子吗?这要是几万人一起饿肚子可就麻烦大了。转念又一想,父亲也没有办法呀?人家眼巴巴的来投诚,也不能说我们管不起饭,把人家轰走吧。 银屏说完了烦心事,就望着稻田怔怔的出神。岳震更是把前世的记忆翻了个遍,冥思苦想着能变出大量粮食的办法。姐弟俩各自想着心事,直到日头快要落山远处响起了收队的军号,岳震才从沉思中醒来,银屏也站起身来,望着夕阳染红的云彩轻叹一声。 “老姐别烦了,先回去吃饭吧。好歹还有几个月的缓冲时间,没准张太尉能想到办法呢。” 岳震虽劝着姐姐,可这几句话说的,自己都觉底气不足。可看到姐姐愁锁眉头落日下惆怅的背影,他不禁一阵心痛热血上涌,老姐含辛茹苦的保住了自己这条小命,现在姐姐有难心的事自己怎可退缩!。 “这样吧,四个月内小弟一定把军粮事解决!”岳震把胸脯拍的咣咣响。 “真的!?”银屏半是惊喜半是怀疑的看着小弟,“小弟快说说,想到什么好办法啦?” 岳震硬着头皮咬牙道:“小弟什么时候骗过姐姐,老姐你就放心等着瞧好吧,至于办法嘛???天机不可泄露,现在说出来就不灵光了。” 银屏见他一付外强中干的样子,苦笑说:“小弟不用为姐姐宽心,这几年你足不出户,外面的情形根本就不了解。整个朝廷南迁以来,江南各省也都是人口激增,粮食成了最紧张的物资,就算张太尉再肯帮忙,也不能强迫让别的队伍饿肚皮吧。好了,这也不是急在一时的事情,还是让姐姐再想想法子。” 人口激增!岳震脑子里一激灵,人口猛增不就代表着商机无限吗?。 “对呀!”他猛的一拍大腿兴奋道:“做生意啊!老姐咱们可以做生意,有了钱不就可以买粮食了吗?” “这???”银屏也不禁有些意动,迟疑略带迷惑的说:“这能行吗?禄伯也曾提过这事。可是朝廷南迁以来,明里暗里都支持鼓励官家经商,各类官营的商行、店铺个个财大气粗。私家要想经营买卖,哪来那么雄厚的资本呢?很难生存的。” “哦?官商!”岳震有些惊奇居然碰上了这种制度。更想不到禄伯居然与自己不谋而合,看来老爷子头脑很不简单,有这样的人才岂能不用?。听完姐姐的担心,他摇头笑着说出一番道理。 “老姐愚喏,这就更好办啦,父亲是后护军指挥使,不还挂着总督荆、鄂军政的虚衔吗?至于本钱的事,老姐你也许不知道,有的生意是不需要本钱的。这样吧,这些事小弟和禄伯商量后再做决定,只是禄伯去忙别的事,军田这里能成吗?” “不需要本钱!”银屏顿时色变,玉面含霜厉声道:“小弟你切莫心生妄念,何为不要本钱的生意?!你难道想毁了父亲的英名?” 岳震还是头一遭见姐姐变脸,忙争辩说:“老姐你想到那里去了,我说的不要本钱可不是打家劫舍。我的意思是,做生意赚钱靠的是这里。”说着用手指指脑袋侃侃而谈。 “老姐可曾听过商场如战场的说法?商海之中暗藏着莫大的玄机,可不是买来卖去这么简单地。比如咱们现在吧,缺粮又缺钱陷入了危机,何谓危机呢?就是危险之中还伴着机遇。只有依靠聪明的大脑,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做旁人不敢做的事情,审时度势而大胆取舍,就能在生意场上立于不败之地,一夜暴富也不是不可能的。” 银屏早就换了脸色,听着小弟这些闻所未闻的理论,大张着嘴巴有些傻了。那知这小子还没完,继续抛着重磅炸弹。 “姐姐你从未听说过‘中介’这一行吧?何为中介呢,简单点说,商人甲想买米却不知那里有卖,而商人乙有米却不知卖给谁。中介便在中间牵线搭桥,促成他们的生意,然后从中提取一定的报酬。老姐你说,这样的“中介”需要本钱吗?” 岳震看着傻傻的姐姐,心里这个惭愧就别提喽。这些前世里标语性的东西,其实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更不能给窘迫的他们什么帮助,却把老姐唬的一愣一愣地。哎,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自己还有做传销的潜质哩。 正好此时赵妈来寻姐弟俩回去吃饭,岳震便拉着还晕乎乎的银屏回家了。 ------------ 混乱·构想 夜色吞没了光明也带走了喧嚣,小村又回复往日的宁静,蛙鸣声声、灯光点点。 小院里石桌旁围坐着周伯父子、岳震和禄伯,一壶凉茶几只茶碗,禄伯燃起了烟袋,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的香气。银屏与周婶、赵妈,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闲话着家常。 “小姐啊,夫人很久没有睡的这般香了,想来今个是累喽。”赵妈轻挥着蒲扇,替银屏驱赶着蚊蝇说道。银屏显然脑子里还在想着小弟的奇谈怪论,有些魂不守舍的点点头,鼻子里‘嗯’了几声。 周婶搭茬说:“累点好呀,睡的香才能多吃些饭。二少爷这孔明车真是好东西呦,你瞧咱夫人现在脸上红扑扑的,那还像个病人?” 石桌那边的几个男人,也听到了周婶的话语,自然就说起了这孔明车。 ‘格格’禄伯磕了磕烟袋好奇的问道:“二少爷曾在那里见过这孔明车,可知是那位能工巧匠设计出来的。” 岳震端起茶碗喝了几口,脑子里快速的寻找着托词,一旁的周伯却无意间替他解围说:“禄哥你还不知道啊,这是咱们鄂州城里大名鼎鼎鲁一真师傅的手艺。” “希???胡掰。”禄伯一边装着烟丝嗤之以鼻道:“鲁一真?我在集市街作伙计时便认识他,算起来很多年喽,要是他有这份能耐早就做出来显摆了,还能等到现在?一定是二少爷在一旁指点的吧?”说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盯着岳震。 岳震知道混不过去了,放下茶碗嘿嘿笑道:“怎么敢说指点,这事的由头还得从和尚爷爷在的时候说起。” 这小子嘴里一通胡诌,心里暗乐道,凡事都往老和尚身上推,爽哎。任谁也不会真的去找中印大师对证,就算真有人去,老和尚还不得为我圆谎。 “和尚爷爷曾给我讲过三国时五丈原的典故,讲过‘死诸葛吓走了活司马’,这故事里面就提到了孔明车。当时我就想母亲缠绵床第,整日憋在屋里煞是辛苦,要是能做出一辆孔明车,我娘不就可以常出来透透气喽。但这只是个想法,一直存在我心里,直到后来遇到鲁师傅,我俩共同研究了多日,终于才大功告成。” 且不说禄伯将信将疑,那边的银屏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禁疑窦丛生。 原以为这车是鲁师傅的杰作,今天禄伯这么一讲才明白始作俑者竟是小弟。再联想起小弟一夜之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岳小姐一阵惊悚阴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银屏猛的甩甩头,难道和尚爷爷会做出危害岳家的事吗?答案是否定的。耳边又响起小弟掷地有声的话语,‘无论何人,如愈对我父不利,愈对岳家不利,神来杀神!魔来弑魔!’。心思转到这里,银屏不禁一阵失笑翘起了嘴角,自己这是怎么了?小弟长能耐有本事了,当姐姐的却疑神疑鬼起来,真是好笑。 定下神的银屏想起姐弟俩下午的情形,心中一动,放手让他去做吧!他一定能给我,能给岳家带来无数的惊喜!。 拿定主意后,正好瞥见大中打起了哈欠。银屏站起身来笑着说:“大家都累了一天早早歇了吧,嘻嘻???大中兄弟快熬不住啦。禄伯您请留步,我们姐弟还有些事想请教您。” 刚站起来的禄伯只好又坐回去,看着几人起身离去,心里揣测着小姐留下自己是为了什么事。 岳震猜出了几分姐姐的心思,笑着拍着身边的石凳道:“老姐坐这边来,小弟给你斟碗凉茶喝。” “不了,姐姐也有些困喽。”银屏俏皮的弯起了嘴角,“小弟与禄伯说说那个什么‘中介’吧,军田的事不用担心,大中兄弟也能独当一面了。记得答应姐姐的话噢,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呐,小弟你可不许偷懒,姐姐休息去喽。咯咯???” 姐姐休息去啦???岳震听出了银屏话语里的深意,再想想姐姐嘴角上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顿时明白,千钧的重担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肩上了。 “中介?”禄伯用烟袋挠挠鬓角,不解道:“二少爷,小姐所说中介是何物?” “噢???”岳震这才回过神,心中唉叹着,唉!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呀。本来是些没影子的搪塞之语,老姐却当真了,如今对着禄伯这位老行家,要怎么说才好呢?。 于是岳震打起精神,把姐弟俩谈话的大概意思又复诉了一遍。 那知等他说完‘中介’这一行的基本经营模式,‘当啷’一声,禄伯把烟袋丢到了桌上,兴奋的抓住岳震的手臂摇晃道:“太好了!太妙了!二少爷您才思敏捷,真是咱岳家军的福星啊!。” “且慢,且慢。”岳震愣了片刻忙拍着老人的手劝道:“禄伯您别激动,这种行业说起来容易,可要真正做起来,还有许多难题。您慢慢听,看有什么好办法能解决。” 禄伯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的干笑说:“是是,老汉猴急喽,让二少爷您见笑。” “那里,那里。禄伯您心系岳家军上上下下,才会如此急迫。”岳震说着拿起烟袋,递到老人手里接着道:“我呢,说起来惭愧,十几年来未曾给父亲和岳家军出过一份力。碰到姐姐犯难,情急之下才想出一些荒诞的主意。禄伯您在生意场上闯荡了多年,大主意还得靠您来拿才对头。” “哎,怎能说是荒诞之举?”禄伯接过烟袋有些不乐意道:“二少爷这个主意,犹如一盏明灯正好解咱们当下的困局。” 岳震听他说的这么肯定,不禁也兴奋起来:“真的?!禄伯说来听听。” “二少爷已知咱们现在的处境,老汉就不多说了。”禄伯沉吟着装起了烟丝,显然是在心里斟酌着该怎么说。 禄伯点燃了烟袋吸了一口,问道:“二少爷可知现在那个行业利润最丰?” 岳震反而有些着急了,摆手说:“禄伯您不必这么生分,二少爷这个称呼就免了吧,叫我小震便可。老伯您就不要再吊小子胃口啦,快快说出来吧。” “呵呵,那老汉就失礼了,随着大伙称您震少吧。”禄伯慢条斯理的说着凑到他跟前。 “现在市面上交子、会子、铜、铁钱乃至钱引并行,所以官营的会子务、交子务等等兑换银钱的买卖都是异常的兴隆。” 岳震不禁一阵阵的头大,前世里他就对钱这个东西没什么具体的概念,舅舅给多少就花多少。现在猛然一下听到这么多乱七八糟钱币的名称,还不犯晕?可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总不能对老人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交子、会子吧?禄伯非得把自己当作傻子立马甩手走人。 认真的听着好大一会,终于在脑子里整理出来一个大致的脉络。 原来南宋初期是金融秩序最混乱的一个时期。江南还好一些,有铜钱、荆湖会子及四川交子、铁钱这几种货币流行。而江北两淮地区,除了上述的几种,还有两淮交子,铁钱等等六、七种钱币在市面上通用,堪称混乱至极。 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岳震又迷惑起来,这和自己提到的‘中介’有什么关系呢?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禄伯,既然官营的如此利厚,为何没有私营效仿呢?” 禄伯摇头说:“不是没有,而是私营会子铺办起来手续很麻烦的,不但需要十六户富商联保,而且需要准备大量的资本金。这还不是最头疼的,北朝有一段时间,就曾因为私营兑换钱铺,引起伪币丛生,诉讼不绝,因而被明令禁止关闭过。” “啊!”岳震彻底傻眼了,这里面任何一条也不是他们现在所能做到的,老爷子不会糊涂至此吧?说了个热闹,原来是海市蜃楼呀。 注意到了他的失望溢于言表,禄伯笑了,显得很是高深莫测。 “这十六富户联合作保,对咱们来说易如反掌。震少您想,咱们的千亩稻田不可能是在一个人的名下吧?军中有几十亩良田的将官数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岳震眼睛猛的一亮,可随即又黯淡下来,叹气道:“唉!还是不成呐,人家来换钱,咱们没有足够的本金,岂不是开不了几天就得关门吗?” “哈哈哈???”禄伯不由大笑着站起来,兴奋来回的踱步说:“这就是震少‘中介’一说的高明之处喽。” “您是说???”岳震心里一动不敢确定。也站起身追问着:“您的意思是,是咱们不参与兑换,只为那些想兑换的商家牵线搭桥,对不对?” “没错!”禄伯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两人重新落座。老人的话语充满了得意与憧憬,仿佛大堆的铜钱已经摆在了面前。“官营的银钱铺兑率死板,可想兑的人们没有办法,明知吃亏也得兑。咱们就不一样喽,只要交易双方认同,交足了佣金,谁管他多少兑多少哩。” 岳震忍不住惊呼道:“什么?!兑率还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还是大不一样呢。”禄伯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两淮、四川的交子、钱引是以铁钱为额,而东南、荆湖会子是铜钱,官汇是二换一。今年春起荆湖会子一贯还能兑七百二十文,但入夏以后只能兑六百五十文喽。老汉估计,夏收,秋收农户赋税的关节,这兑率还能涨一涨,大约摸能兑到七百文左右。” 虽说和他们的计划没有太大的关系,岳震还是忍不住多嘴问道:“怎么会这样?” 禄伯兴奋的表情窒了窒,同情道:“农户们不易呀,赋税是有期限的,逾期缴不上就要被按价收田喽。所以家家户户都得想办法用铜钱兑会子,会子的兑率自然就水涨船高。” 岳震耳朵里听着,心里却想到了另一回事。自言自语说:“等咱们干一段时间后,手里有了资金,可以???” “可以低进高出,又是一大笔进项啊。”禄伯闻歌知雅意的接茬说。 “嘿嘿,嘿嘿嘿???”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相识而笑。 两人笑了一阵,岳震才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问道:“官铺的佣金抽头是多少?” 禄伯伸出了三根手指说:“一贯取三十文,而且没有税。” 岳震暗自咋舌,乖乖百分之三!要是成交量够高的话,简直就是抢钱吗?如果真如他们所想,资金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再投入到炒作当中,利润是相当诱人的。 大计已定,两人便静下心来推敲着运作的细节,不知不觉中天边已经泛起了亮光。 ‘吱扭’银屏推开屋门走到院里,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晨曦中,一老一少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尤其是小弟手里比划着,唾沫星子乱飞。而禄伯则听得眉花眼笑,小鸡啄米般的不住点头。银屏望着两人鬓角发梢上的露珠,胸中填满了感动与骄傲,隐隐觉得,岳家军中的超级组合,在昨夜,在自己的面前诞生了。 直到银屏端来洗脸水,老少二人才茫然的抬起头来,天已经亮了。 旭日金灿灿的霞光中,两双爬满红丝的眼睛相视而笑,两双手紧紧的握了握。或许他们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两双手,在以后的日子里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草草吃过早饭,禄伯把手中的各种事项、帐目交待与周大中后,一老一少怀揣着创业的激动、忐忑,带着厚厚的地契文书,告别众人返回鄂州。 ------------ 初涉·生意 “禄伯,今天怎么要穿的这么正规啊?”岳震苦恼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身穿直缀,头顶东坡巾,怎么看都像一个‘印度阿三’。 禄伯正色道:“震少如今是岳家军的采办司统制,怎可穿着随意?今儿个是咱们汇丰号开业的大好日子,您就忍耐些吧。” 说起自己的这个官职,岳震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叹道,什么年代都是后台硬好办事啊。 两人在回鄂州的路上,就商量起铺子的名号,岳震一顺嘴就说出了‘汇丰’。禄伯不禁又是一通拍案叫绝,二公子在老人的眼中顿时又高大了几分。接着在禄伯的指挥下,俩人直奔到成衣铺,岳震现在的这身行头就是在那里买的。 第二天,依然由禄伯导演,老少二人带着一小队亲兵到了鄂州城尉衙门。 亲兵送进去岳震的名帖,上面赫然写着:后护军指挥使、京西路宣抚使、武昌郡开国侯岳飞之次子岳震。底下缀着一行小字:后护军,军需营采办。 接待人员一看还不慌神?虽说岳飞现在远在洞庭,可这是总督荆、鄂两州军政长官的少爷啊!于是呼呼啦啦城尉衙几乎是倾巢而出,前呼后拥的把他们给迎进去了,进去后岳震便照禄伯的吩咐端起茶水玩深沉,一切说辞都由禄伯来完成,他只负责该皱眉时皱眉,该冷哼时冷哼两声,这还着实的让城尉衙门的一班小吏冷汗淋淋。 一切手续办的异常顺利,就连铺面也有城尉衙门代为搞定,虽说不甚理想,距集市街稍远了一些,岳震和禄伯一对眼神,也就没有再为难他们。岳震这才微笑起身,道了声谢后扬长而去。 接下来岳震领着人打扫铺面,找鲁一真订做牌匾、赶制家具、修缮门面,还要招聘伙计等等,忙了个昏天黑地。 禄伯则东奔西走联络一些城里的大商家、会馆,自然是去宣扬汇丰的经营套路,鄂州商界也因为他们这个新奇的思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加上老奸巨猾的禄伯在汇丰东家就是岳家的事上遮遮掩掩,偶尔的放出些小道消息,让不少商家颇为心动,都盘算着如何透过汇丰号搭上岳家军这条线。谁都明白,十万人的军队,每人买根针那都是个大数目啊。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禄伯执杆挑下了牌匾上的红绸。看着老人家微颤的手臂,岳震暗自欣慰,能够经营一间这样的铺面,可能是禄伯多年的夙愿吧?。 ‘哗’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出一阵惊叹,岳震也忍不住抬头端详着已经看过很多次的大匾。 一枚枚金灿灿的铜钱簇成的‘汇丰号’三个字在阳光里烁烁生辉,而匾角上‘寻根坊敬制’的字样又让人们议论起来。 “难怪这般有气势,原来是鲁师傅的手艺哎。” “不是听说鲁一真封斧了吗?” “这就是老弟你消息不灵通喽,你可知这汇丰号真正的东家是谁吗?” “是谁????啊!岳???” “小声点!显你嗓门大怎么地,我跟你说啊,这事是这么???” 岳震把这一切尽收耳底,摇头失笑着走回铺子,人的好奇心就是这么怪,你越是掩盖他越是心痒痒的想探听个究竟。 坐在后院里,听着外间小伙计唱喏着迎来送往,中间还夹杂着贺客们千篇一律的恭喜之词。岳震轻轻的松了口气,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基本上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就要看禄伯的了。 功夫不大,外面慢慢的静了下来,估计是酒楼那边已经开席啦。 岳震心想着该去看看鲁一真了,听禄伯讲鲁师傅不喜应酬,也就没有勉强去请他来吃这顿开业饭。今日终于有了空闲,得上门谢谢才行。出了店铺,看见勤快的小伙计已经开始打扫门前的鞭炮纸屑,岳震交待了几句,就溜达着往作坊街去了。 还未进寻根坊的门,在街里就能瞅见了鲁一真师徒,两人坐在天井阴凉处的小桌旁,透着挑起的中帘,一边吃饭一边照料店面。岳震迈步进店,鲁一真也看到了他,起身迎了出来。 “震少不去‘醉八仙’招呼客人,跑到老汉这里做什么?” “呵呵,鲁师傅您为我的铺子出力最大,应该算是最该招待的客人吧。”岳震打趣的说:“只是小铺还未赚钱,这一顿还得白吃您的。嘿嘿??” 小伙计颇有眼色,忙添一付杯筷后端起饭碗跑到前面去吃了。 让岳震坐下,鲁一真这才谦虚道:“震少怎么这样客气,自家人还说什么出力不出力的,可不能因为老汉而亏了客人们的礼数啊。” 岳震见他有些着急,也不再开玩笑,跟他聊起了汇丰号具体的情形。 原来几经商榷,禄伯还是拗不过岳震,听从了他的意见。汇丰号的一切事务由掌柜的,也就是禄伯作主。岳震的意思很明白,朝廷虽说是不禁官商,可一方军政大员的家属开买卖终究摆不上台面,自己躲在幕后也有些转圜的余地。 鲁一真听罢笑道:“震少高明呀,这才显得您这个东家气度不凡。” 岳震喝了杯酒,往嘴里塞了块肉嘟囔着说:“您就甭夸我啦,什么气度不凡呢,说白了就是偷懒呗。” 其实岳震心里有最重要的一点顾忌,对谁也没有说过。汇丰号热热闹闹的开张了,按说这么长的准备时间里,父亲也应该得知自己的一番举动,可叫他猜不透的是,到现在父亲也没有派人传来只言片语,以治军严厉而出名的父亲,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见他脸上有一丝阴云闪过,鲁一真不明所以,只好端起酒盅道:“来,老汉在这里先祝汇丰号财源茂盛、日进斗金。” “谢您吉言。”岳震忙举杯相陪。 三杯两盏过后,鲁一真面有难色吞吞吐吐着说:“有件事,想和震少商量一下,只是老汉觉得实在难以启齿,这???咳!”说完鲁师傅低下了头。 岳震奇怪道:“哎,鲁师傅,有什么事让您这般为难?但说无妨,只要小子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怎么说鲁一真也是个耿直的汉子,犹豫了片刻便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原来鲁师傅对孔明车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老汉觉得赚钱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想让这构思巧妙的东西被人们认可。大多工匠其实都是这种心理,作品被人称赞时的成就感,远比挣几个银钱要快乐的多。 鲁一真煞费苦心的做出了好几种样式,谁知摆到铺子里却无人问津。老工匠倔劲一上来便心生去意,想带着孔明车重回临安。 听罢老汉的心思,岳震一拍大腿说:“嗨,这是好事呀,看把您为难成这样。没说的,小子我全力支持!我知道您的想法。”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鲁一真的眼睛,缓缓道:“您觉得孔明车是我设计,被您这般带走了,是占了我的便宜???” “可就是这么回事嘛,震少心胸开阔,老汉却心存芥蒂。这???” 岳震挥手打断了他的插话。“人和人相处贵在交心,哪能事事斤斤计较,咱爷俩投缘,小子我更是佩服您手艺好、有骨气。这事就这么定了,说不定这孔明车真能在临安大发利市呢,这里面不是还有我的一半股份吗?”说着他俏皮的捻着手指。 “呵呵??”鲁一真顿时被他逗乐了,笑着说:“好,就这么定了。还有就是老汉打算将店名也改一改,就叫汇丰号名下的木器坊如何?” “哦?”岳震楞了一下,痛快的答道:“成呐,挂个名头的事嘛。” 鲁一真却认真的说:“既然东家您已经点头,具体的事项,老汉就去与禄掌柜商量喽。” 岳震看着鲁一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心里猜想着他什么意思时,却看到陪禄伯去酒楼招呼客人的一个伙计急匆匆的跑进来。 “东家,您快到醉八仙看看吧!恐??恐怕要出事啦。” “别慌,别慌,”岳震心里‘咯噔’一下,却面不改色的拍着气喘吁吁小伙计的肩头,慢条斯理的说:“先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见年轻的东家镇定自若,小伙计也好像有了主心骨,定下神来说:“禄掌柜今天请了西辽和吐蕃的几个商人,谁成想他们前些日子起过一些纠葛,方才在酒楼里碰了头,二话不说就拼起酒来,禄伯怕他们吃醉了酒闹事,派小的来知会东家您一声,看能不能从大营中调些军爷过去以防万一。” 岳震心里有了数,笑着摆手说:“用不着,我去看看吧。”说罢和鲁一真道了个别,随着伙计赶向鄂州城里最有名的‘醉八仙’大酒楼。 步上‘醉八仙’的二楼,扑面而来的热浪与静谧的气氛显得十分怪异。 岳震站在楼梯口,环视着摆了几十张桌子的大厅。原来应该热热闹闹的场面,显然是被窗口旁箭拔弩张的局势给消于无形了。 近邻窗子的三桌一看便知被两拨人占了去,左右两桌旁座满了人,互相怒目而视却都坐的规规矩矩,中间那张桌上只有两个人,令人触目的是桌上已经堆满了酒坛。 面对着岳震站在桌边的汉子正举着一个酒坛仰头牛饮,只见他鲜艳的藏袍已系在腰间,单腿踏在条凳上,紧身的褡裢好像要被雄壮的身体撑破似的。与他相对的人却是一身汉族装束,背对着楼梯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单掌托着一只酒坛盯着那个吐蕃汉子。 岳震叫过一起回来的那个伙计,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伙计点头急急的去了,岳震依然站在楼梯口对那边面有焦色的禄伯点点头,环抱着双臂饶有兴趣的看着斗酒的两人。 ‘砰’吐蕃汉子把空酒坛重重的放在桌上,抹着嘴角的酒渍,脸庞已是充血般得通红。岳震这才看到他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鞭,额头上覆着银灿灿的发饰。 “好!”汉装之人声音虽不高,但诺大在一个厅里响得是格外清晰,听音色应该是一个年轻人。岳震不由皱皱眉头,此人内力不弱啊。一声赞罢年轻人伸手接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举坛就饮,杯口粗细的酒柱缓缓落进口中不见有一滴洒落。 “好哇!”汉装青年的身后那桌顿时爆出一阵喝彩,就算他们对面满是敌意的吐蕃众人,也都不由的露出钦佩之色。 青年人眨眼的功夫便一坛酒下肚,依旧手托空坛看着对面的吐蕃汉子。 吐蕃汉子额头鬓角已是汗水淋淋,却也不肯示弱,摆手让同族的那一桌递上酒坛。 岳震见他上身已经微微有些摇晃,心道,这个吐蕃人快要撑不住了,最多再有三坛酒,他就得醉倒在当地。思量间那汉子也喝光了酒,褡裢前胸已被洒落的酒渍打的湿迹斑斑。 汉服青年显然也看出来对手已是强弩之末,一声长笑站起身来。 “哈哈哈??好!冲索大哥你是条好汉子,小弟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说着又接过一坛酒。 正在这时,岳震听到了小伙计疾步上楼的脚步声,心中一乐,来得正是时候,要等他们分出了胜负,我不就没戏唱了。 “两位兄台且慢,小弟来迟一步招呼不周,见谅见谅。”说着,岳震摆手示意小伙计跟上,迈步来到他们近前。 ------------ 萧雍·多吉 “小弟岳震,汇丰号东主,俗务缠身未能赶来招待两位兄台,失敬了。”岳震抱拳拱手自我介绍后,笑吟吟的看着二人。 吐蕃汉子可能是酒劲上涌竟有些愣了,汉装年轻人剑眉一耸,忙回礼道:“在下西辽会馆萧雍,岳公子客气了,贵店大喜的日子我等粗野之人失礼了,恕罪恕罪。” “哦,”吐蕃汉子这才反应过来,也忙拱手说:“是地是地,我是吐蕃商人冲索多吉,真是不好意思。” “那里那里,两位大哥是我汇丰号尊贵的客人,小弟还得多谢两位捧场才是。”岳震说着从小伙计手里抽出一条洁白的府绸,双手端着捧上去道:“多谢多谢,冲索大哥扎西德勒。” 满大厅的宾客看的是一头雾水,可岳震身旁这三桌人却齐齐变色急忙站起身来,尤其是冲索多吉的族人们,则快步的拥到冲索的身旁,单手放在胸口躬下身去,排在最后的几位随从模样的人,竟单腿跪在了地上回礼。 冲索多吉顿时酒醒了大半,毕恭毕敬的弯腰双手捧过府绸,讲道:“岳公子扎西德勒,愿慈悲的佛祖保佑公子,保佑贵店平安吉祥。” 岳震微笑着回礼后,又拿过另一条府绸对着萧雍说:“小弟已是久闻萧大哥的大名,只是小弟孤陋寡闻,不知萧大哥你们的礼节没有准备,不知这样合适否?” 萧雍急忙躬下身双手接过,不禁动情道:“只要是大草原的儿女,见到这洁白的哈达,就如捧起了主人火热的心房,多谢多谢。愿我们契丹勇猛的狼神保佑公子一生平安,愿贵铺如草原上奔腾的骏马一日千里、大展鸿图。” 他俩说话的功夫,一班吐蕃人纷纷拿出些随身的小物件凑过来,冲索多吉则摘下悬在腰间银鞘弯匕。 “岳公子贵号开业大吉,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银灿灿的小弯刀递到了岳震的面前,刀柄上幽绿的宝石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岳震知道这种场合下是不能拒绝的,忙连声道谢双手接过交与走过来的禄伯。顿时吐蕃商人们竞相上前送上礼物,镶银的牛角、古朴的挂珠等等,还好小伙计及时的拿来托盘,要不禄伯这一双手还真拿不下呢。 禄伯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用岳震吩咐唤来伙计捧出准备好的回礼。 ‘哇’吐蕃商人见到这么稀罕的物件,无不两眼放光。翠绿的尺长竹筒红绸蒙口,筒身上雕刻山川流水环绕着一个‘茶’字,十分的秀美清灵,这又是岳震的创意,鲁一真的作品,竹筒中的茶叶虽不是很昂贵,可这番心思已经让接到礼物的吐蕃众人眉开眼笑。 有人高兴,就有人尴尬。 随萧雍同来的西辽商人也接过了伙计奉上的茶筒,契丹人可没有随身戴饰物的习惯,这让他们顿觉措手不及。再看对面的吐蕃人幸灾乐祸的偷笑,脾气火爆的又开始怒目而视。 岳震当然不能让自己苦心营造的氛围再度变的对立起来,一个眼神过去,便和禄伯一起一人招呼一方,把两拨人重新请进了席里坐下。又招来酒楼的小二撤去空坛子,摆上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酒菜。 礼让冲索、萧雍二人座好后,岳震先是抱拳拱手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道。 “诸位鄂州的商界前辈,后生晚辈有礼了。今日小号开张多谢众位前来捧场,按理说小子应该一一敬酒答谢才是,可小子看去在座的前辈有百余位之多,一一敬来岂不要分先后,这该如何是好呢?” 岳震假意苦恼挠头的模样逗乐了众人,呆板的气氛有些松动起来。 宾客欢笑声中,岳震中气十足的说道:“小二哥,给我拿六坛酒来,六六大顺!” 喧闹声又嘎然而止,鄂州的大小商人颇感吃惊,萧雍和冲索多吉不由对视了一下,也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异。 看着堆在面前的酒坛,岳震自语道:“一坛一坛的喝太罗嗦,小二哥还得麻烦你,去寻一个缸来。” ‘哗’筵席上一片哗然,离得远的几桌已经有人站起身来,众人瞩目中小二忙不迭的开封倒酒,咕咚咚六坛酒全部倒进了缸里。 岳震面不改色的抱起缸时,大厅里出奇的静下来,旁边的禄伯紧张的手心全是汗水。 “多谢诸位前辈捧场,今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敝号,后生小子先干为敬。”岳震说着举起酒缸,就如萧雍刚才一样杯口粗的酒柱倒进口中。诺大的一个厅里除了哗哗的酒水声,偶尔还有几声粗重的呼吸。 刚刚二人斗酒时,就有人气不过,可苦于自己没量不敢上前,现在看到身为汉人的岳家公子也是如此豪爽,在座的汉人无不紧握着拳头,在心里替他暗暗的加油。 “好哇!” “岳公子海量!” 岳震一口喝尽六坛酒放下缸时,顿时满堂喝彩轰然而起。冲索多吉也兴奋的拍桌而起,但他嘴里说的是什么,被淹没在热烈的喧闹声里根本就听不清。 饶是他能喝,这么多酒一股脑的下肚,岳震的脸庞也被酒意染的通红。这家伙就借着抱拳施礼的功夫运功化解着酒劲,等一番客气后,回到冲索他们这桌时,脸色已经基本回复如常。萧雍看着他湿透了的衣衫,嗅着他逼出来的酒气,虽是面带微笑,可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久闻岳飞、岳云父子如何英雄了得,可那只是传闻而已。如今岳家的二少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萧雍忍不住在心里赞道,好纯的内力!好气度,好一位少年英雄!。 原本看着就要草草收场的开业宴席,气氛达到了一个高潮。年轻些的宾客仿佛受到了感染,三朋两好的又开始推杯换盏鼓噪起来。老成一些的商人则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议论着汇丰号和这位少年东家。 禄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感叹自己老矣,同时又是满心的期盼,震少小荷才露尖尖角,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成就呢?。 而刚刚都狂饮了一番的三个年轻人则平静下来,一边客套着,一边相互打量着。 岳震尤其重视萧雍这个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身材略高略壮一些,举手投足却毫无塞外民族的粗野蛮气,眉宇间几分儒雅中还有一丝淡淡的忧郁,令岳震心折不已。 萧雍也在仔细的关注着岳震,浓眉虎目搭配着一张娃娃脸,笑容可掬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可让他心惊的是岳震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霸气中灵性十足,顾盼生辉犹如一只年幼的虎王,与生俱来着一股领袖群伦的魅力。 客气一番后,冲索多吉尚觉意犹未尽叫过小二还要上酒,岳震忙出言劝住。 “小二哥且慢,冲索大哥听小弟一言。今日咱们弟兄喝的都不少了,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饮酒不醉最为高嘛,再饮下去万一酒后失态,其不让在座的老一辈笑话。不如让小二哥沏上一壶上好的龙井,咱们兄弟三人以茶代酒,谈天说地岂不快哉。” 萧雍也道:“冲索兄就客随主便吧,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小弟作东咱们到西辽会馆,再喝他个不醉不休怎样?” “好,既然两位兄弟这般给哥哥面子,就不喝喽,说实在的再喝下去,先倒下的肯定是哥哥我呦。两位老弟的酒量与豪气,没的说,这个。”冲索手挑着拇指笑道。 一壶罄香扑鼻的热茶端了上来,三人重拾杯筷吃喝起来。 为他们二人布了两著菜后,岳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两位大哥都是胸襟宽广之人,听人说此前有些矛盾,不知所为何事呢?” 萧雍为难的看了看冲索没有搭腔,冲索多吉则赫然的低下头踌躇起来。 岳震一看忙道:“两位大哥不要误会,小弟没有别的意思,今日咱们一见如故,两位能否给小弟几分薄面,化干戈为玉帛。不然大家相见总是别别扭扭,喝酒喝的也不爽快。” 萧雍抱拳拱手以示谢意,依然没有说话。 “罢了!”沉默的冲索终于开口了,想通了的吐蕃汉子倒也干脆。 “这事怪我们吐蕃人,反正喝酒我也喝不过你萧雍,今年‘老记’的酒全归你们契丹人。” 见他这么说了,萧雍也不好再缄默,含笑说道:“既然冲索大哥如此爽快,小弟先谢了。这样吧,今年夏粮收成不错,咱们一起到‘老记’知会一声加酿几池,咱们一家一半如何?” 冲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着说:“这,这,萧兄弟这合适吗?” 岳震听了个不明不白,问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萧雍这才道出来龙去脉。 西辽会馆每年都在鄂州最大的酿造坊‘老记’购进烧酒,而且还有一个口头的约定,除却付过钱的定量外,‘老记’如有多酿仍由西辽会馆包下。可今年冲索他们在临安的酿造坊突然断货,一干吐蕃商旅就寻到了鄂州‘老记’要高价包下剩余的产量,可能是‘老记’的人为利所动,就收下了他们的定金。 辽国的商人当然不干啦,双方各执一词理论了许久也未谈妥,一直在那僵着,今日在酒席上相遇,就演了这么一出拼酒定输赢。 岳震暗笑这种处理商业纠纷的方法同时,心中也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藏地的青稞、辽属各部的高粱烧,都是驰名天下的好酒哇,怎么两位兄长还要不远千里的从这江南购酒哩?” 冲索多吉又竖起了拇指说:“岳公子博闻广记喏,只是你不知我们的青稞美酒除却藏民自用外,其余的都销到了他们辽国,这还远远不够。”他赫然的摸着大鼻子接着道:“其实我们从中原购进的酒也都是辗转卖到了辽属。” “哦?”岳震更加奇怪了,怎么大辽缺酒缺到了这个程度?。 “唉!”这好像触动了萧雍的心事,他轻叹一声黯然垂下了头。 冲索多吉还想解释什么,可看到萧雍的模样也摇摇头闭嘴不说了,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沉闷。 萧雍则马上醒觉自己失态,旋即展颜笑道:“冲索大哥不必顾忌,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契丹也不觉有什么丢人的,自古以来就是强者为尊嘛。” 冲索这才说起辽地缺酒的真正原因。 近几十年来,金国联合西夏已侵吞辽国大部国土,辽国朝廷被迫逃至西部苦寒之地,所产粮食仅够消耗,那还有粮食用来酿酒。加之连年征战,后世称为‘丝绸之路’的北路商道早已断绝,西辽各部想要饮酒,只有依靠吐蕃和江南的输出。 岳震听完一阵疑惑涌上心头。 不为别的,只是他觉得萧雍怪怪地,按理说他这般年龄地热血青年,应该满怀国土尽失地悲壮才对。怎么他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忧郁呢?想不通的岳震马上又释然了,嗨!也许这是他特有的表达方式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想到这里,岳震不由心中有些不忍,出言开解说。 “萧兄莫要伤怀了,要说惨,大宋的大好河山不一样易入人手吗?想开点吧,千百年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一个民族的崛起不是浮尸千里、血染沃土,岂止一个无酒可饮呢?你我之辈在商言商,有钱赚何必想那么许多?” ------------ 红颜·往事 岳震的这番话自己不以为甚,却差点把同桌两人惊的坐到地上。 冲索多吉心里狠狠的骂了几句‘混蛋小子’,你老子和金人拼死拼活打了这么多年,你小子却一心想着赚几个小钱。可转念又一想,也没错呀,在商言商说的在理,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合作伙伴吗?。 吐蕃人鄙视岳震的时候,萧雍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疑惑、兴奋、好久以来的挣扎与解脱,种种复杂的情感纷至踏来,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个民族的崛起! 他真的是抗金名将岳飞的儿子吗?!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两人心有所思中筵席结束,岳震、禄伯站在楼梯口与赴宴的鄂州同仁寒喧别过,热闹的大厅慢慢安静下来。冲索多吉已然心生了攀附结交之意,所以故意的落在最后,而萧雍则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早早的起身告辞。 冲索看宾客都已散尽,禄伯也下楼去与酒楼结账,这才说了一声‘萧兄弟一起走吧’朝岳震走去。 “大家都叫兄弟为震少,不知哥哥这样称呼兄弟是否唐突呢?” 听到冲索语气里的巴结之意,岳震对他的想法顿时了然于心,自然不会错过这送上门的生意伙伴,他觉得吐蕃、西辽不像金人身份敏感,即便是走的近一点也不会引人非议。 “哎,冲索大哥怎么这样生分,咱们兄弟不论那些虚礼,是吧,萧大哥?” “噢,是的,是的。”在岳震有些奇怪的目光里萧雍赶忙回答,暗责自己定力差的同时,微笑道:“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明日咱们兄弟到西辽会馆再聚,谁也不许找借口推辞噢。” 冲索忙不迭的答应,岳震从心里也想结交这二人,不说他们在吐蕃、辽商中的威信,单凭萧雍的谈吐气度,也值得引为知心朋友,可自己现在有好多事要做呢,希望他们不要多心才好。想到这里,岳震面有难色的说。 “两位哥哥实在对不住,小号刚刚开业千头万绪不说,就是家里小弟也十几日没回去啦,家中娘亲、姐姐肯定非常惦记。两位容小弟几日,办完这些琐碎杂事,小弟一定去萧大哥的会馆登门拜访。” 二人也不是真想为难他,约好一月后再聚,三人挥手相别。 顺利开业,岳震便放下所有事情赶回家去,老妈和姐姐从军田回来的当天就派人唤他回家,可正值筹备开业最忙乱的几天,他根本无暇脱身。 “老妈,姐,我回来啦!”岳震一路大呼小叫的冲进院门,就惊喜的看到母亲扶着孔明车正在院子里蹒跚漫步,虽说是步履间还是很虚浮,可母亲的兴奋表情,又让岳震开心的‘哇哇’乱叫一通。 岳夫人见爱子归来,忙挥手说:“震儿快来,正好娘有些倦了,扶娘坐坐。” 刚刚坐稳身子,夫人就抓住儿子尚未抽回的手臂,另一手摩挲着他的脸庞痛惜道:“我儿小小年纪就要替父操劳,快让娘看看累瘦了没有。” 闻声跑出来的银屏也凑过来,从母亲那儿抢过弟弟,上下端详着,嘴里埋怨说:“小弟呀,就是再忙,晚上也要回家里睡啊。在外边吃不好睡不香身体怎么受得了,你打小身子就弱可比不得别人,你看看黑瘦黑瘦的,姐姐我真有些后悔了,不该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 岳震顿时鼻子酸酸的,嘴里却没心没肺的嘟囔道:“喂喂,老妈、老姐哎,我是出去开买卖作东家,怎么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好像成了什么似的。” “胡说”银屏顿时杏眼圆睁,捏住他的耳朵把嘴巴凑上去喊道:“不许多言,今后不管怎地晚上必须回家,听见了没???有???啊!” “是是是,一定一定。”岳震马上投降,像小鸡啄米般猛点着大头。 岳夫人含笑看着儿女,心里明白女儿对这个弟弟的关爱之情,早已胜过了她这个做娘的。心思转动间,不觉又想起了随父征战的岳云,唉!兵凶战险也不知云儿可好,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呀。 在母亲和姐姐的嘘寒问暖中,幸福的岳震小子美美的吃了顿饭,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姐姐早就准备好的干爽衣服,顿时觉得困了,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睡眼惺忪的看看窗外已经微微有些暗了,隐约还听到院里姐姐与人交谈,可这些日子他确实太累了,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还是半明半暗,岳震晃晃脑袋纳了闷,怎么睡了这么久天这么黑?远处悠悠传来晨操的号角声,他这才醒悟已是拂晓十分。 起床练罢一趟刀,家里人也都相继起身,银屏过来说昨晚杨大哥来找他,见他睡的香便说今早再来。早餐刚吃到一半,杨再兴就寻上门来,对岳夫人和银屏说有事要请二公子帮忙,便拉着一头雾水的岳震出了门。 一路上见他神秘兮兮的模样,岳震想起了前些日子他提起的归化营,就询问起来。 杨再兴挠着后脑勺说:“归化营吗,这说起来话就长喽。这么讲吧,就是北方的一些士兵、乡勇不愿给金人卖命逃过江来,朝廷把他们安置在归化营,一来是审查看护,怕有金国的奸细混进来。二来平日里也搞些训练什么的,有大的战事咱们五路护军可以到营中抽调兵勇,也算是一种预备役吧。”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岳震一阵默然,心道,恐怕这些人是被变相的软禁起来,金人哪有那么蠢,千军万马里安插个小兵奸细能有什么用?这样一来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前些日子大哥你去归化营,找那些朋友,是不是想把他们编到自己的队伍里?” “唉。”杨再兴叹道:“大哥这等官职的将领没有这个权限,非得岳帅或王副帅亲来才行,但岳帅怎忍心用他们作敢死队?所以咱们岳家军从未在归化营征过兵。”岳震不由的满心愤慨,眼巴巴的一心报国,却被人当作炮灰,朝廷这些官老爷们真够混帐的! “不过大哥这次却意外得打听到了故人的消息,真是苍天有眼,不让忠义无后啊!” 岳震看着格外激动的杨大哥,好奇的问道:“是那位忠烈的后人?” “淮杨‘晏家军’震少你可听过?”看着他茫然的摇头,杨再兴释然道:“那时你的年纪尚小,自然没有什么印象,大哥也是事后听人说的。当年晏孝广老哥哥和???和贞姑为了掩护康王就是现在的皇上过江,在扬子桥头力敌完颜宗弼的金军主力,血战一夜不肯后退半步,皇上渡江安然归来,晏家军却是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说到这里杨再兴已停住了脚步,遥望着远方的天际,强忍自己激动的情绪。 “可惜晏老哥一身高超的武艺,可怜贞姑她,她花一般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就这样没了???”杨再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两行英雄泪滑落腮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岳震拉着他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隐约的猜到杨大哥与这位晏贞姑的关系绝不简单,否则一向粗线条的杨再兴,怎会轻易的伤心落泪。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稍稍平复的杨再兴低头悲伤的吟诵着喃喃自语,“当年贞姑曾和一个年轻的刀客一见钟情,可恨那刀客拘泥辈份之礼,错失了这段缘份,幡然醒悟时伊人已逝,空留一腔悲愤!嗨??”说到这里,杨再兴一掌重重的拍在大石上,已是泪流满面。 他颤抖的双肩许久才平稳下来,声音微微嘶哑道:“震少记着,今后如若遇到心爱的女子,切不可学哥哥畏首畏尾,辜负了人家一片真情。” 岳震不想打扰他的思绪没有搭腔,心中也是掖满了苦涩,世上最悲哀莫过如此,孤雁单飞情无所依。可悲自己两世为人,竟不知情为何物,此刻也想不出只言片语来劝慰杨大哥。 自古道,英雄无情,难道是因为英雄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责任,而再无一丝的力气去承担那一份感情?望着眼前痛彻心肺的杨大哥,他不禁扪心自问,我真的要作这样的英雄吗?耳边竟然回响起,前世里那首凄婉动人的歌谣。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路边,各自想着心事。 直到路上有行人经过,杨再兴才怅然拍拍他的肩头说:“大哥失态了,咱们走。” 岳震随着杨再兴横穿过鄂州城,渐渐走到了郊外,他忍不住奇怪的问道:“杨大哥,咱们不是去归化营吗?怎么走出了城?”杨再兴也不禁有些怀疑的四周打量起来,迟疑着说:“听朋友说,我要找的人就寄居在郊外的山神庙里,方向应该没有错吧。” “是的,是的,杨大哥你看。”岳震眼尖,已经看到了前面隐在树林中的一座庙宇。 渐渐走近庙里竟传出来打斗的呼喝之声,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色变,杨再兴一个手势,两人分开各走一边飞快的向山神庙靠近。 岳震冷静的注视着周遭的环境,看来这座庙已经破败多时,依稀可辨的小径上已是荒草丛生。当他靠上残破不全的庙墙时,打斗之声非常清晰的传来,他探头向里看去。 “什么人偷看!” 谁知岳震刚伸出脑袋,暴喝声中劲风迎面而来,中间还夹杂着铁链‘哗楞楞’颤动的声音。饶是他反应够快,脚下用力,瞬间拔高了尺许挥掌向袭来的黑影拍去。 ‘啪’那团黑影让他拍了正着,顿时失去了力道向下落去,岳震则呲牙吸了口凉气,手上一阵麻痛传来,显然是拍到铁器上了。他知道这不算完,不敢大意去看偷袭之人,死死的盯着刚刚拍过的那件兵器。 好家伙!竟是一柄黄灿灿的链子铜锤,得亏自己内力护身,要是平常人刚才那么一下子,手上的骨头非碎了不可,无冤无仇竟下这般狠手!岳震已心生要教训这个人的怒气。 思索间眼看就要落地的铜锤已经被拽了回去,岳震也轻喝一声,身子再拔脚点庙墙跃入了院里。脚未落实,铁链声中铜锤又砸过来,这次的目标是他的膝盖。 岳震见对方锤法甚是精妙不惊反喜,自从习武以来还从未真刀真枪的实战过呢,今天终于遇到了对手,哈哈,一定让你尝尝本少的厉害!意随心动全身的真气运于腿上,怒吼一声‘呔’毫无惧色的抬膝向锤头撞去。 ‘噗’锤头顿时被真气震的向一旁飞去,对面一片惊呼,岳震长笑一声:“哈哈,该我啦”足尖刚好点地便腾身而起,绕过横飞的锤头探手就抓住了铁链。 稍一用力使锤之人犹如飞蛾扑火般的向岳震而来,岳震的另一只手早已撮掌为刀等着他呢,冲着对面而来的人影迎头劈去。眼光看处,对方手中蓦的亮光闪动,想来是拔出了匕首之类的护身武器,哼哼!小子,恐怕你还未伤到本公子就劈翻在地了。 “震少手下留情!”杨再兴焦急的声音响起。 ------------ 晏家·八杰 岳震猛然醒悟,刚才还怨人家手黑,自己岂不成五十步笑一百步。电光火石间他单腿用力侧移了半尺有余,与对面之人擦肩而过,也不收力,掌刀结结实实的向地上劈去,‘轰’的一声顿时尘土飞扬,散乱的真气吹的众人衣衫猎猎抖动。 杨再兴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怒骂道:“两个不知所谓的混帐愣头青,还不知对方是谁就这般拼命,哎呀,吓死俺老杨喽。” 看着疾步赶过来惊魂未定的杨大哥,岳震委屈道:“不怪我呀,大哥,我这是正当防卫。” “防卫你个头!”杨再兴上前就赏他一记暴栗,心里是即爱又气,这小子活脱一个年轻时的自己,打起架来悍若疯虎、无畏无惧。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饶他。“你个死小子有病啊,用膝盖撞铜锤,哼!要是锤上有专破真气的尖刺,你小子这会儿已经残废啦!” 有外人在,岳震也不躲避,脑门上挨了一记,杨再兴嘴上骂的狠,手上根本就没用力,这小子得便宜还卖乖,夸张的揉着脑袋在那龇牙咧嘴。 “杨叔!是您吗?”岳震背后传来惊喜且带着怀疑的呼喊。杨再兴嘴角猛的抽搐了一下,被岳震敏锐的眼睛看了个正着,顿时明白大哥与贞姑的感情,八成是被这一声‘杨叔’给断送了。身后刚才与自己交手的人,可能就是晏贞姑兄弟之类的人。 “不错,正是老杨俺,彪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杨再兴又见故人心潮起伏,语带哽咽的走过去,岳震也乘机回过身来。 ‘当啷’一声兵器掉地,还未等岳震看清他的容貌,那少年已扑通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杨叔哇,那年您到那里去了?要是您在我爹、我姐他们怎会被金狗所害!呜呜呜???” 杨再兴走到近前抚摸着少年的发髻,低声自责道:“都怪我呀,我在至少也能保他们父女周全。唉!悔之晚矣,彪子快起来,说说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说话间拉住少年的臂膀,眼睛却看到了丢在一边的兵器,放开少年伸手捡起来。 “这,这就是你姐姐用的雌剑吧?雄剑呢。”杨再兴呆呆的看着手中的尺二短剑有些痴了。 恍惚间宛若看到她挥舞着双剑轻灵飘逸的倩影,耳畔回响着她似嗔似怨的低语,‘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为何要让我叫你叔叔,就不叫。’ 铮铮铁汉的眼里水一样的柔情,让岳震又是一阵嘘吁。少年还跪在那里呢,忙走上前去扶起他来,顺势上下打量一番。 剑眉细目眉宇间还有些稚气,蛮俊秀的面容就是脸色差了点,再看看身旁围过来的这群少年人,一律的面带菜色,衣衫虽洗的干净却也是补丁落补丁。想必他们的日子过得相当清苦。心生同情的岳震,见名叫彪子的少年在生人面前还有几分腼腆,拍着他肩头嘻笑说。 “大老爷们哭什么哭,方才你那几锤可硬的很哩,我这腿呀现在还又酸又麻呢?” 周围的几个少年听他说的有趣,都笑了起来,晏彪也收起了悲容好奇的打量着岳震。见他年纪与自己相若,但刚才交手那几下功夫,可不是自己能比的,又看他笑得亲切自然,少年心性便心生好感,听到刚才岳震称呼杨再兴大哥,抱拳作了个揖。 “这位叔叔好俊的功夫,晏彪佩服,敢问您尊姓???” “停停,打住。”岳震急忙揽过他的肩头,摸着下巴斜眼道:“喂,我说彪子,你看我那里像大叔的模样,以后你再敢叫一声我跟你急啊。要不再过两招,省得你以为我老胳膊老腿喽。” “哈哈哈???”周围的少年和晏彪都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一班年轻人笑过一阵,就与岳震互报了姓名,小哥几个很快就熟络起来。 岳震好奇的指点着他们说:“从吴阿大到闵小八,不要告诉我你们是结义兄弟哦?” “岳大哥好眼力。”古灵精怪的方小七跳出来,腆着肚子道:“不错,俺们就是名震江北的‘淮杨八杰’,想当年淮水两岸、扬州城里一提起俺们八杰,那是无不竖指称赞。就说那次吧???”岳震看他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有些将信将疑的回头看向晏彪。 晏彪本来就是强忍着笑意,被他这么一看顿时绷不住了,捧腹狂笑起来。 岳震马上知道被小七耍了,气哼哼的道:“好小子敢耍我,看我怎么修理你!”说着就迫了过去。方小七瘦瘦小小却是非常的灵活,在人群里转来窜去,岳震也不是真心想抓住他,于是一群少年便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嘻嘻哈哈闹作了一团。 杨再兴早已恢复了平静,此时正含笑看着他们这群半大孩子,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 “你们这帮小子又在撒泼胡闹,哪有这般招待客人的。”直到从庙殿里迈步走出一人出言呵斥,岳震、晏彪他们才停了下来。 杨再兴、岳震一看还有大人在这里,听口气和这班少年还挺亲近。两人就齐齐的看向了晏彪,意思是想让他介绍介绍。 “真是不好意思,我等一时忘形吵着您喽。”晏彪赫然道:“义父,我给您引见,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杨再兴杨叔叔,这位是与杨叔同来的岳公子。” 晏彪又转头对着他们二人介绍说:“杨叔,岳大哥,这是我们九个人的义父大人。当年‘晏家军’散了,彪子成了流浪街头的孤儿,后来就结识了他们兄弟,又机缘巧合的遇到了义父大人。”说到这儿,他不禁眼睛红红的说:“我们老少相依为命,从扬州来到建康、江州最后落脚在鄂州,一路上要是没有义父他老人家的照料,我等恐怕早就丧生在兵荒马乱中。” 岳震不由的一阵辛酸,自己前世虽说感情淡漠却也是丰衣足食,转世后又犹如掉进了蜜罐,姐姐和家人悉心呵护着,从不知道艰难是什么滋味。 听晏彪虽然讲的简短,但这辗转千里的路上一定饱含着艰辛与酸楚。岳震对这位鹤发灰衣的老者既是感激又充满了佩服,随着杨再兴快步走了过去。 杨再兴二话没说跪倒便拜,“先生大恩,杨再兴给您磕头了。我那晏老哥哥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先生的隆情高义,杨某代故人谢您了。” 他一行大礼,岳震就有些手足无措,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僵在那儿。好在老先生这会顾不得他,正急急忙忙的往起拉杨再兴,嘴里不停的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杨将军乃朝廷命官,怎能给我这草木之人行此大礼,折煞老朽喽。”杨再兴诚心给他行礼,那是他这样的老人家能拦住的,‘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后才站起身来。 见这位老先生已经急得面红耳赤,岳震上前鞠躬道:“老先生不用谦让,这些年您扶助忠义之后辛苦啦,理应受此一拜。小子岳震见过老先生,请问您高姓大名?” “不敢,老朽姓张,草字飞卿,东平人氏。”张老先生一板一眼的答着,反问道:“岳公子可是来自鄂州大营,与岳侯爷????” 岳震忙躬身答道:“那正是家父,敢问张老先生认识我家父亲?” “数面之缘而已。”张飞卿捻着花白的胡须缅怀道:“昔日老朽在开封宗大帅麾下做过几日文刀小吏,曾有幸目睹岳侯少年英姿,今日一见岳公子,嗨!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杨再兴听他说是宗泽旧部更觉亲切,却又想起了另一桩事,急声问道:“张先生曾在宗帅帐前效命,最近可听说大帅后人的消息?” “这个吗,对不住杨将军。”张飞卿歉然的看着他说:“宗帅故去后,朝廷便派去了监军,老朽心灰意冷就告病辞官南下投奔故友。后来也是听人说过,开封城破当日大帅的孙儿被家人护着得以逃生,又有人传大帅之孙已出家为僧,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没有人亲眼见过。” “哦。”杨再兴黯然点点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张飞卿则抬手唤过晏彪,笑语道:“彪儿不是整日里吵着要去投奔岳元帅上阵杀敌吗?现在岳公子就在面前,怎么反而扭捏起来。” 伙伴们哄笑着把晏彪推搡到岳震面前,岳震也笑看着抓耳挠腮的彪子没有说话。支支吾吾了片刻,晏彪满眼期盼的看着岳震小心的问:“岳大哥,你说我成吗?” “怎么不成!”岳震还没开口,杨再兴急忙抢着答道:“此事甚好,杨叔前来寻你正有这个打算,你从军后就跟着杨叔。哈,杨叔我可是岳家军正印先锋。到那时,两军阵前咱爷们并肩作战,杀尽那些金狗汉奸,为你爹爹和姐姐报仇雪恨。哈哈哈,岂不快哉!” “对对,一起去!一起去!”小兄弟们看着一脸激动憧憬的晏彪,一起围住他振臂高喊起来。 待他们欢叫了一通后,眉眼通天的方小七却见岳震站在那里一脸的平静,丝毫没有受到气氛的感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小七悄悄的捅捅晏彪指给他看。 还未等晏彪开口,岳震淡淡的说道:“不急,不急。一则你们和我一样年龄尚小,二来再看看你们现在的身体,需要好好的补一补啦。最重要的是,”他停下埋怨的看了一眼杨再兴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你们都走了,得为张老先生安排一个好的去处才行。” 杨再兴顿时臊的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心里直骂自己混帐,还好震少想的周全,真是丢人呐。 张飞卿虽是心中万分的不舍孩子们,可还是摆手道:“岳公子不用为老朽费心,老朽粗通些字画鉴赏甄别,衣食生计无须发愁,孩儿们的前程要紧啊。” “前程?哼!”岳震冷哼了一声思索起来。他是打心眼里喜欢眼前的这群小伙伴,可要让他们一齐到父亲的军中效力,岳震不由的动起了心眼。他们刚刚说起了宗泽,又让他心里那根弦绷紧了几分,岳家最大的危机不在眼前,而在变幻莫测的将来,要想化解这场危难,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完成的,眼前这群纯真质朴的少年不正是自己需要的生力军吗?。 沉吟了片刻,岳震缓缓道:“先这样吧,我在城里开了一处买卖,后院现在空的很,就请张先生、彪子兄弟和这帮小哥们暂时住到那里,让弟兄们养养身体,杨大哥也能得空去指点你们武艺。至于以后的事吗?以后再说,张老先生您意下如何?” 张飞卿为难道:“这,这恐怕不合适吧,我们父子十人就是十张嘴???” “唉,不妨事。”岳震笑着打断了他说:“最多让弟兄们做点力所能及的活计,粗茶淡饭今后咱们就吃在一口锅里,兄弟们觉得怎样?” “好唉!”方小七率先哄起来,一班小子也乐意和岳震亲近,都跟着答应了。 杨再兴自然乐于看到这种结果,张飞卿也希望孩子们能找到一个安生立命的场所,总好过跟着自己漂泊不定,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说动就动,他们也没有太多的行李,最大的物件也就是张飞卿的那口木箱。不大的功夫就收拾停当,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奔汇丰号。 ------------ 挫折·隐情 到了汇丰号,平日里总是守着店铺的禄伯却不在,岳震心里一阵奇怪,只好招呼伙计帮晏彪他们安顿,后院空出的三间房正好被他们爷几个住满,曾经略显冷清的后院顿时热闹起来。小哥几个住进窗明几亮的新屋,便手脚勤快的里里外外打扫起来,杨再兴和岳震暗暗点头。 岳震悄悄叫来账房,嘱咐他找人买些衣料,给兄弟们和张飞卿做些新衣,料子不必太好,显得干净穿起来结实即可。 他虽办的隐秘还是被杨再兴看出了端倪,硬是塞给账房先生几张一贯的会子,岳震也不好推却他一番心意,示意账房收下便是。 又到厨房里叮嘱了一番后,岳震和杨再兴才辞别众人出了汇丰号。 两人一路漫步回大营,走到半路杨再兴便憋不住了,问道:“震少可是不愿彪子一班兄弟从军,难道他们还有更好的出路?” 听到杨大哥语气里的不满,岳震轻轻一笑说:“呵呵,更好的出路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让他们投入军中,实在是下下之策。” “哦,震少此话怎讲?” “杨大哥你糊涂啊。”岳震忍不住责备道:“于情于理都不能让晏彪兄弟再有什么差池,否则怎对得起晏家父女在天英灵。我现在想的是帮他找一份安定的营生,然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杨大哥觉得有何不妥?” 杨再兴大愕,强压着怒气痛心疾首道:“男子汉大丈夫身怀国仇家恨,如若我大宋男儿都像震少这般想,哼!你父岳帅和我等浴血疆场为的是什么?难道我们天生命贱不成!” 岳震一阵黯然无语,自己的这些理论在他们的耳中纯属大逆不道,没来由的一阵烦闷涌上心头,不远的将来我该怎样去面对父亲呢?。 难道告诉他,您毕生追求的理想与信念只不过是一场泡影,现在急流勇退还来得及?他老人家还不得当场砍了我这个不肖子孙。 见他沉默不语,杨再兴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重了。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唉,震少莫怪,岳帅和你的一干叔伯兄弟,平生最痛恨就是忘记山河破碎,二帝被掳。今天这些话就当咱们两兄弟闲扯,切记不可说与岳帅,如若不然你父震怒之下,谁也救不了你。” 岳震微微点头,心道,人各有志,你们也不能强迫我天天喊着‘光复山河’吧? 对呀,人各有志,我又何必与他们争执什么?岳震顿觉豁然开朗,你们有你们的信念,我有我的准则,反正我的信念就是要保岳家上下平安渡劫,这并不冲突啊。 “是的,是的,小弟一时糊涂,多谢大哥提醒。”岳震只好与这满腔精忠报国的汉子虚于委蛇,“至于晏彪兄弟吗,走什么样的路,让他自己来选好啦。”嘴上敷衍着,这小子心里想,他们这样年纪的少年像白纸一样,扭转观念轻而易举,这些同盟军我是拉定了。 杨再兴那知他的花花肠子,喜笑颜开道:“唉,这就对了,老杨我看好你和云少帅,他日你们兄弟领兵,杨大哥还做你们的先锋官!” 岳震一阵感动与羞愧,欺瞒这样热血热肠的大哥,感觉是格外难受。还好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进了大营,岳震便逃一样和杨再兴分手了。 接下来的日子,岳震几乎是天天泡在铺子的后院,杨再兴也隔三差五的来一次。不太宽敞的院子就成了他们的演武场,不时的传出来‘噼里啪啦’的对打声。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呢,岳震总要是和张飞卿聊一会,老先生不凡的谈吐与学识,让他觉得很是受益匪浅。 又是一日,岳震和晏彪小哥几个比赛了一会抡石锁,大获全胜后得意的哈哈大笑一阵,擦拭着汗水瞅见张老先生向自己招手,就凑了过去。 “岳公子,有些话老朽已经憋在心里好几日了,不知,可否????” 看张飞卿欲言又止的模样,岳震奇怪道:“张老伯有话但讲无妨,是不是铺子里有什么怠慢之处,还望老伯直言,我吩咐他们改正就是了。” “不是,不是。”老先生急忙辩白说:“我们搬来以后汇丰号上下无不坦诚相待,我们和禄兄台还有店里的伙计,相处的就象一家人一样。” “那就好,既然您当我们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呢?” 张飞卿点头道:“所以老朽想问问震少,是不是贵号遇到了什么难题,禄兄台这几日总是愁锁眉间行色匆匆。老朽问时他又不肯据实相告,这才来叨扰震少,如若有什么过不去的事,震少不妨说出来听听,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嘛,说不定老朽也能帮上忙呢?” “噢。”岳震不由的暗责自己粗心,想一想禄伯这两天确实有些反常,想到这也不怕张老先生笑话,赫然着挠头说。 “多谢老伯有心了,这些天光顾着与兄弟们练武玩耍,真还没留心铺子的情形,真是惭愧惭愧,我这就去问问禄伯,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地方,小子一定不客气。” 岳震举步来到前面,正好迎头碰上一脸愁容的禄伯从外面回来,忙过去接过他搭在臂上的长衫,顺手抄来蒲扇递到他手里道歉不止。“小子真是该死,大热的天还让您东奔西走,从明个起,您在铺子里歇着,有什么事小子我去办。” “唉,震少千万不要这样讲。”禄伯有些疲倦的摆摆手,坐到了一旁接着说道:“这叫我更觉辜负了震少一片信任。” 心里咯噔一下子,看着禄伯一脸愧疚,岳震知道真是铺子出了问题。 心里默念着‘镇静镇静’,又作了个深呼吸,他这才缓缓的问道:“禄伯您老先别着急,是不是咱们的汇丰号生意非常惨淡?” 禄伯摇头道:“铺子的生意吗,虽说不上火爆但也能算上比较平稳。可今年的粮价涨的邪性啊,昨天的米价已经升到了六贯一石,而且还有看涨的趋势。我粗略的算了算,按照咱们汇丰号收入的进度,到了腊月间最多能攒下大军半月的粮款,想要依靠铺子的进帐渡过难关,看来是不可能了。” 屋外烈日炎炎,岳震却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后跟,颓然的坐到禄伯身边。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还真是残酷,自己居然大言不惭的在姐姐面前拍胸脯,这下好了,牛皮吹破啦。 反倒是禄伯看出了他的心思,出言安慰到:“震少也不用灰心,有这半月的抵挡总比没有的强。依我看来,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想别的办法才成。” “禄兄台言之有理,岳公子振作啊。”张飞卿从后面走进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岳震强笑着起身让座,心里是无比的苦涩。振作说来容易,美好的期望被当头一瓢冷水,只有亲身经历才知是何种滋味,他给两位老者端茶倒水时,瞥见禄伯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原来精明灵动的眼睛也好像有些呆滞。 嗨!我怎能这般没担当,禄伯这般年岁尚能不辞辛劳奔波,我年纪轻轻,这点小小的挫折算得了什么?。 岳震拿过一条长凳凑到两位身边坐下,笑道:“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现在咱们汇丰号有您二老,不就是有两块宝吗?两位伯伯想想今后该怎办呢?” 禄伯见他遇挫愈坚自然是满心的宽慰,从腰里解下烟袋打趣说:“不会是两个老活宝吧,哈哈。”说完瞧见张飞卿也是一脸的怪笑,醒悟过来,忙拱手向这位老兄弟致歉,嘴里一个劲的说,得罪得罪。 二老一少嘻笑过后,张飞卿开口说:“这几日老朽也大致了解两位经商的初衷和思路,不知你们二位可曾想过问题的症结在何处呢?” 禄伯与岳震都没有搭茬,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他静听下文。 “两位的路子不但没有错,反而可以说是非常的对路。错就错在了没有选对方向,或者可以说是,对咱们大宋朝的国情不甚了解。” 张老先生不知不觉间又扮演起幕僚的角色,条条有理的分析起来。 “大宋自太祖起,国制就是一切权力都收于朝廷,所以吏费支出庞大,而建国以来边患不绝,养活军队的钱粮更是不计其数。以上种种,使得朝廷绞尽脑汁制定了‘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国策,换句话说,整个朝廷就是一个大商人。你们想想看,市舶司、绫锦院、榷货务、便钱务、交子务等等赚钱的行当,那一个不是官办的?且南迁以来是更胜北朝喽。” 岳震心有不甘的插嘴道:“难道说私营的买卖就没有一丝空间了吗?” “呵呵,震少有此一问说明还未看清其本相。”张飞卿笑着说:“朝廷为什么要办这么多官商买卖,无非是要取利于民间,而私营若是想与官家争利市井,岂不是大大的不智!” “对呀!”一旁禄伯听得连连点头拍腿道,“张老哥一席话让兄弟茅塞顿开,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岳震也略有所悟的自言自语着,“您的意思是说,咱们汇丰号要避开与官商在民间的竞争另辟蹊径。” 张飞卿含笑点头说:“不错,而且不能困守在鄂州,要东去临安,因为???” “因为那里聚集了大宋多数的达官贵人,也是江南最繁华之所在,好!”岳震忍不住拍案而起抢着接住了下文。 “震少果然聪明,闻歌而知雅意。不过老朽说这番话时有一份私心掺杂其中,还请震少、禄兄台恕罪。”说的好好地,张飞卿站起来给他们两个作揖语出惊人。 “啊!”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岳震则赶忙扶住行礼的老先生说:“老伯不可如此,如若即对汇丰号有利,又能对您有所帮助,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您到底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出来,别再让小子心痒痒的猜来猜去啦。” “震少,禄兄弟,请随我来。”张飞卿把他们带到了后院自己房中。 两人看着张飞卿神情肃穆的打开随身木箱。箱子用木挡从中而分,一边是大大小小绢裱的纸盒,从颜色上看,有的已经很是古旧,另一边整齐的码放着卷轴,看样子有好几层。 禄伯毕竟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箱子里的物件非同小可,不禁暗中拽拽岳震的衣襟。 岳震也凝重起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摆,示意禄伯不必紧张静观其变。 张飞卿好像是忘记了自己来做什么,蹲下身子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一件件东西,嘴里喃喃低语道:“德父啊,弟有负所托寝食难安呀,只盼着能借这些东西寻回大嫂,弟也算对兄长有个交待。” 禄伯听不清楚,岳震可是一字不差的听了个明明白白。心里不觉对老人更加敬重,显然这箱子里的东西是别人的,不知为何托于了张飞卿,但他老人家几年来颠沛流离,却不肯拿出来变卖,乃真君子信人也。 怕老人过于伤情,岳震搀起他宽慰道:“老伯请坐,往事都已随风,追悔伤怀徒乱人意,您老要珍重身体啊。这里究竟有何隐情,不知可方便我们知晓?” 张飞卿坐下稳稳心绪,指着箱中之物道出了一段乱世兄弟情。 ------------ 烽火·雏形 ‘啪’岳震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 “可恶!听您说来,这位赵伯伯曾有官职,也算有名的一代金石字画大家,被人构陷迫害致死,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吗?!” “唉!”张飞卿悲叹道:“当时金军气势汹汹而来,整个朝廷惶惶不可终日,扬州、建康的路上尽是南逃的大小官吏,谁有心思管这档子‘闲事’。” 禄伯掺言说:“是啊,兵荒马乱的,老哥您带着这些东西,还要照顾这班娃娃,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 张飞卿摆手道:“算不了什么,只是未能完成德父所托,老朽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方才给你们出了这个去临安的主意,想借贵号一块宝地,把这些金石字画摆于市面,希望德父兄的遗孀能凭此寻上门来,老朽我也好物归原主,了却这桩心事。若是如愿,老朽倒也能做的几分主张,一定挑出几件变成银钱,为震少和岳家军略尽绵薄之力。” “张老伯此言差异。”岳震有些不快道:“那样汇丰号和我们岂不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 禄伯知道自家公子刚正,出言转圜说:“震少先别恼火,张老哥的忙咱们是一定要帮的,至于以后的事,到时大家一起商量着来。一旦找到这位赵家嫂子,得先听听人家的主张才是正理。” 岳震不禁失笑道:“对对,张老伯见谅啊,小子心急出言无状啦。” “无妨,震少客气,两位可知这里面的风险,汇丰号也绝不是无功受禄。”张老先生正色道,看他二人一付不明白的神情,解释说。 “德父托付这些东西于我时,老朽也曾问过究竟是何人图谋这些珍宝而陷害他,可他怕连累到我,死活也不肯说。老朽暗自揣测,此人恐怕来头不小,要是因此给汇丰号带来什么灾祸,老朽良心难安呀。” 他说出这番话,且不说禄伯心中自有一些斟酌,岳震也不由对他这个人重新审视起来。 显然张飞卿看重的是岳震的身份,权衡了一阵子才决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想必他认为这些金石字画不会损害到汇丰号乃至岳震,毕竟以岳飞现今的地位与名望,哪怕是皇上也要给几分面子。 好!岳震心里暗赞了一声,精于算计却也不失光明磊落,此人堪当重任。既然有了笼络之意,不有所表示是不行的。 “哼!就怕他不来。”岳震冷哼道:“要是这个狗贼敢来,本少爷一定不放过他,为赵伯伯出这口恶气!” 张飞卿拱手谢过有说道:“震少不可冲动,老朽以为只要这人不主动上门滋事,咱们也犯不着费心费力的去查询,怎么说还得以汇丰号的生意为重。” 见禄伯、岳震都点头认可,他轻笑一声接着说:“呵呵,至于汇丰号吗,方才震少说到乘人之危,老朽的意见呢,在临安,汇丰号就要作这个乘人之危的生意。” 岳震听闻心中猛的一动,脱口而出说了句“典当行”。 “什么?!何为典当行?”出主意的张飞卿却惊叫出声。 岳震可顾不上先给他解说,只是两眼放光的盯着他说:“张伯快说说您的意思。” 张飞卿疑惑的看了他两眼,问到:“两位可知寺庙、僧院里的长生库?” “哼,”禄伯不屑道:“不就是那些恶僧们放高利贷的场所吗?” 岳震大为不解,急忙追问,禄伯其实也不太了解内情,还是张飞卿慢慢的给他介绍起来。 宋朝历代君王大都信佛,民间的寺院自然也是香火旺盛,加之朝廷的供奉、赏赐也颇为丰厚,所以寺庙中的僧侣反倒成了这乱世里的富裕一族。也不知从何时起,就有人把物品抵押到寺庙中,换些现钱来解燃眉之急,后来竟然渐渐形成了规模,被称为‘长生库’。 岳震暗笑道,原来这个时候还没有‘典当’这个词,难怪张老先生吃惊。 听他讲完后,岳震对这个当铺的雏形格外感兴趣,问道:“长生库都有些什么规矩,抵押的东西又是什么人给估价呢?” “高啊!震少一下就问道点子上了。”张飞卿惊奇之余,还是高挑拇指称赞起来。 “这正是‘长生库’弊端之所在,也是老百姓引为不齿的原因。到庙里抵押的物品,全凭经手僧人的好恶来作价,往往僧人又怕上当,只是一味的往低里估价,所以搞的‘长生库’声名狼籍怨声载道,大大的违背了当初扶危解困的宗旨。” 岳震兴奋的站了起来,笑道:“那岂不是这一行大有可为吗?” 禄伯一听变色道:“震少不可啊,这种行当实在是有损阴德,不是我辈所为呀。” “唉,禄伯莫急,听我慢慢说来。”岳震坐到了他身旁。“这一行其实是最讲究诚信的,而给抵押品估价呢,就是商家给抵押者的一个信誉的保证,只要做到公平作价,童叟无欺,即为他人救急又能博取些利润,何来有损阴德之说?” 张飞卿在一旁含笑点头,禄伯将信将疑道:“真有这样相互有利的买卖?那震少以前你怎么从未提起。” 这小子倒也有几分急智,岳震一指张飞卿笑道:“哈哈,因为那时咱们没有这方面的人材,现在有张伯这样的专家坐镇,这可谓天助我也,哈哈哈???” 岳震接着又给他们讲起来什么叫‘活当’什么又是‘死当’。 最后他总结道:“‘活当’和咱们现在会子兑换差不多,要是没有欺瞒拐骗,就没有太多的钱可赚。典当这一行的巨额利润在‘死当’之中,比如咱们专营字画来说,在喜爱字画的人眼里,一幅好的作品就是无价之宝。落入不懂得欣赏之人手中却一文不值,只要咱们能给他一个满意的价钱,还怕他不买?” 张飞卿此时已对这位岳家公子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称奇道:“震少真乃天才也!老朽心中早就有些念头,但是很模糊也没有什么头绪,经您这么一讲犹如醍醐灌顶呐,佩服佩服。” 既然决定了东去临安,鄂州汇丰号的这些人手肯定不够,岳震打起了晏彪一班小兄弟的主意,暗想是时候和他谈一谈了。 送走了打前站的禄伯和伙计,岳震当天就没有回家留在了汇丰号。 入夜,一帮子兄弟买来几颗西瓜,大伙坐在院中吃瓜聊天。 岳震只是充当一个聆听的角色,笑吟吟的听着他们说起小时候在乡下是如何偷人家瓜吃。方小七则苦着脸控诉着不慎被抓,老爹狠狠的‘问候’他屁股的情形。这小子讲的是声情并茂,把大伙逗的笑翻了天。 脸上笑着,岳震心里竟泛起些许的苦涩。 好羡慕他们,不但有着丰富多彩的童年时光,就算流落异乡依然无忧无虑嬉笑欢颜。再想想自己,背负着沉重的责任,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不去想明天?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呐。 消灭了西瓜,天色已经不早,少年人觉多,陆续有人瞌睡回房睡觉,岳震则把晏彪和最稳重的吴阿大留了下来。 “两位兄弟来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不知想过没有,今后将要走什么样的路呢?”岳震搬出了准备好的开场白。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吴阿大说道:“不怕岳哥笑话,兄弟们平日昏昏噩噩惯了,懒得去想那些没有边际的事情。”说着憨厚的少年郑重道:“这些年我们和彪哥一起祸福与共,实在是舍不得分开,岳哥你看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兄弟不用分离又可以有事情做。” 岳震点点头自然明白他们的感受,莫说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就算自己这个后加入的,也格外的珍惜这份肝胆相照的感情。 “彪子,你是怎么想地?”岳震拍拍他肩膀问道。 晏彪的表情已经把他挣扎矛盾的内心表露无遗。一边是国仇家恨与杨叔殷切的期望,另一边是胜过骨肉相连的兄弟之情,孰轻孰重岂是他这般少年人能决断的。 本想着从军后,哥几个也能凑在一起,那不是两全其美?可杨再兴却打碎了他们的美梦。 “彪子啊,从军以后你们兄弟肯定要被打散,新兵营集训以后,就要根据各自的条件不同,分配到各个适合的兵种。杨叔也只能保证把你要到先锋营,其他的人吗,这是军中规矩循不得私的。” 岳震对他现在心理可谓知之甚深,所以才想把他和一干兄弟拉到自己这边来。 “晏彪,不知你想过没有,你从军是为了什么呢?”岳震严肃的问道。 “这,这还用问吗?”晏彪一愣神下意识的答道:“当然是为了报家仇雪国耻!” “不对,你这是人云亦云,你根本就没有用自己的心去想过!”岳震的语气不禁有些严厉。稍后他觉得自己有些心急,便放缓了声音接着说:“要说这报家仇,纯粹是痴人说梦,你一个新入伍的小兵能有机会在两军阵前手刃完颜宗弼?雪国耻我是大大的赞同,但你若投身军中,我以为是大材小用埋没了你。” 晏彪听出了点门道,低头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吴阿大却一头雾水,憨直的开口道:“震少不要讲这些深奥的道理,你就直言我们兄弟该如何做就是喽。” “震少你是说,我等不用从军,也一样能作大事情,也能叫金狗没有好日子过?”晏彪抬起头,目光炯炯的望着岳震。 “好!不愧是晏家的后人,是我的好兄弟!”岳震重重拍着他的肩头欣慰道:“不错,听杨大哥说你们晏家军的后人现在很多都在归化营中,你能保证他们都能听你的吗?” “全部听我的号令这不可能。”晏彪认真的回答说:“再说要做大事情必须是贴己可用才行,我父旧部的子弟们南归的不下五百余人,要是细心甄选的话,也不过百人的样子。”说到此,他顿住了表情凝重的问道:“震少有何打算,他们可是晏家军最后的血脉。” 岳震笑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与其在归化营中等着去做炮灰,不如由你带着他们轰轰烈烈的作一番大事业。” 看他俩都是静静的听着,岳震长身而起,沉声说:“我想让你们回北方去!” “啊!”吴阿大吃惊莫名。 “噢!”晏彪豁然明白后,忍不住兴奋的站起身来,靠到岳震的身后恭敬的弯腰抱拳:“彪子明白了,从今往后晏彪与晏家军余部的一干人等,唯震少马首是瞻!” “哦?你明白什么啦?”岳震转身微笑看着他。 “震少是要我们做岳家军的探子,收集金狗军队的各种情报。” 岳震哈哈大笑称赞说:“聪明!这才像晏家少主的样子,不过这是后话,眼前当务之急是要为你找到落脚之地。你们好比一张大网,你就是网之纲绳,你的部属就是网上的每一条线,只有你稳下来,这张网才能顺当的铺开。还有就是钱,没钱???” 晏彪却急声打断道:“震少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们晏家军是为了钱不成?!” “糊涂!俗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岳震不客气的驳道:“难道你要让部下饿着肚子去打探情报?再说没有合适的身份掩护,那不是去多少就被抓多少,就算是馄炖挑子也得花钱制备吧?” ------------ 再挫·求助 “嘿嘿???”晏彪傻笑捋着后脑勺说:“对对,震少想的周详。” 岳震觉得差不多了,自己灌输的这些东西够他们消化一阵了。嘴里说到:“好了,今个就说到这吧,我只是给个大模样,至于怎么搞起来,就得靠你们自己动脑筋了。” 说完不理两人的抗议,甩手回屋睡觉去啦。 从那以后晏彪几个一得空闲便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神神秘秘地。 岳震看在眼里,心里暗乐,前世有句话说得好,发动人民群众嘛,像他们这般年纪,最渴望得到的就是信任,只要你能充分的给予肯定,他们一定能被挖掘出令人惊奇的潜力。 可他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几天,就被从临安赶回的伙计破坏无遗。 都城临安,东七西四共十一座城门,还有城北、城东两座水门,交通可谓是四通八达,各路商家犹如过江之鲫,是淘金者云集的风水宝地。城里主要的几条商业街上针插不进。想在临安城找一间像样的门市,可不像他们想的这样简单。 岳震一听这种情形,不禁有些傻眼啦,纵有千般妙计没有施展的舞台,一切都将落为空谈。又遇困难的他反而冷静下来,前前后后的梳理一番,找出了症结所在。 自己虽说转世岳家,可父亲怎么说也只是一位出色的军人,除却出生入死的袍泽、战友,几乎就没有什么朋友,缺少广博的人脉却要闯荡商海,正是自己致命的缺陷。 想到朋友,岳震的眼前就浮现出冲索多吉、萧雍两位域外商人的身影。他们在江南经营多年,多多少少应该都有些自己的门路,虽说距约好的一月之期还有几天,在家里反正也是束手无策,不如去找他们碰碰运气。 嘱咐晏彪帮着伙计看好铺子,岳震独自悠悠哉哉的溜达到了西辽会馆。 萧雍正在房中看书,听门人通报疾步来到了客厅,看见岳震正新奇的浏览着四周的布置。 “稀客呀,稀客。震少今个怎么有空闲来此一坐,不是萧某记错了吧,莫非日子过得这么快,已经到一月之期?”岳震笑着摇头,萧雍马上作大悟状指点着他大笑说:“哈哈,一定是震少肚里的酒虫发作,来解馋的吧?哈哈哈。” 岳震听他语气里没有一丝生份,就如接待多年的好友一般,也觉得十分亲切,抱拳拱手说。 “惭愧惭愧,小弟近日遇到些难解之事,想来请雍大哥、多吉大哥帮忙斟酌斟酌。” 萧雍一边让座奉茶,嘴里道:“震少休要这么客气,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今后不许再提这个‘请’字,正好多吉那小子这些日子闲的发慌,整天叫嚷着要回临安。震少你稍等,我这就差人去叫他过来。”说完迈步去了前面。 不大的功夫他就折回来,坐下问起来。 岳震就把想在临安寻间铺面的事讲解了一番,语罢期待的望着萧雍。 萧雍的心里却又是一阵惊奇,汇丰号替人中介兑换银钱,已经算是开了先河。怎么没几天的功夫,他又想出来一个什么‘质押行’。这位岳公子心里到底还有多少闻所未闻的新鲜东西呢? 见他沉吟不语,岳震不禁凉了半截。沮丧的想,店铺这样的大手笔,恐怕谁也无法在短期解决这个难题。 岳震失落的神情落在萧雍的眼里,他不觉得一阵义气涌上心头,怎么也得帮帮岳公子,要不然这么好的创举岂不就此荒废了。回想自己也曾满腔的抱负却无处施展时,灰心、忿恨、无措等等难以言语的心情,他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帮岳震渡过难关。 “抱歉抱歉,我又被震少的奇思妙想弄得无话可说,铺面的事嘛,小事一桩交给我啦。” “喔!”岳震听他说的这般轻松,顿时惊喜莫名的站起身来。 萧雍笑着也起来把他按回座位 才说道:“西辽会馆在临安有一处两间的铺面,租的时候呢,我们就嫌有些大,可人家房东不单租一间,我们也只好顺从。震少你若能用去一间,还能为我们分担些租金不是。” 岳震一阵感动,也听出了他刻意成全之意。忙说道:“不可不可,雍大哥你们的铺面一旦缩小,岂不是要影响到生意。雍哥一番心意小弟愧领,只是挤你们铺子的事,小弟万万不能,” “唉,我说行就行。”萧雍解释说:“我们这些境外商旅,所有的买卖交易一般都是在店后进行,真正从辽属带来的土特产品,直接卖给老百姓的是少之又少。震少你想,我们这一来一往就是好几个月的时间,大宗的货物要是靠一件一件的卖,岂不是太费周折了。” “当真?雍哥你可不许瞒骗小弟啊。”岳震将信将疑的望着他。 看到萧雍认真的点头,岳震顿觉如释重负,站起身躬身作揖道:“多谢雍哥高义,小弟只是暂用,一旦找到合适的铺子,立刻就搬出来。多谢多谢。” “好了,怎么又谢来谢去,再说我跟你翻脸了啊。”萧雍佯装生气又把他拉回到椅子上。 正事说完,岳震没有了心事,两人就海阔天空的闲聊起来,萧雍又把在临安经商的一些心得说给他听。眼看着时间不早,冲索多吉还不见人影,萧雍有些不耐,再次的到前面派人去催。岳震则乘机站起来活动着手脚,认真的参观起来屋里的家俱摆设。 听到身后萧雍回来,岳震不禁赞叹到:“契丹不愧为马背上的民族,看雍哥你这里的装饰,就好像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豪迈粗旷之中还有几分苍凉,不过好像缺点什么。” “是兵器吧?”萧雍笑道:“呵呵,这里可是客厅呐,摆一屋子兵器算怎么回事?嗨!反正多吉那小子一时半会也来不了。走,去后面看看我的收藏如何?” 岳震更是好武之人,忙不迭的点头随着他穿堂过屋进到后院。 哗!好大一个演武场。 “雍哥啊,西辽会馆门庭不大,没想到里面还真是别有天地呢。我看要是再大一点,雍哥你们就能跑马射箭喽。” “就是没人收拾乱的很。”萧雍说着拎起地上散落的石锁随手扔到墙边。上百斤的大石锁落地‘咚咚’有声,岳震看他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吃惊。 把中间的空地清理干净,两人走到了兵器架前,岳震不由的一阵奇怪的问道:“雍哥,怎么契丹人只用刀吗?”也不怪他这样问,长约丈余的架子,上下两排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阳光下寒刃闪闪,一阵风吹过刀身相互撞击,‘叮叮当当’煞是好听,犹如一个很另类的风铃。 萧雍笑道:“我们契丹人很少用别的武器,特别钟情于刀,可能和契丹人宁折不弯的性格有关吧。”他说着用手指指点点。 “震少有没有听说过契丹人姓氏不同,所用的刀的样式也有差异?你看,这是大辽皇姓耶律一族喜欢用的腾马战刀,这种刀和你们汉人的提刀最为相似,刀声较直几乎没有弯曲。再看这几把,是我们萧姓惯用的赤冶刀,刀头较弯,是马、步皆可用的兵器。” 岳震顿觉新鲜,问道:“马上和步行所用的刀还有区别?” “那当然,区别还很大哩。”萧雍认真的解释说:“你看,这种样式名叫回回刀,是回纥各部专用的马刀,做工很精美吧。以它的弯曲程度是无法配刀鞘的,你见过谁在路上行走时,手里拎着明晃晃的刀子?这刀平时插在马鞍旁的皮匣里。” “噢???”岳震点头指着另外的一种刀说:“雍哥,这是蒙古刀吧,小弟一直觉得它的这种刃面,应该称为刀斧或斧刀才更为贴切。” 萧雍也点着头表情凝重了几分。“这就是草原上最著名的蒙古刀,你看它的刃尖,上可劈砍下能挑刺,刀把后部犹如矛尖,回刀时都能伤人。”岳震前世珍藏的图片里就有这种横扫欧亚大陆的兵器,今天亲眼见到实物,忍不住伸手从架上摘了下来。入手即惊叹道:“好沉啊!” 握刀在手吞吐挥舞了几下,又挂回了原处。岳震自嘲说:“小弟的这点力气玩不了此刀,不用别人来打,舞上片刻恐怕就得弃刀认输喽。” 萧雍深有同感道:“不错,除非是在战场上冲锋不必惜力,用它当佩刀确实太笨重了。” 岳震又探手摘下萧雍所说的腾马战刀,比划着说:“嗯,还是这种刀用的顺手,看来兵器一道里面的学问也大着呢。” ‘叮’的一声,萧雍取下一把赤冶刀,爽朗的笑曰:“哈哈,说来说去没意思,震少可有兴致咱们兄弟过上几招?” “好!”岳震退后几步,盯着他稳弱山岳的气势笑道:“呵呵,雍哥小心了。小弟可是出了名的打架狂人,动起手来六亲不认,要是收不住手伤到了雍哥,小弟这里先赔罪啦。”萧雍识破了这小子打击对手信心的伎俩,微微一笑静若临渊般的提升着气势。 两股有若实质的刀气在他们之间相撞,仿佛是狂野的风遇到了炙烈的火焰,瞬间迸发出的能量迫得两人眯起了眼睛。 “嗨!” “呔!” 就如约好了一样,二人同时拧身出刀,两道夺目的匹练在空中相撞。‘当当当’两人互不相让的对劈了三刀,都结结实实的砍在了对方的刀上。谁也没有占到便宜的二人,借着前冲之势错身而过,相互交换了一下位置。 “痛快!痛快!哈哈哈???雍哥再来。”岳震大笑着转过身来。 萧雍则暗自皱眉,对方蓄全身之力于刀上的战法,他还是头一遭遇到,难免有些无措,看来想在臂力上占便宜的算盘是打不响了。 岳震可不给他太多的时间思虑,踮步拧身依然是搂头就砍,逼着萧雍和他拼力气。又是三刀过后萧雍已被迫退整整一步,平日里轻轻松松就可跨过的一步,岳震进的有些侥幸也很辛苦,握刀的虎口已经有酸麻传来,旧力用尽,很难在瞬间提起新力劈出第四刀了。 见好就收不等萧雍趁势反击,岳震也停步退了回来。萧雍怎肯错过大好的机会,刀尖微转斜肩带背侧劈下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电光火石间岳震的刀竟换到了左手,刀背向上磕了上来。‘当啷’响后,萧雍便知道糟啦,虽然自己还稳稳的握着刀柄,可高高荡起来刀根本无法参与防守了。 他猛咬钢牙暴喝一声,‘嗨!’左拳准准的击在岳震的刀身,把变磕为刺的钢刀击歪了半尺,自己扬在半空的刀也收回身前。“好!太好了!哇,精彩!”岳震像是一个找到心爱玩具的顽童喝彩着,可手里却没有半点放松,左手诡异的断流刀法一招紧似一招的缠住了萧雍。 萧雍这个郁闷呐,拳头上还未散尽疼痛也顾不得,这小子左手的刀法实在防不胜防,得打起十二分得精神应付。心里不禁骂道,你还真是个狂人哩。 岳震却是甘之若饴,每刀皆不用老一沾即走,如穿花蝴蝶般围着萧雍狂攻不停。心里这个爽哎,陶醉在习刀以来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之中。‘当’又是一声巨响,萧雍终于找到了虚影中真正的刀身,劈了个正着,借势疾退几大步,脱离了岳震的攻击范围。 ------------ 欢饮·交心 “好哇!” 这时在一旁如痴如醉的冲索多吉这才叫喊出声,兴奋的鼓掌不停。 岳震意犹未尽的茫然道:“多吉大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雍在一旁气闷说:“这小子早就来了,躲在一旁看我的笑话,实在可气。” 心中猛的一惊,刚刚热血奔涌的感觉冷却下来。岳震暗自检讨,萧雍虽处于劣势,却能注意到四周环境的变化,这种素养恐怕是在无数次战斗中积累下来的。再看自己沉醉其中,连身边多了个大活人都不曾察觉,要是真正碰到敌人还有帮手,抽冷子在后面来一下。‘咝’他不禁到吸一口凉气,背后冷汗淋淋,心有戚戚,不敢再往下想了。 “精彩呀精彩。”冲索多吉吧咂着嘴。“久闻你们岳家枪法如神,想不到震少刀也使得这般出神入化,了不得,了不得。” 萧雍也跟着赞赏道:“不错,都说契丹人善使刀,今日萧某甘拜下风心服口服。”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惊骇莫名,左右开弓的刀法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以他想来,岳震肯定还有所保留,只是用一把刀换换手而已,倘若他双刀在手,恐怕自己在场面还要难看许多。 想到这些,萧雍心不所属脸色黯淡了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不远的将来岳震必定要到军中锤炼,以他的实力再经战火的磨练,不出三几年的功夫便是一代宗师巨匠,岳飞乃至岳家军必将如虎添翼。 唉!我该怎样与这个人相处呢?。 看着刚刚还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人,都神色古怪的在那想心事,冲索多吉忍不住道:“喂,喂!我说两位高手傻了不成?要是还不过瘾再打啊,老哥我也没看过瘾呢。” 沉思的二人醒转过来,一阵干笑遮掩过去,三人相伴离开演武场。 打发人去‘醉八仙’要酒席不提,萧岳二人略微洗刷一番与多吉坐到一起。 冲索多吉也和刚才萧雍一样奇怪,问起了岳震的来意,虽然事情已经解决,岳震还是把这几天困扰他的难题又说出来,不免又再次多谢萧雍倾力相助。那知多吉听闻后却是连连摇头,对萧雍正色说:“雍老弟此举欠妥吧?恐怕是好心办坏事喽。你那间铺子可是在城北的八字桥,与定民坊相邻?” 萧雍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岳震也微愕着望过来,两人都没接茬,想听听他怎么说。 “丰崇大路把临安城分成南北,多年前就有‘南富北贫’的说法,震少不知雍老弟你难道也忘啦?北城大都住着贩夫走卒、各部小吏,而南城不但有大内皇宫,大部分的达官贵人也都有大宅在那边。震少做的是什么生意?金石、古玩、字画哎,生意场上讲的是的天时地利人和,这铺子未开就先失地利,雍老弟你认为呢?” 萧岳二人面面相觑虽未开口,脸上明显写着‘那该怎办?’ 看着两位小兄弟一付悉心受教的模样,多吉不免一阵得意,手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道:“不过没关系,老哥的门面在太平坊的后市街上,坐南望北端是一处风水宝地,誊出一间给震少用,易如反掌呐。” “噢???”萧雍立刻笑骂道:“说这么一大套,哈哈,闹了半天是抢兄弟生意的,简直就是强盗!” 岳震不由得佩服他反应之快,短短的时间能想出来这么多的说辞,单凭口才就不难看出来多吉是一位出色的商人。 骂归骂,萧雍细细想来多吉说的十分有道理,可是也不能马上就坡下驴,岂不让岳震觉得自己没有诚意。心思翻转着,他就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岳震。 岳震也当然明白多吉说的都是实情,作为他来讲更觉为难,马上就推了萧雍的好意,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沉吟了好大一会才开口道:“两位哥哥的盛意小弟感激不尽。不如这样吧,既然现在多了一个选择,小弟就去一趟临安,和主事的张先生到实地勘察一番商量过后,再给两位哥哥一个答复如何?” 萧雍听他说的婉转,其实等于变相的作出了决定。心中暗自感叹,此人不是那种见风使舵之辈,可交!怎奈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呐!。 冲索多吉也目露激赏之色,说:“正好,老哥我早就在这鄂州待腻歪了,咱们兄弟三人明日一起启程吧。” 瞅着岳震期待的目光,萧雍歉然拱手道:“真是不巧,兄弟我现在确实走不开,抱歉抱歉。” 多吉正要发难,‘醉八仙’的伙计挑着两个硕大的食盒进门,救了萧雍一驾。三人齐齐起身帮着伙计摆弄,一桌丰盛的酒宴立马就成,西辽会馆的几人深知他们的酒量,不大的功夫抱来的酒坛堆了半屋。 作为主人的萧雍端起酒杯道:“来,多吉大哥、震少上次未能尽兴,今日就让咱们弟兄一醉方休。第一杯,就祝震少的铺子顺利开张大展鸿图。干喽!” 三人扬脖一饮而尽,岳震忙站起身来给两位满上,萧雍又举起杯话未出口被岳震拦住道:“雍哥且慢,小弟说两句吧。这一杯敬两位大哥,小弟初涉商海全凭两位哥哥帮衬,感激的话就不说了。来,一切情谊都在酒中,小弟先干为敬。” “痛快!痛快!”冲索多吉摸摸嘴角的酒渍说:“震少说的好,男儿的情谊都在酒里,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过事先说好啊,吐蕃仰慕中原文化的大老爷可不少呀,今后震少店里有什么好东西,记得把发财的机会留给哥哥就成。” 岳震连声答应,又给他们斟上酒。 萧雍看他倒的辛苦,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道:“麻烦,这一杯一杯的不爽快,来!一人一坛。” 多吉和岳震也受他的豪气感染,酒杯放到了一边抱起坛子牛饮一番。 一坛饮罢,萧雍拿起筷子说:“别傻楞着啦,吃!今日这屋里要是剩下一滴酒一口菜,谁也休想离开。”岳震和多吉相视苦笑,看来今天真的是不醉不归了。 喝过几轮三人都有些微微的酒意,而已冲索多吉最甚,他拍桌道:“萧雍你不够意思,我和震少都去临安,你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成行?简直就是没义气。来,罚你多喝一坛。” 萧雍苦笑着认罚,咕咚咕咚的整坛灌下一抹嘴自嘲道:“唉!劳碌奔波的命身不由己呐。” 岳震见他不想说出自己的事,想必是有很多的不方便之处。怕多吉继续为难他,忙举起酒坛道:“今日咱们兄弟谁也不许再提扫兴之事,雍哥记得办完事赶去就是了,我和多吉大哥在临安等着你。” 萧雍又一坛下肚不觉酒意上涌,便想起了诸多无奈与烦心,忍不住击节吟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呐!”叹罢不用人劝,自己端起坛子就饮。 “你有什么好烦的。”冲索多吉瞪着微红的眼睛说:“辽属商人中那个不知你萧雍,又有谁敢不赞一句‘仗义疏财的好汉子’?生意从西辽做到吐蕃、江南,听人说最近又在西夏开了间店铺,买卖蒸蒸日上还瞎烦什么?罚酒!” 萧雍也醒觉自己有些失态,笑着举起坛子虚应了几口不再猛灌。 多吉见他认罚也就不在纠缠,看似无心又好像有意的叹道:“虽说咱们弟兄义气相投,可你们两个啊,唉,老哥我真是看不懂。” 萧雍剑眉一耸,张张嘴却又闭住,提起酒坛喝了两口。 岳震笑问:“多吉大哥此话怎讲,小弟家世清白遵律守法,喜欢打打架喝喝酒更爱结交朋友,典型的凡夫俗子一个。”嘴上调侃着心说,恐怕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真正的看透我吧。 “震少又跟哥哥打马虎,呵呵??”冲索多吉笑着摇头,其实他早就想探探岳震的底,想知道他经商的真正意图。万一岳震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贪图好玩,自己选择这样的合作伙伴,那岂不是大大的不智了。 萧雍见多吉把矛头指向了岳震,也出言附和道:“不错,震少你无论入仕还是从军都是得天独厚,为何偏偏要走经商一途呢?” 岳震在决定帮助姐姐的时候,就想到过这种情形,一旦有人问起此类话题,他早就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 “唉?”这小子还装模作样的叹口气。 “性格使然,两位大哥可知我为什么不习家传的枪法,反而要去练刀吗?”看他们两个一齐摇头,岳震接着道:“我这个人呐,就是太过执拗,总觉得安享父辈余荫不是大丈夫所为。做事和习武道理一样,如若要我凭着父亲的名头去做些什么,小弟心里别扭的紧。” 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不住给两位大哥道歉。不是兄弟成心用谎话欺骗你们,岳家军的事可是高度机密,万万说不得地。 不知两人是否被他这几句半真半假的话打动了,萧雍拍桌赞道:“好!有志气,谁说汉人大多软骨?我看你们岳家之人就是一个比一个硬气。来,为了震少这股子劲头,也该干一坛,今后震少在商界有何难题,萧某自当鼎力相助。” “不错!我冲索也是这句话,震少若有何差遣老哥决不推辞。干喽!” 岳震既是惭愧又觉感动,这坛酒喝的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放下酒坛,多吉问道:“看来震少是没有从军的打算喽,老哥替你这身武艺可惜呐。”萧雍也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没什么好可惜的。”岳震说:“习武之人不一定非要报国杀敌,扶危助弱惩恶扬善不是一样的顶天立定。小弟以为自己充其量是个敢打敢拼的将才,宋军营里像我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是无关紧要。” “噢???” 看他们两个都是一付如释重负的样子,岳震不由一阵好笑。“我说两位哥哥干嘛这般模样,就算我当兵打仗,也不会去攻西辽或吐蕃啊。” 一番交流,冲索多吉已经彻底放下心来,顿觉自己英明。虽说岳震不愿倚仗父亲的势力,可是事到临头他老子能不管他?有了这样的伙伴,自己在江南的生意之路岂不是顺畅了许多。 多吉一阵神清气爽自然又是一番劝酒,酒桌上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 喝着喝着,萧雍突然想起一事放下酒坛问:“多吉大哥,上次小弟拜托你的事情,可有什么眉目?” “嗨!”多吉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个人,一喝起酒来什么事都忘了个干净。”说着见他从贴身处掏出一只黄锻丝囊递过去,“雍兄弟呀,上次‘老记’的事情哥哥我办的不妥,这个东西就算老哥给你赔罪了。” “不可!不可!”萧雍急忙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这么珍贵的东西萧雍岂敢白拿,说钱显得咱们兄弟见外,我这里有几张上好的皮货,明日差人给大哥送过去。”见冲索还要坚持,萧雍便把丝囊放到了桌上。“多吉大哥要是看不上小弟的皮子,这东西小弟可不能收下啦。”冲索多吉一看再要多说就显得矫情,只好点头应了。 “什么好东西,小弟能看看不?”岳震忍不住一阵好奇,见他二人不反对,他便拿起丝囊伸手把里头的一缕细线拽了出来。 ------------ 赠弓·离家 似曾相识,再仔细观看,哦,自己脖子上就挂着呐,不觉有些失望道:“噢,原来是牦牛筋啊,小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让两位大哥如此看中。” 听他说的轻松,萧雍当然知道此物的珍贵之处,又怕冲索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忙说:“震少这就有所不知,牦牛筋不算什么稀罕之物,可够四尺用来做弓弦的,却是非常罕见。” 做弓弦,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岳震当下就有了主意,也好还萧雍一个人情。 看看地上已经满是空酒坛,屋外的天色也有些暗了。萧雍提坛起身说:“今日就到这里吧,两位即将远行不宜喝太多,到时兄弟一定去码头践行,就借这坛酒为两位以壮行色,来,祝你们一帆风顺。” 一坛饮尽,三人在微微的醉意中依依相别,岳震和冲索多吉约了去临安的日子后,踏着淡淡的暮色回了鄂州军营。 回到家里大家已经吃过饭了,赵妈和银屏正在厨房里收拾。岳震听着里面洗刷碗筷的声音,不由暗呼侥幸,蹑手蹑脚的回到房里准备蒙头就睡,却被察觉了的姐姐揪着耳朵拽了起来。 “小弟,你越来越不像话啦!酒气熏天的。”银屏嘴里埋怨着却是非常的心疼,“厨间还有给你留的热饭、热汤,光喝酒不吃饭怎么行。姐姐给你烧些热水,饭后洗个澡再睡。听话,快去快去。” 岳震喝了一大碗热汤,出了一声臭汗酒劲顿时消散,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他反而困意全无,便跑去找银屏。 听说他要乌木弓,银屏也没问他做什么,取来钥匙打开父亲的书房,拿出那具无弦之弓。 黝黑的木弓入手,岳震不由咋舌道:“好沉唉。”他一边把玩着木弓,便把近日来发生的事,一件件的说给姐姐听。 银屏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明白小弟虽然说的平平淡淡,里面辛苦之处是旁人无法体会的。直到岳震把今天的事也说完,这才怜惜道:“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姐姐支持你,既然已经做了,就决不半途而废。此去临安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天子脚下凡事可要多谨慎小心。” 又思索了片刻,岳小姐还觉有些不放心,叮咛说:“和那两个番邦商人打交道也要留个心眼喏,父亲不是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岳震虽心中不甚同意这种论调,可嘴里还是乖乖的答应着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岳震就带着乌木弓匆匆离家,银屏一直送到了大营门口,又是一番嘱咐才放他离去。走了好远岳震回首时,姐姐依然伫立在清晨淡淡的薄雾中,轮廓已有些模糊。 “老姐,回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岳震鼻子酸酸的高喊道,姐弟俩遥相挥手而别。 进了汇丰号先是差伙计拿着弓到西辽会馆给萧雍送去。然后找到张飞卿,与他说起了同出临安之事。张老先生想不到他出去了一下午,就把这么难办的事给解决,自然是大喜过望,乐呵呵的收拾行装去了。 晏彪一班兄弟也嚷嚷着要去,岳震解释说,此去依旧是探路,用不着这么一大票人。等那边一切安顿下来,自然会派人接他们过去。 刚刚安抚好这帮精力过剩的小子,冲索多吉的随从就寻上门来。原来多吉已经订好了船只,明日一早就起锚出发,让随从来告知岳公子早做准备。岳震暗笑着想,这家伙看来是一会儿也不想呆在鄂州了,不过这种干脆利落的做事方法,让他觉着很投脾胃。 他们一老一少也没有太多的行李,带几件换洗的衣物即可,最宝贝的就是那口箱子,临安此行的成败全系于此了。 焦心的等待中天黑了,岳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前世里妖娆妩媚的西湖美景,不断的出现在眼前,不知这一去算不算故地重游?世上最奇妙的事莫过如此了吧?今时今日没有丝毫污染的西子湖会是怎样的一处人间仙境?半梦半醒、莫名的期待中,窗外雄鸡一声高唱。 两人赶到码头,萧雍和多吉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岳震双双迎了上来。萧雍虽是汉族服饰,可身背大弓渐渐走近,岳震仍觉得草原民族特有的彪悍之气迎面扑来。 “震少这份大礼萧某实在感激不尽,昨日连夜绷好了弓弦,拿来与震少瞧瞧,有没有辱没了你的乌木神弓?”萧雍摘下大弓双手递上来。 岳震笑着轻轻的推了回去,“萧大哥言过了,这只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良弓还须觅得神射手啊。再说这里面还有多吉大哥的一份功劳呢。最主要的是小弟对弓箭一道,实在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要是乱说一通,岂不让两位哥哥笑话。” 寒喧几句,岳震把张老先生介绍与他们认识后,指着壮汉们忙忙碌碌装货的船问:“多吉大哥,咱们就是乘这条船去临安呐,怎么这么小呢?” 话说出口眼睛扫过整个码头,岳震不由暗骂自己多嘴。放眼望去,他说的‘小船’却是鄂州码头上的庞然大物。 冲索多吉轻揪着自己那条油亮的辫子,疑惑道:“难道震少在鄂州见过比这条还大的?” “嗯??啊?多吉大哥这船上装得都是什么货物?”岳震急忙含糊着遮掩过去。 “这些都是我们吐蕃上好的药材。”看他不怎么明白,多吉耐心的解释说:“鄂州呢,就是我们吐蕃商人的一个中转站,好几家商队凑齐一船货物后再顺江东去,销到临安或是更远的海边。”一直爱不释手把玩着弓的萧雍开口说:“多吉大哥这船药材来的可真及时啊,今年在酒上亏得大概能补个**分吧。” “差不多吧。”冲索多吉也是苦恼的挠着头说:“雍老弟你这两天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好路子?唉,今年这趟酒生意还真窝囊。” 岳震听后大奇道:“不会吧,你们不是已经谈妥啦,难道又出了差错?” 多吉还没来得及接口,萧雍叹道:“唉!还不是受粮价暴涨所累。多吉大哥你就别取笑兄弟了,我那有什么好办法?今年注定是白忙活啦。你们好歹还有药材填补一下亏空,我们西辽今年恰逢大旱,棉花产量锐减,真是祸不单行。” “两位大哥且慢发牢骚,兄弟还是不明白,高来高走,为何要眼看着赔钱?” “震少不知我们这些商人的经营方式,才会这么说。”多吉解说道:“像我们这样长途贩运的商旅,在本地大都是以货易货,来的时候已经把人家的货收下了,回去告诉人家货已涨价,岂不成了言而无信,以后有谁愿意和你做生意?所以说,赔也得认喽。” 他们闲聊间,整船的货物已经装罢,壮汉们开始上上下下为货物遮上防水的油布。 与萧雍别过,大船挂起风帆拔锚启程。 多吉指挥着仆从去收拾晚上的住处,岳震和张飞卿并肩站在船头。 置身宽阔的江面之上,俯瞰两旁飞驶而过的小船,水花拍打船舷声中,举目望去水天一色。岳震不由触景生情,千百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唯有大江一直静静的向东流淌,冷眼旁观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感触中不由顺口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多少英雄。” 张飞卿在一旁心中微微诧异,震少风华正茂怎么会有这般历经了沧桑的感叹?。 “震少年纪轻轻,怎么像老人一样消沉?此情此景应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嘛。呵呵???”忙活完的冲索多吉笑语着走上船头,也说出了张老先生的心声。 岳震闻言微微一笑淡淡道:“境由心生吗,在多吉大哥眼中,一江奔流之水带着你去赶赴下一个目标,自然是说不尽意气风发喽。” “那震少你此时此刻又是何种心境?”张老先生对他这种说法颇感兴趣。 “我嘛???”岳震依旧笑眯眯的说:“有一点感触而已,人生就如这水上的舟一样,起起落落随波逐流,不知下一个浪尖在何处把你托起,更不知又在那里跌下浪底。张伯您经历了宦海沉浮,也曾飘零于江湖,是否觉得小子说的有几分道理呢?” 张飞卿点头道:“不错,细细想来人生真如白驹过隙,朝如青丝暮成雪啊。” 冲索多吉忍不住反驳说:“如若人生像震少讲的这般悲观,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任凭听天由命?” 岳震朗声笑道:“哈哈哈???多吉大哥此言差矣,小弟觉得这不是悲观而是感悟,每个人的感悟不同,人生的态度也就不同,正是所谓的见仁见智了。” “震少,你将以何种态度对待人生呢?”多吉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是啊,我又何以自处呢?岳震不禁有些失神望着茫茫大江陷入沉思,人生精彩之处在于去经历那些各种各样的未知。自己却清晰的看到了迷雾中的未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幸运的是掌握了命运的脉搏,正在努力着一点一点的改变着,但不管成功与否,自己都将失去享受生活的乐趣,又是何其的不幸。 ‘啪’想到这些,岳震不禁气恼的一掌拍在船舷上。不!伟大的领袖毛爷爷不是说过吗,“于天奋斗其乐无穷”我就是要在与命运的战斗中去寻找快乐!。 “震少,”张飞卿担心的呼唤着他,刚刚那一刻岳公子有些狰狞的表情,让老先生很是担心。 岳震也醒觉过来,知道自己失态了。望着还在等自己回答的多吉,笑道:“小弟也说不好,该去怎样面对人生。不如我给大哥与张伯唱上一曲,曲子里的词句很合心意,姑且算作小弟的一些感悟吧。” 两人听说他要唱曲,张飞卿惊奇的看着他,冲索多吉则心急的催促着:“快唱快唱。” “吭吭???”岳震清清嗓子,望着滔滔江水一阵豪气激荡,放开歌喉。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若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啦啦???” 沉浸在曲子意境中的多吉,不知不觉中击掌为他和起了节拍,掌声、歌声随着奔流不息的江水飞向远方。 “好!”岳震余音落下了很久,张飞卿才拍舷叫好。 “好一个江山笑,烟雨遥!好一句红尘俗世几多娇!请问震少,这出自那位大家之手,如此惊世绝伦之作,老朽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岳震可不敢厚着脸皮说是自己写的,只好含糊其词的说到:“据说是一位世外高人所作,此人对俗世中的名利不屑一顾,小子也是听别人传唱格外喜欢,才学了来的。” “可惜了,可惜了,高人就是高雅。”多吉摇头叹道,随即却精神一振拉住岳震道:“震少一定要把这曲子交与老哥,啧啧,实在是太好了。来!震少,就让咱们浮沉随浪,只记今朝。兄弟们,快把酒菜搬到甲板上来。” ------------ 入城·桥头 于是岳震老少三人席甲板而坐,身边的碗里盛着几样简单的卤味、咸豆,多吉就缠着岳震一句一句的学起了这首‘笑傲江湖’。这首歌曲调时快时慢很不好学,前世里岳震也是跟着光碟学了很久,才能勉强拿住调子。 听着多吉嘴里古怪的跑调声,张、岳二人时不时的就要捧腹大笑一阵。多吉却是毫不羞涩,乐此不疲,到最后岳震拍着船板笑出了泪水。 可他的好心情随着酒菜下肚就划上了句号,为什么?真丢人!晕船。 刚才空腹还不觉怎地,此时岳震腹中一阵阵翻腾着,心里那个郁闷呐。以前也经常坐船旅行,只是觉得有些轻微的不适,怎么来了宋朝反应这么大?转念一想,唉,难怪,那个时候动辄就是几千吨的游轮,平稳的几乎和地面一样,哪像现在这条船,如此上下颠簸摇晃。 最后他实在坚持不住,忙向二人告罪离开,回到舱房盘膝入定才觉着舒服些。 接下来的几天里,岳震几乎没有离开过舱房,整日就是昏昏沉沉的闭目打坐。也不管什么白昼之分,只是能感觉到船在水面上不停的前进着。直到猛然船身顿了一下,船舱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岳震疑惑的走出船舱,这么快就到临安啦?。 上了甲板一看才知道船已到建康,靠岸补充些粮食蔬菜。 多吉和张飞卿见他终于出来了,一起走过来。张老先生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倒是冲索多吉红光满面,这让岳震又是一阵郁闷,我比人家还年轻几岁,咋差距就这么大哩?。 “哎呀,震少的气色还是这般差啊。”多吉忧虑道:“不如震少和张老伯在建康下船,在码头上雇辆车去临安,虽说是慢一些,倒也不用遭这般罪啦。” 岳震不由一阵心动看向张飞卿,那知他老人家却咬牙道:“还是再坚持两日吧,走陆路委实是太慢喽,你说呢震少?” 心里奇怪之余,岳震这次学精了没有多嘴问什么,只是抬眼把建康码头巡视了一番,明白老先生说的这个慢是怎么回事了。码头上车倒是不少,但全是一水的牛车。敢情,坐上这老牛车舒服是舒服喽,没有十天半个月甭想到临安。 “老朽不由想起宗大帅当年的愤慨,燕幽十六州落入辽国之手,大宋从此便无马啊!”张飞卿在一旁感叹说。 哦,原来如此。岳震心道,难怪宋朝被金人打的节节败退,尽失大半国土。冷兵器时代没有强大的骑兵,就如现代战争中没有空军一样,只能是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唉?这又让岳震心中升起了疑问。怎么父亲统帅的以步兵为主的岳家军却能每战必胜?。整个江南传颂岳家军以少胜多的战例很多,虽说不免有些夸大的成份,但这些战事都是确确实实的发生过。看来父亲在以步兵对付骑兵上颇有些办法,等见到老爹得好好问问。 稍事休息,补充完毕后,船又启航了,这次离开长江主航道,转向东南驶进了太湖水域。 好像老天爷专门要和岳震作对似的,好不容易进入水面平缓的湖泊,却天降大雨,一时间风雨交加,不但船速慢了下来,船体也随着风浪不停的摇晃起来。原本只需一天一夜的航程,整整走了一天两夜。一路风雨相伴,这里面的辛苦,岳震多年后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天光大亮,已经能在船上依稀望到临安高耸的城墙,天公也不再捉弄他们,顿时雨收云散,一道七彩靓丽的虹挂在了天边。 船泊城北天宗水门,冲索多吉留下随从卸货入仓,他们三人则雇了一只小船由水路进城,那知没走多远到了一处叫做梅家桥的地方走不了啦。河道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也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所乘的船小,三拐两绕驶到了桥下,听着船夫之间的交谈他们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连日的大雨酿成了灾祸,附近有许多年久失修的房屋相继坍塌,虽没有闹出人命,却也有许多住户无家可归。临安城内几座寺庙的僧侣们闻听此事,赶来在街道上搭起粥棚布施粥饭,大些的庙宇则有人引着灾民到庙里暂住。所以街道、河道里一片拥挤,搞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啦,要等僧侣们载乘灾民的船只离开后,河道才能有望疏通。 岳震站在小船上活动着险些晃散了架的筋骨,抬头看向水泄不通的梅家桥,心中砰然一动,斜倚着桥栏的一个背影吸引了他的眼睛。 那女孩翠绿的衣衫乌发披肩,站在几位女尼的身旁,犹如庄严古朴的庭院里一支幽绿的纤竹,随风轻柔的摇曳。只见她高高的挽起衣袖,粉嫩的手臂上下忙活着,给身旁的孩子们分发着雪白的馒头。 好美啊,虽然无法看到女孩的面容,岳震仍遥望着那抹翠绿赞叹着。少年情怀中,第一次有了一种异样的萌动。 “危险呐!”桥下的船夫们看到桥上的情形呼喝起来。 桥上的孩子实在太多,身材稍微瘦弱一些的孩子根本就挤不到前面,看着别人抓着白馒头哪能不急。有两个大概是兄弟的孩子就想出了一招绝的,小一点的孩子骑在哥哥的肩上,底下的哥哥则发力往里挤去。这一下不要紧,后面的众孩童顿时有样学样,上推下搡着涌向桥边。 后面的孩子一通乱挤,前面的那还能刹得住?最靠前的那小哥俩险象顿生。小的已从哥哥的肩上栽出了桥栏,幸好哥哥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裤脚。可是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桥下、街上的大人们急得惊呼阵阵,无奈鞭长莫及,眼瞅着将要发生的惨剧毫无办法。 绿衣少女更急,竟跑过来翻过桥栏,站在桥沿上一手抱着栏杆,另一手向下探去,想要与桥上的孩子合力把他弟弟拉上来。 岳震暗叫一声,不好!脚跺船板腾身而起。 与此同时‘呲啦’一声,孩子的裤脚撕裂,绿衣女孩正堪堪握住了他的脚踝,猛的大力传来,抱着栏杆的手臂立时抱不住。那个孩子带着她一起坠落下去。 ‘啊!’‘完了!完了!’四周一片惊呼声中,一条身影已跃到空中,左臂把孩子夹到腋下,右边轻舒猿臂揽住了少女的腰肢。 笔者写的轻松,咱们的岳二公子此时可险得很呢!这样三个人一起掉下去岂不是前功尽弃,自己仗着强横的真气受点轻伤而已,可这孩子与少女不死也得残废。心思急转的岳震瞅准了下方的一条蓬船,脚下发力狠狠蹬了上去。 “嗨!”岳震一声暴喝借力拧身向河堤纵去。‘哗啦’平日坚实无比的船篷登时支离破碎,散落在水面上。 围观的人们又是一阵惊呼,那少年昏了头吗?!略带些斜坡的青石河堤坚硬无比,撞上去还不如掉到船上呢。 ‘砰’众人的焦虑疑惑中,岳震已经一脚踢上光滑的河堤,一阵宝贵的反力传来。砰!砰!砰!他的双**替着如风车般踢在青石上,每踢一脚身子便能向上纵一截。‘喀嚓’青石条断裂声中,岳震终于跃回到桥的上空。 可桥面上已经挤满了围观的大人孩子,那还有落脚的地方?无奈的他只好落在了栏杆之上。 一道瑰丽的彩虹下,人潮涌动的梅家桥上,初闯临安的少年,仿佛是注定要惊世骇俗。 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似乎都忘记了呼吸,目瞪口呆的望着,望着伫立在桥栏上衣袂飘动如天神一般的少年。静!好像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想要留住这副令人终身难忘的画面。 好啊! 真乃神人哇! 犹如火山喷发一般,桥上、桥下欢声雷动,久久不能平息。 岳震则苦笑着对桥面上的大人孩子们喊道:“各位,各位,给我让个地方啊!”怎奈周围人声鼎沸,根本没有人能听到他说什么。 “喂!孩子们,有人抢馒头!” 这一招果然奏效,孩子们顿时回头看向被挤到桥心的女尼们,身子也不自觉的往过凑着。桥栏边立时松动出一块空地,岳震乘机跳到桥面上。 ‘噗嗤’,他怀里惊魂稍定的少女不禁笑出声来,妙曼的身体一阵轻轻的颤动着。 这下更了不得,险些让岳震栽到桥下去。刚才在栏杆上他已倍感辛苦,危急时刻少女拼命抱住他的腰,不曾有一丝的松动。温香软玉般的身体紧紧的挤在他胸前,少女独有的幽香扑鼻。他活了两辈子那曾遇到过这样的阵仗,顿时觉得面红耳赤,一阵阵的犯晕。 现在好不容易脚踏实地,岳震心里祷告着各路神明。 姑奶奶你赶快松开吧,如此香艳的姿势再持续片刻,本少真的要晕倒喽!。 可他不想想,已经把全身气力用尽的女孩,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那还有力气?。 少女比岳震还不如,如此暧昧的接触中女孩又羞又急,可越急越是提不起一丝的力气。两人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阻挡体温的传递,少女的脸庞红霞遍布,岳震此时的脸色也与关二爷有一拼。 还好一位女尼看出了他们的窘态,挤过来搀扶着少女离开了岳震的怀抱。 ‘嘘???’岳震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一位年纪大些的尼姑挤上前合什鞠躬说:“贫尼几个办事不周,险些酿成惨祸,多亏了小施主神功盖世,佛祖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施主此生必能善得因果长命百岁。多谢多谢,阿弥佗佛,善哉善哉。” 由于中印大师的关系,岳震打心眼里觉得出家人亲切,虽然腋下夹着孩子不能还礼,但他仍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 “大师您言重了,扶危救困乃我辈本分,怎堪大师您这般夸奖。这个孩童可能是吓晕过去了,待小子把他救醒再给大师见礼,恕罪恕罪。”说话间已把孩子转到身前,单掌贴住他的背心大穴,一道真气缓缓的渡过去。 ‘哇!’的一声,嘴唇已经有些青紫的小孩终于痛哭出来,岳震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恩公啊!”这对兄弟的父母好不容易才挤到近前,双双跪倒在岳震的面前,感激的语无伦次,只知道给眼前的这位少年频频磕头。 岳震大惊忙把孩子交与女尼,探手把这对中年夫妻托了起来说:“大哥、大嫂,万万不可啊!小子小小年纪怎敢承受两位如此大礼,孩子受了惊吓正是最需要你们的时候,大哥、大嫂还是先照顾孩子要紧,咱们稍后再叙。” 孩子的母亲眼泪汪汪的从女尼手中接过爱子,孩子的父亲千恩万谢着问起了岳震的姓名,可转眼的功夫,恩公少年已脚点桥栏稳稳的飞回到桥下的船上。 还未站稳,多吉已经急吼吼的扑上来,哈哈大笑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 “太帅啦!震少,老哥真是服了你啦,不但玄功通天还有一付菩萨心肠。老哥能有你这样的兄弟。光彩,光彩呐!没的说,今天这顿老哥一定得好好请你,说,想吃什么?” 岳震却哭丧着脸央求道:“先别说吃什么,拜托大哥你不要压小弟,好不好,小子现在已是腿肚子打颤,摇摇欲坠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小弟刚刚差点就英年早逝啦。” ------------ 擦肩·画卷 “哈哈哈???”多吉和张飞卿见他凄惨状,顿时幸灾乐祸的捧腹狂笑。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张老先生捻须调侃道:“震少梅家桥上英雄救美,必将成为临安城内的一段佳话。” 一场险情消于无形,也提醒了作善事的僧人,街道上维持秩序的和尚多了起来,河道里的船只也相继离去,岳震他们的船也从桥下通过向城里驶去。 穿过桥拱,岳震听到了张老先生的那句‘英雄救美’,蓦然回首,绿衣少女正扑到桥栏上向船上望来,两道目光不期而遇撞到一起,这对少男少女又如触电般慌乱羞涩的低下了头。待岳震鼓足勇气再抬头时,船已离开很远了,少女扬起羞红未褪的面颊痴痴凝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只,猛然间挥起手臂喊道:“公子珍重啊???” 他仿佛瞬间被一道甜蜜的电流击穿了心房,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傻傻的挥舞着手臂,直到绿绿的身影融化在都城的景色中。 看着怅然若失的岳震,多吉拍着他的肩问道:“震少,是不是已经心生悔意。忘记问人家小姐尊姓大名了吧?” 岳震被人说穿了心事,顿觉尴尬,想要强辩几句,可又泄气的闭上了嘴巴任他取笑。 “哈哈哈???”好不容易见到他吃憋的模样,多吉怎能不得意?张飞卿不觉也被他们少年情怀感染,信口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此情此景怎能不让岳震黯然销魂,伊人在水一方,自己却无留只言片语的讯息。今日一别茫茫人海中,还能有缘再见吗? “震少,老哥若是说出人家小姐的芳名,你该怎样谢我?”多吉冷不丁的蹦出这么一句。 “真的?!”岳震惊喜交加的抓住他的臂膀,旋即气恼的甩开说:“多吉大哥又来戏耍小弟。” 多吉不再开玩笑了,正经八百的道:“那位小姐确实不认识,可那几位女菩萨老哥我却是熟悉的很呢。”这家伙说到这里竟然停住了,斜眼瞅着心急愈听下文的岳震。“好了好了,不逗你啦。那些女菩萨修行在城东的妙明寺,常来老哥这里采买些东西。等震少把铺子的事情办完,老哥一定陪你去一趟。” 岳震顿觉惭愧,我来临安是干什么的?正事尚无眉目,现在却如此的失魂落魄。 一路上冲索多吉与张飞卿指点两岸繁华的街景,可他们说些什么岳震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耳畔反复回响着那一句‘公子珍重’。直到船至望仙桥,多吉推着魂不守舍的他说道:“喂,震少咱们到了。”岳震这才如梦初醒般随着二人登上岸。 步行不远就到了多吉的铺面,二人定睛观瞧。嗬,门头上悬挂着鎏金的牌匾,上书‘佛缘阁’,果然如多吉所说肃穆中透着气派!。 三人往店里走去,多吉则解说道:“临安城中稍微富裕一点的家庭,都有自家的佛堂或是经堂,以便足不出户就可吃斋念佛。我这里主要经营吐蕃寺庙僧侣手制的各类用具,小到一串手珠,大到有几尺见方的唐卡,在临安都是很受欢迎的。” 岳震和张飞卿便由他引着在店里浏览了一番,各种的佛教用品果真是琳琅满目,最吸引人之处是,整个铺子装饰摆设都突出着吐蕃特有的异域风情,让他俩觉得耳目一新。 粗略的转了转,多吉把他们请进了后院休息。后面的面积也不小,除却库房还有三间干净的居室。岳震两人相视点头,这个地方真是不错,前店后住暂时够用了。 派人请来住在客栈的禄伯,岳震他们便开始了紧张的筹备工作。 禄伯一直就对质押典当这一行心有芥蒂,张飞卿也有些顾忌,不赞成过份张扬,岳震虽然不大满意却也不好驳他们。他们连汇丰号的招牌也没有用,就在多吉的‘佛缘阁’旁边开起了一间字画古玩质押铺,兼营收售古旧字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佛缘阁’另增加了一项业务。 步入正轨后,低调开业的弊端便显露出来,进店的客人大都是逛完‘佛缘阁’后对这个新铺子心存好奇而已。 岳震在旁观察几天后看出了端倪,冲索多吉说的不错,城南聚集了临安大部分的富足人家,是经商的理想之地。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中上层社会居住的地方,突遭劫难需要变卖、质押的情况自然就很少发生。 开业以来他们倒也收得一些字画、古器皿,可惜都是凡品,基本上都是家里闲置却没有什么收藏价值的东西。 这类物品摆在店里反而起了坏作用,一些古玩、字画的经纪们闻讯而来,想淘些东西赚几个小钱,结果全都摇头失望而归。这些二、三流的货色已经快把从鄂州带来的钱消耗殆尽,张飞卿与禄伯急在心里,却也是一筹莫展。 知名度!知名度!岳震心里念叨着顿觉十分烦闷,迈步出了铺子想到街上走走。 小广告?看着道路两旁干净整洁的墙壁,他摇头苦笑否定了,这个朝代纸张还是少数人的高档奢侈品,要想把城里的大街小巷贴满广告,自己恐怕就要面临破产喽。 岳震沿着那天来时的小河漫无目地的溜达着,苦苦思索在这个资讯闭塞的时代,怎么才能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家质押典当行呢?走着走着觉得身边的气氛热闹起来,原来是一些官员模样的人带着大队的牛车、挑夫正在运送木材砖石,看来是官府已经出面替灾民重建屋舍了。 再仔细的辨认了一番四周的景物,噢,前面不远不正是梅家桥吗?想不到一路信步走来,竟鬼使神差般的到了这里。 踏上梅家桥,当日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岳震手扶桥栏不由得一阵恍惚失神,与翠衣女子的一番偶遇,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怎地也无法忘记。我们还能再相遇吗?如果真的能再见到她,我该说什么好呢?。 这也难怪他,虽说年纪不大却也算活了两辈子,可偏偏就是不曾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女孩子。正所谓懵懂少年,情窦初开,即有甜丝丝的幻想又满是莫名的紧张,实在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嗨!’我怎么变的婆婆妈妈,有心要见她,那天去趟妙明寺不就得了。还是先想想我的买卖吧,答应姐姐四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是毫无头绪。虽说就算食言老姐也不会笑话自己,可若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无信,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啊。 岳震手拍桥栏收拾起纷乱的情怀,转头迈开大步原路返回。 当他的身影淹没在川流的人潮中时,梅家桥的那头款款走来一个女孩,依然是一袭绿衣衫,依然乌发披肩,只是今日的神情中仿佛多了点什么,似幽是怨?如期似盼? 笔者写到这里不禁扶额兴叹,岳震要是在此多逗留片刻,或是从反方向下桥呢???? 少女静静的倚在桥栏上,望着那日少年离去的方向,回想着那一瞬间中点点滴滴的感觉。想起他为了一片落脚之地,竟然骗人家小孩子,姑娘依旧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眼眸中柔柔的宛若一汪秋水。再想起他坚实的臂膀、微烫的胸膛,一抹晕红又偷偷的爬上了腮边。 唉,少女心中柔肠百转,无数个问号萦绕在脑海里。 他是谁? 是临安人还是匆匆过客? 以后还能再见到他吗? 上天为何这样的捉弄人,一切来去竟是眨眼般的匆匆,如梦似幻又像当日天上的那道虹,美丽的动人心魄,却没有人能多留他片刻。 女孩弯弯的睫毛颤动中,好像欲穿透一切的遮挡,觅到那条惊鸿一瞥的身影。清风依旧拨弄着耳鬓的发丝,身后桥上人流依旧熙熙而过,桥下青青的河水依旧静静流淌,谁能为她把这柔情思绪寄到远方呢?。 岳震回到铺子就看见禄伯坐在柜台后面愁眉不展,微笑走上前道:“禄伯,生意虽是不景气,可您老也不必太过抑郁,不是还有我和张先生吗?走,咱爷俩再去找张伯合计合计,我就不信了,区区小事就难倒了咱爷们。” 禄伯也被他不服输的斗志感染,拍案而起说:“对,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走!有震少你这股子劲头,咱就能走出困境。” 老少相携到了后院走进张飞卿的房里,张老先生正打开了他们随身携带的木箱,在里面挑选着什么,看他俩进来招手说道。 “禄兄、震少来的正好,老朽正要去寻你们,快来斟酌斟酌这些字画哪一副更好一些。” 岳震微微一愣,问道:“挑来做什么?张伯您有何打算说来听听。” 张飞卿放下手中的画轴,叹道:“禄兄,震少你们听老朽的计策开了这间铺子,现在铺子的生意惨淡,老朽自觉难辞其咎,便想着从德父的收藏里选出一幅卖出去,一来壮壮铺子的声势,二来也能帮咱们渡过眼下的难关。” “张伯不可啊!”岳震心里感激,却也不得不婉言谢绝道:“这些东西是您故友之物,未找到主人之前,咱们就算再难也万万动不得,否则您多年的辛苦岂不要落人口实?” “震少不可再推辞了!”张飞卿毅然道:“明诚之妻,我那位老嫂子出自书香门第,也是一位通情达理之人,待寻到她后老朽当一五一十的说明现在的情形,我料定她一定不会怪咱们的。还有我这样藏着掖着,就算老嫂子近在咫尺也是蒙在鼓里啊,不如咱们找出一幅德父的收藏,悬卖于市井之中,老嫂子她若听到消息也自会寻上门来的。” 禄伯在一旁点头不语,可岳震还是觉着不妥,苦于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 张飞卿说起故友,不觉伤感丛生,缓缓讲述着:“只盼传言属实她确在临安,可怜一代才女飘零无依,这些年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可恨朝廷软弱二帝被掳,山河破碎,遭罪的又何止千千万万,老汉要是年轻些,定要追随岳帅驱逐金狗,收复疆土!”禄伯圆睁双目拍案痛心疾首道。 屋里的气氛因为这样的话题顿时凝重起来,岳震却是从来不参与这样的怒骂泄愤,心里也对‘金狗’一词不以为然。汉人骂金狗,金人反过来又骂汉狗,本来同是炎黄子孙,打仗归打仗,这样一骂岂不成了狗咬狗?心中这么想,可却绝不敢在两位老人家面前表露出来,只好低头翻看着字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说起这些两位老人除了愤慨就是痛心,自然是有很多的共同语言。 “咦?张伯这幅画是近年之作吧?”岳震瞧见木箱里还有一只卷轴,看成色还很新的,说着便伸手拿了起来。 张飞卿有些赫然道:“呵呵???那是老朽在宗帅府的闲暇时光信手涂鸦。只因画的是大帅,所以多年来也不舍丢弃。就画工来讲,实在难登大雅。” “将军饮马图。”岳震一边念着,轻轻的展开了画卷。 岳震可是内行人,一眼看去便被画中苍凉的肃杀之气吸引了,久久的不愿离开眼睛。 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张飞卿竟有一丝紧张,这幅画完成以后赵德父夫妇也曾见过,他自然想听到其他人的评价。上上下下看了好久,岳震才抬起头来,嘴里吟诵着画中的题诗,眼睛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许多,情绪也有些异常的亢奋。 ------------ 良机·造势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张伯啊,您把宗大帅壮士一去的悲壮刻画的如此传神,小子忍不住想起父亲,想起了在前线浴血的将士。好画!不可多得的好画啊!” 闻听此言,张飞卿蓦的站起身,激动的胡须也跟着颤抖起来,却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只对岳震高挑拇指,不住的点头。 禄伯怕他激动过火有伤身体,忙起身扶着他坐下,打岔问道:“震少,这画中只有一人一马一条小溪,宗帅虽是甲胄在身却没有带兵刃,身旁更无一个军士相随,老汉怎么就看不出你说的悲壮之情?” “唉,这就是禄兄你外行啦。”张飞卿也被岔开了心神,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震少了不起啊!老朽今时今日是真正的服你了,如果你不嫌弃,今后就让老朽追随震少鞍前马后。” 说着老人竟要弯腰行礼,岳震忙上前扶住他。“不可不可,小子能得张伯襄助,已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您要是如此,岂不是要让小子无地自容。”禄伯也说道:“是啊,张老哥就不必拘泥这些虚礼了,今后咱们把这两条老命交与震少就是喽。” 岳震听罢,心中苦笑不已,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张飞卿遥想着当年,说起了这幅画的前后场景。 “当年宗大帅孤守汴京,帐下将士不逾万人,金兵每次来势汹汹,大帅则每每身先士卒血战于城头,将士伤亡惨重兵源几近衰竭。当时京西巨寇王善手握雄兵十余万,大帅就心生了收编之意。老朽至今仍记忆忧新,当时大帅一人一骑,兵器都不带前去说服王善,我等洒泪送到城外。小溪旁战马停下饮水,大帅就这般望着我等未说一句,此情此景便刻在老朽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当夜此画也就一气呵成。” “后来怎样啦,宗爷爷是否安然归来?”明知宗泽不是那时死的,岳震还是忍不住急问道。 “呵呵,宗大帅当然没事,还带回来王善的十万雄兵。所以老朽的这画,还是第一次拿于人前,震少你却是慧眼如炬,看了个一清二楚。” 禄伯击节道:“好!怪不得岳帅这次剿灭洞庭水寇,也演了一出独进黄佐水军大营,兵不血刃就降服了黄佐三万水师。据说朝廷最近要把此事诏告天下,嘉奖我家岳帅和岳家军。” “哦!这么巧?岳将军承宗大帅遗风呐,我大宋两代名将都是一身的忠肝义胆,上下用命何愁金狗不除!”张飞卿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兴奋着说:“禄兄,咱们就托震少将此画赠于岳元帅,岂不是一段佳话?” “好!就是它啦!”禄伯尚未搭腔,岳震却拍桌嚷道。 两人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转念一想却也释然了,老子打了大胜仗儿子奉上贺礼,锦上添花嘛。 岳震兴奋过后看着他们的表情,摇头大笑道:“两位伯伯想岔了,小子的意思是就卖这幅《将军饮马图》,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天助我也!哈哈哈???对了禄伯,您速速派伙计回鄂州,让晏彪几位兄弟快快赶来。” 禄伯一脸迷惑的坐在那没动,岳震央求说:“好啦,等您回来,小子一定把这里面的关窍,一五一十的说与两位伯伯。” 张飞卿见岳震心急火燎的样子,上前拉起禄伯笑道:“走吧老禄,刚刚你不是说把咱俩的老命交给他吗,办完事回来再听震少的妙计。你去给伙计准备盘缠,我给彪子写几句话带去。” 不大一会两位老伯就回到房里,显然伙计已经领命启程了,办好了这件事岳震也定下心来,又低头前后盘算了一番,这才给两位老人家讲出了自己的构想。 “禄伯您刚才的消息启发了小子,您二位想朝廷的嘉奖告示贴满临安的大街小巷,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岳震心里虽有些吃不准,但按他想,那些寄望岳家军收复失土的人们,必定欣喜若狂大肆热闹几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岳家军一旦平定了后方,北伐就指日可待了。 果然,禄伯替他证实了这个猜想。“那还用问?自然是满城欢庆,老少妇孺无不奔走相告。” 岳震微笑着说:“那咱们就给这火热的场面再添一把柴如何?” “哦?怎么添?”两位老者异口同声的问道。 “哈哈!《将军饮马图》啊,到那时宗大帅当年的事迹和这幅画也将在临安城内家喻户晓,您二老以为如此应景之物,它该值多少钱呢?” 张飞卿恍然大悟道:“噢,震少唤彪子他们前来,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不错,让那班小子去散布消息,他们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妙!太妙啦!”禄伯拍岸而起,张飞卿一介文人对着经商之道,还是似懂非懂。但禄伯已经清晰的把握了岳震的思路。如一切按照岳震的设想发展下去,这幅画将会远远的超出其本身的价值,谁能够得到这幅画,也必将蜚声临安城。仅凭这一点,还不让那些天天梦想着出名的富豪们疯狂? 唉!想到这儿,禄伯不由得后悔不迭,当初要是听震少的意见,店虽小也要挂上汇丰号的招牌,那汇丰号也必将是临安最引人注目的商铺,如今悔之晚矣。 两老一少随后就静下心来仔细的商谈起来,岳震说起了自己的顾虑,岳家军现在风头正劲,所以他的身份也是格外的敏感。三人一番斟酌,决定由张飞卿负责接洽各路的有意购画者,禄伯负责具体价格的商议,总之是谁出价高便卖给谁。整件事,岳震就完全隐于幕后了。 大计已定,焦急等待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几天后晏彪九人兴匆匆的赶到时,岳震已经觉得胸有成竹,自己和姐姐的一切困难都将成为过去。 这么多人,不可能再住在多吉这里了。岳震就带着一班小兄弟们在附近寻找了一番,最后在距后市街不远的保佑坊选中了一家。 客栈名曰:闽浙居,想必老板是闽浙一代人氏。岳震看着这家两面临街的客栈,不由暗叹古代人就是呆板,要是把客房的后墙打开变成门面,呵呵,如此繁华的大街,想不日进斗金都难啊。小哥几个挑选房间的时候,岳震见到了客栈老板,斯斯文文的一个中年人,毫无一般客栈、酒肆老板的那种世俗圆滑之气,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两人相互客套了几句,没想到老板竟是一口标准的官话,丝毫不带闽浙乡音,岳震虽奇却也无意刨根问底。 当夜岳震就留宿在客栈,把自己大体思路讲给晏彪几个,至于这个消息该怎么去传播,就要靠他们自己去发挥了。 晏彪自然不会让他失望,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众兄弟出去勘察了一番,拟定了几处繁华的酒楼、茶社,地点选好后,他们就在客栈的房间里叽叽喳喳的商议开了,晚饭也是在房间里吃的。最后晏彪分配任务的时候,岳震悄悄的立在窗外听了个一字不落。 直到晏彪告诫众弟兄晚间好好睡觉,岳震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暗自欣喜,彪子已堪大用,不久就能独当一面了。 第二天岳震还在屋里洗涮,猛然听到外面锣鼓喧天鞭炮声声。心中一乐,好呀,我这里刚刚准备好,朝廷的告示就贴出来啦。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他还是穿戴整齐大步走上街,想看看这种前世不可能出现的场面。好家伙!场面之热烈还真把他吓了一跳,街上挤满了兴高采烈的人们,随处可以听到‘岳家军大捷!’‘岳爷爷又打胜仗啦!’岳震对面的街角处正有两位老丈抹着泪花相互安慰着。 “世兄今日高兴了吧?岳元帅领军北伐就在眼前,咱们与河北的亲人团聚有望啊!” “高兴,怎能不高兴!想起老朽的两个弟弟全家还在北面遭罪,五内俱焚呐!此番岳家军平定洞庭,岳飞将军北伐在即,真是叫人欢欣鼓舞。走,老哥哥,今日咱老哥俩不醉不归。” 岳震望着两位步履蹒跚的背影,心中一阵索然,丝毫高兴不起来,调头回到客栈大厅靠窗坐下,要了一壶茶水愣愣的出神。 一场小小的胜利,就能让老百姓们全城沸腾,可以说是宋朝泱泱大国的悲哀。怪不得朝廷要大肆渲染一番,看来当权者们也意识到,大宋军民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士气吧?也可以间接揣测到现在朝廷的国策,通过对强势军人的支持来达到安民的目地,也就是说老爹暂时不会有事,岳家还能过几年安稳日子。 “窗外举城欢腾,公子却为何独斟于此呢?”不经意间客栈老板已站在他身后。 岳震淡然一笑反问道:“老板您不也是超然事外吗?” 老板依旧背负着双手望着窗外说:“可能是本人自幼就厮混于江南,没有北地军民那般地切肤之痛吧?在下以为,兵者,国之利器也。无论大胜小捷均为利器之本分,没什么好炫耀地。或许到了国土尽复迎回二帝之时,在下也会喜极而泣,放浪形骸一回。公子以为呢?” 听他谈吐不俗但语气里全是试探之意,岳震不由的提起了警惕。依然淡淡的说道:“大胜也好小捷也罢,都是前方将士们拼了性命换来地。小子不过一个小商人,不喜热闹而已。” 感觉到岳震的戒备之意,老板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的站了一会静静的走开。 午饭时分,晏彪和众兄弟回来吃饭。岳震又把饭菜叫到了房里,小哥几个围坐一起边吃边聊。 晏彪细心,趁张贴告示的公人不备悄悄的揭下一张,拿回来给岳震看看。几乎是全篇的陈词滥调,只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朝廷将派福王赵榛亲莅鄂州犒赏岳家军。咦?封赏有功的将士理应是军队的最高长官--太尉的差事。派个王爷去什么意思?表示皇帝对老爹圣眷正隆?。 岳震暗自摇头颇觉费解,心道,抽时间问问禄伯,这位福亲王是何方神圣。 看弟兄们都吃的差不多了,晏彪想向岳震说说他们的进展,却被他他抬手拦住了。 “既然把任务交与了你们兄弟,就不必事事向我说明,我只等着看结果就是喽。所以说今后不管我在或不在,你都是他们的头领。明白吗?彪子。”岳震见他郑重的点头,接着道:“上次咱们哥俩说过的晏家军余部的事,你尽快给我一份名单,估计不久我就能见到父亲了。” 就这样时间随着晏彪他们来去匆匆的脚步又滑过了三天,一大早‘佛缘阁’那边新雇的伙计就跑来请岳震,说是禄掌柜派来的。 岳震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的放回肚里,不用问,一定是有好消息啦。 赶回铺子果然不出所料,从昨日后午开始,临安城里消息灵通的大、小古董字画经纪们就骆绎而至,纷纷询问《将军饮马图》的具体事宜,今早已经有人报价到了十两黄金。禄、张二人这才忙去请岳震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十两金叶子,才三百多贯嘛,按现今的粮价最多也就是够百石的粮款。岳震不禁摇摇头,这和自己的心理价位还有些差距,还得抻一抻!。 “张伯,禄伯别慌,还按咱们商量好的来。只要是报价的,一律告诉他们,咱们店铺只是中介而已,至于多少钱能卖,当然那得听人家画主的。对吧,张伯?” ------------ 盗画·故人 两人见他在那挤眉弄眼的做鬼脸,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屋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说完画的事情,岳震想起了赵榛其人,就向禄伯询问起来。 “福亲王?”禄伯愣愣神,他一心关注着卖画的事,还没有看过告示。“这位王爷与当今皇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此人在老皇帝徽宗当朝时就来到江南,北方的官员认识他的很少。直到定都临安后福亲王才入朝做官,掌管皇家的各种祭祀庆典,据说还兼管禁军都统制的虚衔。朝廷派他去鄂州,还真叫人猜不透呢?” 禄伯一时间也想不清楚朝廷是何用意,张飞卿在一旁揣测道:“可能是因为他是皇上的亲兄弟,朝廷让他去,隐含着如圣上亲临的意思吧。” “嗨,管他呢?”岳震挥手道:“朝廷办事向来不知所谓,咱们也不必费心去猜测啦。” 张飞卿想起了请他来的另一桩事,缓步走到岳震跟前低声道:“震少,昨天晚间老朽发现有些形迹可疑之人在周围出现。” 岳震心里一惊,可看到两位老者紧张兮兮的模样,一挺胸膛道:“不妨事,从今个开始我就住在这里,万事有我,伯伯们不用担心。”二老都曾见过岳震的身手,听他这么说也就稍稍放下心来。此时伙计敲门进来说前面又有人来问画的事,禄伯和张老先生就相携而去,留下岳震独自思索着这个唯一的坏消息。 形迹可疑之人突然出现在附近,必定与这幅画有关。按理说临安城天子脚下,一般的盗贼绝不敢来这里放肆,会是些什么人呢? 岳震思来想起也不得要领,索性懒得去想,管他什么人!事到临头自有分晓。 当夜岳震就留在了‘佛缘阁’后院,整夜都没敢睡的太沉,那知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让他打着哈欠很是郁闷。上午赶紧补了一觉,午饭后就站在铺子暗处仔细观察周围。果然如张飞卿所说,来来回回那么几位假装路过之人,在经过店面时总要向里瞟几眼。 他不由的一阵失笑,这也太业余了吧,难怪张伯都能发现。岳震暗暗提醒自己道,越是这样越要小心了,这些人不按常理出牌,招术一定诡异的很。不行!我得去找多吉要两把家伙。 从后院转过去迎头就碰上了正主,岳震还没开口便挨了一通排头。 “震少你瞒的老哥好苦呀,手里攥着那么好的东西,也不先跟老哥通通气,害得我这几日满世界的寻你。这样吧,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幅画多少钱?震少你开个价老哥我决无二话,来,咱们现在就银货两讫。” 岳震哭笑不得着说:“嗨!多吉大哥你凑的哪门子热闹?是这么一回事???”他搂着冲索多吉的肩头,往自己房里走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多吉拍着大腿笑骂道:“噢,你小子这是抓冤大头啊,哈哈,够奸滑。我说的呢,震少你要是有好东西瞒着老哥,我就与你绝交。不过今后与你小子打交道得留个心眼,一不小心就得让你小子算计喽。哈哈???” “我那有你说的如此不堪,只不过是借势而为罢了。”岳震无辜的看着他表白道。 多吉得知好兄弟没有欺瞒自己,心情顿时大好,想起了另一回事,嬉皮笑脸的说:“反正你现在是放长线钓大鱼,闲着也没什么事。不如咱哥俩去妙明寺一遭,打听打听那位姑娘是谁家千金,芳龄几何,有没有婆家,咱们也好早早准备聘礼呀。哈哈哈???” 岳震先是心中一乱,差点就脱口答应他。听着听着才知道这家伙又在取笑自己,忍不住咬牙气苦道:“大哥你就口上不积德吧,我以后真的有了好东西,绝不告诉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哈哈???我很老吗?”多吉摆了一个很威武的造型大笑起来。 两兄弟相互讥讽打趣着,岳震把想起要兵器的事说出来。多吉闻听皱起眉头说:“哦?还有这回事。咱们后市街不但紧靠着三省六部,河对面不远就是禁军的雄武大营,可以说是临安城里最太平的地界喽。老哥我不信,竟有如此大胆的宵小之辈敢来这里闹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哥虽说的在理,小弟以为还是小心防备点比较稳妥。” 多吉点点头转身而去,不大的功夫就提着两把带鞘的腰刀回来交给岳震,而且坚持要和他一起守夜,岳震看怎么也拗不过他,只好叫来伙计把多吉的铺盖搬了来。 吃过晚饭,两人就挑亮了灯火坐在房中闲聊起来。岳震问起他药材卖完了没有,多吉才一拍脑门道:“唉,你看我这记性,差点把正经事忘了。” 听到多吉说出的消息,岳震不禁喜出望外连声感谢他的提醒。 原来吐蕃商人若来江南必定要路经巴蜀,多吉得到消息,巴蜀境内夏种以后风调雨顺,庄稼长势喜人,因此他们推断秋收后粮价必定下跌。多吉这才来告知岳震,与粮食有关的货物千万不可囤积,要想办法尽快出手。 岳震原想着画一旦出手就去采购粮食,听他这么说焉能不乐。军中的粮食能坚持到腊月,到那时没准同样的粮款,能买回来两倍的粮食呢。他只觉一阵轻松,暗笑道,真是一顺百顺呐。 哥俩一直聊到了深夜,多吉实在坚持不住,叮嘱岳震有事一定要叫醒他,就倒头便睡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灯光摇曳忽明忽暗,岳震一手提两刀来到屋外。 半月悬空星河璀璨,院墙角里藏着的秋虫不知疲倦的吟唱着。皎洁的月色下,岳震看着地上拉长了的影子一阵恍惚。 这就是我?今后的生活就要以刀为伴啦?真的需要用手里的刀去结束别人的生命时,我能下的去手吗?。无形的命运之手把我到这里,一个颠覆了所有认知的世界里,以前的种种越来越模糊,仿佛自己原本就是岳震,前世的记忆不过是一个清晰的梦而已。 “阁下是在等我吗?”地上影子旁蓦然多出一条身影,冷森的话语从身后屋顶上传来。‘嘘’岳震轻轻出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与其懵然无知的等待,不如早早了结了痛快。 冰冷的杀气如若针芒压迫着后背,他心中大凛,这个人将是自己习武以来最强劲的对手,无论自己怎样转身都可能招致来人的雷霆一击。 “本少在等着一些图谋不轨的小贼,如果兄台是的话,那就是你喽。”岳震脑筋飞快的转动着,嘴上却不肯放过他,改由双手各执一刀,盼着来人一怒之下率先发动,自己才有可乘之机。 “哼!希望阁下的本事如嘴一般厉害。你放心的转过身来,本人还未杀过汉人,今天就算要破例,也不会在你背后下手的。” 岳震心中大定,这就是对方的破绽所在,这个年代的学武之人不屑在背后偷袭。嘿嘿,错过这个机会,待会就让你后悔莫及。拿定主意的他,便不再抵抗来自身后的杀气,心中一片空灵,脑海里却能清晰的感知着四周的一切,包括身后之人轻微的呼吸。 从未有过如此玄妙的感觉涌动在身体里,岳震明白这就是杨大哥所说的,武者最高的境界:心中无惧无畏无我亦无敌。只有手中的刀传来阵阵暖流,犹如一对与自己血肉相连的精灵,急切的等待着自己去召唤它们 。 此时的岳震,嘴角含笑抬头仰望着星月朗朗的夜空,仿佛身后根本就没有人一样。屋顶上的来客显然想不到他这般应对,一时也觉无措,两人就这样僵持起来。 “唉???”两人对峙了良久,来人轻叹了一声说:“尊驾身手如此了得,想必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为什么要替满身铜臭的商人卖命呢?” 岳震闻言心中一乐,第一回合的交锋自己稳占上风,凭气势就迫的他耐不住性子。嘴里依然淡淡的说道:“兄台此言差矣,首先本少爷的确是个无名小卒,第二嘛,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正是本少爷之物。” “哦?”身后传来吃惊的语声,“这么说,你作的了主喽?” “不错,兄台意欲何为呢?”岳震趁他心生惊诧之时,不着痕迹的转过身来,两人就这样一个房上一个地下,仔细的打量着对方。 看着来人单薄的身形,岳震不禁微微诧异的暗道,这位也太瘦了吧,这样的人也能打家劫舍?虽然来人背光而立黑巾蒙面,岳震好像看到了他惊骇的表情。 说起来也真是玄妙,两人遥遥相望,但房上之人突然有些急促杂乱的心跳声,岳震却也清晰的纳入耳中。他不禁心中又是一宽,此人年纪应该与自己不相上下,搏斗的经验也应该相差不大吧。哼!难得对手短暂心神紊乱,本少岂能放过如此良机。 手随心动,双手的拇指突使暗劲,‘刷’两只刀鞘激射而去,一对闪亮的钢刀左上右下遥指着屋顶之人,岳震已如矫健的猎豹弓起了腰身。 “咦?”来人刚才显然是被岳震的一张娃娃脸搞迷糊了,胡乱猜测间猛觉霸烈的刀气扑面而至,也不知他从那里变出一柄兵器,从上而下划了下来。等岳震看清楚这是一把黑乎乎的刀时,两人有若实质的刀气已经撞到了一起。 ‘噗噗噗’犹若破帛之声,本来已蓄势扑上去的岳震顿时觉察到一股怪异的气旋,撕破了周围的气场疾旋而来,他不敢大意,右手刀瞬间撩劈,‘噗’的一声又堪堪的劈碎了这道气旋。 ‘吭!’与此同时屋顶之人闷哼了一声,破解岳震的刀气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岳震不禁冷汗浃背的暗骂自己,轻敌乃武者大忌!如若对手经验老道,拼着被刀气所伤,待自己跃至半空时再劈下这一刀,岳震呀,岳震,你就算没有变成死人,恐怕也是重伤倒地啦!。 俩人第二回合都吃了些闷亏,也都清楚的了解对手的实力,谁也不敢轻易妄动。于是又回复到一开始的局面,两人一上一下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来人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在岳震的耳中犹如渐渐密集的战鼓,他只得不停的提聚全身的真气,衣衫猎猎舞动中准备着迎接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托大的抢攻了。房上之人也是苦不堪言,本来占据着地利的优势,现在却被逼得与下方之人拼气势,虽是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贸然飞身,率先发难。 僵局!如果是杨再兴之类的人看到此时的情形,一定会笑破肚皮。两个愣头青小子在这里傻呵呵的拼蛮力。 忽觉对方的气势慢慢的弱了下去,岳震惊疑不定中依然不敢放松警惕,直到房上之人开口说话,他这才放缓了紧绷的神经,顿觉一阵酸软乏力涌上来。嗨,看来以后要接受教训了,这种对峙比真刀实枪的打一场还要累人。 “尊???尊驾好功夫!”来人率先减弱气势,自然要费力抵抗一阵岳震慢慢收起的压迫,才调匀了气息。 只听他说道:“尊驾如此年轻却有这般的成就,在下甘拜下风。可是???”他词锋一转咬牙说:“可是《将军饮马图》在下志在必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你我若是在此一战,必将惊动不相干的人,未免伤及无辜,尊驾可有胆量到城外一战,到时,谁能活着离开,画便归谁!” ------------ 鬼杀·宗铣 岳震一阵气苦,本来以为他会知难而退,说来说去还是要强取豪夺,本少爷怕你不成?。 “好!你等着。”说完岳震双刀交与一手转身回到房里,取出画轴犹豫了一瞬,又怕敌人调开自己时还有同党,便把画轴插在背后的腰带上。 一路走出屋门的岳震只觉得血脉贲张,没错!谁能活着离开这画就是谁的。我要为姐姐而战!为父亲而战!为岳家军的十万将士而战!。 月色下一前一后两条身影向北疾驶,路过保佑坊时岳震看着脚下‘闽浙居’的屋顶,压住了呼唤晏彪的欲望,一咬牙瞄着前面的黑影急追过去。盏茶的时间两人来到紫阳山下,低矮的山林随着山势,起伏绵延远去,到了一处平坦的小盆地来人止住了身形,转身望着越来越近的岳震。 “尊驾真要为了这身外之物,不惜与在下作性命一搏?”他似乎还是想要说服岳震。 岳震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只要你现在转身离去,本少爷只当是忽发兴致夜游了一次皇城。”此时的他浑身的血液仿佛要被熊熊的战意点燃,怎会半途而废?。 那人一阵气结:“你???你???”却也是理屈词穷,干气没办法,知道多说已经无益,仍是不见什么大的动作,黝黑的刀已擎在了手里。 用手扶扶腰后的画轴,岳震把双刀插在脚边的地上紧紧腰带,盯着月光下的黑衣人一字一句道:“你要的东西就在本少的身后,有本事就来拿!”殊死一搏不可避免,那人瞬时冷静下来,紧缩的瞳孔在夜色里闪烁着诡异的血红,一样死死的盯着岳震,手里的黑刀缓缓举过头顶,犹如一匹择人而噬的恶狼露出了长长的利齿。 岳震一跺脚双刀受真气所激飞射而起,他这才双手一探稳稳的握住刀柄,电光火石间如行云流水潇洒至极。手腕一转右手刀微微上扬护在胸前,左手却转到了身后,握刀的手臂与钢刀一起紧紧贴在后背。 看到岳震这般的起手式,那人身形一滞,下意识的后退半步,用乌刀一指岳震,张嘴想要说什么。那知人家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废话少说,要战便战!先吃本少一刀,嗨!”岳震暴喝一句已弹射而至,钢刀如一条银亮的匹练当头劈来。 ‘当’一声脆响,那人无奈之下只好撩刀上磕,打算撩开岳震力劈而下的钢刀,那知两刀一触大力传来,紧握的刀险些被砸落,他只得猛弓腰身将巨力卸于腿上,双脚滑着地皮疾退。‘当当’岳震却是得势不让人猛劈不止,黑衣人避无可避的又硬拼了两刀。 岳震第四刀劈来时,黑衣人已经退了七八步远,明白这一刀无论如何也不能硬接了,于是就借着后退之力一拧腰肢侧滚到一旁。 “哈哈,阁下若是就这两把刷子,还是赶快走人吧,莫耽误了本少爷登山一赏皇城月色。”岳震忽然失去了目标只好收刀,嘴里不忘阴损的奚落着。 黑衣人哪有功夫和他斗嘴?胸中的怒意都使在刀上,只见他单掌拍地,身体如巨鸟般贴地而飞,乌刀挟着寒风直扑岳震的膝盖而来。 ‘地趟刀!’岳震心中一惊,杨再兴曾于他说过这路刀法,这种刀术就是牺牲身体的平衡专攻对手的下三路很难对付。本来这路刀法比较适合身材短小之人,而来人身高臂长使出来更显威力十足。他可不敢傻的用腿去碰锋利的刀子,只得跺脚跳到一边。 谁知那柄乌刀却像恋上了岳震的双腿,无论他跳到哪里,刀如附骨之蛆般转瞬即至,搞的岳震手忙脚乱像个青蛙蹦来跳去,一时间狼狈不堪。 好在贴地而攻也是极费体力,黑衣人不可能一直这样滚动不停,他趁岳震闪避远离站起身来歇一口气。两人都是气喘如牛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眼睛却不忘死死的盯着对方。 岳震仗着真气精纯,不待完全回复便又突然发难,依旧是大开大阖以力降敌。有了前车之鉴,黑衣人决不与他拼力气,还是照方抓药专攻他的下盘。岳震也有妙招,见他翻滚而来便发力猛跳,一味的拉大两人之间的距离。虽说自己费些力,但黑衣人要想靠近他,就得耗费双倍的体力。 就这样纠缠了一阵后,黑衣人已经觉得阵阵胸闷气短,不敢陪着岳震这样耗下去。 其实岳震也好不到那去,一通发力猛跳下来也觉得有些喉咙发甜眼冒金星。但看到黑衣人无奈之下站起身来,心中庆幸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 黑衣人改变了策略,退而求其次不再想着杀敌,却把目标瞄在了岳震的腰带上,千方百计的想要挑断腰带待画轴落地再伺机抢夺。 几个回合下来,岳震就发现了对方的意图,可黑衣人仗着身法飘忽,招招都不用实,一沾即走,而且刀法异常的杂乱,有些招式岳震根本闻所未闻,所以应付起来自然非常吃力,慢慢体力上的那点优势也损失殆尽。 而黑衣人放弃了擅长的‘地趟刀’更是苦不堪言,不但要面对岳震势大力沉的右手刀,还要分神提防他藏在身后的左手,不禁一阵阵气馁自责,暗想今夜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只有岳震自己心知肚明,他双刀在手根本就使不出一招完整的左手刀法,纯粹是摆样子唬人。若一旦让对手觉察岂不糟糕,所以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表面上两人如穿花蝴蝶一般,身形交错煞是好看,可他们心里都明白战局陷入了胶着,谁也无法在短期稳占上风结束战斗。 刚刚拨开对手正面的虚招,岳震猛觉不妥时黑衣人已经变招,突然间他刀交左手,右手握拳轰向岳震的太阳穴,乌刀却如毒蛇吐信般悄无声息的钻到肋下。 “断流刀!”岳震顿时色变惊叫出声,百忙之中拧身歪头向黑衣人怀里撞去,因顾忌到他的身份不敢伤他,只得瞬间提起仅存的一点真气顶过去,‘嘭’两人顿时撞了个满怀,双双如滚地葫芦般摔倒在地。 岳震也顾不得什么狼狈啦,一纵起身刀指黑衣人喝道:“阮纪秦是你什么人!?” 黑衣人先是听他喊出断流刀,大惊失色中被岳震撞了个正着,摔的头昏脑胀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明白这个少年可能是友非敌。咬牙坚持的最后一丝气力便瞬时消失,整个人四仰八叉的瘫在地上,摘下蒙面的黑巾大口的喘着粗气,那还有力气回答岳震的问题。 岳震看他顺手把刀丢在了一边,知道他一定与阮纪秦渊源不浅,看来是不用打了,也把双刀插回地上,苦笑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刚刚还生死相搏的两个年轻人一躺一坐仰望着满天的星辰,两道粗重的呼吸声慢慢平息下去。 “阮纪秦也算是我的老师吧,我叫宗铣,我爹是宗颖。”黑衣人调匀了气息率先说话了,知道这两个名字对岳震来说都很陌生,就补充了一句,却让岳震跳了起来。“我爷爷就是宗泽。” “你就是开封城破后逃出去的宗大帅之孙?!”扑过来的岳震蹲在他的身旁惊喜道。 听到岳震口中的大帅二字,顿时勾起宗铣心中的许多往事,想起了祖父壮怀激烈的一生,想起了开封保卫战中慷慨赴死的父亲,满腔的忿恨涌上心头。“呸!谁稀罕那个狗屁朝廷封的什么元帅,我只知道宗家上下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有一个软骨头。” 旁人听来这些都是大逆不道,岳震这小子却顿觉气味相投,嘿嘿笑着躺在了宗铣的旁边说:“不错,混帐朝廷的官职不提也罢,我叫岳震。” “哦!”黑衣人猛的扬起头看着他,随后又艰难的躺下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鹏举叔叔家的小二吧,我还以为你病死了呢?想不到啊,几年的功夫病秧子脱胎换骨啦,阮师也教过你?” 岳震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肘笑骂说:“你小子咒我!阮纪秦师傅我只是久闻大名,却没见过他人,不过他的断流刀谱却在我身上。”说完他以手为枕就像在自家床上一样翘起了二郎腿,望着闪闪的星河轻吁道:“要不是我姐,恐怕我这条小命早就完了。” “哎呦!”挨了他一记宗铣吃痛骂道:“死小子,你还来!信不信我去鹏举叔那告你一状,说你小子目无兄长以下犯上!” “嘻,得了吧你,我早打听清楚了,你比我哥小,咱俩谁大还不一定呢?”岳震嗤之以鼻。 宗铣面有得色笑道:“当然是我比你大喽,现在身份也搞清楚了,乖乖的把《将军饮马图》交给本大哥吧,哈哈哈???” 岳震鱼跃而起道:“想的美,不给!”看着宗铣脸色沉下来,他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问道:“你是不是想把画拿到宗爷爷的坟前烧了?”见他微微颌首,岳震转过身去负手眺望着紫阳山说:“如果真的给你,你这一把火烧的就是我岳家军十万将士的军粮。” 说罢不理一脸错愕的宗铣,依然是背对着他,把自己因为什么做生意,遇到的难题,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唉,虽说朝廷混帐至极,可我老爹和当年宗爷爷一样的死心眼,抱定精忠报国不放手。你说我能不帮?更不能眼看着我姐作难袖手旁观。我想就算是高价卖出了此画,也不能算亵渎宗爷爷的英灵,你觉得呢?” 半天听不到宗铣的答复,岳震不由有些气恼,心道,他怎是这样不明道理之人。回过头来时却见宗铣单掌托腮以肘支地,面带笑容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看到岳震期盼的目光,宗铣洒脱的一笑也蹦起来和他并肩而立,目视着群山说。 “小岳,你做的好!哥哥好生羡慕你,能为岳叔叔添一把力。”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伤感道:“可惜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不能为父亲、祖父分忧,子欲孝而亲不在,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放手去做吧,哥哥我支持你。” 岳震一阵感动,也明白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想不出什么恰当的话来安慰,只是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宗铣怔怔的想着心事,醒转时便觉气氛太过沉重,笑道:“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打不过你小岳,哥哥我只好放弃喽。嘿嘿???” “等等,我说宗铣你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地,凭什么吃定我了?不行,这事咱俩还得好好理论理论。”岳震也不想提起那些让他伤心往事调笑道。 “哈哈哈,小岳你说的不错,这个小弟你是当定了。怎么?哥哥我难得来临安一次,小弟你不盛情款待一番,未免太不仗义了吧。哈哈哈???”宗铣看着满脸郁闷的岳震顿觉神清气爽,拉住他说:“走,不但要管吃还得包住哦。嘻嘻???” 哥俩携手一路嘻嘻哈哈的回到了‘佛缘阁’,怕惊动别人依旧是越墙而入。 回屋看到多吉睡得正香,岳震不由摇头苦笑。心道,我俩拼死拼活的打了半宿,这位大哥倒也睡的踏实。顺手搬出一张小桌,两只小凳,从厨房中收罗了几样小菜和两坛酒,哥俩就坐在月色中开怀畅饮。 听岳震问起他和阮纪秦的关系,宗铣抿了口酒悠然回忆道。 “城破当日袁爷爷与孙伯护着我趁乱杀出了城,因为金兵在南归的路上盘查甚紧,我们无奈只好往西而去。” ------------ 心寂·趣事 “可怜袁爷爷六十岁高龄又受了伤,待我们逃到京兆时,老爷子一病不起,没几日便撒手故去。孙伯和我掩埋了他老人家后,便开始过着飘零江湖的生涯。”虽是寥寥数语,但千里逃亡中的艰辛闻者也能体会几分,宗铣停下来把一杯酒轻轻的洒在地上,顺手拭去眼角的泪滴。 岳震忙给他斟满劝道:“这位袁公护卫你家祖孙三代,求得就是忠义长存,宗铣你现在活得好好地,老爷子自然能含笑九泉了。” “不错。”宗铣接过杯道:“从那时起我就铭记,我这条命已不再属于我一人,就算再苦再难从不敢轻言放弃。前年在潞州截杀完颜宗罕时身中十几刀,心想着快不成了,就是凭着这一股子求生的意念挺了过来。” 岳震不由得吃了一惊,以前听说过完颜宗罕这个人,是现今金国皇帝的四子,也就是后世传说的金兀术。 “宗铣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你杀了完颜宗罕,金国还会派其他将领带兵来南侵。这种高级将领的身边肯定是高手如云,不是我说你,这岂不是飞蛾扑火一样的不智。” 可能是这一类的话听的多了,宗铣只是淡然一笑道:“小岳你不必劝我啦,从孙伯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接过这把鬼刀时就立下了这个志愿,只要我不死就绝不罢手。”说到这里他不禁挺起了胸膛:“几年下来,金国已经有七个万夫长死在我手里,大名府一带提起‘鬼杀’这个名字,金国的达官贵人们无不吓得屁滚尿流。” 岳震默然无语,人各有志丝毫勉强不得,既然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旁人多说也是无益。 “呵呵???说着说着扯远喽。”宗铣笑道:“孙伯是‘地趟刀’的嫡系传人,也就把一身的武艺教给了我。后来偶遇西去的阮师,他老人家就动了收我为徒的念头,可我还是拒绝了。” “哦!为何?”岳震大奇,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啊。 宗铣苦笑着说:“是我的资质太差,阮师曾说过要想练好‘断流刀’,必要舍弃以前所学的右手刀法专心致志。可我怎能弃‘地趟刀’再学它艺,这不是对不起孙伯的一番苦心?阮师也没有勉强就教了三招断流刀法,我把这三招称为保命三式。” “阮师傅可曾说过怎样才能左右兼备?”岳震急忙问道,看来他也曾遭遇和自己一样的问题。 “太难啦!”宗铣摇头说:“当年阮师见我的地趟刀法略有小成,也觉弃之可惜,就在双手运刀上动过一番脑筋。唉,可惜我太笨了,怎么练也不得精髓。” 岳震大急道:“快说说!当初阮师傅是怎么教你练的?” “呵呵???小岳别急嘛,先给哥哥我倒杯酒润润嗓子再说。”宗铣嘻笑着说。 “刚才咱俩没动手之前,我看你左手刀隐于身后就觉着眼熟,可你小子愣是没给哥哥我说话的机会。”宗铣煞有介事的摇头晃脑着说:“小岳你的右手刀已趋大成,若是能和断流刀左右相融,啧啧啧,了不得呀!放眼天下还有几人能胜过你。” “宗大哥!宗大爷!求您啦,少说两句废话行不行?”岳震不由急得抓耳挠腮。 “哈!”宗铣本想开怀大笑猛然想起已是夜深人静,这才忙收口挤眉弄眼道:“这声大哥可是你自愿叫的,以后不许翻悔哦。” 岳震一个劲的抱拳拱手:“是是是,小弟被你这位无良大哥打败了还不成,快说吧。” “阮师常居岭南你是知道的,他冥思苦想了良久无意间想起了岭南的采茶姑娘。”看着岳震一脸愕然,宗铣解释说:“阮师说采茶之人不但要左右手齐动,还有根据茶牙的好坏分置于不同的竹篓之中。你想啊,天长日久下来,双手能不灵活自如?” “难道说,要练好双手刀,我还得跑到岭南采几年茶不成?”岳震一脸苦闷道。 宗铣摆手说:“不用,阮师想了个办法,就是买来两种谷物掺在一起,让我两手各挑一种分别放在一边。唉,就这一项,哥哥我练了两月有余才勉强过关。” 岳震眼睛一亮,追问道:“那就是说,宗哥你已初窥双手刀的门道喽?” “嗨,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宗铣泄气说:“接下来便是四种谷物混在一起,左右各拣两种分置。唉,你是没有亲身尝过那种滋味,实在是太难受啦,十余斤谷子挑下来眼酸臂麻,身上的衣物全部都得湿透。按阮师的话说,什么时候练到在一炷香的时间挑完,才能达到一心二用,左右兼资的圆通境界。” 一心二用!岳震的心猛的狂跳几下,不错,要想双手用刀这四个字就是关键所在呀。阮纪秦的办法虽说不怎么高明,却也是针对性很强的。 他心思百转间种种想法一齐涌上来。前世里武侠中描写的双手互搏,也不完全是杜撰而来。绘画界的有些奇才也能左右开弓,两手可以绘出不同的图案。 “可怎么才能做到一心二用呢?”岳震不经意间自言自语道。两只手不禁玩起了前世苦练过的游戏,一手画方一手画圆然后再左右互换,念叨了片刻他猛的一拍大腿脱口而出:“习惯!就是要养成左右各行其事的习惯!。” 宗铣被他吓了一跳,先点头后摇头说:“不错,可这又谈何容易。小岳你也不必太过执着,这种意境讲究的是个浑然天成,一味强求反而不美。” 岳震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更明白若想练到阮纪秦所说的境界,必须要下一番扎实的苦功才行。 “宗哥所言极是,练武和做人一样脱不开个‘缘’字,就如咱们兄弟二人分别多年,这不又因缘份所至聚到了一起。莫说那些不相干的事喽,来!为咱们的重逢干一杯。” “好,小岳这话哥哥爱听,来为这一世兄弟的缘份干啦!” 两兄弟虽说都是尽量压低声调,但两人的心底却依旧炙热。只因为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遥想着父辈们当年并肩浴血,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的袍泽之情,在两人的心头激荡着,要不是深更半夜的,恐怕他们推杯换盏之间早就放声长笑了。 “这样飘零在江湖上,宗哥你靠什么为生呢?”岳震一直对江湖生涯充满了好奇。 宗铣可能很少有这样放怀畅饮的机会,已经有些面酡耳热。他听闻此言放下酒杯笑道:“当然是做强盗喽,哈哈哈???” 看着岳震嗔目结舌的模样,他强忍着笑解释着。 “其实我方才跟你提起的‘鬼杀’不止我一人,它代表了一个松散的组织,活动在金军占领的伪齐境内,专门刺杀金国的大将和伪齐的汉奸高官。你想,每次行动目标的哪个家里不是金银满地?这些都是掠我大宋失地臣民的血汗钱,我们怎能放过?哥哥我现在可是深藏不露的大富翁哦,要不资助你这个小奸商一把?” 没有理会他调侃的语气,岳震脑子里正一个劲的犯迷糊呢。也不能怪他,后世传说岳飞的故事很多,但大多是人为美化后的版本,对这一段真实的历史背景很少提及。 伪齐?岳震只是模糊的记得宋朝廷南逃后,金人扶起了一个傀儡政权国号称‘齐’,至于皇帝是谁疆域怎么划分,他一概不知。而这些最常识的问题又不方便乱问,只能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慢慢在心里积累。 宗铣见他傻愣愣的出神,以为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拍着胸脯说:“小岳你不用客气,支持你们岳家也是支持抗金大业,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岳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摆手,“宗哥不可,这些钱财都是那边的义士们用命换来的,小弟拿来良心难安。叔伯兄弟都有家小要养活,那些受伤致残的又没有朝廷抚恤,那一样不需要钱?这个话宗哥以后休要再提啦。” 见他面色郑重绝不是虚假的客套,宗铣心中感动的无话可说,重重的拍了拍他肩头。 “宗哥,你方才说松散的组织是什么意思?” “就是伙伴之间相互帮助,干完一票立刻散伙。”见他还是不甚明白,宗铣仔细的解释起来。 “在北方失地活跃着很多的抗金队伍,规模和声势比较大的有这么两支,一支叫‘红袄军’首领是杨应儿,另一支就是王彦大叔的‘八字军’。他们也是各有特色,杨应儿喜欢带人乔装打扮混进城池,夜里攻击金人首脑的官宅,而王大叔擅长在路途中伏击金人。他们一有大的行动必会通知我,我的任务就是趁乱刺杀金人首领。” 岳震前些日子和晏彪他们闲聊时,说起过这个‘八字军’,当时还曾暗笑古人真是蠢的可爱,在脸上纹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那还不让金军一抓一个准?。 今天又听宗铣说起他们,而且让岳震不解的是,每当提到王彦这个名字,宗铣的表情古怪还要偷瞥自己两眼。哎?他觉着这里面有事情,便问起了宗铣。 听小岳问起王彦其人,宗铣不由的一脸尴尬暗怪自己多嘴,支支吾吾的说道:“王大叔和你父亲的恩怨由来已久,不是咱们小辈能妄加评论地。小岳你要是真想知道,等下次见了鹏举叔一问便知吗。” “哦?还有这回事?”岳震被他挑起了好奇心。心想,北方的义军首领能和父亲有什么过节?当下就不依不饶的要宗铣说个清楚。 宗铣无奈只好含糊交待说:“鹏举叔和王大叔当年都是祖父帐下的将官,其实也没有什么私人恩怨,说白了就是领兵打仗的理念不同,所以才互相看不惯。加上王大叔那个人词锋刻薄,听我爹说两人曾多次当众吵起来,有一次还动手了呢?王大伯被你爹揍了个灰头土脸。” “嘿嘿???”岳震忍不住失笑出声,笑道:“俺家老爷子出了名的儒将风度,王彦大叔一定是把老爹惹急啦,他们到底因为什么呢?” “嗨,这该怎么说哩?”宗铣挠着头。“你爹打仗‘勇’字当头,从不言退缩,善用奇险之兵,常常上演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当然伤亡自然要比其他的部队大。而王大叔善守,从不轻易犯险,所以他的队伍几乎很少伤亡。” 说完宗铣摊手用无辜的眼神瞅着岳震说:“这些是小时候听俺爹说的。” 岳震恍然轻笑着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思绪。前世爱好军事的他,就曾经有过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历史上的著名将领全是攻击型的呢? 后来他才慢慢悟出了其中的奥秘。说的难听点就是古代士兵的命不值钱,所以才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即便有个别的防守型将军出现,部下的命虽说保住了,但没有大的战功,必定会被父亲他们这类铁血军人视作庸才废物。 想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纷争瞬间就化为乌有。心中曾无限向往的金戈铁马,让岳震不由的泛起一丝厌恶。 “唉!这是何苦来着?”对以前的一些认知产生了动摇的岳震不免叹息起来。 宗铣以为他说的是岳、王两人的争执,点头说:“不错,我爹和祖父生前在两位叔叔中间调解过多次,但他们谁也不肯放下成见。所以知道鹏举叔在南方为帅,王彦大叔说什么也不愿回朝廷带兵。” ------------ 烽火·相聚 岳震淡然一笑说:“这也没什么可惜的,像我父亲这般死心塌地的为朝廷卖命,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 对官家早已寒心的宗铣顿觉遇到了知音,可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这种话咱们小哥俩说说便罢了,小岳你千万不可在鹏举叔的面前提起啊。” 想到‘志同道合’这个词,岳震心里一亮,干脆把宗铣也拉上自己的战车,无论是功夫身手还是他在北方的人脉,都可以成为晏彪他们最有力的支撑。想到这些,这家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开口问道:“宗哥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在什么地方落脚?” 宗铣四顾摸着后脑勺说:“小岳呀,拜托不要笑的这么阴险好不好,我这后背咋凉哇哇地?哎呦!君子动口不动手???” “哈哈???现在才发觉悔之晚矣。”岳震又毫不客气的偷袭了他一拳,嬉皮笑脸道:“放着宗哥你这位金牌杀手不用,你以为我傻啊,小弟这里有那么容易白吃白住?哈哈??想暗算本少,我挡,我挡挡挡???” 两人又嘻嘻哈哈的拳来掌往着嬉耍了一阵,宗铣想起了正题住手回答道。 “河北义军他们从不过江,因为这一阵子金人提防的很紧,我暂时没什么事就跑到泗州。那知刚到就听说《将军饮马图》的事,我是独自一人过江而来。” 这次轮到岳震挠头了,心中是喜忧掺半。喜的是消息传的这么快,没几天的功夫竟飞过大江。忧虑的自然还是那拨可疑之人,既然不是宗铣带来的同伴,肯定是还有别人再打画的主意,可谁又敢确认他们是一伙?说不定好几批人琢磨着出手抢夺呢,还真麻烦哩。 看着他一脸为难宗铣会错了意,认为他有什么事碍于身份不好出面解决。拍桌道:“虽说哥哥单身而来,有麻烦小岳你尽管说来,哥哥一手替你解决。” “别别!宗哥你莫吓唬小弟,开什么玩笑?你动辄就要人命,这里是天子脚下都城临安,可不比兵荒马乱的河北,京师中一旦传出‘鬼杀’现身,后患无穷呐。” “切!”宗铣撇嘴说:“有什么了不起?你要是怕麻烦,哥哥我不用刀照样有几十种手法置人于死地,而且保证干净利落。” “求你了大哥,小弟胆小受不得惊吓地。”岳震双掌合什可怜兮兮的说:“小弟我这可是正当的买卖,要是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小弟我就算跳进西湖也脱不了干系呀。不过吗???”这家伙眼珠一转口气忽变。 “现在既然有了宗哥这位大保镖,谁要是还敢动画的脑筋,大保镖阁下您就看着办吧,只要不闹出人命就成。” 宗铣苦瓜着脸说:“你小子呀,哥哥我一时不慎就被你拉上了贼船。” 岳震暗乐这就叫上船啊?还差的远着呢。本少得想法子把你结结实实的绑在这条船上。 “对了宗哥,我老爹四处派人打听你的消息,要是问到小弟头上该不该告诉他呢?”岳震见桌上的酒菜所剩无几,就开始实施自己的游说计划。 “这个吗???”宗铣窒了窒脸色阴沉下来,黯然说:“算了吧,我现在的状况,你说能让祖父的旧部叔伯们知道吗?因为怕和他们碰面,只要是有宋军的地方我一定避开。要是鹏举叔问起,你就说不曾见过我。” “这是为何?宗哥你怕什么呢?” 宗铣站起身抬头望着已经微微泛白的夜空,“这里面的曲折小岳你不明白。他们得知我的消息后,第一件事肯定是上报朝廷,要为我这个忠良之后讨个说头。就像当年???” 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宗铣忍不住又是忿忿不平。“就像当年祖父故去,开封军民纷纷请奏朝廷让我父宗颖镇守开封。可恨皇上听从黄潜善、汪伯彦这两个小人谗言,派来个狗屁不通的杜充导致城防涣散,祖父治下固若金汤的开封竟一夜之间被金人攻破,连累我爹战死城头!” 见他越说越激动岳震忙拉他坐下,劝道:“宗哥不要生闷气啦,要是朝廷英明大宋江山也不会丢失过半,来喝口酒消消气。” 杯酒下肚宗铣也慢慢平静下来,低沉的说:“朝廷接到鹏举叔他们的上奏,必将惺惺作态一番,封我个一官半职到军中效力。我若是执意不去,岂不让你爹他们为难?” 岳震在一旁连连点头,如果宗铣的身份传扬出去,他的顾虑很有可能变成现实。将心比心,宗家的遭遇这般凄惨,宗铣怎么可能再为朝廷卖命。而且从宗铣的身上不难推断,在河北,在金军的占领区,还有许多像他一样的人存在。要是能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这将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岳震的心底炙热起来。 “既然如此,小弟想在河北有一番作为,宗哥你肯不肯过来帮忙?”斟酌了许久,岳震觉得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宗铣闻听双目一亮,“哦?小岳你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先讲好,做生意的事免谈,哥哥我打打杀杀还行。” “呵呵??做生意自然有别人去打理,小弟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在河北安一双岳家军的眼睛。” 他言词风趣,自然把宗铣的胃口高高的吊起来,忙拉住岳震的手臂追问不停。 岳震就把晏彪及晏家军余部派到河北的构想详细说了一遍,顺便也从宗铣的口中了解到不少河北的实际情形。 听罢岳震的设想,宗铣凝神思考了良久才说:“小岳你果然厉害,这一张大网铺开,黄河两岸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们岳家军打到那里也不会吃亏。不过你不了解河北的具体状况,这以经商为掩护不甚妥当。” “所以吗,这通天妙计还得靠宗哥你来指点。”看宗铣已经不知不觉中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岳震心里甭提有多美啦。 “在河北,商人是金军和伪齐军重点盘剥的对象,天长日久难免要露出马脚。反而在江湖中讨生计的草莽,金人、伪齐都不怎么愿意去招惹。并且现在时机正好???” 见他说着说着停住了,岳震急道:“接着说呀!” 宗铣摆手:“小岳别急,让我好好想想。” 低头沉思了片刻,宗铣兴奋的一拍小桌。“对!就这么干了。生意还要做但规模要小,另外趁现在河北的帮会七零八落,咱们也搞一个帮会。小岳你想,一帮子苦哈哈自然是什么赚钱干什么,行业杂一些行踪乱一点也不会让人生疑。” 岳震不由得心中暗赞,不愧是血雨腥风里磨炼出来的,宗铣心智反应之快心思之缜密令人拍案叫绝。 灵感的闸门一打开各种想法不可抑制的奔涌而来,宗铣越说越是兴奋。 “小岳你可知道,河北一带每天都有人私渡过河,有不堪压榨的商人,有不愿作亡国奴的文人烈士,还有藏匿在民间不愿当汉奸的大小官员。这个帮会就以保镖护驾为职,哈哈!这样一来不但消息灵通,赚取的钱财也相当客观,再养你们一支岳家军也不在话下。还有???” “等等宗哥。”岳震忙打断滔滔不绝的他,奇怪的问道:“难道金国就任由这些江湖人为所欲为?惹急了他们大军一来,岂不是要全军覆灭?” 宗铣摇头笑曰:“那朝那代能禁绝江湖?这些人藏于市井居无定所,大军一到立刻作鸟兽散之,军队一走他们马上跳出来重操旧业,谁能奈何?难道完颜宗罕之辈要带着大队的骑兵,吃着金国的粮饷,围剿一个小小的帮会?哈哈哈???要真是那样就不用岳家军喽。” “哈哈哈???”他说的开心,岳震听的更是眉飞色舞,两兄弟齐声笑了起来。 笑声中冲索多吉揉着眼睛走出了房门,嘟囔道:“这一大早是什么是让震少高兴成这样?”待看清楚还有旁人,他也觉得有些尴尬,忙整整凌乱的衣袍抱拳说:“不知震少有朋友在这里,失礼失礼,这位是?” 岳震这才发现天光大亮,也看到宗铣递过来的眼色。 “都是自己兄弟,多极大哥不必客气。这是我小时的玩伴现效力军中,他是有公差路过临安,今天还要急着赶路,以后咱们兄弟若有时间长聚时,小弟再为两位引见如何?” 宗铣虽是面含微笑抱拳拱手,但一袭黑衣配上棱角分明的面容,仍让多吉觉得肃杀之气迫人。 多吉也明白有些人物还是不接触为好,便告了声罪回自己的卧室梳洗去了。 后院的一干人等纷纷起床洗涮,岳震唤来伙计收拾桌椅,就领着宗铣出了‘佛缘阁’往保佑坊而去。 到了‘闽浙居’晏彪他们的房中,众兄弟正围着桌子吃早餐,看到岳震引着陌生的黑衣人进来,众小虽是连忙起身让出了座位,却也显得拘束起来,就连平时最爱闹的方小七也是咕噜噜转着一双大眼睛静悄悄的不出声。 岳震见他们一付噤若寒蝉的模样笑了起来,示意门边的兄弟关上屋门后笑骂道。 “你们这般小子真给我丢脸,尤其是你方小七,平日里不总是嚷着‘淮杨八杰’如何如何英雄了得,怎么见个生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喽?” 其实心思敏捷的小七早就猜到,岳震既然把人带到这里必是心腹无疑,怎奈宗铣身上的杀气实在太重,压迫的这群半大孩子很是难受。 听到岳震开口,晏彪几人才放松下来。小七也恢复了常态委屈道:“都怪震少您不给我们哥几个引见吗,要不下次您再带人来,小七像个傻瓜一样先上前叔叔大伯的乱叫一通,到那时震少你可不许觉着难看啊。” “哈哈哈???”众兄弟轰然而笑,宗铣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岳震冲他一付懒得理你的表情,摆手叫着晏彪:“来彪子,我与你介绍一位朋友认识。”听到宗铣的这个名字,晏彪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想起了什么,双目泛光作势就要下拜。 宗铣赶忙上前止住了他。“晏家小弟不可,我家父亲生前与你父孝广兄弟相称,咱们可是平辈怎能行此大礼,快起来说话。” 晏彪却执拗道:“宗家大哥您有所不知,小弟这一拜是替先父完成遗愿。当年晏家军在归德被金军围困,要不是宗泽爷爷及时领兵营救,恐怕那次晏家军就难逃大难啦。可惜宗泽爷爷顾着追击金人,未能与先父一见,父亲生前多次叮咛我们姐弟,见到宗家之人一定要大礼拜谢。” 一听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宗铣也不好再推辞,勉强受了晏彪一礼后伸手扶起他,拉起他的手动情道。 “你们晏家先祖曾追随太祖打下这宋室江山,到你父这一辈虽没有了功名,但报国之心依旧未减。当年扬子桥头一战震动河北,祖父与父亲听闻无不流泪悲叹,河北各路抗金义旗都视你们晏家军为我辈楷模。今日能与兄弟相见,哥哥我???咳!不说了。” 屋里的一干兄弟这才明白宗铣是什么人,立时大呼小叫起来。 岳震急忙示意他们小声,上前擎住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激昂道:“闲话就不说,就让咱们弟兄同心协力作一番事业,决不能给先辈丢脸!” 宗、晏二人轰然应诺,三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 再遇·柔福 晏彪等兄弟很快就忘记了某人,围着宗铣问长问短,时不时的还要传出几声惊呼。岳震含笑的看在眼里,觉得今天手里的炊饼格外香甜,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有这一班热血的兄弟相助,还愁大事不成?。 三个炊饼下肚后,宗铣已经成功的融入了这个小集体,岳震也觉得阵阵困意袭来。 “宗哥啊,你就先和彪子住在这儿吧,不过咱们昨晚可是说好的,‘佛缘阁’那边你还得指派他们小哥几个盯紧喽。我???” “知道啦,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宗铣笑骂着:“年轻轻的罗唆!放心,敢动画心思的宵小之辈,哥哥一定替你料理了他,快滚回去睡觉吧。看看你眼都睁不开啦,那里像个练武之人,哥哥昨晚怎么就会输给你了,要不要让彪子出去给你雇辆牛车啊!嘻嘻???” 在兄弟们的讥笑声中,岳震强打着精神出了‘闽浙居’往回走去。 昏昏欲睡的岳震,一脚门外一脚门里踏进铺子,不经意间抬眼一望整个人却呆在了那里。 她!真的是她吗? 梅家桥上,让自己难以忘怀的倩影,俏生生的站在铺子里。岳震连忙揉揉眼睛,没错!翠绿的衣衫黑发披肩,正在和柜台里的禄伯说着什么。 禄伯正为难着呢,凭他多年的经验几句问答下来,便暗暗皱眉道,此女谈吐不俗,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闺秀风范,非富即贵呀!可她问的事太过敏感该怎么回答呢?斟酌间抬头看到岳震进来,禄伯马上想到了托词。 “小姐且慢,正好我家东主回来了,小老儿与东主商量后,再给小姐一个答复如何?”随着禄伯的话语,少女转眸看来。 “啊!公子是你?”少女马上意识到自己有失仪态,顿时羞红了脸庞,纤手掩住了嘴巴。 “震少大喜啊!”无巧不成书,两人对视的当口,多吉兴冲冲的从后院跑进来嚷道:“震少大喜事!大大的喜事!妙明寺的几位女菩萨又到铺子里采买,快随老哥一起过去,打听打听你那位梦中情人的消息。” 岳震的脸颊‘刷’的一下如猴屁股一般,慌忙躲开少女的眼睛垂头盯着地面,恨不能找出一丝缝隙马上钻进去。在人家姑娘面前被揭破了心事,丢人丢到家啦!。 冲进来的多吉这才发现两位当事人就在眼前,动作统一的低头瞅着脚尖。他也觉着老脸一阵阵发烧,尴尬的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人老成精的禄伯马上看出了风向,忙对多吉努嘴道:“冲索掌柜,方才您不是说有些绢帛需要晾晒一下吗?刚好老汉现在有空。”说着拉起多吉的手,回头对两个傻站在那里的伙计喊着:“你们两个也一块来,人多好干活。” 看到禄老伯猛丢眼色,两个不知所措的小伙计顿时醒悟过来,随着二人一阵风般逃向了后院。 诺大的一件屋子顿时安静下来,一轻一重的两种呼吸声清晰可闻。 岳震的心一直狂跳着,前世的一段戏言划过脑海:如果一个女孩接管了你的心脏,让它跳多快它就跳多快时,你就准备好让她接管你的一切吧,因为你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她了。 这就是突如其来爱情吗?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岳震茫然的痴站在那儿。 “公子,你真的是这家铺子的东家?”不知在心里埋怨了岳震多少回,可傻小子始终不肯抬起头来说句话,最后还是姑娘鼓足勇气抬起了酡红的俏脸问道。 猛然听到柔美的声音传来,岳震又是一阵紧张,慌忙抬头答道:“是是,鸡毛小店不值一提。”两人的眼神又在空中相遇,姑娘依旧羞涩的垂下了弯弯的睫毛。岳震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怎么把生意场上的客套话搬到了这里?。 少女忐忑含羞的芳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生意人,若是知晓我的身份会不会被吓跑呢?九叔倒是答应过,不管我以后喜欢什么人他都不会干涉的。可十叔那么疼爱自己,会同意我和一个毫无功名的生意人在一起吗?。 岳震好不容易按耐住不争气的心房,仔细端详着娇羞切切的少女。也发觉了姑娘几度变幻的面部表情,时而娥眉微簇粉嫩的脸庞涌上几丝忧虑,忽而嘴角唇边绽出一双迷人的酒窝儿,尚未退却的娇晕又染红了脸庞,睫毛颤动中少女清澈如水的眼眸又偷偷的瞟来。 慌乱的他下意识的想躲开,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喊道。岳震啊岳震,你怎么这般没用,喜欢就是喜欢,扭扭捏捏那像个男子汉!。 ‘吁’调整一下紊乱的气息,岳震勇敢的迎上姑娘的目光,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惹的女孩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却仿佛舍不得少年迷人的笑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再闪避。 一对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对方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欣赏,也看到缕缕爱慕的情意。 终于恢复常态的岳震,也不知道这个年代男女相见该用什么样的礼仪,只好抱拳微微弯腰说道:“我叫岳震来自鄂州,过年就满十四岁。上次梅家桥匆匆别过,没有来得及请教小姐的尊姓大名,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姐你是碰巧路过,还是有事专门来到小店呢?” “鄂州,岳震?”少女微微一怔。心道,不可能的,他们家怎么会有人做生意呢?。 随即女孩意识到这样直呼其名显得很不礼貌,忙敛容屈膝道了一个万福,赫然说:“小女子一时走神,失礼之处还望岳公子见谅。” 岳震轻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暗想,英明啊!幸亏没说我老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岳飞,我爹现在是武昌郡开国侯,要是抬出小侯爷的身份,寻常人家的女孩非吓跑了不可。 少女垂下握在腰间的双手,纤纤玉指无意识的揉搓着衣角,脆声说:“我???我叫赵柔福,和公子同岁,以后就请公子叫我柔福吧。”说罢又是羞红满腮,下巴亲密的贴上了胸膛。心里大嗔着,柔福啊柔福,你今日是怎么啦?这世上只有最亲近的九叔、十叔这样唤你的名字。你刚刚见人家两次,就把小名告诉了他,羞不羞啊!。 柔福低垂着头,岳震自然看不到她娇羞欲滴的面容,只是在嘴里轻轻念叨着:“赵柔福,柔福,好美的名字,淡雅娟秀又不失淳朴。好!” 他的声音虽轻,却也是一字不落的传到柔福的耳中,少女没来由的心中一甜,曾有人无数次的称赞过自己,为什么都没有这一句这般的动听呢?。 “赵小姐???”岳震话刚出口却见柔福大眼睛瞪过来,眼神中几分娇嗔几许埋怨,令他心头一阵颤动。忙结结巴巴的改口:“柔福啊,这么半天让你站着说话,真是不好意思。来来,快请坐。”说着拽过一把椅子走了过去。 柔福看着他笨笨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娇笑,乖乖不得了!岳震这个傻小子顿觉目眩神迷。 “那以后你就唤我柔福,我便叫你震哥好不好?”少女眼角含笑着问道。 沉寂了两世的那一根心弦,被这一声殷殷含情的‘震哥’猛然拨动,幸福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一切阻碍,伴着不曾有过的眩晕欢快的流淌在身体里,好美妙的感觉啊!。 “好。”岳震低声的应道,竟鬼使神差般的伸手握住柔福的小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传递这一份奇妙的感觉。 粉雕玉琢的小手自然的贴在大手的掌心里,没有一丝生涩,仿佛这两只手原本就是一体,相互寻觅了好久好久,今日终于又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一刻身外的世界都已沉寂,少男少女的眼中只有彼此。 “震哥,有人过来啦。”柔福轻轻挣开小手羞涩的低语着。 岳震恋恋不舍的收回手臂,抬眼看到多吉站在通向后院的门外向里张望,心中恼怒的岳震便狠狠的瞪了过去。多吉却对他眼神视而不见,在那里一个劲的挤眉弄眼做鬼脸儿,直到柔福转头要看个究竟时,这家伙才瞬间消失。 “咯咯??”柔福回首抿嘴娇笑道:“这位吐蕃来的大哥真有意思。” “别理他,这家伙为老不尊整天的没个正形。”岳震也笑着说:“不过他们异族的汉子们都很讲义气,这件铺子就是他借我暂用的。” 柔福则有些惊奇的问道:“这样说来,震哥到临安不久是吗?” 岳震点头:“那天在梅家桥是我们刚刚进城。” 说起梅家桥,柔福不禁想起了那天的惊险一刻,小手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回味着:“当时实在是太险了,要不是震哥,我们两个就惨啦。后来被十叔知道,还连累的寺里的几位师太挨骂了。” 没有听明白她说的‘十叔’还是‘石叔’,岳震还是笑道:“他们也是关心你才迁怒于别人,不过那些出家人空有一付慈悲心肠,做事也确实鲁莽了些。” 说到这里猛觉背后批评人家有点不厚道,他就停住随口问道:“柔福,你家里人都还好吗?” “唉??”柔福闻听欢颜尽敛轻轻的叹息说:“生在这乱世之中,怎样才算是好呢?” 玉人满面的阴霾,岳震一阵心痛忙又牵起柔福的小手。“柔福啊,有不开心的事不要憋在心里,身逢乱世无法选择,但咱们可以选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柔福美目中闪着异样的光彩,小嘴里喃喃着:“震哥你说的真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看到心上人愁容淡去了许多,岳震顿觉很是开心,瞧着她想心事的乖巧模样不觉有些痴了。 “嘻嘻??震哥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呢?”小妮子眨着大眼睛笑问道。 “我!?”岳震真有些措手不及了。 我想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岳震在心里问着自己。以前还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细细想来他顿觉十分的迷茫。本该消亡的灵魂带着前世完整的记忆。来到这个纷乱的年代,一心只想着帮岳家,其实也是帮自己摆脱噩梦般的宿命。 如果失败了呢?等到和父、兄一起被推上断头台的哪一刻,我会不会惋惜白活了两世,没能够好好的去享受过生活?。 假如我成功了呢?历史的轨迹就此发生了转变,我又该怎样继续生活下去?。 “快说嘛。”柔福见他呆呆的出神,轻摇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臂,不依的跺着脚撒娇。 岳震挠头傻笑着收起思绪,拉着柔福的手让她坐下,自己手扶椅背看着门外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过客。 “该怎么说呢?只能告诉你,有时候我也很迷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不过我很庆幸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所在,不像门外的那些人们,终日忙忙碌碌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柔福不禁被这些充满哲理的话语勾起了心事,目光迷离的望着喧嚣的街道,轻声说:“能说给柔福听吗?” “我生命的意义就是去奋斗,为了我的每一位亲人去奋斗,为了让他们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活着,和冥冥中的哪一只巨手去奋斗!” ------------ 福王·窥视 少女的芳心颤动着,说不尽的怜惜涌上心头。她轻轻的拉过椅背上他的手放在肩头,摩娑着宽厚的手背,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心上的人儿,只是痴痴的想着。 为何风华正茂的他,豪气中竟透着这般的苍凉悲壮?也不知震哥他心目中的亲人们,都是些什么样子呢?。 这对渐生情愫的少男少女各自想着心事,与他们休戚相连的人们,此时正相会在旌旗招展的鄂州大营。 **** 宽阔的大校场上,数万将士队列整齐盔甲鲜明。人数虽众确是鸦雀无声,众将士雄赳赳气昂昂的目视着高高的将台。 “谢主隆恩!”跪拜中的岳家军统帅双手接过圣旨。 一脸病容的福亲王伸手托起了岳飞。“岳侯请起,岳云将军和后面的将军们也都起身吧。你们父子乃国之柱石,后护军更是我大宋雄兵之楷模,这次洞庭宣抚之行各位辛苦啦。” 满面肃容的岳飞,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这位病歪歪的王爷会做人,没有像圣旨里那样把‘剿匪’挂在嘴上,这样身后黄佐等一干降将的心里也能稍许舒坦些。 岳飞嘴上则谦虚道:“王爷过奖了,此次洞庭之战还得多亏张浚张大人和兵部同僚们的鼎力相助。如今后护军独领风骚,飞实觉汗颜。”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讲台边上,面对这台下军容整肃的数万将士。 岳飞擎起福亲王的手臂举过头顶,中气十足的喝道:“报国杀敌是我等军人本分,今朝廷颁旨厚赏三军,榛王爷更是身怀病体颠簸而来,我等该如何报答浩荡皇恩?!” 报效国家!奋勇杀敌! 报效国家!奋勇杀敌!收复山河! 数万将士震耳欲聋的喊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回荡在大营的上空,令人热血贲涌难以平复。岳飞不禁偷瞧了赵榛一眼,心道,朝里传说这位王爷病得快不行了,这么大得动静不会有事吧?。 福亲王仍是那副模样,只是苍白的面容染上了几许病态的晕红,面对这般雄浑的无敌之师,王爷不免有些胸怀激荡。 片刻后,望着退潮般散去的将士,福亲王笑道:“岳侯鞍马劳顿数月,趁此机会也该好生休息休息了。” “王爷您不住在大营吗?”岳飞看着转身要走的赵榛微愕道。 “本王在鄂州还有些俗务,就不麻烦岳侯喽。” 俗务?岳飞遥望大队侍卫簇拥着赵榛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而此时岳震与柔福并肩而坐正在谈正题。 姑娘的询问使岳震心里一亮,有门!想不到眼前的玉人竟也是为画而来,最让他心动的是,柔福既没有看画的意思,也不探询《将军饮马图》的价格,却直接问起了画的作者。 这可能关系到张飞卿要找的人,而且还是心上人想知道的,岳震当然不会有丝毫的隐瞒。 “不错,此画的作者正是我的一位伯伯,莫非柔福你与他老人家有什么渊源?” 柔福却歪头看着他,大眼睛里闪烁着狡诘的光芒,顽皮的娇笑说:“不告诉你,格格??等我见过了这位伯伯才能对你说是怎么回事。” 少女颤动的肩头厮磨着他的臂膀,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息之间,柔福娇言巧笑的玉容近在咫尺。岳震不由的一阵失神,痴痴的盯着姑娘花一般的容颜,深深地迷醉了,早已忘却今夕是何年。 情郎痴迷的眼神让柔福一阵羞喜交集,面染红霞垂下了头,用小蛮靴轻轻的踢碰着他的小腿。 “震哥你坏死啦,干嘛这样看着人家。” 岳震猛的醒悟过来,羞臊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这时觉着一阵温软抚上手背,忙偷眼望去,柔福的小手压在他不知该往那里放的手上,耳边传来女孩细若蚊蝇的低语声。 “震哥那样看柔福,柔福???心里欢喜的紧。”仿佛这一句话用尽了少女所有的力气,柔福的小脑袋快要碰到了膝盖。 “柔福!”岳震翻手把绵软的小手握在手心,莫名的感动塞满了胸膛,却怎么也说不出第三个字了。 “嗯。”听到震哥饱含深情的呼唤,柔福乖巧的答应着,轻轻的直起腰身靠过来枕上了岳震的肩头。 好熟悉的感觉啊!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座舍利塔前。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却了重若山岳般的责任。仿佛世界之大只有他和心爱的姑娘依偎在一起,心中期盼着时间能够静止在这一刻,直到永远。 好久好久,柔福才从晕醇醇的陶醉中清醒过来。芳心里惊讶不已。 以前哪怕是跪在大慈大悲的菩萨面前,也从未觉得如此的安详宁静。一定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各路神明,上苍才把震哥赐给了自己,小妮子喜滋滋的想着。 “吁???”柔福心满意足的叹息着,轻轻的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 女孩的声音让岳震蓦然惊醒,低声细语说:“不巧得很,今天那位画师伯伯又出去应酬,恐怕是见不到了。”他可不好意思说,咱们在这里谈情说爱,张老伯正忙着和字画经纪们商谈画的价格呢。 柔福闻言睁开聪慧的大眼睛,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浓了。暗自窃喜道,最好这位伯伯晚一点出现,那我不就能常常看到震哥了吗。 “阿弥佗佛。”屋外一声低沉的佛号,吓得两人站起身来。“赵小姐,贫尼几个就要回去了。” 站在街头目送着频频回头招手的柔福,直到她翠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岳震不由感到一阵怅然,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怎么总是过的这么快呢?。多吉不知从那里窜了出来,在他眼前晃动着手掌,嘴里奚落道:“喂,我说震少啊,人家姑娘这会恐怕已经回到寺里啦。早就没影了,还看?” 岳震被他说的一阵赫然,但心里更多的还是欢欣与得意之情。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哈??困死我啦。昨日小弟可是整整守了一夜哩,不像某位大哥睡的死猪一样,哼哼!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陪我守夜。不和你胡缠喽,小弟睡觉去啦。” 嗅着掌心里残留的淡淡余香,阵阵困倦潮水般的袭来,岳震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擦黑,饥肠辘辘的岳震正好看到禄伯、张飞卿两位吃晚饭,便毫不客气的挤到桌边坐下大嚼起来。吃着吃着觉得气氛不对,抬头看去发觉两位老伯的目光怪怪的盯着自己,他顿觉一阵心虚脸热,忙低下头继续胡吃海塞。 “哈哈哈???”两位老人顿时爆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张飞卿放下筷子手捻着胡须含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呐,震少得遇红颜知己可喜可贺呀。” “不错!”禄伯更是眉花眼笑拍着桌子说:“当年岳元帅也是十四岁便与夫人定了亲,震少不愧是你爹的儿,还未崭露头角便得佳人青睐,成家立室指日可待喽。” 有这么比的吗?岳震羞的就差钻到桌下去了。不过心里还是很感动,两位老伯对自己关爱有加,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由衷的欢喜才会这样的调笑不羁。 知道他少年心性,脸皮子薄,不便让他太过窘迫,张飞卿岔开了话题。“正好震少也在这里,咱们们三个商量商量,这《将军饮马图》是不是该出手了?”显然岳震未来之前,两位老人家已经讨论过了,所以禄伯没有说话和张飞卿一起看着岳震。 说起正事岳震专注多了,咽下嘴里的食物,抹抹嘴问道:“张伯这几日收获一定不小吧?” 谈到收获,张飞卿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呵呵??震少你猜,现在画已经叫到了多少钱?” 岳震胸有成竹的笑笑说:“现在应该超过百两黄金了吧。” “岂止百两!”一旁的禄伯心急嘴快,乐呵呵道:“刚刚张老哥说出来时,老汉我也是吓了一跳,现在临安最大的字画经纪骆胖子已经给到了黄金二百两。天呐,这就是七千贯呀,能买两千石的白米哩,要是搭配上粗粮,足够大军消耗一个月地。奇迹呀!” 说起粮食,岳震猛然想起多吉的消息,便把粮食有可能大幅度降价的消息说与了两位老人,二老听闻更觉振奋,屋里顿时欢声笑语一片。 岳震听着两位伯伯笑语,思路则回到了画上面。微微皱起眉头询问道:“按说消息已经传的够远了,为何只有临安的字画经纪来谈价呢?” “凡事有利就有弊呀。”张飞卿摇头苦笑着说:“现在世面上关于这幅画的传言越来越邪乎啦,现在就有好几种完全不一样的说法。震少你想,这种情况下,外地来的购画者哪敢轻易出手,怕买回去是假货,也就只好委托本地的经纪喽。” “看来得尽快出手了,以防夜长梦多呀。”岳震凝重的点着头,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几圈,作出了决定。 “两位伯伯不要拖了,明天就去告诉那些经纪,谁能给到三百两,作画之人就愿意出售。”看到两位老伯点头支持,岳震一边迈步出门一边说:“我这就去一趟保佑坊,告诉彪子他们关于画的传言到此为止。” 不提张、禄二人商议着怎么尽快解决此事,岳震到了‘闽浙居’时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文思院?”听罢闵小八的汇报,岳震紧锁眉头环视着房中的众兄弟。 “哪位兄弟知道这个文思院是干什么的,我们好判断他们为何要派人监视咱们的买卖?” 一旁的宗铣微蹙着眉头思索道:“文思院好像是隶属户部,应该是掌管大内之中金器、玉石的制造,咱们搞的古玩、字画买卖似乎真的和他们有点关系哎。可这就怪了!要是咱们有违理法,文思院早该寻上门了,干嘛要偷偷摸摸的监视呢?” 晏彪对小八说:“闵弟你再把具体情形说来让震少听听。” “我今天奉宗哥之命到‘佛缘阁’周围监视可疑之人,发现了有四个人,他们两人一班,轮流在咱们的铺子前晃悠,天傍黑时四人才会合一处到酒肆吃酒,我便跟了进去。听到他们说起咱们文思院’还有‘刘知事、重赏’什么的。” 岳震听的头大无比,自己虽对宋朝的律法一窍不通,可也清楚在古代有一些东西是严禁私人买卖的,但字画应该不属于这个范畴吧?。 “不管怎么说,凡事一有官府掺和就很麻烦了。”宗铣看着岳震道:“小岳,依我之见咱们见好就收吧,尽快把画出手图个清静。” “刚才我已经嘱咐过两位老伯,近日应该能出手了。”岳震深有同感的点头说。“还有,彪子,上次让你准备的名单可曾弄妥?” 晏彪表情严肃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绢小卷递了过来,岳震却又推回去。“刚刚禄伯讲父亲已经回到鄂州,我马上写一封书信与我姐。你明日就带着书信回趟鄂州,把名单交与我姐,到时由她传到我爹那里。” 片刻的功夫书信写好,岳震一边吹着墨迹,一边叮咛着。 “归化营外接到人后,千万记得让他们就地解散分批行动。有办法直接回河北去最好,实在没办法的再到临安来。” 晏彪认真的听着,把书信和名单一起贴身藏好。 ------------ 举案·齐眉 “这个小岳你就不用操心啦。”宗铣接过话头说:“待会我也修书一封,保证让他们安安全全的回到河北。” 岳震放下了这桩心事,却也轻松不起来。颇为苦恼的说:“咱们现在做什么都是两眼摸黑,全凭着瞎猜实在不妥。我想着画的事一了,宗哥就和众家兄弟启程吧,早一天建立起自己势力,咱们就早一天受益啊。” 宗铣同意道:“不错,河北有我和彪子一干弟兄,我想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小有局面。可是小岳你想过没有,江南呢?” “嗨,怎么没想过,但可遇不可求啊。”岳震答道。“我还想在江南建一个汇集点呢,你河北传来的消息总得有人接收传递吧?但没有确实牢靠的人选啊,暂时只能让他们小哥几个来回的跑喽。” 晏彪和宗铣都明白这种事急也白搭,只能是慢慢的来了。 岳震还担心着‘佛缘阁’那边的状况,不敢在此逗留的时间太长,又急急忙忙的往回赶。谁知两位老伯比他还要谨慎,早早的就吩咐伙计们打烊栓了门,他只好无奈的跳墙而入。 刚刚纵下墙头便觉劲风扑面而来。 “哈哈??终于等到你了,小贼看棍!”岳震急忙跳到一边喊道:“多吉大哥住手!是我。” “嗨,是你呀。”多吉干笑道:“我还以为有人趁你不在,要浑水摸鱼呢。” 岳震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多吉虽说有些商人的利欲之心,但仍不失为性情中人,是一条汉子。看着他不由想起另一位异族好兄弟,也不知萧雍在鄂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到了临安没有?。 “这么晚啦多吉大哥还替小弟守夜,谢字小弟就不说了。”岳震感动道:“大哥早些睡吧,等雍哥到了临安,咱们兄弟再来一回不醉不归。” 多吉拍了拍小兄弟的肩膀,笑着点点头径直回房睡觉了。 盛夏已经过去,夜晚的风中渐渐有了些许秋天的凉意。岳震静静的站在院里,梳理着几天来纷乱的遭遇。 夜空上挂着几片淡淡的灰云,徘徊在明月边上,时而云遮月时而月穿云,也让小院里明暗交替着,融身其中,他的思绪也不禁多了几分朦胧。 梅家桥上与柔福的香艳一拥;见到张伯手中的《将军饮马图》;昨夜与宗铣的艰难之战,以及彻夜的畅谈;期间还掺杂着晏彪的到来、再见柔福、惊闻文思院,等等大小事情走马灯一样的闪过脑海。 岳震没来由的一阵恐慌,难道我今后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再难得有一丝空闲。唉,好怀念与杨大哥在军营的日子啊! 思绪飞驶之间,一份难以名状的寂寥爬上心头,我成功时与谁分享喜悦?失意中又与谁倾诉呢?。 吁???轻叹声中岳震走回房间,地上拖着长长的孤单的身影。 风平浪静的夜晚反而让岳震觉得百无聊赖、难以入眠,心里竟隐隐的盼着再来个什么人,最好也像宗铣那样地痛痛快快的打一场。想着宗铣,念头就转到了双手刀法,两手无意识的比划起来。嘴里念叨着‘左方右圆,左圆右方’,直到晨曦悄悄的掩上窗棂,他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恍惚间听到伙计们起床打扫院落的声音,岳震猛然想起两位老伯今天可能都要出去,自己还得坐镇铺子,暗自悲呼了几声命苦后起床洗漱。 早饭后,张、禄二老一起出去依计行事,岳震则似模似样的坐在铺子里。 越坐越觉无聊,于是就和伙计们拉起了家常,不经意间眼光瞟过街对面,岳震忍不住一阵上火。 上次见到的哪几个家伙仍在周围转来转去,胆子也好像大了很多,有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竟和岳震对视起来。不过店里端坐的这位少年犀利的眼神,让这家伙后脖颈子一个劲的发冷,慌忙把眼睛闪到了一旁。 文思院!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文争武斗给本少爷来个痛快地,这么阴阳怪气的拖着算那门子事,岳震觉着格外的窝火憋气。 他正郁闷着呐,禄伯领着一个人急匆匆的回来了。 “哎?禄伯怎么这么快就办完啦。”岳震也没在意后面之人,奇怪的问道。 禄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后之人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当地。“岳公子,快救救俺师傅吧!师傅他老人家让人绑走啦!”岳震忙走到近前搀起他,待看清面容后也不禁大惊失色。“你??你不是鲁师傅的小徒弟吗?别急慢慢说来,我一定给你师傅作主。” 小徒弟方寸已乱,连说带比划也没讲清楚个子丑寅卯,最后还是禄伯边问边猜着,把事情描绘了一个大概。 原来几天前一队军士闯进鲁一真的作坊,不由分说架起鲁师傅就走,只丢下了一句‘我们乃后护军,征工匠回去造船’。 后护军?!岳震与禄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后护军不就是岳家军吗?禄伯登时就急了。 “反了,反了。哪里的恶徒竟敢冒充我后护军的名号,往我岳家军的脸上抹黑!不成,老汉这就去趟兵部,寻个熟人问清楚。” “禄伯且慢!”岳震见老爷子拔腿就要走忙高声喝止。稳住了禄伯他又温言劝起了小徒弟。“小兄弟莫要着急,你且安心的回作坊去,我们一旦打听清楚鲁师傅的下落,马上就去把你师父救出来。” “岳公子,您一定要快啊!俺师傅那个脾气肯定要吃不少苦头地。”小徒弟眼泪吧嚓的央求道。 好说歹说才把心急如焚的小徒弟劝回去。岳震拧眉分析道:“咱们大宋水军就那么几支,韩世忠韩伯父兵驻淮水离这里远着呢,不太可能。再有就是刘光世将军的右护军,可杨大哥说过,人家守着几大船厂更不会跑到这里来。想来想去??” 说到这里岳震目闪精光看着禄伯,禄伯也若有所悟的沉吟起来。“莫非是???” 岳震一拍大腿说:“不用再猜了,肯定是他们!” 禄伯顿觉一阵惭愧,拱手道:“多亏了震少冷静,要是老汉我真的寻到兵部,咱们岳家军丢人可就丢大了。” “禄伯快别这样讲,您老也是激于义愤才没想周全。”岳震摆手说。“不过这件事也算给父亲敲了一记警钟,岳家军确实有些膨胀过快了。一下收编这么多水匪,肯定良莠不齐,兵部您老还得去一趟,问清楚黄佐他们驻扎在哪里。” 说话间不见禄伯有出去的意思,反而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岳震奇怪道:“怎地禄伯,还有什么事?” 自家少爷没能领会他的意思,禄伯只好冲着他身后作揖,眼睛却看着岳震说:“赵小姐您来啦,快里面请。” “啊!”岳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身后有人,听禄伯称赵小姐。这小子马上急吼吼的转身道:“柔福?在那里。” 柔福小姐正款款迈步进门,站定后马上就给禄伯还礼。皓齿明眸芙蓉玉面含羞答答的说:“老伯早安,震哥早安。”清纯可人中不失落落大方,让岳震觉着如沐清香的晨风,便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了。 他身后的禄伯不由一阵暗乐,二少爷再怎么本领过人,也还是少年心性青涩的很呐。 老的含笑不语,眼神好似给儿孙相媳妇,小的红着个脸呆呆的**,就是没人搭茬说个一言半语。 柔福没办法只好继续道:“柔福今日没事闲逛正巧路过,想进来看看震哥、老伯你们忙不忙。” 路过?禄伯心里一阵闷笑,老汉看是情不自禁吧。这位姑娘和二公子倒是般配的很,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啊。临安城里大大小小的京官多如牛毛,不知赵姑娘是那家的千金?好在岳帅到不在乎什么门第,嗯,这事有门,老汉得通知小姐与夫人早做准备喽。 岳震这才醒悟过来,暗骂自己定力怎么变的如此之差。嘴里忙道:“不忙不忙,柔福快请坐。” 禄伯已是人老成精,那还肯在此逗留碍人家眼。“东家,那老汉就去办事了。赵小姐请宽坐,你们聊,你们聊。” 小伙计见禄掌柜一转眼就没了影,也明白过来借故溜了出去。 铺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人都觉得一阵轻松相视一笑,眼神里的情意让彼此心头暖暖地。柔福也不急着坐下来,信步在铺子里转着,望着墙上的字画,小妮子不禁皱起了眉头。略带担心的问道:“震哥你这里生意不是很好吧?” 岳震心道,岂知不好简直就是很差,要不是借势炒作《将军饮马图》恐怕早就关门大吉啦。 心上人沉吟不语柔福便误会了,指着墙上的字画含蓄道:“大概因为震哥你这里的字画太过平常了,难以吸引真正的行家前来寻墨。” “哦!”岳震不由眼睛一亮,惊喜道:“这么说柔福你是行家喽?” 柔福微微赫然说:“那是呀,只是柔福自小就喜欢信手涂鸦,家里叔叔们便请了些画师指导一二。后来有缘遇到了师尊,在她老人家的指点下,柔福才算窥到工笔之门径,断不敢称什么行家。” 想不到柔福竟是自己的同行,岳震欣喜之余更觉亲近,拉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声道:“这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柔福可有兴致让震哥一饱眼福?” “作的不好,震哥可不许笑话人家噢。”情郎要看自己作画,柔福怎舍得拒绝喜滋滋的撒娇道。 岳震一边张罗着画具,一边说:“不敢不敢,来让震哥给你研磨。” “画什么呢?”小丫头手握画笔眨着大眼睛,“还是请震哥命题吧。” “哇!这么大的口气”岳震听闻怪叫着,“要是震哥出了难题可不兴哭鼻子哦。”看着心上人自信慢慢的俏模样,他托着下巴说:“来临安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去过西湖呢,就请柔福先为震哥一展西湖美景如何?” 柔福含笑点头凝神想了片刻便铺开宣纸埋头作画。 看着神情专注的女孩,岳震不禁浮想联翩。前世里曾经梦想着能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伴侣,相伴于灯前月下赏画举案齐眉。 此刻梦想变成了现实,柔福一袭翠绿的古装,微微翘起的小鼻子,精巧圆润的下巴,秀若灵山的侧影近在咫尺,处子幽香阵阵传来。吁??这样的感觉真美妙!岳震不觉闭上眼睛,陶陶然沉醉其中。 “好了!”柔福放下画笔道,抬眼却看见情郎眯着眼睛一付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大发娇嗔。“讨厌啊震哥,人家辛辛苦苦的作画,你却看也不看。” 岳震忙睁开眼:“这么快,让震哥好好看看柔福的墨???”话说了半截的他愕然呆住了。洁白的宣纸上勾画着一幅西湖鸟瞰图,画的中央一片空白,是西湖的湖面,湖上方山峦起伏层层迭迭远淡近浓。南北高峰相对,苏堤六桥隐约藏于柳荫之中。 柔福望着聚精会神的震哥,怀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从小到大作画只为派遣心头惆怅的寂寞,九叔、十叔对自己的画赞不绝口,但柔福一直认为这是亲人们的鼓励之词。今日在情郎面前作画,不知震哥他??? ------------ 两小·有猜 “好!工笔写意兼用,墨色清淡洗练,是一幅难得的佳作。”岳震拍案由衷的赞叹道。旋即他却面带疑惑看着心爱的女孩问:“只是,只是???” 柔福听到爱郎的赞美不禁心花怒放,见他似有疑问,就挽起他的臂膀摇晃道:“只是什么?震哥快说呀。” 少女妙曼的身体贴在手臂上感觉,让岳震一阵意乱情迷,身体有些僵硬起来。晕晕乎乎之间不禁想起了梅家桥上,柔福抱着自己的腰身,也是这样清香阵阵,也是这样温软盈怀。遐想中的他,早就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 猛然觉着震哥的身体紧绷绷的,柔福这才发觉**紧紧贴着他的手臂,又羞又急想着赶紧放开。 哪知越急越是没有了力气,顷刻间仿佛时间倒流回到了梅家桥头。柔福不知不觉中放开了手臂,却又紧紧的环抱着岳震,将发烫的脸儿贴上他的胸膛。 就是这里,让她无法忘怀宽厚的胸膛。这一刻时间仿佛也被浓浓的爱意粘住了脚步,不忍离去。大街上偶尔经过的路人也都放下匆忙,含笑望着这一对忘情相拥的少男少女。 蓦的想起身在铺子,门外就是喧闹的大街。岳震赶忙拍了拍柔福的背,柔声唤道:“柔福,柔福。” “嗯。”少女轻声答应着却不肯松开手臂,岳震无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街上有人看着咱们呢。” “啊!”柔福这才想起身在何处,受惊的小兔子般逃出了岳震的怀抱,躲到了他的身后。 哈哈哈???看到小姑娘羞红的脸庞从少年的身后探出来偷眼观瞧,街上驻足的人们顿时传来善意的哄笑。柔福赶紧缩回脸儿,小拳头轻轻锤打着岳震的后背,“羞死人啦!都怨你,都怨你???” 岳震则一脸讪笑的望着渐渐散去的人们。 好半天娇羞不依的柔福又探出小脑瓜,确定街上已经没人观望才敢露出了身形。抬头看见岳震似笑非笑的眼睛,姑娘扭着蛮腰跺脚嗔道:“还笑,还笑,都怪你这个大坏人!罚你陪我去游西湖。” “好好好,震哥认罚还不成吗。”岳震连忙举手投降心里却暖融融的,听说自己还未去过西湖,善解人意的柔福就想要陪他一游临安美景。 镇定下来的柔福又想起刚刚的疑问,好奇的追问着情郎。 “震哥有些不明白,柔福你豆蔻年华,为何落笔之处竟有淡淡沧桑之感呢?” 柔福妙目中异彩涟涟,绘画之道最难把握的莫过于神韵二字,震哥他一眼就能看出画里的风骨,不难想到他在这方面下过苦功。 梅家桥上岳震矫健的身姿已深深的印在了柔福的心底,今天又见到他灵秀儒雅的一面,怎能不让姑娘颠倒迷醉?得遇这般文武全才的知心爱人,柔福的心里如灌满了蜜糖一样甜的腻人。 微微失神的柔福看到震哥还眼巴巴的等着答案,才赫然讲到:“可能是平常临摹师尊的作品太多了,所以不经意间总是带些师尊的画风。” 柔福已是多次提到了这位师尊,尊敬钦佩之情溢于言表。岳震不由联想起柔福询问《将军饮马图》的作者,他心中猜测道,柔福的这位师尊,很有可能就是张飞卿要找的人,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唉,师尊她才情修养堪称大宋数一数二的奇女子。”柔福轻轻的叹息道:“可怜天妒英才,她老人家晚年连遭劫难,竟落得个孤苦无依,唉???” 心上人连连叹气,岳震听着心里亦有些不舒服。“柔福不要这样不开心吗,今后咱们多多帮助你的恩师不就行了。” “师尊虽身似飘萍却是非常刚强,我曾多次与师尊提过,只要我家十叔一句话,她老人家以前的那些事情都将迎刃而解。可师尊却说什么也不肯,还说我要是动用家中的势力帮她,师尊以后就再也不理柔福了。” “哦!”岳震表面上嘴角含笑听着,心里却惊疑不定。虽不知柔福恩师以前有些什么事,但要是用一句话就能消于无形,说话的这个人实力必定不寻常了。 柔福到底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她的十叔又是哪一位达官贵人呢?岳震第一次对柔福的身份产生了疑问。心想,直接问唐突佳人,不如???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言行嘛,你恩师这样才情卓越的高人,自然有些寻常人没有的个性喽。”心怀试探的岳震旁敲侧击的问道:“那柔福你是怎样与恩师认识的呢?可知道她以前的事?” “柔福自小在妙明寺里长大,结识师尊也是在寺里。”柔福回忆着说:“前些年北地失落后,师尊辗转流落到了越州,又从越州来到临安就一直寄居在寺中。以前种种的伤心之事,她老人家不愿多提,柔福更不便多问了。” 岳震小心翼翼的问道:“柔福,你的家人怎么让你一直生活在寺院里?” 听震哥问起自己的身世,柔福心里一阵发虚,也不免为难的想,该怎么告诉震哥自己的身份呢? 唉,还是先不要急着说明的好吧。少女柔肠百转间天真的想,等过些时日我俩情深义浓,震哥舍不得丢下我时再说好喽。 柔福拿定主意轻笑道:“只因我家人口太多,而且多是些身体残疾之人。九叔、十叔怕他们性子偏激,污了我的心性。妙明寺的住持静真师太未出家前,和我十叔是一师之徒,所以十叔就把我托于了师太一直生活在寺里。” 岳震更不明白了。家里多是身体残疾之人?难道也是军人家庭,连年征战造成的伤残?那肯定是功勋卓著拜相封侯的大家族。 难道自己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南宋初期还有这样一位,甚至是几位赵姓的将军吗?岳震不禁一头雾水陷入了迷雾之中。 柔福瞅见爱郎表情古怪误会了,俏脸绯红着嗔怪道:“震哥你瞎担什么心!叔叔虽把我寄养于佛门,可绝没有让我出家的意思啊。十叔就常说,柔福在寺中受佛性熏陶定能温柔贤淑,将来???将来才能???才能嫁个如意郎君。” 最后这句话柔福说得已是细如蚊蝇,还好岳震听力甚佳全部收入耳中。 哦,是这么回事。那就是说柔福虽出自豪门,家里却也没有奢侈骄逸之风。把柔福寄予女尼扶养,大概就是为了不让她染上浮华骄奢之气,嗯,柔福的家长可谓用心良苦啊。 嗨!转念一想岳震不禁有些失笑,可能是关心则乱吧,自己怎么突然胡思乱想起来。我老爹不也是一方大豪嘛,说不定还真是门当户对呢,不过自己的身份暂时还是瞒一瞒吧,到时给柔福一个惊喜岂不更美。 柔福见他想了片刻,好像是想通了什么难题,微微翘起了嘴角,脸上泛起令人心动的微笑。 小妮子不由得一阵心如鹿撞,低下头羞喜交集。震哥笑起来真好看呦,震哥想到了什么笑的这般迷人?难道是???。 岳震觉着气氛颇有些微妙,便收起思绪笑道:“西湖可是很大的噢,柔福今天想去那里呢?” “哎,震哥你刚刚不是说没去过吗?是不是骗人家呢?”柔福也接着撒娇的机会把神态调整过来。 “没有没有,听说的嘛,这辈子我真的没去过西湖哩。”岳震暗自苦笑着,上辈子流连于西湖美景的情形记忆忧新。现在陪着柔福去,算不算是故地重游呢?这样奇妙的境遇,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呢?。 柔福伸出纤纤手指,如数家珍的吟道。 “春踏苏堤看新柳,夏饮曲院醉风荷,泛舟平湖赏秋月,断桥残雪才知冬。震哥,初秋刚至,咱们当然是要一赏平湖秋月喽。” 岳震还是第一次听到西湖景色与季节相楔的诗句,也不禁悠然神往道:“春柳、夏荷、秋月、冬雪,老天爷还真是偏爱西湖呢,临安人真是幸福,一年四季看不完的良辰美景,怎能让人不嫉妒?” “嘻嘻??”柔福见他摇头晃脑、嘘吁不已的样子娇笑着说:“震哥你现在不算是临安人吗?” 我算是那里人呢?岳震心中自问道,上辈子跟着舅舅东漂西荡,在脑子里家乡的印迹早已是模糊不清。记忆中自己从未对一个地方有过强烈的归属感,即便是踏遍天下美景,可仍不知终点在何处。 柔福想不到一句戏语把震哥带进了沉思,情郎眼睛里浓浓的迷茫与失落,小妮子芳心颤动间猛觉着自己长大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用一生去珍惜的那个人,我能够温暖他孤寂的心灵吗?。 “震哥,先贤曾叹曰,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西湖美景使人流连忘返,但为什么是一半勾留呢?让他不忍离去的另一半又是什么呢?” 看着柔福沥沥深情的眼眸,岳震怎会不明白姑娘的心意?可就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尚未出口,却是一阵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长路漫漫任重道远,岳家与自己的命运犹如一座随时喷发的火山。柔福啊,你可曾想过,你一头撞进了我的生活,就要准备着去赴汤蹈火?。 最难消受美人恩!岳震咀嚼着淡淡的苦涩黯然销魂。 柔福以为他脸皮薄,恬静如水的姑娘,又怎舍得逼他说出这个‘人’字?只是在一旁默默的陪着岳震想心事。 禄伯回到铺子时,柔福正在嘱咐着岳震黄昏时到妙明寺去接她。 望着渐渐走远少女的背影,禄伯也难得文绉绉的来了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看到自家少爷情绪不高,便觉得有些莫明其妙。赵小姐走时神情欢悦,二少爷为何寥寥寡欢呢,心直口快的老人家忍不住问了出来。 岳震只好强笑托词说,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此时他的心头正被难言的寂寞紧紧缠绕着,茫茫人海中就算姐姐、父母这样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无法与他分享藏在心底的隐秘。这种滋味,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强迫自己丢开烦心之事,岳震问起禄伯打听到了什么。 禄伯愤慨的讲道:“震少你猜得不错,元帅刚刚收编的水军,现今就扎在临安与鄂州之间的江州鄱阳湖。这帮小子太过嚣张,幸好是被咱们爷俩先知道了,要是闹到兵部,元帅这率下不严的罪名岂不背定了!” 岳震却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淡淡的劝慰着。 “禄伯现不要动气,是不是他们干的还不一定呢。就算真是他们也不必妄动肝火,黄佐其部盘踞洞庭多年,不免身上会带些匪气。” “可震少,这次要是不上报,让元帅教训教训他们,下次说不定还要捅什么漏子呢。” 岳震摆手笑道:“大可不必惊动父亲,明个一早我就启程去江州,看看情形再做决定也不迟。” 看着禄老伯一付忧虑的样子,明白老人是怕自己处理不好这件事情,岳震只好说出了心里的计较, “禄伯您老放心,其中的厉害关系我是明白的。小子以为,父亲以德服人的做法没错,可是谁能保证黄佐手下那些悍匪将领们,心里真正的服气?我这趟去就是要他们心服口服,让他们瞧瞧我们岳家父子的真本领!” ------------ 夜游·御风 秋夜,月朗星稀。 丝缎一般的湖面上,一只无蓬小舟,岳震与柔福各执一桨并排而坐。兴致勃勃的少女指着远处说:“震哥快瞧!就在那里将要建造皇家的道观――四圣延祥观,听说边上还要再建一座亭子,名曰望月。” 噢,正在四处巡视的岳震这才明白过来,后世著名的西湖望月亭,眼下还不存在呢。 放眼四顾,记忆里的西湖与眼前月色下的西湖相比,虽大致轮廓依稀可辨,但细微之处的差别该怎么来形容呢?。 岳震搜肚刮肠只想出了两个字:古怪!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古怪了。就好像你与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闲话家常时,瞬间时空错位、时光倒流,对面的老人猛然变成了咿呀学语的稚童。明月当空,丽水之畔,两世为人的他故地重游。世间最奇妙的境遇莫过于此,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用语言来描绘这样的场景。 柔福没有注意到他怪怪的表情,憧憬道:“到那时高阁凌波、绮窗俯水,秋夜在此纵目高眺远望,皓月当空、湖天一碧、水月相溶,啧啧,与仙境何异?” 听着玉人的连珠妙语,岳震却不以为然的摇头说:“到那时肯定会比现在精巧别致,但不免多了些人为斧凿的痕迹。我觉着还是眼前的景物亲切自然,山水之间浑然天成、空灵秀美。” 听到他这段话,柔福的心中泛起一丝担忧,震哥不喜欢矫揉造作,要是知道我刻意的隐瞒了身份,到时候会不会生气呢?。 岳震自然无法体会姑娘家芳心细腻中的起起落落,此刻他沉醉于湖光山色间,看着水天一色中两个交相辉映的月亮怔怔的**出神。 水中月,水中随着涟漪波动的明月,将眼前这朦胧凄迷的夜色渲染到极致。 “震哥,想什么呢?”少女柔美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 他歉意的笑笑说:“没想什么,只是有个疑问郁在心间无法释怀。”说罢转头看着柔福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美目片刻前曾闪过一丝慌乱,只不过他没有看到而已。“柔福你说,天上、水中两个月亮,哪一个更美呢?” 听到爱郎的疑问与己无关,柔福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望着他迷惘的眼睛嫣然笑道:“震哥的话好奇怪,那里来的两个月亮?水中月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罢了。倘若乌云遮月,它也就跟着消失无踪了。” 岳震不满意的摇头说:“也不尽然吧,要是单单为了看看天上的月儿,咱们何必大老远的跑到湖上来呢?” 柔福也顺着他的思路琢磨起来,是啊,人们来看西湖名景平湖秋月时,究竟会对哪一个月亮更痴迷呢?。 “或许这水中的倒影才是月亮真正的魂,是月亮展示着它善变的一面吧。”岳震悠悠神往道:“在西湖这幅唯美的画卷上,它可以恬静温婉;波涛起伏的大海中,它亦可跌宕于峰头浪尖;到了山涧小溪处,又一派波光粼粼欢动跳跃;细细想来,人生境遇也是如此,也是要随着环境不断的去改变。” 望着水中轻轻摇曳的月亮,柔福迷醉在情郎的话语里,小嘴喃喃自语着:“月魂,好美的名字啊。” 却不料她的假设竟然变成了现实,这时天空飘来一块浮云慢慢的挡住了月光,水面上的月亮自然杳无踪影了。 “咯咯??震哥,月亮被你说的害羞喽。”女孩银铃一般的笑声回荡在水面上。 岳震嗅着微腥的夜风苦笑说:“天有不测风云呐,恐怕得赶紧上岸才行,要不然咱们就要变成落汤鸡喽。” 随着他的话音,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上风渐渐大起来,小舟也随之不安的上下颠簸着。柔福不由得一阵紧张慌乱,失手丢掉船桨死死的抓住船舷。看到随波飘远的木浆,她这才失色喊道:“震哥,这可怎么办,我把桨给丢了,咱们怎么回去啊!” 柔福快要哭出来的颤音声中,岳震长身而起轻轻的拍着她肩头。“不怕柔福,有震哥在这里,柔福乖乖的别乱动啊。” 情郎低沉坚定的声音传来,柔福顿时安静下来,说不出的安详平和漾在心间。 是啊,有震哥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上次从那么高的桥上掉下来,他轻轻的一抱不就没事了。船是划不回去了,要是风越来越大,震哥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抱着我飞向岸边呢?。 岳震说的轻松眉头却是紧皱起来,他们现在身处湖心,要想用单桨划回去,恐怕要大费一番周折啦。 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湖面上的风越刮越大,小船在风浪里摇晃的愈发厉害了。 看到柔福虽然紧张的脸色苍白,却是紧紧的咬着下唇,乖乖的坐在那里。岳震痛惜万分的伸过手去。“柔福不要怕,快到震哥这里来。”说罢牵住她的小手,揽住纤纤细腰把她拥到怀中。 女孩投身入怀立刻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扬起小脸痴痴道:“震哥,你要带着柔福飞回岸上吗?能飞的慢些吗,我好喜欢那种感觉。” 闻听此言岳震险些失足掉下船去,忙把真气运于双腿死死的钉在船上。 什么?!飞回去,还要飞的慢些!岳震暗自郁闷道,这里距岸边少说也有好几里呢,小妮子你真以为我是神仙啊。 岳震怀抱着玉人稳稳的站在小船上,慢慢的在上下之间好像寻到了水流的规律,真气便随着波浪起伏而收发,小船也变得平稳多了。他这才敢四处观望,不由得在心里叫苦不迭,船虽稳了下来,却是在随波逐流毫无方向可言,这样下去如果一会儿下起雨来,岂不是要被浇个透心凉? 焦急思索间的岳震不禁想起扬帆远航的大船,心头豁然一亮,风帆,我站在船上不就是帆吗!。 “抱紧喽!柔福。”岳震兴奋的喊着,放开了搂着姑娘的手臂。 柔福闻言又紧了紧双臂,也随之兴奋起来。要飞了吗?小妮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歪头盯着旁边的景物。 岳震缓缓的平举起双臂,小心翼翼的在身体两侧布了一面真气墙。有戏!猛然觉得臂上大力传来,竟然险些撕破真气墙,知道快要成功的岳震岂能让大风毁了他的真气之帆,发力催动着真气使这具帆更加厚实起来。 就这样岳震觉着自己与脚下的船已是浑然一体,小船借着风势越来越快,劈波斩浪飞驶在湖面上。 “哈哈哈???哈哈哈???”急速间不可抑制的快感涌上心头,岳震忍不住仰天长笑,“哈哈??再快点,再快点。” 情郎豪气冲天的笑声中,柔福舍弃了两旁飞快倒退着的景物,把脸儿贴在那宽厚的胸膛上,微微的合上了眼睛。耳畔是爱人强劲的心跳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姑娘的长发随风飘扬着,就像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软软的、莫名的感动冲刷着心房,不知不觉中一滴珠泪滑落眼角,随风儿远去。 她知道今生今世将再也无法忘怀,在爱人怀抱里征服风浪的这一刻,她知道余下的日子里这火热的胸膛,将是自己生命中全部的意义。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啪’一点冰凉的水珠点在岳震的额头,举目望去天灰沉沉的,雨就要来了。他只好收起玩耍的心情,对准岸边望湖亭的方向鼓动着真气之帆。 真气与大风的较量中,岳震衣袍猎猎飞舞,小舟越行越快,弯弯的船头已渐渐离开了水面,风浪里小船如离弦之箭射向岸边。幸好此时湖里的画舫、游艇都已靠岸去躲避风雨,没有人看到这条小船劈波斩浪而去,身后的湖面上画出了一道笔直的白线。 转眼间湖岸在望,岳震慢慢敛起真气,昂首疾飞的小舟终于垂下了骄傲的头,借着惯性轻缓的向前漂动。 “柔福,咱们去飞喽!”岳震俯下身臂膀穿过她的腿弯,把姑娘横抱起来。 话音落处他已如一只大鸟般抱着玉人腾空而起,柔福的双臂绕在他脖颈上,两张脸儿近在咫尺之间,少女随风飞扬的长发拂上了爱人的脸庞。 柔福的眼中,身旁的所有景物都已模糊,模糊的如一幅水墨画中的背景。只有面前这张面孔如此的鲜活生动,宝石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紧绷着的嘴角唇边线条分明,呼吸间让她心慌意乱的气息扑面而来。 将发烧的脸儿埋在情郎的肩头,虽然隔着衣物,但少年微烫的体温还是从他们紧贴在一起腰腹上传来。 少女全身酥软中还有些微微的战栗,芳心深处不知将要发生什么,却又好像期待着发生点什么,根本没有发觉岳震已抱着她纵身跃入望湖亭。 置身亭中,岳震这才稍稍放松下来,温软满怀的刺激也随之而至。 感觉不到身侧呼呼的风声,柔福也扬起脸儿,霎那间四目相对,彼此温热的呼吸吹拂着唇颊,原本已经很近的两张面孔不知不觉中还在慢慢的贴近着。 望湖亭的暗影里,情郎的怀抱中,柔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全身燃烧一样的血液都涌上了面颊。端庄贤淑的礼教告诉她不该这样的!但心底无法抗拒的渴望却在鼓舞着她。去吧!迎上去吧!把你的心交给他,那唇上有你梦寐以求的幸福。 少女屏住了呼吸,扬起灼热略有些干涩的嘴唇,期待着爱人的湿润。 “吭??吭??”不该出现的声音还是出现了。“岳公子好精纯的内力,真气结帆数里之遥、转瞬即至令人佩服啊,不知公子之师是哪位高人呢?” “师太!”柔福听到这熟悉的语气顿时惊叫出声,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现在这番模样,触电般的把面庞藏回岳震的肩头,大羞的嚷道:“师太您耍赖啊,说好了您不跟来的嘛,说话不算数,柔福以后再也不理您啦!” 岳震大窘的同时不禁有些奇怪,柔福的口气中听不到半分的怨愤,更像是对着母亲撒娇一般娇憨可人。 “呵呵??谁说我是跟你来的?”那个柔和带着淡淡沙哑的声音又从他们身后传来。“老尼姑是想来看看西湖夜雨不行吗?” “您还耍赖,柔福不依喏???”嘴里说着,小妮子忽闪着一双妙目越过岳震的肩头向后偷看。 柔福天真可爱的小儿女模样也感染着岳震,羞臊之情自然是淡了许多,转身轻轻的放下柔福打量着走向亭子的女尼。 细线一般摇曳的雨丝中,出家人举伞缓步拾阶而上,虽看不清伞下女尼的容颜,但她宽松的僧袍随风而动,步履间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轻松自然。原本该是心生仰慕的岳震却骇然色变,此情此景竟让自己心头翻动着难以明状的焦虑不安,直觉清晰的感到有一种诡异的危险正在迫近。 岳震急忙收摄心神微微垂下眼帘,抑制着浮躁的心绪,再抬眼望去便找到了关键所在。饶是他这样的初生牛犊,还是不禁倒吸口凉气,如针芒在背。 原来女尼迈步投足之中竟如履平地,膝盖不见半点的弯曲,好像是在她落足的刹那间,半尺有余的石阶自动的陷下去一般。 随着柔福口中的师太渐渐走近,岳震的呼吸是越来越粗重,腰身也如不堪重压一样弓了起来。短短的十几步台阶让他觉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漫长。女尼步上最后一阶时,他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透了。 ------------ 静真·身世 啪! 女尼走到亭边,小雨汇集成的水滴顺着亭檐滑下,轻轻的落在伞骨上,顿时水花四溅。 这点轻微的声响,在千篇一律的细雨沙沙中显得格外刺耳,也像重锤一样敲在岳震的心上。幻像!他猛的清醒过来,真气自然而然的随心而动,震荡着衣衫猎猎飞扬。 “哦??”走到近前,女尼收起雨伞道:“原来岳公子修习的是佛门内息,难怪如此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遮在头顶的雨伞撤去,岳震这才看清了师太的面容,也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厉芒,和说话时微微翘起的嘴角。 标准的出家人打扮,灰色的僧衣僧帽白袜云鞋。宽大的僧袍虽遮住了她女性的曲线,却掩饰不住笔直的身材中淡淡的肃杀之气。柳眉凤目面如满月,看起来一团和气、安详娴静,可岳震却搞不明白自己心里对这位出家人怎么会有些厌恶和排斥?。 岳震心想道,你明明是佛门弟子,可说起佛门内功语气中不但没有半点的尊敬,眼角眉梢上还满是不屑和讥讽,实在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晚辈班门弄斧了,早知前辈您这样的佛家高手就在面前,晚辈又怎敢献丑。”既然心有些不忿,岳震的话语也难免有些生硬和挑衅。 柔福看出来气氛不大对劲,走上前挽住师太的手臂介绍说:“震哥,这位就是静真师太,从小把我带大,就如柔福的娘亲一般。” 闻听此言静真师太微微一笑,拍拍臂弯里柔福的小手,眼角淡淡的皱纹里满是慈祥。 岳震心中一颤,也不由有些后悔。柔福自小在静真身边长大,老尼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于亲人无异,自己这样做有些过份了。柔福在自己面前从未提到过父母亲,岳震猜想即便她的双亲在世,与柔福的感情也很是淡薄。如此想来,静真也算她有数的几位亲人之一,自己这样的态度岂不让玉人作难?。 冷眼旁观的静真女尼,怎能看不出少年写在脸上的心事,淡然一笑。 “岳公子还是一片赤子之心不善作伪,只是贫尼半路出家寄身庙宇,身上的武功却于佛家没有半点关系,今后岳公子就不要称什么前辈了。” “那怎么行?!”柔福焦急抢着说:“怎么说震哥也是您的晚辈啊。” 静真不禁哑然失笑,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望着不住点头的岳震含笑道:“贫尼这边你们不必担心,不会反对你们继续交往的。” 岳震心中顿生好感,欣喜之情也将刚才心里那点芥蒂赶的无影无踪。那知静真师太面孔一板,语气异常的冰冷生硬。 “我也知道岳公子你家世显赫,还好我们柔福完全配得过你。贫尼只是想警告岳公子,倘若你若日后辜负了柔福,不管你家世如何,身后有怎样的佛门背景,老尼姑我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放过你!” 听到‘家世显赫’这几个字,柔福吓了一大跳忙要张嘴询问,却被静真摆手拦住。 “今日天色已晚,柔福你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吧。” 静真的话让岳震觉得遍体生寒,如坠冰窖,脑海中纷乱如麻一时间无法梳理清晰。眼前这位出家人可不是仅仅抚养柔福这么简单的,应该说是这个女孩的保镖才更准确一些,由此看来女孩身后的家族可能已经把自己查了个清清楚楚。 想到这些,以前一个不愿意面对的猜想又重回到岳震的心头。 ‘赵’姓之所以排在《百家姓》的第一位,是因为《百家姓》是宋朝人编撰的,是因为宋朝的皇帝姓赵。 命运真是充满了无奈与巧合,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偏偏让我岳震遇到了她,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子,这个让我心仪的好女孩。诸般的迹象摆在面前,岳震虽不情愿可还是打碎了自己的那点侥幸。赵柔福,极有可能是皇室家族中的一员,她常提及的叔父是一位郡王或者亲王之类的人物,而且还手握朝中重权。 眼前岳家看似风光无限,可父亲岳飞总有一天会和皇权势如水火,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十三岁的少年猛的卷进如此复杂漩涡里,顿时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震哥???震哥!”柔福怯生生的低唤,根本无法将岳震拉回到现实之中。望着情郎苍白的面容和那双茫然的眼睛,姑娘也是柔肠百转,亦喜亦忧还有几分迷惑。 师太充满了威胁的话语,如针刺般扎在她的心里。想想震哥巍伟男儿,面对如此不留情面的恫吓,柔福感同身受却又无力抗争什么,还要苦苦忍着去抚慰心上人的冲动,这其中莫名的辛酸让柔福险些落下了泪来。 情郎来自鄂州家世尊贵,身份自然是呼之欲出。柔福一番欣喜之余,又有几许担忧浮上心头。 九叔向来对自己宠爱有加百依百顺 ,想必不会反对。但同样疼爱自己的十叔,一直就对手握重兵的将领们颇具微词,这样的成见也不免影响到他身边的人,从师太刚刚的态度就不难看出。但长此以往,总不能委屈震哥一味的退让吧?。 柔福揪心的还不是这些以后的事情,眼前心上人的姿态让她既心痛又满腹的疑惑。 没有被人威胁后的忿怒,可震哥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在霎那间就失去了神采,充满了呆滞与空洞。 “震哥,震哥你怎么啦!” 岳震这才堪堪回过神来,看着柔福眼里的愧疚与关切,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摇头说:“没事,柔福你跟师太先回去吧。” “噢”柔福乖巧的点点头。“等雨停下来震哥你再回去,秋雨寒重莫淋坏了身子。”说罢她就要转身而去,蓦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近日柔福定会陪着师尊到店里去,震哥告诉那位张伯伯不要再错过了。” “嗯”岳震应道:“明天我要出趟门,一定告诉张老先生在店中等你们。” 柔福眼瞅着爱人寥寥寡欢的神情,只觉得千言万语哽在胸中无从说起,只是嫣然笑道:“震哥一路上小心了,柔福等你回来???” 望着柔福撑起雨伞挽着女尼离去的身影,岳震黯然伤神,轻轻的一句‘等你回来’传递着女孩涓涓深情,玉人她情深意重,更让他心似乱麻彷徨无措。柔福渐渐显露出来的身世,就如此时天空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柔福二人步下石阶慢慢远去,但两人低声的交谈还是飘进了岳震的耳中。 “柔福啊,你怎么这般任性,王爷不是早说过不要再管她的事了?静真也觉着他们这些所谓的文人墨客,除了整日里无病呻吟就是会惹麻烦。” “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师太您放心。师尊她晚年如此的坎坷,好不容易有了故人的消息,柔福怎能不闻不问?” “唉,柔福你这般善良,未必会有???” 老少二人絮絮叨叨中渐行渐远,两条身影慢慢淹没在漫天的细雨之中,只留下望湖亭上呆呆**的少年。 秋雨沥沥更让人凭添烦情愁绪,岳震的心里就好似此时的湖面,点点滴滴漪澜不止。 不知王爷家的千金小姐在这个年代是被称为‘郡主’还是‘公主’呢?柔福郡主,好美好温馨的名字啊。试问世上那个男人不想娶这样一位金枝玉叶却又温柔贤良的妻子,为何我却宁愿她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就因为我带着前生的记忆而来,就因为我清楚历史将走向那里?。 无数个问号盘亘在岳震的心头,也让他第一次厌烦甚至有些痛恨脑子里那些前世的印迹。 “柔福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姑娘的款款深情萦绕在心头,也犹如铅块一般沉沉的压在岳震胸口,此刻的他才体会到,什么是生命里无法承受的重量。抬眼望去,灰亮的湖面上漾起了淡淡的水雾,朦朦胧胧的轻纱般将周围映衬的如梦如幻。烟雨江南,江南锁在烟雨之中何处是归路呢?。 “呼!”岳震使劲的呼吸着挺起胸膛,仿佛要把胸中的闷气一次全宣泄出去。嗅着湿润微凉的夜风,新鲜的氧气让他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如今宋室江山已经丢失过半,要是没有父亲、韩世忠这样的将领们苦苦支撑,恐怕金人的铁蹄早就踏上了江南――这片千百年来让异族垂涎的沃土。 但大宋自立国以来,一直奉行抑武尚文的治国方略,统兵将领定期轮换、宦官监军等等如一道道沉重的枷锁,使得军方统帅们根本无法施展,老帅宗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静真师太刚才的一番话语,也许是皇室想通过这件事向岳家、向军方传递一种讯息,赵氏一族将暂时抛开对军方重臣的戒备,君臣一心全力维系这风雨飘摇的半壁江山。想到这些,岳震顿觉十分凝重也很无奈。 简单自然的两情相悦原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可放到自己和柔福身上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不管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一定会使许多人的命运发生改变,这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的。 “唉,柔福啊!谁让咱们生于帝王将相之家呢?”岳震望着雨中的西湖自言自语着。 既然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还是尽快回家听听父亲的意见,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去鄱阳湖解决鲁一真的事,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才好。 雨好像是小了很多,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拿定主意的岳震顶着毛毛细雨一路疾驰赶回了‘佛缘阁’。 回到后院看见自己卧室里还亮着灯火,心想一定是张、禄两位老伯在等着自己呢。 见东家湿漉漉的跑回来,张飞卿呵呵笑道:“呵呵???真是天公不作美呦,好好的一场才子佳人相会于花前月下,就这样泡汤啦。震少可曾探到人家姑娘是那家的千金?芳龄几许?也好让老禄回去禀告你娘亲早早准备聘礼哦。” 原本是老先生逗大家一笑的玩笑之语,那知却触动了岳震的烦心事。禄伯看着少爷的脸色阴沉下来,虽心生纳闷还是赶忙岔开了话题。 “这事不急,还是先让震少把湿衣换下来吧,小心冻坏了身体。” “是的,是的。”张老先生识趣的和禄伯一起站起身说:“震少快快换上干爽衣物,稍后再到我俩的房中来一趟,有大事商量呢。” 脱下湿答答的衣服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物岳震感觉舒服多了,沉甸甸的心情也轻快了许多,他这才出门拐进了二老的卧房。 还未进门岳震就已经感到酒香扑鼻,禄伯看他进来笑着说:“这些日子咱们三人总是各忙各的,今天好不容易能聚到一起。快来震少,先干了这一碗驱驱寒气。” 接过酒碗岳震也看到了禄伯满是关切的眼睛,一阵温暖流过心头,不由得有些动情道:“是啊,到临安的这些日子让两位伯伯受累了,小子我实在很惭愧!二老的功劳绝不比那些上阵拼杀的战士差半分,今后岳家军收复的每一寸国土里都有您二位的汗水,来!我代岳家上下和军中的千千万万将士敬两位伯伯一碗。” ------------ 追忆·玉壶 两位老人被他的一番话语勾起了久违的情怀,顿觉先前所有的劳累和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 禄伯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岳家军的一份子,此刻听到公子的夸赞,心中顿时一团火热,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手执酒碗真的好像一位将要出征的战士。 张飞卿也曾在军中效力,自是另有一番嘘吁。“离开军营好多年了,也好久没有这种热血贲涌的感觉啦。本来老汉以为这一腔热血已经冷却,没想到天亦见怜,垂垂暮年还能有幸追随震少,能够为光复大计尽一份绵薄之力。好!只为震少这一句话,老汉粉身碎骨也甘之若饴。” “哈哈???两位老伯不是说过将老命卖与我了吗?没有我这位东家的许可,那能那么容易说死就死啊。”岳震开怀大笑道。 禄伯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就是就是,废话不说,先干了这一碗!” ‘叮’三只酒碗撞到一起,酒花随着欢声笑语洒落在房间里。 “痛快,痛快!”张飞卿放下碗拂去胡须上的酒渍笑道:“哈哈哈??老禄哇,你有没有觉着自从结识了震少,咱们的这把老骨头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老朽此时还真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呢。” 禄伯不住的点着头,欣慰道:“震少胸怀大志却又待人坦诚,莫说是年轻人喜欢与他交往,就连鲁一真和咱们这些老头也一样愿意为他鞍前马后。” “看我这记性!”说到这,禄伯想起了另一回事,拍着脑门说。 “掌灯时刻震少你刚刚离去,冲索多吉就和那个西辽人萧雍寻上门来,我问他们有什么事,萧雍说他刚到临安就来看看你。那小伙不错,是条汉子,只是总让人觉着眉宇间锁着太多的心事,唉!可能是把亡国失土看的太重喽。” 禄伯叹息着评价萧雍,岳震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自己短期内也不会离开,早晚会有相见之日。相比禄伯提起的鲁师傅他显得更为上心,马上问起来。 “说起鲁师傅,禄伯您可曾知道临安到鄱阳湖怎么走最快呢?” “震少不用挂心,老汉午后便去码头订好了船只,明个一早老汉就陪你走一趟,听船家讲要是顺风的话,第三日天不亮就能到了。” 岳震闻言挠着鬓角赫然道:“什么事情您都为我打点妥了,小子岂不真成了甩手掌柜啦。我看这样吧,黄佐那里您和我一样也不是很熟,加上一路颠簸辛苦,您还是不要去啦,就留在店里与张伯盯着卖画的事情如何?” “不妥,临安有彪子几个帮衬着,张老哥这里不会有什么差错。”禄伯面带忧色的反对说。 “黄佐一帮子都是些桀骜不逊之辈,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老汉怕震少你年轻气盛,万一和他们闹僵了,到时候大家的面子上都过不去,怎么说他们现在也已经是岳家军,和咱们是一家人了。” 别看岳震一付自信满满的模样,其实他心里也一直打着小鼓,也一直在斟酌着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腹案。 张飞卿见他拧眉思考,就出言帮着分析起来:“这些被招安的部队,和北朝时那些梁山好汉的情况极为相似,他们原先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纲常法纪,凡事全凭好恶快意恩仇,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军,更是肆无忌惮了,所以你也很难用精忠报国之类的道理来说服他们。” 禄伯点头道:“老哥说的不错,这次我家元帅顺利的剿灭杨么,黄佐所部可谓功不可没。听说黄佐纯粹是被你爹的气度胸襟所感,震少你也不妨在这上面动动脑筋。” “老爹气吞山河的风采,岂是我这样的黄毛小子能学来的?”岳震笑着说:“不过老爹是老爹,我是我,呵呵??本少也想到了办法,到时候肯定能让这位洞庭一霸乖乖的放人。” “震少打算怎么办?”两位老人家虽说打心眼里佩服他这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岳震一本正经的回答说:“张伯你刚刚把洞庭降军比作梁山好汉,小子觉着很是贴切。这位黄佐就好比当年的宋江,他肯定是觉得跟着我家老爹能够建功立业,终有一天会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但谁敢说他手下的那些大小头目们都和他有一样的想法?所以这件事其实是好事,倘若处置得法将会省去以后的很多麻烦。” 张飞卿无奈道:“震少你依旧‘恶习不改’啊,喜欢吊人胃口,说了这么一大套也没讲究竟打算怎么办。” “武斗、文斗随他挑!”岳震摊手耸肩道:“武斗就是各凭本领大战三百回合,文斗自然就是抱着坛子喝酒,先醉倒了就算谁输了呗。传说中的江湖好汉们不就是谁酒量好、谁拳头大谁就能当大哥吗?这就是我的办法,就这么简单。” 二老见他顽皮的模样忍不住一齐失笑,心里也都赞成他的法子,粗鲁直接还真是符合那些江湖豪强的性格。 敲定了鄱阳之行,三人的话题自然又回到了画上,张飞卿向岳震道出了最新的消息。 得知真的有人肯出三百两黄金购买这幅《将军饮马图》,岳震不禁踏踏实实的松了口气,但也注意到张老先生欲言又止的神情。 听到东家询问,张飞卿皱眉说:“老朽多次打听,可骆胖子就是不肯透露买主的真实身份,只是含含糊糊的说是荆湖一代的商旅。这话就值得推敲了,要说临安的暴发户附庸风雅想混个名声倒也可信,老汉是怕文思院设了个局等咱们入毂呢?” 岳震闻言埋头思索了片刻,抬头轻笑道:“张伯多虑了,我想这种事不大可能。骆胖子绝不敢串通官家坑字画商人,除非他是不想在这一行混了。” “我就说吗!”禄伯拍着桌子得意道:“怎么样老哥?老汉与震少想到一块了吧。” 毕竟这幅画价值不菲而且事关重大,岳震也不敢掉以轻心。点头沉吟着:“张伯如此谨慎没错,我和禄伯走后您叮嘱彪子他们一定要小心,多做几手准备以应对不测。”说完他心道,我们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宗铣呢。 该商量的都商量过了,岳震帮着二老收拾好碗筷就要回屋睡觉,一只脚踏到了门外猛的想起柔福交待的事情,这又转身回到屋里。 两位老伯迷惑的看着一脸笑容的岳震,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张伯这几天就呆在店里吧,骆胖子那边告诉他,想交易就到店里面来交割。赵姑娘说您要找的人这两天可能会上门哦。” 张飞卿听闻脸色一变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却是张口结舌难吐只言片语。 岳震不禁有些奇怪,按理张老先生应该很激动才对。忍不住问道:“怎么张伯,故人有了消息难道您不高兴吗?” “唉!”张飞卿轻叹了一声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老人才抬起头,微微颤抖,艰涩的说:“老朽对德父遗孀心中有愧啊,既想能快点见到她,却又害怕听到她的消息,天人交战备受煎熬呀。” 禄伯站起身拍着他同情道:“张老哥大可不必如此,谁年轻时没有办过错事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好在现今能有机会与故友一见,到时候见到这位老嫂子,老哥你便把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说出来,至于是非对错愿打愿罚,任凭人家发落就是喽。” “不错。”岳震亦点头说:“张伯您也年事已高,老是这样心结难解,抑郁在心里,早晚会憋出病来的。” “是这个道理。”禄伯接茬劝解道:“眼下也没有外人,老哥你就把那些陈年往事都说出来,总好过你一个人闷在心里。” 张飞卿看着岳震那双充满了鼓励的眼睛,胸口一阵热乎乎的感动。想自己大半辈子过去了,能算得上知己的也就赵德父一人,却已经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想不到老了老了还能遇到震少这样的人中豪杰,虽名誉是主从之谊,实际上更像是忘年而交的朋友。 “好吧。”张老先生整理着纷乱的思绪缓缓道来。 当年金军逼近山东之时,赵德父夫妇就已经打算南归,无奈当时德父尚有官职在身,只得由赵夫人携带着一部分收藏和两人的书稿先行,恩爱非常的夫妻二人谁也想不到,此一别竟成了永别。 山东战事胶着的时候,张飞卿偶得一只玉壶非常精美,张先生吃不准这究竟是哪朝之物,便携玉壶到山东拜望赵明诚。 赵明诚正焦头烂额之际忽见挚友来访,喜出望外之余就把身边剩下的字画、金石托付给了张飞卿。 张老先生见他心急火燎的催促自己速离,自然心生疑窦追问起来。赵德父只是说有人想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趁火打劫,要图谋这些字画、金石。张飞卿问起是何人,赵明诚却死活不肯透露。 张飞卿无奈也只好带着这些东西离开,由于行色匆忙竟把那只玉壶丢在了赵德父府上。 再次提到这只玉壶,张飞卿神情很激动,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悲呼道。 “谁知就是这玉壶害了德父啊!后来贴到江南的告示上说,德父企图用玉壶向金人献媚投降,被朝廷发觉将其投入了牢狱。好一个颠倒黑白的混帐世道啊!可怜他一介文人,最后含冤病死在狱中。公理何在!天道何在!” 一语过后,张飞卿郁积了多年的悲愤喷涌而出老泪纵横。 禄伯一阵默然无语低下了头,却不禁在心中自问。这样昏暗的朝廷,值得我家元帅拼死效命吗?。 岳震对官场的黑暗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不觉有多大的震动,只是不放心张老伯激昂的情绪,忙端过一盅热茶劝解道:“逝者去矣,张伯节哀吧。小子有几句话望老伯能认真听听。” “这么多年来,您一直觉着是您的那只玉壶给赵伯伯惹来了灾祸。小子只能说,您错啦!” 见老先生呆滞的眼神,因为自己的话语有些活泛了,岳震赶忙趁热打铁说:“其实您心里也明白,即使没有那只玉壶,赵伯伯也难逃这一劫对不对?这不过是您眼见着好友蒙难却无力相救,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一具心锁罢了。” “可是???”张老先生忍不住出言争辩道:“可是当年若是我执意留在德父身边,劝他献出这些身外之物,明诚又怎会死在狱中?” 岳震还未有什么表示,禄伯却拍案而起:“天真!迂腐!老哥啊,不是我做兄弟的说你,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难道就不明白?要真像你说的那般,恶人即便得了东西也要灭口,也是多赔上你一条性命而已。” “而且赵伯伯的冤屈将石沉大海。”岳震补充着:“您也搭进去了,谁会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凄惨的故事呢?本少又怎能为赵伯伯报仇雪恨!” 两位老人闻听此言顿时色变,两道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一身杀气的岳震。 “哼,天道!乱世弱国那有什么道理可言?”岳震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位老伯,伸出一拳坚定的说:“强权就是天道,弱肉永远会被强食。” “嘿嘿??”说罢他放下拳头笑道:“从咱们传出《将军饮马图》的消息开始,就有一批人在一旁窥视,蠢蠢欲动,我预感这些人和赵伯伯的冤屈可能大有关系。这次咱们不仅要大赚一笔,到时恐怕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等着咱们呢。” ------------ 恶梦·意义 二老望着煞气腾腾的少爷,面面相觑一阵恶寒,知道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 暂不提岳震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临安城东,庄严肃穆的妙明寺笼罩在纷飞的夜雨之中,一间禅房的窗棂上依然有光亮透出,也一样的夜深人不静。 “嗨??”柔福立在窗前幽幽叹道:“不知震哥回去了没有,这令人厌烦的雨怎么就不停呢?” 桌旁灯前端坐的静真师太忍不住‘扑哧’一笑,本来捻动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睁开了微阖的眼睛看着少女纤秀的背影,暗自摇头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佛祖保佑啊,别让这孩子像我这般命苦。 “唉??”又一声长吁传来,静真气不过出言说:“那位岳公子壮的像牛犊子,一身的佛家真气,就算是扔到冰水里也冻不坏的。” “咯咯???”师太说的风趣,柔福的担心之情减少了几分,娇笑出声。 女孩开怀笑了,老尼姑却在心里又重重的叹了一声。唉!这孩子已是情根深种,他回来时我该怎样交待呢?。 仿佛两人间有着心灵感应,柔福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的雨丝,轻声问道:“十叔快回来了吧?这次奉旨到鄂州去犒劳三军,十叔他老人家会不会和岳侯爷说起我与震哥的事呢?” “他还不知道你们的事呢。”静真柳眉微蹙,苦恼的说。 柔福惊诧的回过身来:“那,您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秀眸凝视着这位像母亲更像是朋友的出家人,思索着她话里的含义。 十叔还不知道?师太她就能查出震哥的家世,难道说???少女心中一颤,隐约的猜出了几分,忐忑不安也就随之而来。 “柔福想求您一件事,您能答应吗?”她盯着师太郑重道。 静真微微一笑凤目中说不尽的慈祥与宠爱,语气中既有欣慰还有些怅然。 “唉,日子过的真是快啊,好像转眼的功夫,柔福你已经长大了,净说些大人的话儿。想想当初师兄抱着你来的情形,就好像是昨个的事情。”瞅见柔福抿着嘴角执着的望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期盼中还有几许哀求,静真顿时败下阵来。 “好了,不用那么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答应你就是了。” 柔福抿嘴一乐,“就知道您最疼我啦。柔福想求您,不管我和岳公子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求您不要伤害震哥好吗?” 女尼面容一紧,目闪精芒话到嘴边咽了回去,稍稍的松下气势苦笑着说:“那位岳公子身负佛家绝学,老尼姑能有什么本事伤害到他?” “你们总是把我当作小孩子,唉。”柔福微叹道:“等见到十叔,柔福也会求他老人家。要是震哥因为我而有什么损伤,柔福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一辈子也会不开心的。” 看见师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少女急忙辩解说:“要是震哥伤到你们,柔福一样会伤心的,您不是说震哥他也很厉害的吗。” “呵呵呵???”静真不禁被她小儿女的模样逗乐,却又变脸佯怒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女生外向呢,老尼姑真想去试试你的震哥有多大的道行!” “不要啊!” 柔福真的以为自己弄巧成拙,慌忙跑到师太跟前摇晃着她的手臂。“求您啦,千万不要啊,就算您比震哥厉害还不行吗?” “嗯?什么叫就算?” 女孩连忙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说:“就是,就是!您就是比震哥厉害,您只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打的落花流水。” “哈哈哈???”静真实在是绷不住了,大笑出来。 柔福也发觉上当了,更加使劲的摇着那条胳膊。“师太您好坏!就会欺负人家小孩子!” “好啦,好啦。”师太求饶道:“不要摇喽,再摇下去老尼姑的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啦。柔福来,坐到我身边,静真有几句重要的话要对你讲。” 老少二人在长凳上并肩而坐,柔福神情专注的听着。 “根据我平时的观察,师兄是打心眼里佩服岳侯,所以他那里你无需太过担心,实在不行还有老尼我呢。静真推测这件事最大的阻力,应该来自你未来的公爹岳侯爷那里。” 柔福顿时羞红了脸庞,却又不敢错过一个字,只得强忍着没有低下头去。 “岳侯爷可是出了名的硬脾气,前年他母亲去世时,岳侯曾请辞回乡守孝。但让皇上给驳了,而且还下诏训斥了一番,恐怕这个疙瘩是没那么容易解开的。” 师太的一番话让柔福差点落下泪来,芳心里惶恐道,心上人的父亲,大宋朝最有名的大将军、大忠臣,要是他反对这可如何是好?。 静真侧目把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一阵不忍劝说道:“不过据我所知,岳侯对这个小儿子宝贝的很,听说他家的老大岳云小时练功就经常被父亲责罚,而这位老二却被全家人捧着。还有就是岳震与姐姐岳银屏的关系非常的好,就是这个姐姐一直护着他。” 柔福忙不迭的把讯息在脑子里分析着,听到心上人在家里的地位,不由有些放心。却忍不住好奇道:“那震哥为什么要做生意呢?按说他家不会???” 静真脸色一正,站起身与柔福四目相对。 “这也就是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的理由,至于为什么,柔福你就不用问了。总之你记住,岳公子是在为岳侯分忧,也是在为皇上分忧。” 讲到这里,静真师太不禁翘起了嘴角,接着说:“我看好这小子,满脑子的奇思秒想,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老尼我阅人无数,这个小家伙堪称人中麟凤呐,柔福啊,遇此良缘好好珍惜吧。莫学???嗨!不说了。” 还是第一次听到师太夸奖一个人,柔福心里填满了骄傲,比有人赞美自己还要开心,乐陶陶的低着头在那里出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女才抬眼四顾发觉师太已经离去。她却毫无困意,心系情郎又踱到了窗前,屋外依旧细雨刷刷。 震哥你回去了吗?有没有淋湿,会不会在睡梦中想起柔福?。 ×××××××× 心有灵犀吗? 此刻的岳震正沉浸在甜蜜的梦境里。 庄严肃穆的礼堂,欢快激昂的《婚礼进行曲》正在奏响,婀娜多姿的柔福身披洁白的婚纱款款走来。 “岳震,你愿意娶赵柔福为妻吗?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不管她是???”记忆中电视剧里令人激动的场景,岳震热切的脱口而出。 “我愿意!” 蓦然一身黑衣的神父化作老尼姑,手指着他厉声喝道:“反贼!你们岳家全是反贼!”说罢一把拽住柔福向外跑去,柔福哭泣着回头喊着。 “震哥,震哥???” 岳震拼命的追出了礼堂,那里还有柔福的踪影?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礼堂外大雪漫天飞舞,岳震猛的打了一个寒战,那人竟然赤膊而立,如一支标枪般屹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尽忠报国! 血红的字深深的刻在他笔直的脊梁上,天地一色的白雪,皑皑中醒目狰狞!也像一道猩红的闪电将岳震击穿。 父亲!八百年的风雨中这条背影激励着多少英魂,那血肉的脊梁已化成一座丰碑,耸立在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心里。岳震的双眼瞬间便模糊不清,嘶哑呼喊着跌跌撞撞的扑向了父亲,但不知为何亲人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遥不可及。 “老爹!老爹!我是您的儿子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触到了冰凉的肌肤,泣不成声的岳震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衫,想为父亲留住一点点的温暖,但伸手间却抓不到半片衣缕。情急的他只得死死抱住父亲冰凉侵骨的躯体,像一只失牯的幼兽般哀嚎着。 “老爹,我是震儿啊,不要抛下我!您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啊!老爹!” “老爹!” 猛然觉得怀抱中空无一物,岳震惊叫着坐起身,四处打量一番才从噩梦中醒悟过来。两行凉凉的泪水滑过腮边,滴落在被褥上面。睡前忘了关闭的窗户送来阵阵凉风,吹的岳震困意全无。 他披上衣服离床走到窗前,回味着刚刚荒诞的梦境。 不!岳震揉揉微微红肿的眼睛,暗暗发誓说,我决不允许梦里的情形在现实中发生!。老爹他喜欢尽忠报国,就让他尽忠,就让他报国好喽。 我,岳飞的儿子!就要在他身后守护着。决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就算老天爷也不行!。 顺手关上窗子,岳震又爬上床不禁想起了家里的亲人。父亲回到鄂州已经有一阵子,看到老妈一天天的好起来一定很开心吧?下次见面的时候肯定要大大的夸奖自己一番。 “嘿嘿???”想着这些,他舒服的倚在床头得意的笑出了声音。 周伯老两口和赵妈都还好吗? 姐姐一定等的心急了吧?不会!岳震连忙摇摇头自语道:“老姐一定又在牵挂她小弟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呢。”嘿嘿???等我把黄澄澄的金叶子交给老姐的时候,不好,应该把金子都买了粮食,整船整船的开回鄂州。呵呵呵???老姐一定开心死喽。 幻想着姐姐欢呼雀跃的样子,岳震翘起了嘴角美美的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时,禄伯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就等他登船出发啦。 船出临安一路向西,于来时不同,他们这次走的是近路,这一带正是江南腹地,所以河道纵横交错。虽没有大江那般气势磅礴,但放眼两岸雨后新绿葱葱,江南水乡独特的轻灵秀美尽收眼底,另有一番韵味在心头。 所以船行了近一日,岳震也没怎么觉着枯燥,放开怀抱徜徉在青山绿水之间不禁心生感慨。 没有目标的人生将失去许多享受精彩的机会,但有了目标的人生可能会失去的更多! 虽然不像大江行舟那样颠簸,可一整天下来还是让岳震觉着浑身酸软。他忍不住暗自苦笑道,以后坐船还是能免则免吧。天刚刚擦黑他就躲进舱房呼呼大睡。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就这样吃吃睡睡不辨天日了。 熬过了两个夜晚,一觉醒来头依旧是昏昏沉沉的,侧耳听了一会水浪拍打船舷之声,看看舱外微微的亮光,估计船已经停下,而且周围的环境相当的嘈杂。 钻出船舱走上甲板一看,嗬!还真热闹呢。 船果然已经停泊在港湾,四周船只拥挤桅杆林立,大船小艇出出进进之间还夹杂着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岳震仔细的打量了一会才弄明白,这个港口类似于现代的水产批发市场,远近的渔民们一大早把打捞来的各类水产运到这里贩卖。 远远的瞧见禄伯站在栈桥上向自己挥手,岳震也就下船上岸。 走到近处才看清禄伯手里还拎着两条不停扭动的活鱼,老人笑嘻嘻的道:“老汉我看震少有些困乏,就上岸买了两条鱼,这活鱼汤即开胃又进补。走,咱爷俩到镇上寻个馆子先吃他一顿再说。” 小镇紧邻港口也是十分的热闹,大小的酒肆、饭馆自然也早早的开门营业了。 “咦?”四处巡视的岳震不禁停住了脚步。“闽浙居?禄伯,记得彪子他们在临安住的客栈也是这个名字吧?” ------------ 鄱阳·岳云 禄伯还未接口,站在堂口的小二笑容满面的迎上前说道:“两位客官早啊,小爷您说的临安‘闽浙居’正是敝号的总店。” “噢”岳震点点头说:“禄伯咱们就住在这里吧。”小二抑扬顿挫的唱喏声中两人迈步而进。 店中的堂倌奉上热茶,禄伯就把手里的活鱼交给他,吩咐一尾红烧一尾炖汤又点了两个小菜一笼馒头。堂倌走后,岳震四处打量着皱眉道:“禄伯您来过这边?怎么这里的人一大早就这么大鱼大肉的,也不嫌油腻。” “早些年我是来过,不过那时还没有这般繁华。老汉估摸着应该是从兵部在鄱阳湖建了水军大营开始,这里才跟着热闹起来喽。” 禄伯低声答道:“震少你看这些人的穿着,都是些远处赶来的水产商人,和咱们一样,颠簸一宿,采办完毕饱餐一顿也好能早早赶回去。” 吃饭的客人虽然不少,可人家上菜的速度也不慢,两人一壶茶还没喝完,堂倌便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而来。 在船上晃悠了一夜,岳震原本没有什么食欲了,但扑鼻而来的香味却让他精神一振食指大动。一碗香喷喷的鱼汤下肚后,岳震对着一旁伺候的堂倌翘起大拇指道:“好,色、香、味俱佳,活鱼汤鲜而不腥果然是好手艺。” 堂倌自然是眉花眼笑,反过来又奉承岳震一番。 岳震可没功夫和他互相吹捧,和禄伯两人埋头大嚼,不大的功夫如风卷残云般,把饭桌打扫的干干净净。 禄伯轻拍着鼓鼓的肚皮意犹未尽的叹息说:“可惜,可惜。要不是咱爷俩有事,定要饮他一壶绍兴老酒,那就更美喽。”“不错。”岳震打着饱嗝道:“等咱们接上鲁师傅,到时一定记得再到这里大吃一顿。” 撤去杯盘碗筷堂倌又端来茶水,禄伯趁机叫住了他问起水军大营的事。 结果堂倌挠破了头皮,也没说出他们想打听的讯息。 岳震在一旁暗笑道,要是什么人都能知道大营里驻的是那路人马、人数多少,那才是怪事呢?。看着禄伯郁闷的赏了堂倌一把铜钱,他才笑着说:“呵呵??禄伯不用上火,这些事那是他一个小伙计能知道地,好歹清楚了方向,咱们自己想办法进去不就全明白了。” 结帐出了‘闽浙居’天光已经大亮,街头比刚才反而安静了许多。老少二人就沿着堂倌所指的方向,一路溜溜达达的朝水军大营走去。 远远的望见营门时,眼尖的禄伯惊呼道:“震少快看,快看!元帅的大旗!” 岳震也是一惊忙凝神看去,可不是!透过高耸的营门能看到船坞里,有一艘战船上飘扬着‘岳’字大旗。 眼看就要到营门时,禄伯略微有些失望的说:“噢,原来是少帅的将旗,老汉白高兴了一场。唉,想想快一年没有见过岳帅啦,不知你爹他的身体有没有生病,眼疾好利落了没有?” 听说是哥哥的将旗,岳震却兴奋的蹦了起来。嚷道:“禄伯,你说我哥他会不会就在大营里?” “那是当然。”禄伯一付没好气理他的样子。“旗随将动,哪有没这个人乱插大旗的道理。唉?奇怪了。” 禄伯说着停下了脚步,一脸茫然的看着大营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着岳震说道:“怎么是韩帅帐下的军士守营门哩,他们不是远在淮水吗?不对呀,震少你看,营里的船上怎么还有左护军的旗帜,这到底是谁家的大营啊!” 岳震早已兴奋的手舞足蹈不知所谓了,那听得见他唠叨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拉着他向营门跑去。 “此乃军营重地,闲杂人等快快止步,再往前就要开弓放箭啦!” 营门箭楼上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岳震一阵尴尬赶忙刹住脚步。暗暗自责,从小在军营里长大,还差点犯下擅闯营门的错误,真是得意不可忘形,遇事冷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不易呀。 检讨一番后,他才仰头高声喊道:“我们来寻从临安来的鲁一真鲁师傅。” “哦,那就近前说话吧。”没想到守门的军士这么好说话,两人面面相觑着走到了大营门楼下。 从里面出来一位精瘦的中年小尉,仔细的打量着岳震道:“后生你可是鲁师傅作坊里的小伙计?” 禄伯张嘴就要自报家门,岳震忙使眼色止住,满脸笑容抱拳拱手说:“正是正是,这位大哥认得我家师傅?” “嘿嘿??鲁师傅现在是整个大营里的红人,那个不认识呢?”中年小尉也笑呵呵的答道:“你师傅现在是大营里三家水军的总监工,呵呵??威风吧?好了不与你多说了,我这就差人叫鲁师傅来见你。” 说罢军士转身离去,岳震他们隐约听到里面一阵呼喝渐渐远去。 半盏茶的功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中鲁一真的骂声传来。“小兔崽子,早不来晚不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 待岳震和禄伯看清了他的‘出场阵容’,都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鲁一真风风火火的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一个军兵举着大伞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左边一个小兵手拿蒲扇,最搞笑的是右边的军士,一手汗巾一手茶壶,臂弯里还挂着篮子,篮子里放着几牙西瓜。 可怜的小兵既要跟上鲁一真的步伐,还要照料茶壶、篮子,自然是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样子甚是滑稽可乐。 “震少!老禄!”鲁一真看到他们颇感意外。 岳震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眨眼说:“现在我可是鲁师傅你的小徒弟啦,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哈哈哈???”禄伯却怎么也忍不住,大笑道:“鲁一真呀,鲁一真。下次再被人绑架可一定叫上我啊。这阵势真像那位官老爷微服私访,还把你那小伙计吓得哭天抹泪的,真是笑死老汉了。哈??” 鲁一真一拍大腿说:“你们来的正好!咱岳家军可不能输,少帅正在那里发愁着呢。”说完不理狂笑的禄伯,不由分说拽住岳震往里跑去。嫌跟在身旁的军士们碍事,嘴里嚷嚷着。 “几位就别跟着啦,要是耽误了少帅那边的事,受罚的时候可别怨老汉没提醒你们哦。” 岳震见他火烧火燎的模样,又听说哥哥遇到了难事,顿时就急啦。“鲁师傅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还有人敢欺负我哥?” “来不及了!刘子翼那小子眼看就顶不住了,马上就该少帅上场啦。”鲁一真满嘴莫明其妙的话,脚底下却是越跑越快,岳震无奈只好跟着他拐了好几个弯,跑上了一座人头攒动的船坞。 “各位,各位让一让!我们岳家军要求换人!”鲁一真拉扯着岳震高喊着向人群中挤去。 “鲁师傅啊,你不是三军总监工吗,怎么成了岳家军的人。” “别急鲁师傅,说不定我们刘将军才是最后的赢家呢。” 两旁的军士们哄笑着给他们二人让开了一条通路。 挤到船坞的边缘,岳震看出来焦点在前方的水面上,周围的大小战船上与船坞一样,占满了围观的军士。三种颜色的军服泾渭分明,那熟悉的岳家军军装集中在左前方的几只大船上。 看清楚水面上的态势,鲁一真摸着脑门上的汗水道:“还好,还好,想不到刘子翼竟能坚持这么久。” 岳震也仔细的观看着水上的两条船。是拔河?还是赛龙舟?他不禁一阵纳闷,这样的场面还真没见过呢。 两条大小一样的船相距大约十丈左右,船头遥遥相对。数一数两船上各有二十人,二十位桨手背对着船头拼命的划动着木浆,船尾那人击打着鼓点,船头的两人则被一根缆绳连着。 哦,岳震看到两船之间插着的一根竹篙明白了,这是一场水上的拔河比赛。 “少帅加把劲啊!把刘将军拉下水呀,” “少帅加油!少帅加油!” 右边一片草黄色军服队伍里群情激昂,加油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岳震看着水上那只距离竹篙越来越远的船,不禁暗自点头称赞。韩世忠部常年驻守两淮,不让伪齐与金人过淮河一步,果然是一支钢铁劲旅。船舷两侧的水手们动作整齐划一,船头站立的韩少帅更是气定若闲,看来韩部是稳操胜券了。 再看他们对面的那船,水手们也在拼命的用力,但越急越显得混乱,船自然就离竹篙越来越近。 “鲁师傅,这输赢到底有什么说法啊?”人声实在是太嘈杂,岳震只好凑到鲁一真的耳边问道。 “嗨!震少这说来可就话长了,你先帮着少帅赢下这一场如何?”鲁一真话音未落,‘咣’的一声锣响传来,身边红色军服丛中顿时爆出一片叹息之声,两人忙抬眼观瞧,他们的船头已经碰到了竹篙。 “左护军刘子翼将军负,下一场前护军韩正彦将军对后护军岳云将军。” 岳震注意到这个声音是在身后,回过头却什么也看不到,又靠向鲁师傅问道:“说话的是什么人?” 鲁一真皱皱眉头说:“是兵部派来押运物资的一位什么将军来着。” “请岳将军下场。”岳震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立刻惹得前护军人群中一片喧哗。 “等一等!”岳震拨开挡在身前的军兵,走到了船坞边上高声喝道:“让前护军的弟兄们休息半个时辰如何?” 他有些气愤这种不公平的比赛法,喊话时不自觉的用上了真气,他身旁的小兵们顿时受不了,齐齐的捂着耳朵向后退去。拥挤的船坞上以他为中心闪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把岳震衬托的十分醒目。 如开锅一般沸腾的大营瞬间就静了下来,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这个少年身上。 “小弟!” 一片寂静中这声呼唤格外的响亮,岳震心头一颤忙循声望去。 岳家军将士们聚集的大船下,一条与刚刚比赛用船一般大小的木艇上,二十个桨手已经整齐的坐在两舷。船头站立着一人正在挥舞着手臂,与军士们一样的墨绿军装,只是颈系一条红巾随风飘扬。 岳震凝神细看,那张面孔刹那间在眼前放大,显得无比的清晰。‘轰’的一声,无数个儿时的记忆,好像是放开了闸门的潮水涌进了他的脑海。 “哥!”岳震挥手大喊着,猛然觉得鼻子阵阵发酸,赶忙绷紧了嘴巴才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看着哥哥指挥着水手向这边划过来,岳震那还等得及?低头捡起脚边一块尺长的木板,抬手甩出木板,身体也像飞鸟般跃向了水面。 ‘哗’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惊呼一片,岳家军的船虽说在飞快的靠近着,但距船坞最少也有二、三十丈的距离呢。小小的木板滴溜溜旋转着滑行在水面上,岸上、船上所有的人张大了嘴巴注视着那个落向水面的少年。 ‘哇!’ 嘈杂的惊呼声中,岳震追上了木板脚尖轻点,借力再次腾身而起。令人惊奇的是木片只是微微一滞,依旧贴着水面向前滑行着。 待岳震第二次踩到木板飞起后,它才不甘心的停下来慢慢的转着完成了使命。 人们还未来得及喊出第三次,岳震已如一叶飘絮稳稳的落在哥哥身旁。 ------------ 上阵·兄弟 “哥!” “小弟!”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四目相对。 岳震曾经无数次想过与哥哥相见时的情形,想过见到这位乱世中的名将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心里也有些疑问,想问问这位一母同胞的哥哥。听姐姐说父亲对哥哥很严厉,岳震一直想知道如果没有父亲的影响,兄长他还会选择做一个军人吗?。 然而此时此刻兄弟相对,这一切都已显得无关紧要,手掌里血脉相连的温度,温暖着他的心房,也传递着坚实的力量。 “哥,你还好吗?这次没有受伤吧。”岳震在哥哥的身上仿佛嗅到了硝烟的气息,也在他眼睛里读到了战火的炙热与残酷。 岳云拉着小弟厚实的手掌,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脑子还停留在小弟一木飞渡数十丈的那一刻,一时间无法把眼前这个矫若游龙的身姿,和以前那个瘦弱小弟重合在一起。 这次回家,岳云从大姐那得知了小弟种种的变化,满心欢喜也不免揣测着,心里有不少的疑问。直到现在他才敢相信弟弟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才敢相信可怜的弟弟已经摆脱了病魔的纠缠,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哥哥端详他的同时,岳震也在审视着哥哥。 太熟悉太亲切了,比镜子里的自己个头高一点,脸稍微方一些,鼻子挺一点。岳震不禁郁闷了,都是老爹、老妈生的,哥哥就显得英俊成熟,自己为何总是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呢?。 “哇!老大,你长胡子啦!”岳震猛地怪叫起来,把感慨中的哥哥拉回到现实中来。 岳云得意的抚摩着唇上淡淡的胡须,笑道:“怎么样?你哥我现在是大宋朝后护军正印先锋官,是不是很高大威猛?呵呵???” “切!有什么了不起,过两年我也能长胡子”岳震酸溜溜的说着。 “哈哈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的时光,兄弟俩松开握在一起的手,捶打着对方的胸膛相视大笑。 笑过一阵,岳云抬臂揽住小弟的肩头,问起他怎么会到鄱阳大营来。岳震简单的交待了一番来龙去脉,岳云忍不住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想不到鲁师傅和你有这层关系。来小弟,介绍你认识咱们岳家军水军黄统领。” 兄弟俩一起转过身,岳云拉着弟弟向船尾走去,大鼓旁站着须发斑白的精瘦汉子,看到两位公子走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鼓槌迎上几步。 “小将黄佐见过二公子。” 岳震赶上前一步托住他臂肘,黄佐这一躬没鞠下去。“哎!论年龄我应该称呼您伯伯才对,那有您给我行礼的道理?您和我大哥在军中有官阶之别,该行什么礼数我管不了,下次您千万不可如此啊,被我爹知道要打屁股的。” “哈哈??”被他这么一说三人一齐笑起来,黄佐也没有了初次见面的拘束之感。 “自古英雄出少年呐。”黄佐叹道:“黄某以前也算是江湖人,见过不少武艺高强的能人异士,二公子这般年纪就有这样的身手,老黄佩服佩服。” 说话的当中岳震仔细的打量着他。大概有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中等个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大脚,大的有些出奇了。可能是为了稍后击鼓方便精赤着上身,要不是古铜色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位标准的中年渔民。 岳震听人家夸自己赶忙谦虚说:“黄伯您过奖了,小子的微末伎俩怎敢和那些江湖好汉相比。自从听说您跟随我父亲以来,小子我就一直想见见您,今日一见果然是???” “哎,二公子咱们不论这些虚的。”黄佐打断了他的话语。“我黄大脚不敢说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子,却也从未祸害过洞庭乡亲,能跟着大帅抗金收复失地,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黄大脚?岳震心中暗乐道,这个绰号倒是很贴切哎,又是一位直心肠的汉子。能和凶名远播的杨么在洞庭分庭抗礼,没有过人的本领是根本做不到的,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疤,每一个疤痕大概都应该有一个刀头喋血生涯中死里逃生的故事。 “呵呵??黄统领豪气冲天,是我们这些小字辈的楷模。”岳云点头道。 黄佐朝两人身后努努嘴,“两位公子韩世忠家的少爷过来了,俺老黄跟他们爷俩不对头,先走一步了,赌赛就交给两位公子啦。” 说罢他两腿一蹬倒栽葱跳下了水,岳震凝神看去,只见黄佐如一条轻灵的鱼儿,潜在水底身形怪异的扭动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船上的哥俩面面相觑,岳云不禁皱眉惊异道:“黄统领与韩世伯能有什么过节?他们相隔千余里呢。”剑眉耸动间他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悟的对弟弟说:“未整编前,韩世伯曾是荆湖西路指挥使,难道说???” 岳震猛地一碰哥哥的手臂,使着眼色轻轻的摇了摇头,岳云怎会不懂,立刻闭嘴不说了。 “云少帅啊,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哦。” 哥俩随着身后的话语声回过头,刚刚获胜的韩正彦已驱舟到了丈外。 岳云微微一笑道:“正彦大哥还未见过我家小弟吧?这就是了,名叫岳震,至小身子骨就弱一些,父帅舍不得让他从军,一直呆在家中。最近身体稍稍见好,就跑到大营里来寻我玩耍,让正彦大哥见笑啦。” 岳震在一旁含笑抱拳拱手,叫了一声‘正彦大哥’就静静的站在那,一切听凭哥哥周旋。 韩正彦一阵苦笑,“云弟莫拿大哥开心啦,震兄弟的身手放眼五路护军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大哥这遭是输定喽。” “哎,未战先怯可不是正彦大哥你的作风哦。”岳云正色道:“更何况咱们比的是整船协作之力,我弟就算霸王重生,也不可能立于漂浮不定的船头,以一人之躯力敌正彦大哥你们二十二人吧。” 听到哥哥这番话,岳震心中一懔,明白兄长看似在敷衍对手,实际是提醒自己这场赌赛的难度。 不错,想想刚才两船较劲时的情形。岳震渐渐收起了嬉笑的神情,脑子里盘算着,站在移动的船上要拉动另一条船,怎样发力才能出奇制胜呢?。想来想去,也没有好的办法,不禁愁上心头。要想获胜就得依靠整船的集体配合,没有什么捷径。 “不错!”受岳云的话语所激,韩正彦振奋道:“未战认负,对不起刚刚苦战的刘子翼,弟兄们!让咱们并肩再战一场。” 前护军水手们轰然应诺声中,韩正彦将杯口粗细的缆绳抛了过来。 岳震学着韩正彦的样子把缆绳系在腰上,岳云叮嘱几句退到船尾,甩掉上衣操起鼓槌。两条船相互配合着到了竹篙的两边。 “吁??”看到绳上绑着的红绸与竹篙对齐了,岳震深深的吸了口气。 ‘咣’的一声锣响,缆绳猛然绷的笔直。岳震虽有些心理准备,腰间大力传来还是险些被拉了一个趔趄,幸好他扎稳了马步,急挺腰身才站稳。但身后水手们的反应显然还是慢了半拍,缆绳中心的红绸被前护军拉过去将近一尺。 ‘咚、咚、咚’双方的鼓手打起了鼓点,水手们跟着鼓点的节奏,‘嘿呦、嘿呦’喊着整齐的号子一起用力划船。 岳震明白这就像一场长跑比赛,韩正彦他们起跑时略占优势,接下来将是一段漫长的僵持时间。 看似缆绳两端的人左右着比赛的进程,岳震身在其中才感受到其实自己是船上最轻松的一个,最费力的是船舷两侧舞动着木浆划水的士兵。 渐渐的岳震把握了水手们发力的频率,跟随着这个频率吐纳呼吸。身后的水手桨一入水,自然就产生了一股力道扯动船体,岳震也就跟着这股力道绷直腰腹。木浆出水时向后的拉力消失,他迅速的把重心放到腿上稳稳的钉在船头。 就这样进两寸退一寸,慢慢的岳家军二十二人齐心合力扳回了劣势,红绸又回到了竹篙附近。 ‘咚咚咚’耳边哥哥的鼓点急促起来,岳震心里一惊。暗道,兄长怎会如此急躁,兵士们刚刚一通拼命,眼下该是稍稍放缓节奏,给他们争取些喘息的时间啊。 正想着呢,对面韩正彦他们好像用尽了力气,鼓点也慢了下来,红绸自然就跟着岳家军的船慢慢移动。远处观战的岳家军将士顿时欢声雷动,岳云的鼓点更急了。岳震暗叫不好!哥哥恐怕要上当了。 果然,红绸被他们拉离竹篙约半尺,韩正彦他们的鼓点恢复如常,稳稳的将红绸定在那里,双方再次僵持起来。 看着岳家军不但收复了失地还抢占了先机,岳震心里却明白对手已经牢牢的控制了比赛的节奏,这样耗到己方力竭时,他们定会一鼓作气穷追猛打。 岳震不由得焦急起来,再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恐怕岳家军将回天乏术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不等对方反击,岳家军的桨手们已经有点跟不上岳云密集的鼓点,少帅无奈只好放慢下来,反过来用鼓点去找桨手们的节奏,刚开始还勉强合拍,一来二去就不免出现了错漏。 前护军的鼓手顿时发现了对手的失误,怎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由缓渐急的鼓声犹如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前护军的水手们猛然发力,转眼的功夫红绸又回到了竹篙跟前。 焦急的岳震反而冷静下来,暗想整条船上还保存着体力的只剩自己了,要是稍有慌乱那就输定了。 倾听着韩正彦他们的鼓点,岳震心中一动。既然己方的步伐已经乱了,那就把对手的节奏也搅乱,看谁乱的更厉害。想起在西湖上以真气为帆时高高翘起的船头,这家伙顿时计上心头,坏坏的笑容浮上了嘴角。 感觉着腰间力道的松紧,岳震开始用双脚收力、发力。 围观的数千人都看出了蹊跷,岳家军的船怎么上下起伏起来了?而且好像还颠簸的越来越厉害。 嗯?!不一会正在窃喜的岳震就发觉不对头了,自己用力压低船头时人家也在用力,而自己撤去力道船头受浮力的反弹上翘时,人家正好木浆出水桨手回气。 看着悄悄跟着前护军后退的红绸,岳震暗赞道,厉害厉害,短短的时间人家鼓手就识破了自己的诡计。不过本少爷还有更毒的呢,哈哈??咱们就来斗斗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有了刚才的经验,他把双脚发力换成单脚使劲,这样一来上下颠簸的船变成了左右摇晃。 看热闹的三军将士顿时一阵大哗,岳家军的船歪歪扭扭,两边划水的力道肯定不能均匀了。在场都是水军,自然明白这样的船只无论你怎么用力,也休想前进或后退,只能在原地打转啦。 果不其然,前护军的鼓手无法把握晃动的规律,两条船竟以竹篙为轴心转起了大圈。 转了一会岳震又暗暗的叫起苦来。身后水手们剧烈的喘息声传来,已经能清楚的听到汗水砸在船板上的声音。 这该如何是好?心不所属的岳震有一下没一下的发力,船也就晃荡的没那么强烈了,前护军的鼓手马上看到了这个变化,一阵密集的鼓点声里,水手们听到了最后冲刺的命令,发起狠来几乎是疯狂的划动着木浆。 岳家军的船头快速的向竹篙靠去,喧闹的场面瞬时鸦雀无声。 ------------ 誓言·胜利 眼看着大势已去岳震心急如焚,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猛的做了几个深呼吸,脑海里蹦出来两个字。 潜力! 用什么办法能够激发身后军士们的潜力呢?信念!对,此时此刻只有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信念,才能点燃他们几近崩溃的斗志。 “撼山易!” 三个字好像是铭刻在他心底的一道咒语,无需经过大脑和思维便脱口而出了。 ‘咚咚咚’兄弟间的不点就通的心灵感应,让岳云不加思索的打出了鼓点,也仿佛敲打在二十位水手的心上,正在苦苦支撑的他们精神一振,竖起了耳朵,倾听着身后船头上传来的每一个字。 这几个字的魔力,岳震自己也始料未及,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犹如一支蘸满了油脂的火炬,在燃烧的渴望中瞬间被点燃。 “撼山易!” 数千名围观的将士屏住了呼吸,注视着岳家军船头上仰天怒吼的少年。这一刻,这少年宛如一尊怒气冲云霄的天神,双手擎天,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岳震觉着积蓄在身体里的能量喷薄迸发,将上衣爆成缕缕碎片跌落船头,滔天的气势感染着船上的每一个人。岳云退后一步,高举着鼓槌等待着进攻的信号;二十位水手整齐的单膝跪立,弓着腰身如二十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撼山易!”‘咚咚咚’ “撼岳家军难!”‘咚咚咚咚咚’ 没有人刻意的指挥,岳云忘情的舞动着臂膀。双臂像一具呼呼转动的风车,铿锵的鼓点伴着岳震的呐喊滚滚而来。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二十二个声音凝聚为一轮圆圆的振荡波,扩散而去穿透着数千个心房。原本挤在船上姿态各异的岳家军将士,犹如听到了一声号角,都笔直的站立起来。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加入的声音越来越多,声浪愈来愈大。 黄佐其实早就回到自己的坐船,目睹了从开始到现在的整个过程,不禁想起了岳飞元帅的那句话:“黄兄率部来投,岳飞感激不尽,但贵部要想真正的溶入岳家军尚需一个契机。” 望着周围船上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黄佐知道这个契机就在眼前,但他已经顾不上想很多,只是昂首挺胸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洞庭双蛟’的老二焦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只是觉得喊着喊着,郁积在胸口的闷气不见了,心里亮堂舒服了很多。 老大焦挺也在喊,心潮也像声浪一样起伏跌宕。遥想当年与黄老大结义共抗杨么,转眼已是几十年过去了,再想想因为归顺朝廷的事,和黄大哥发生的争吵。焦挺顿觉羞愧难当,直到此时他才算明白,黄大哥为什么要归顺,为什么会选择岳帅和岳家军。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焦挺啊,焦挺,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打家劫舍的水匪,你已经是坚若磐石的岳家军了。 明年清明回乡扫墓时,你可以跪在老娘的坟前挺起脊梁说:“娘啊!儿子们现在是岳家军的兵。” 刀山箭雨里不曾动容的铁汉子,不知不觉中热泪模糊了双眼。 排山倒海的声浪中,同是军人的韩正彦很激动也很无奈,事到如今赌赛已经显得微不足道。早就知道岳云难缠的很,谁知他家的老二更是个狠角色,与岳家父子生于同一个时代的大宋军人,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值得庆幸的是,有这样的友军在身前身后,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不幸呢?杰出如父帅这样的英雄人物,都已注定沦为配角。 韩正彦胡思乱想中他们的船头撞上竹篙,锣声响起结束了这场赌赛。看着群情激昂、欢声雷动的岳家军,另两家水军已经选择了静静的离去。 岳云哥俩回到岳家军的中军舰,见到黄佐和禄伯、鲁一真,三人有说有笑的在那儿等着。 黄佐手里拿着一件岳家军的军服递给岳震。“呵呵??大营里没有寻常百姓的衣服,二公子先凑合着穿,鲁师傅已经派人去镇上做新衣了。” “要穿就得像个样子嘛。”禄伯却是认真的很,根本不理一脸郁闷的岳云,伸手就解下了他的红巾,给岳震端端正正的系上。嘴里还不停的赞着:“好,真好!好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 岳云无奈,只好叫来亲兵去取自己备用的那条。 几人说笑间坐下,岳震问起到底为什么而赌,鲁一真仔细的解说了一番,岳震越听脸色却越难看。 三家水军的情况各不相同,但争执却都集中在一点上各不相让,最后无奈中商议出这么个办法。 岳家军收编的黄佐其部,在洞庭战役里是攻打杨么水寨的主力,各种大小舰只受创颇具,所以集结到鄱阳湖修缮。韩世忠的前护军常年与伪齐,金军周旋,水军则担当着运输粮草、兵源的重任,每年的损耗也不轻。而吴阶将军的左护军扼守黄、淮西路,亟待发展、充实水军力量。 但朝廷调拨而来的木料却分上中下三等,各家在选料上就有了激烈的碰撞。 岳震听完不禁有些懊悔,要是早知道为的是这种事,刚刚就算是赢也要为韩正彦留几分面子才对,现在这样的结局无疑是加深了几方的矛盾。 岳云和禄伯、鲁一真看着他面沉如水,不免心生疑惑但也不好当众追问。 黄佐则在他阴沉的脸上看懂了一些,顺着岳震的思路往下想,不觉心中一惊。朝廷的用心昭然若揭,皇上不愿意看到几支主要的军事力量之间团结无隙,就使出了这样的手段来制造点矛盾。 想通了这里的缘故,黄佐不忧反喜,对岳震更加是另眼相看。隐约中觉着这个少年眼光独到,深谋远虑,将来的成就肯定会超过他的父亲。岳飞有这样的儿子相助,以后自然会顺风顺水的。 岳震思索了片刻,觉着事已至此,要是刻意的跑去跟人家解释反而显得矫情,这事又不好明着摆出来商议。也就换上笑脸,打着哈哈说起了别的话题。 午饭的时候,岳震自掏腰包派人到镇上买来牛肉、大饼,犒劳船上的二十位水手,军中严禁饮酒,因此饭吃的简单速度也很快。餐后岳震被安排在黄佐的中军舰上休息,舱房和哥哥岳云的相邻。 进到舱房打开窗,清凌凌的湖水唾手可及。岳震不由一阵心痒跑到隔壁去找哥哥。 岳云听小弟说要去湖里洗澡,笑着点头:“好哇,折腾了一响午身上粘乎乎地,是该好好洗一洗啦。” 哥俩下了大船找到一条小舢板,岳震执桨往湖心划去。 在清澈的水中玩了好一阵子,哥俩才嘻嘻哈哈的爬回舢板。清凉的风缓缓吹过,带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舒服哎???”岳震惬意的躺在船板上,眯着眼睛问道。“哥,这次来鄱阳大营就是为了材料之事?” “嗯,主要是为了这件事,父帅得知三方的争执后很挂心,临来时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办妥当。” “妥当?难!”现在只有兄弟二人在此,岳震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就把这里面的隐情给哥哥解说了一番。 岳云在鄂州时曾与父亲探讨,父子俩一致认为,朝廷近年来用兵不断,再加上物力维艰,而且今年局部的旱情也导致物价上涨,才会出现了这样的状况。想不到小弟却一口咬定是朝廷在中间耍手段,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 看到哥哥面带忧色沉吟无语,岳震心想,如果这件事能让老爹他们不再一味的轻信朝廷,凡事多留几个心眼,对岳家来讲不失为一件好事情。 “不会吧?自从张浚张大人入主兵部,军方的事一直就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岳云思量了好久不禁又有些怀疑小弟的判断。 岳震在家时就特别关注这些大佬级的人物,中印和尚与银屏都为之详细的评说过,所以他对当权重臣的背景都知之甚祥。如今听到哥哥有所怀疑也不觉意外,老爹的政治觉悟本来就很一般,自然会影响到身边的这些将领。 “哥呀,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张太尉亦是军人出身,而且和中护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要是据理力争出言反对,岂不加重皇帝对军方的猜忌?所以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岳云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有些痛心疾首的讲道。 “哎,当年那些败类军人挑起御林军哗变,害得太子小小年纪夭折早逝。有前车之鉴,也怪不得皇上对军人有些偏见。” 岳震对这段公案也有些耳闻,两位禁军统领率部逼宫,导致皇帝赵构的儿子惊吓致死。至于前因后果他就不是很清楚了,却知道在这震惊朝野的事件后,两位权相倒台,才有了赵鼎进枢密院任知事、张浚官拜兵部太尉。也正是这场闹剧,才使得以赵、张为首的抗金派进入了南宋的权力中心。 “嗨,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岳震知道短时间里改变家人的观念是不现实的,需要潜移默化慢慢的来,所以打住了这个沉闷的话题。 “哥,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可不许打马虎眼,要实话实说哦。” 岳云心中一颤不禁想起病弱的小弟缠着自己问这问那的情形,那时自己就经常被小弟稀奇古怪的问题难住,总是要靠大姐来解围。 “问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先说好啊,像男人为什么要娶老婆之类的问题就免了吧。哈哈哈???”岳云开心的笑道。 岳震不由大窘随即又释然,哪个男孩小时候没闹过这种笑话呢?。 “呵呵,你要是不提我还真忘了呢,说!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老爹和老妈可是十六岁就订了亲,十八岁就已经有了老姐喽。哥你今年十五了吧,别告诉我说从来没想过这些啊。” 岳云俊面一红反击道:“还敢取笑我,刚刚禄伯可是全说了,还托我给娘亲带话呢,到底怎么回事?快给老哥从实招来!” 心里埋怨禄伯大嘴巴,想到柔福谜团一般的生世背景,愁情烦绪又爬上了岳震的脸。 看到小弟开朗的笑脸上布满了阴霾,岳云一惊急忙问道:“怎么啦,禄伯不是说你和那位姑娘很要好吗?是不是人家家里不赞成?没事!小弟你告诉哥是谁家的千金,哥回去和姐姐一块求父帅到人家府上提亲,一准能成!” 可是弟弟听到这些话也没有开心的表情,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无语,岳云不由得急道。 “哎呀,你想急死哥哥不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说出来呀!” 被哥哥逼急了,岳震无奈只好将自己与柔福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从梅家桥头救人,到前日夜游西湖,着重的交待了自己对女孩身份的顾虑。 把烦心事向亲人倾诉一番,反倒觉着心里舒服多了,岳震淡淡的叹道:“哥,你现在明白了吧,这事可麻烦啦。” 岳云顿时傻眼,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帝家的事情,本来就是这些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们忌讳的话题。岳云只是听说当今皇帝的兄弟就有十几位,子侄一辈就更不用说了,有好几十个之多,这位赵柔福赵姑娘到底是出自那一家呢?。 他心里也颇为认同小弟的说法,原本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一旦牵扯到皇亲国戚,就会变成祸福难料的大事情。 ------------ 爱憎·承诺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岳云咀嚼着小弟的这几句话,也不禁彷徨无措,心里乱糟糟的。 “哥,我与柔福成了亲,岳家必遭人嫉恨成为众矢之地,肯定有人会说咱家投机钻营,攀龙附凤,会给父亲搞出好多躲在暗处的敌人。主要还是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弄不好会身败名裂,祸及满门的。” ‘嘿嘿???’岳云在心里苦笑道,我这个小弟还真不是一般人呢,找个媳妇也是这样的惊天动地。 “小弟,告诉哥,你是真心的喜欢这位柔福姑娘吗?” 思索了好久,岳云突然目光热烈的看着弟弟问道。 “哎,老大,你这不是废话吗?”岳震白了哥哥一眼还要接着往下说,却被岳云挥手打断,坚定的追问道。 “你也不许说废话,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望着兄长郑重的眼神,岳震也正色答道:“确实非常喜欢,且不说柔福的才情气质,单凭她温柔贤淑的性子,就是一位难得的良伴佳偶,男儿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不就结啦!”对兄弟进退维艰的处境感同身受,如两军狭路相逢,岳云反被激起了斗志,少帅拍着船板大声说。 “咱们岳家为保宋室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就是娶他一位公主也算不上高攀。至于遭人妒嫉之说,小弟你纯属多虑,不被人妒是庸才!父亲从未怕过什么明枪暗箭,到了咱们兄弟这辈,更不会因为怕遭人妒嫉而不敢娶媳妇!” 哥哥的话在岳震心里掀起了波澜。 爱憎分明!?如果你也把握了冥冥中命运的轨迹,还敢爱吗?如果你知道终有一天,你将和爱人的家族誓不两立,你还能爱吗?。 小弟目光深邃的注视着远方,如一尊塑像般一动不动。岳云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叹息,小弟真的长大了吗?在寻常百姓人家,十三岁的少年稚气尚未褪尽,根本无需承受这些难言的沉重。 岳家兄弟并肩坐在船头,远眺着水天一色的鄱阳湖,久久无语。 岳震先回过神来,挠头笑道:“算了,不想啦。还是等过些日子回家听听老爹的意见吧。哥,你说呢?” 想不到弟弟小小年纪却能如此洒脱,岳云含笑颌首欣慰的说:“也好,就是娘亲和大姐也比咱们想的周到,是该听听她们怎么说。” 哥俩达成了共识就放下这个话题,岳震责备道:“哥都怪你,本来说的好好地,让你一句娶老婆惹出这么一大套。被老大你这么一搅和我都忘了,刚刚咱们说到那啦?” “你就知足吧你。”岳云嬉笑着,“你多幸福啊,能见到心爱的姑娘,还能了解她的脾气秉性。” 柔福的音容笑貌豁然涌上心头,岳震略微放松下来的表情又凭添黯然。 岳云暗责自己失言忙打岔道:“你刚才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哦。”岳震强笑着想了一会才把扯断的思绪连接上,稳稳心神问道:“我一直想问哥哥,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你还会选择做一个军人吗?尤其是乱世当前,其实军人的一只脚已经踏在鬼门关里。” “啊!”岳云一愣,说实话他自己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方才你可是答应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许瞎编快说。嘿嘿???”岳震撞着哥哥的肩头,挤着眼睛起哄道。 岳云估计到了小弟的问题不好作答,可还是没想到他的问题如此刁钻。少帅用肩膀拱着小弟,嘴里呵斥说:“不许捣蛋,让我好好想一想,再起哄我可真就不说了啊。” 岳震做个鬼脸,吐吐舌头,规规矩矩的不再乱动,歪头含笑看着哥哥。 “不会!”沉思良久岳云才艰难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小弟一付愿闻其详的表情,岳云解释说:“小弟你想咱们五口之家,哥哥我身为长子,上有病弱的娘亲,下有你这未成人的小弟,大姐怎么说也是妇道人家。我若是当了兵去,这日子如何能过?” “敷衍敷衍!”岳震不满的嘟囔着。 岳云无奈的摇摇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垂下眼帘。“我讨厌战争!讨厌杀人!最厌恶战争里的冰冷与残酷!” 少帅被勾起了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情绪渐渐激动起来。 “每次战役打响前中军帐里,父帅发下先锋营的将令时,最后的一句话肯定是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小弟啊,你不知道刚开始哥心里有多委屈,有多想冲着父亲喊一句,我是您的儿子啊!” 仿佛回到了那段峥嵘岁月,痛苦的挣扎在鲜血与恐惧的纠缠里。岳云眼中闪烁着水光,挺拔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岳震想不到真有这种事,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着父亲,轻轻拍拍哥哥的肩臂,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事的,时间长了就麻木啦。”岳云揉揉微红的眼睛淡淡的说:“我已经习惯用手里的长枪,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发泄到敌人的身上。再也不去想,倘若完不成军令,父亲会不会把我捆到辕门外砍头。” “所以每一次攻城,都是你哥哥我第一个登上敌人的城头,把我们先锋营的大旗插上去,后来军中索性就称我们为大旗营了。” 听着亲人的讲述,岳震第一次觉得战争离自己是这么近。轻声问道:“你们的伤亡也一定很重吧?” 岳云点头说:“刚才说来鄱阳主要是因为木料,其次就是想在水军挑些精壮补充先锋营。攻打杨么的水寨时我们主攻寨门,这一仗下来,原来满编六千人的先锋营,只剩下了四千出头。” 岳震顿时默然,一将成名万骨枯,父亲的赫赫战功下掩埋的英魂有多少呢?。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忿忿不平。 “父亲为何不给给你们配发特殊的防护,这样就能降低伤亡啊。” “你以为父帅不想,可谈何容易。”岳云替父亲辩解道:“一套步兵整甲要四十贯,先锋营装备下来需用整整的二十四万贯,而且还要不断的修缮补充,你让父帅从那里搞这么多的银钱?” 这么贵!唉,钱,又是钱!岳震顿觉头大,使劲的揉揉太阳穴。 “这样吧,哥,以后我从生意里单独抽些钱专供你们先锋营。”岳震苦笑道。 “拜托你别这么玩命了好不好?等你娶回了嫂子,你俩给我生下一大堆侄子、侄女以后,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岳云闻言笑骂道:“死小子,把你大哥当成什么了,生那么多?配上盔甲当然好,可我还是嫌那玩艺累赘,攻城的时候顶着几十斤的铠甲,冲上城头不用人家砍自己也累的只剩半口气喽。” “呵呵??那就要靠平时苦练啦。”岳震笑道:“这就叫,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 聊起军事上的话题,哥俩的情绪轻松了许多,气氛也渐渐热烈。 “还有,哥你想过没有?现在咱们岳家军面对的是伪齐的军队,多是一城一池的争夺。但有一天打垮了伪齐军,对上以骑兵为主的金军时没有重装步兵,咱们的骑兵数量又远远不够,这仗你怎么跟人家打?” “嗯,怎么没想过?咱们早晚会和金人的骑兵主力来一场大会战。” 岳云深有同感的点头,旋即醒悟过来好奇的问道:“重装步兵?这有什么说道,小弟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岳震被哥哥捉住了痛脚,只得硬着头皮遮掩说:“吭吭???和尚爷爷曾给我看几本书籍,里面记载的是一些远洋海外的战争故事。” “哦??”岳云不会对这些知识的出处太在意,兴趣盎然的询问说:“骑兵的优势就是灵活机动,在平原上步兵是很难与之抗衡的。而金人的骑兵从不参与城池的攻防战,只在城池间迂回穿插飘忽不定,没有坚固的城墙,你所说的重装步兵凭什么克制骑兵?” “速度,骑兵的特点就是速度快,致命的弱点也在此处。”岳震蒙混过关心中暗乐,摇头晃脑的评说起来。 “哥,你和大规模的骑军遭遇过吗?” 岳云心有余悸的点头道:“遇到过,幸好我们附近有几座小山,老哥我见势不妙,忙带着部下溜之大吉,躲进山林才算逃过了一劫。好家伙,马蹄隆隆、山川变色啊!” “那哥你想想,要是奔跑起来的骑兵大队猛的撞上城墙,该是怎样的情形?” “瞎说,你以为他们傻啊,眼瞅着高墙往上冲?” 岳震一拍大腿兴奋道:“没错!我说的重装步兵其实就是可以移动的钢铁城墙。”嘴里说着,这家伙还掰起了手指头,把巨盾、铁枪、大斧、投枪等等中世纪欧洲战场上出现过的装备和盘托出,听得岳云一愣一愣的。 最后用嘴说他还觉着不过瘾,索性手蘸湖水在船板上勾画着滔滔不绝。 “骑兵只有队形整齐的冲锋才最有威力,也就是说一旦跑起来他们根本不能停下来。哥你看,咱们的重装步兵藏在弓箭手的身后,趁放箭时迅速的展开准备好第一道防线。这种铁枪配有支架枪尾支地枪尖斜指,待敌军骑队冲到这个距离时,弓箭手沿着枪盾的缝隙再后撤。” “嘿嘿???”说到这,岳震不禁得意的怪笑道:“就算前面的骑手看到了密如树林的枪尖,他也不敢停下,与其被后边的战友踩死,还不如冲过去,来搏一线生机呢。” 久经阵仗的少帅在弟弟的描述中一阵心悸,仿佛看到了整队的骑兵飞蛾扑火一样,冲向寒光闪闪的枪林,战马悲鸣声中血雾喷溅人仰马翻。好一会岳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叹息道:“好精妙的阵法,要想冲过这道铁枪林,敌军最少也得折损两成的骑兵。” “两成?我至少也让他们死伤过半!就在他们纠缠在这道防线时,弓箭手还要奉送几片箭雨。呵呵,这样的态势下咱大宋的神臂弓岂不大发利市?” 心情酣畅的岳震从哥哥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忍,明白他们这个时代的军人,思想中还坚守着兵对兵、将对将的正统。 “唉,这种阵法杀戮甚重,有伤天和。”岳震拍着哥哥的肩头说:“但是哥哥你设想一下,比如你正在率部攻城,突然有一支金军骑兵掩杀过来。要是让他们冲到近前,这样步兵对骑兵,那就不是战斗了,是单方面的屠杀!金人会因为你们没有战马,而放过你的袍泽兄弟吗?” 岳云重重的点头说:“不错,金人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样的烧杀抢掠,哪会心慈手软放过咱们的士兵?” 言罢少帅英俊刚毅的脸上浮现出迷茫与彷徨,轻声低语道:“小弟,哥哥是不是有些妇人之仁?父帅曾多次责备过我。” “我明白???”岳震搂住哥哥肩头动情的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好大哥,英雄盖世却有铁骨柔肠。金人也好宋人也罢,哪一个不是爹妈生父母养的呢?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惨逝,无动于衷者那才是冷血的刽子手。” 小弟的话语,让岳云心里好受了许多。 岳震接着道:“父亲和咱们不一样,执掌数万雄兵,杀伐决断稍有不慎就将酿成千古之恨。所以即使心中万般不愿,他老人家也得硬起心肠来。唉,咱们哥俩有些苦闷可以彼此倾诉,可老爹的心事能说给谁听呢?” ------------ 谋略·同行 小弟入情入理的话语让岳云觉着一阵赫然,弟弟年纪虽小却能体谅到父亲的难处,自己却...哎,真让自己这个兄长汗颜啊。 表面上看来父帅统率三军风光无限,但这里面的甘苦有谁真正了解? 每次大战来临时父亲帐中彻夜亮着的灯火;激战正酣处,父亲跨马提枪凝视着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等到尘埃落定、凯歌高奏,父亲才把自己裹在薄毯里静静的睡一小会儿。 岳云想起这些满心伤感与自责,和父帅相比自己受的那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呢。我也应该像小弟一样,多想想怎么做才能为父亲分忧。 少帅想通了这番道理,振奋精神起精神,认真认真的向小弟请教起来。 “这么说,重装步兵是专门克制骑兵的特殊兵种,攻城掠寨的阵地战中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岳震同意的点头说:“正是,重装步兵只是攻城战中的预备役,预防骑兵来干扰你的攻击部队。若要靠他们去攀爬城墙,确实有些笨重喽。” “那小弟对攻城中如何降低伤亡,有什么高见呢?” “呵呵???哥哥你别逗啦,我哪敢说什么高见啊。”岳震顿觉不好意思,思索着答道:“其实攻城之道关键在于造势,古人不是说:善战者,无赫赫战功。还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未攻其城先乱其心。” 看到哥哥凝神消化着自己灌输的理论,岳震就凑到他耳边,把自己在河北建立一个情报网的想法说了出来。 岳云闻言眼睛一亮,失声道:“太好了!这支队伍一旦成型与我们里应外合,取河北失地的大小城镇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岳震却轻轻摇头说:“说着简单做起来不易,没有一年半载的功夫他们很难在河北站住脚。不过有这一帮子志同道合的兄弟,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好在我们还有些时间。对了哥,洞庭后患已平,父亲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嘿嘿???”少帅不好意思的挠头道:“这些事平常我很少参与的,只知道父帅请求领兵收复襄阳的报章送到临安已经好久了。” 唉,岳震暗自叹息,父亲身边缺少一个善于出谋划策的人,显然哥哥是难以胜任。这也造成父亲在军事上纵横驰骋、得心应手,却始终无法在政坛上确立自己的地位。这是南宋的统治者们非常乐意见到的不均衡。换句话说,这也是岳家后来惨遭迫害的主要原因。 “人材难得啊!”岳震不由长叹着问道:“哥,咱们后护军中哪位幕僚最为出色?” 说起这事,岳云的神情也是颇为失望和无奈。“嗨,说起来就有气,营里的幕僚参军大都是成稳有余而机智不足,好多事都要父帅亲力亲为,辛苦的很。” 岳震心中一黯默默无语,严格的说父亲岳飞只是一个杰出的将领,不能算是一位好的统帅,能在局部战争中挥洒自如,却无法把握整个战局的脉络。他致命的缺陷就是没有认识到,军事和政治是无法分割的,没有政治根基的军事力量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小弟紧锁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岳云脱口而出道:“不如小弟你也来军中吧,有你在父帅身边分担些担子,他老人家也就不用这么操劳了。” “我去了有何用?”岳震苦笑着摇头说:“父亲缺少的是智囊型军师,咱们这般年纪和阅历难堪重任。” “以小弟你的见识和头脑,肯定会对岳家军有所帮助的,你设计的孔明车父帅都称奇不已呢。”少帅在一旁打气。 岳震依旧摇头说:“哥你不明白,在军事上老爹运筹起来绰绰有余。我说的这个军师虽不需瑜亮之能,但必需有良好的大局观,能从朝廷的风吹草动中看出端倪,来拟定各种的应对韬略,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不像父亲现在一味的激进,长此以往,必定会让很多人反感的。” 嘴上分析着,他心里却充满了愧疚。 哥哥,原谅小弟是不得已才欺骗你的,这里面的原因实在是没办法对你说啊。 岳家的力量都已摆在了明面上,有朝一日必会被人暗算。我只有藏在暗处,才能使岳家的命运多一分变数,多一些转圜的余地。 岳云明白小弟说的在理,但还是微微失望道:“去哪找这样的人呢?” “可遇不可求。”岳震苦恼的说:“有大智慧的高人大多隐身于市井之中,他们中间愿意听命于人的更是凤毛麟角。” 人生最大的苦恼莫过于看到了缺憾,却没有好办法来加以弥补。岳震绞尽了脑汁,却苦无良策只好作罢,忍不住哀叹自己还是太稚嫩,交际圈子小的可怜,这样下去肯定要制约一些设想的进展,看来今后要多留心结识形形**的人物才行。 虽说这个难题已经困扰了岳云很久,可他终究没有岳震想的那般深远,更不想让小弟为这些事心烦。他推开肩头上小弟的臂膀,站起身来走到船头。 “好了,没有军师咱岳家军这么些年也过来啦,父帅不是一样战无不胜。但襄阳早晚都要收复的,小弟该早做准备才是。” 说罢少帅转身看着小弟,鼓励道:“到时演场好戏让父帅看看,我岳家小二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怎样兵不血刃拿下襄阳城!哈哈哈???” 襄阳,襄阳。岳震虽没有搭腔,思路还是被哥哥引到了这座千古名城。 不错,那里是中原之咽喉,岳家军北上的门户和桥头堡。后世的记载中,宋金之战期间这座城市曾经几易其手,那本著名的武侠里,不就多次的提过襄阳保卫战吗?岳震悠悠神往中盘算起来,晏彪等人北上在即,就让他们在襄阳初试啼声吧。 哥俩这一通聊就忘了时间,直到禄伯和鲁一真驾着小船来寻他们,岳家兄弟才相顾愕然道:“该吃晚饭啦?这么快!” 回去的路上,岳震把鲁一真叫到了一边叮嘱起来。大概的意思就是,岳家军虽赢了赌赛,但决不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按约办事,那两家去领料时,一定要把上等的木料一式三份。 听完后,鲁一真却颇有微辞。岳震低声说:“鲁师傅不可糊涂只盯着眼前的这些蝇头小利,岳家现在已是功勋赫赫,旁人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这种时候咱们再不放低些姿态,今后岂不成了孤家寡人?友军,友军,是友非敌吗。” “这,传出去会让人以为???”鲁一真不解道。 “为了长久的利益管他别人怎么说?”岳震耐心的解释说:“再说这也不是咱怕了他们,小矛盾能结成大疙瘩,若关键时刻友军抽你后腿,到那时真要追悔莫及啊。” 直到说的鲁师傅心服口服,岳震才放下心,拉着他追赶已经走出好远的哥哥和禄伯。 晚饭桌上,禄伯就和岳震商量明日赶回临安。 岳震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既然鲁一真在营里混的这般滋润,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主要是临安卖画的事已经到了节骨眼上,文思院到底是何居心,将有什么动作?都还不清楚。总之,还是守着比较安心。 这种情况下,本来打算和哥哥多呆几日的岳震只好点头答应。 入夜,好不容易相聚的岳家两兄弟抵足而卧,从小时的趣事开始,又聊到重装步兵组建的细节,天快要蒙蒙亮时两人才打着哈欠相继入睡。 第二天清晨,睡眼惺忪的岳震直到出了鄱阳大营才算有点精神。 “哥啊,别送了,过几天咱俩都要回家,很快就能见到啦。” 岳云笑道:“走吧,我送你们上了船再回来,反正也没什么当紧的事情,战船修缮有鲁师傅和黄统领盯着呢。主要是回去好交代大姐呀,要是让她知道我没把你送上船,非得挨骂不可。” 提起姐姐岳震忍不住心里一阵难受,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老姐你还好吗,军田里夏种秋收一定累坏了吧?不知道大中兄弟能不能帮上忙。嗨!我真不该把禄伯从姐姐身边要来。 小弟此时的心绪岳云最明白不过,小弟对大姐的感情甚至超过了母亲,这是全家人都知道的,是不争的事实。弟弟离家虽然不久,但最想念的肯定是大姐。 “呵呵??说起大姐,家里有件大事我忘了告???”少帅话说了半截被身后的喊声打断了。 “云少帅,二公子,等等我们!” 岳云愕然回头望去,鲁一真和韩正彦、刘子翼带着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从后面追上来。岳震刚要询问家里有什么事,一行人已经气喘吁吁的到了跟前,他只好闭嘴再找机会。 稳稳气息韩、刘二人对对眼神后,韩正彦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追来只为代表左军吴帅和前军我父帅,向二公子致谢,多谢二公子的隆情高义。” 刘子翼没有说话,只是随着韩少帅一齐抱拳拱手。岳云自然是一头雾水,岳震心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狠狠的瞪了鲁一真一眼忙回礼。 “韩大哥、刘将军不可不可,这事怪就怪小弟鲁莽在先,不问清事由胡乱出手。不过小弟还算不上岳家军的人,虽赢了赌赛已是犯规,所以才托鲁师傅将木料均分。事出有因怎敢担两位的这个谢字。” 岳云听明白怎么一回事,心里赞道,小弟做事滴水不漏实在高明。而面对岳震责怪的眼神,鲁一真却仍是一付不情愿但不敢反对的模样。 鲁老汉洋洋得意暗乐道,震少眉眼通天,与老夫合演的这个红、白脸双簧简直就是天衣无缝,韩、刘二人这个人情是结结实实的欠上了。 岳震则一个劲的汗颜不已,把人家赢了个灰头土脸,最后得了便宜卖乖还要收买人心,这好像有点不厚道啦。 看到这样的情形,刘子翼却是另一番的思虑。鲁一真这位能工巧匠早先就已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而他进营后的表现也验证了传言不虚,可鲁师傅对岳家二公子的态度,绝不是仅仅认识这么简单,更像是主仆之间的那种默契。 越想越是心惊,这个十几岁的毛孩子大有来历啊。惊疑不定的刘将军转头看去,正好迎上韩正彦的目光,两人顿觉英雄所见略同。 正好岳震的话音落下,韩正彦赶忙接上茬说:“二公子不必过谦啦,大哥我特来为兄弟饯行。”说完一把握住了岳震的腕子容不得他推辞。 “韩少帅是为饯行,子翼则是来与二公子作伴的。”一直惜字如金的刘子翼也开口道:“我正好赴临安上任,二公子可否愿意与刘某一路同行?” 岳云知道小弟不会拒绝,但还是接过话头想为他争取片刻的考虑时间。 “哦?子翼兄高升入京的确值得庆贺一番。不在营内无需顾忌禁酒令,今日就让我兄弟二人作东,咱们痛饮一番。” 岳震也没有迟疑,抱拳只说:“求之不得,欢迎欢迎。” 刘子翼笑道:“什么高升不高升的,正好前面不远就是‘闽浙居’,正是咱们开怀畅饮的好去处。他们在川陕的分店我倒是常常光顾,不知这里有没有地道的黄河鲤鱼,让咱们一饱口腹之欲?先说好,今天这个东我作定了,谁也不许抢啊!” 这下轮到岳震心里猛地一惊,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问起来。 “这‘闽浙居’如此了得,分店都开到了西北,那边的结构也是客栈附带酒楼吗?” ------------ 论马·马贼 刘子翼显然是对那里的美食念念不忘,经常去解解馋,便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说:“何止西北,距川陕那两家的伙计讲,他们最远的分店已经开到了吐蕃、西夏。” 连锁店!岳震脑子里立刻联想到这样的字眼,也想起了临安那位文质彬彬的老板。心里不禁羡慕的猜测着,‘闽浙居’的老板绝不简单呐!会是他吗?什么时候我的生意也能做到这样规模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进了‘闽浙居’,堂倌眼尖顿时认出了岳震和禄伯,忙不迭的上前又是一番殷勤的招待。 禄伯和鲁一真坚持不和他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两位老人家占了个小桌,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着。 岳家哥俩也不勉强,又把刘子翼的扈从安排在另一张大桌上。不大的光景,三桌热气腾腾酒席陆续端了上来,因为大多都是军人,也不讲究什么虚礼,三桌人各自安坐埋头扫荡着饭菜。 两位老伯叫了一壶绍兴老酒,只是点到为止。而那桌扈从们在长官的眼皮子低下,也不敢过于放肆。 几个年轻人就不一样了,有岳家兄弟的低姿态在前,将帅们后代之间隐隐的竞争之意淡化了许多,于是乎越聊越觉投缘。尤其是岳云、韩少帅、刘子翼三人共同语言颇多,推杯换盏之间气氛愈来愈热烈。 岳震很少参言,大多时间只是笑呵呵的坐在那听他们讲些军营趣事,偶尔站起来倒倒酒,像个乖宝宝一般。 其实这小子心里早乐开了花,皇上啊皇上,要是知道离间计反而促使这些军方的少壮们亲近了许多,你老人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几位少壮在军中的地位都很高,平时里多多少少都是要掩盖一些自己的真性情,罕有机会与同龄人欢聚,今日碰到这样的场合,难免忘记了时间正在飞快的流逝。 两位老者早已酒足饭饱,喝起了茶水,另一桌的扈从们也撤去残羹食具。 岳震见哥哥谈兴正浓不忍打断,正好竖起耳朵收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信息。 哦,原来刘子翼还有个哥叫刘子羽,左护军吴阶元帅是他俩的亲姑丈。刘子翼这次进京是奉调出任雄武大营的马军教头。 听到刘子翼轻描淡写的介绍自己兄长,岳震心中一动反而对这个人兴趣大增。没有具体的官职,只是在吴帅帐前帮着抄抄写写,这个刘子羽很有可能就是吴阶的智脑,那么刘子翼进京就是左护军在临安的重要耳目喽。 岳震不禁翘起了嘴角,嗯,这个人今后要多亲近亲近,他手里掌握的资讯应该正是岳家军所需要的。 这一顿早饭吃着吃着就变成了午饭,鲁一真在营里的事最多,要不是岳震用眼神制止,鲁师傅早就拂袖而去了。 看看外面的天色实在是不早了,要是再任凭他们这般聊下去,恐怕今天是走不了啦。岳震瞅了个空子长身而起,给桌上的诸人斟满酒后,端杯道。 “几位兄长效力军中辛苦了,来!小弟敬各位大哥一杯。”众人饮罢韩正彦举壶还要添酒,却被岳震伸手挡住。“韩少帅见谅,小弟实在是不能再喝了。一来天色不早,二来诸多俗务缠身,小弟想启程回去,子翼大哥意下如何?” 岳云明白弟弟能陪到现在纯粹是照顾自己,也就站起身来说:“正彦大哥不要留他们了,兄弟我还要在大营留几日,到时咱们再寻机会把酒言欢。” 韩正彦无奈点头,刘子翼却趁这个机会抢先把账结了,惹来众人一通埋怨。 出了‘闽浙居’的门,岳震稍稍的落在了后面,回过头看看招牌,把这家自己想要超越的榜样牢牢的记在心间。 码头话别后,岳震、禄伯随着刘子翼一行人登上左护军的船。船离码头岳震与岸上的岳云挥手道别时,才猛然想起哥哥刚刚只说了半句话,好像是什么家里有了大事,望着岸上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只好作罢。 比计划晚走了半日,因为他们的船大,吃水深,还必须北上走大江东返,所以岳震又有些发愁了,毕竟上两次坐船的记忆不是那么美好。 不过走了一会他就稍稍放下心了,宽大的战船要比民船稳的多,快速行驶间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岳震闲着无事在甲板上溜达,猛然听到马匹嘶鸣的声音。寻着声响,到了船的底舱才发现,与他们同路的还有十几匹威武雄壮的战马,一齐上船的扈从们正在饲喂、梳洗着自己的坐骑。 刘子翼正在用毛刷伺候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听到部下和岳震打招呼急忙转过身来。 “哎呦,二公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来来,看看刘某的‘小赤兔’。” 看着人家马和主人亲密无间嬉戏玩耍,岳震不由一阵眼热,凑上前想要摸摸油光闪亮的枣红马,却被机灵的马儿一闪身躲过了。 “呵呵??子翼大哥,你这坐骑好聪明噢。”岳震尴尬的笑道。 “那是。”刘子翼抚摸着‘小赤兔’缎子一样顺滑的长颈,不无骄傲的说:“我们左护军有大宋最勇猛精良的骑兵,战马全是出自北地的高头大马,‘小赤兔’则是里面的佼佼者,仅次于我姑丈的‘玉狮子’。” 在主人的命令下,枣红马虽不情愿的打着响鼻,但还是乖乖的不动了,任由岳震上前抚摸着它的皮毛。 “好马,真是好马。”岳震啧啧称赞着爱不释手。 心爱的战马被人夸赞,刘子翼美的乐歪了嘴,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养马的心得。 岳震特别喜欢马这种动物,可惜一直是叶公好龙,没有机会亲身接触过。如今碰到这么好的老师那能不认真的听?还不时的问上两句,更让刘子翼觉着得遇知己,几乎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聊的兴起不知不觉中并肩蹲在底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 要不是刘子翼的扈从下来叫他们吃饭,估计两人要聊个通宵达旦了。 上了甲板才发觉天将傍晚,两人相视而笑,刘子翼搭住岳震的肩头笑道:“想不到震少也是爱马之人,我在临安的日子肯定不会寂寞喽。” “那是,今后小弟一定到雄武营请教,不知子翼兄能不能给小弟也搞匹马呢?” 刘子翼一听岳震的这个要求,顿时面有难色吞吞吐吐起来。“唉,震少你是不了解军中的情形,咱们大宋什么都不缺,唯独这战马最为紧俏。军中的每一匹战马都要登记造册,即便是阵亡了,也需长官过目后方能消去策籍。震少,实在不好意思???” 岳震猛的听到这样的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宋几十万雄兵战马,却管理的这般繁琐严格,再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早在北宋时期,辽、宋之争以后,宋朝已经丢失了大片肥沃的草场,才导致了在后来与异族的战争中处处受制,冷兵器时代战马的地位可见一斑。 不愿让刘子翼窘迫,岳震忙说:“是小弟无知了,子翼兄不要往心里去,小子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反正过些日子要回鄂州,到时候跟父帅要一匹应该没问题吧,怎么说小弟现在也是后护军的采办司统制哦。” 和他并肩而行的刘子翼听到这话,脚下微微一顿,心里翻腾起来。 根据这两天的观察隐约的猜到,这个少年在岳家军中的地位不简单,现在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刘子翼还是不免有些诧异。 采办司统制在左护军中是个无足轻重的虚职,因为上有吴帅和自己的哥哥刘子羽,这个统制只是个奉命办事的角色而已。但岳飞元帅却把儿子扶上了这个位置,说明了什么?说明朝廷供应以外的所有军需采办,都要由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作主。 刘子翼默默的想着心事和岳震步入了饭厅。 岳震还沉浸在憧憬于兴奋之中,见到了一同吃饭的禄伯不免又比比划划说起来。 禄伯听完自家少爷的话语,笑着泼冷水道:“震少你这就外行了,咱们岳家军一水的南马,怎么能和左护军的甘陕战马相比?” “哦?南方马和北方马有很大的差别吗?”岳震好奇的问道。 “那是当然,北马的产地很多品性素质也不尽相同。而南方马只有川滇两地略有出产,原本因个头偏小爆发力不足只做运输驮物之用。但大宋北方草原尽失无马可用,无奈之下才将南马作为军马凑合着用的。” 说到这里,禄伯转眼对着刘子翼笑笑。“这一点子翼将军比老汉更有发言权呀,呵呵??” 后者一阵苦笑,听出来老人的奚落之意。 也难怪人家禄伯会不满意,木料的事情岳家兄弟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如今自家少爷想要匹马骑骑,刘子翼却这般态度,禄老汉心里哪能痛快?。 岳震也听出来禄伯话里的刺,忙丢了个眼色笑着替刘子翼打岔道:“子翼大哥你们常年与金人的铁骑周旋,有没有缴获过金军的战马良驹?要是能拿来做种马,那也不错啊。” 刘子翼感激之中也被触动了心事,放下手中的饭碗长叹道。“唉,震少的心思我们左护军早年也曾这样试过。只可恨我们现在看护现有的马匹都颇为费力,那还有精力去建马场饲养、培育战马呢?” 岳、禄二人闻言异口同声的惊问道:“此话怎讲?!” 刘子翼用手指蘸着碗里的汤水,在桌上简单了勾勒出西北各方的态势。 原来陕西境内、黄河以北已尽入金国之手,只剩下临洮府还在左护军的手里。吴阶元帅想把这里当作以后反攻的跳板,所以才不惜余力的死死坚守着。然而这一带西接吐蕃、北连西夏和金国,就这样宋、金、夏还有吐蕃四国国界犬牙交错,形势复杂的令人头疼。 刘子翼无奈的讲到,这还不是最麻烦的,让左护军疲于应付的竟是流窜在这一带的马贼。 “马贼!?”岳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嘴上没说心里却强烈的鄙视道,你们堂堂的大宋正规军,却让马贼折腾的焦头烂额,刚才还夸夸其谈说什么精锐之师?。 待听罢这些马贼的行事作风和手段后,岳震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了。 金帝国女真族崛起的过程,也正是大辽国契丹人走向衰败的过程。这期间自然就有两个民族之间旷日持久,异常惨烈的战争,战争不但波及契丹与女真,曾经依附于这两个大族的弱小部族也被殃及池鱼,诸如回纥、蒙古、鞑靼等等。 辽国败亡西逃后,其附庸部族四分五裂。有小部分归顺了金国,大部分则跟着契丹人退到了西辽,还有迁徙到吐蕃、西夏的无人草场,而一小部分沦落为马贼。 所谓马贼,就是既无耕地从事农业生产,也没有牧场饲养牲畜,专以四处游荡、抢劫他人财物为生。 刘子翼所说的这些马贼活跃在四国边境上,民族成份很混杂,中间还不乏曾在辽国军队中服役的各族兵勇。部队被金军打散后,他们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游兵散勇,又不愿意熬受寒苦放牧为生,就拿起刀枪干起了抢劫的勾当。 ------------ 预感·突变 “这群该死的家伙都是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常常在宋境打劫后再躲到西夏,隔些日子又在西夏干一票溜进吐蕃。我们左护军现在押运粮草动辄就是五、六千人的大队,几十人的斥候骑兵根本不敢走远,真是狼狈不堪呐。” 刘子翼咬牙切齿却又是无可奈何的说道。 禄伯不禁老脸一红有些惭愧,暗想道,这些孩子们既要时刻提防金兵,还要应付马贼的骚扰,日子过的真是辛苦。 “子翼将军,我等后方之人不知前方将士的甘苦,真是难为你们了。”禄伯说着亲手盛过一碗热汤端给刘子翼。 对老人家这种变相的道歉,刘子翼又是一阵感动,忙起身愧疚的说:“多谢禄老伯,当兵的受点苦算不了什么,只是我们两边应付自顾不暇,眼看着大宋子民受马贼欺凌无力维护,我军至吴帅起均感无地自容,愧对朝廷俸禄!” 岳震不禁对刘子翼多了几分敬重,乱世之中仍有着军人的责任感,真是难能可贵,这个西北汉子豪爽中却也不失精明,值得交往。 “子翼大哥,那西夏、吐蕃和金国就任由马贼这样猖獗?”岳震对他说的这种状况心生了一丝疑惑。 “怎么不管?是管不了!”刘子翼颇为苦恼道:“金人没听说过有什么大的行动,西夏草椤河军司就曾与吐蕃的一位汗王联手出动大军剿灭马贼,但大军一到马贼四散而逃,大多躲进了金国,少量的逃进咱们宋疆。西夏、吐蕃联军又不能过境追缴,只得草草收场,败兴而归。” “原来如此。”岳震沉吟说:“子翼兄你们要多加小心了,小心在与金人全面开战时,马贼们断你们的粮道。” 刘子翼嘴上应承着,心中赞道,这个少年的见识果然厉害,这样的推断吴帅也曾说过。岳家公子仅凭着短短数语的交谈,就能得出如此结论,再想想他在鄱阳大营中惊世骇俗的身手。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啊!。 禄伯从岳震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味道,不禁有些怀疑的问:“震少你是说金人一直包庇着马贼?” 岳震点头没有开口,刘子翼抢着说:“我们吴帅也曾怀疑,有大股马贼和女真人关系暧昧。可是即便如此,咱们也无计可施。” “哼!”岳震不由有些忿怒,金人也太卑鄙了,为了牵制几国想出这样的损招。军队严加防范倒也没什么,各国边界上的老百姓们可就遭了殃啦。 “何止暧昧这般简单,金人的心肠真是狠毒哇。”岳震面色冷峻的解说道:“如果金军的正规部队脱去军装,你能分辨他是马贼还是军人?烧杀抢掠而来的都是毫无本钱的巨额财富,打死我也不信金人会不动心。” 刘子翼悚然一惊,暗道,绝对有这个可能,我得赶紧传信提醒姨丈才行。 一顿饭在郁闷沉重的气氛里吃完,众人散去休息不提。 第二日岳震一整天泡在刘子翼的身边,不停的请教着养马、驯马的知识。两人也在交流中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渐渐的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船行的很稳,岳震则像海绵一样吸收着新鲜的知识,所以感觉中时间过的很快,入夜时分他们已经驶出了太湖。由于水道渐渐变窄,船速也就放慢下来,好在临安已遥遥在望,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到达。 有些性急的人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上岸,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水面上毫无征兆的降下了大雾,眨眼的功夫四周便灰蒙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虽说天色已晚,刘子翼仍不敢大意,命令战船靠边泊下,还在桅杆上挂起一串明亮的大灯笼,他还觉不放心,吩咐扈从轮班守候在船舷注意接近的船只。 安排完毕,刘子翼也躲进了船舱去找岳震聊天,正好听到禄伯在那里啧啧称奇。“奇怪啊,老汉还从未见过刚刚入夜就起这么大的雾。震少,你发觉没有,今年深秋好像来的特别早,还未到中秋也没下过几场雨,这夜间竟有些凉啦。” 坐在一旁的岳震见刘子翼进来,只是对他点点头依旧紧缩着眉头不搭腔。 禄伯在那里自说自话已经好一阵子了,终于有人进来陪他说话怎能放过,立刻拉住刘子翼天南海北的聊起来。 刘子翼心不在焉的回应着禄老伯,用眼角观察着神态明显不对头的岳震。 不知为何,大雾封河的那一刻起,岳震就觉着自己异常的烦躁且难以控制。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郁积在心头,非常的憋闷却又挥之不去。隐约间好像预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正在慢慢的接近,身体里的真气也仿佛是去了控制,狂躁不安。 怎么会这样?在心里将‘养生经’翻来复去的念诵了数十遍,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负面情绪萦绕在心头?。 岳震极力克制着烦乱的心绪,也不免有几分好奇,细细的品位着复杂的感受。 有些恐惧,还有些暴戾,中间还夹杂着紧张与期待,难道真有什么事要发生?。 “呼???”岳震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猛的站起身大开了窗,氤氲混沌的雾气带着一丝凉气挤进窗口,让他的胸口感觉舒服了几分。 “震少,你???”刘子翼忍不住开口问道,话说了半句却被表情凝重的岳震抬手拦住。 不知不觉间真气运于耳窍,岳震隐约间听到‘扑扑啦啦’什么东西燃烧的声音,正要凝神仔细听下去,耳边猛然传来甲板上扈从们呼喝的声音。 “什么人!快停下!” “左护军战船在此,快快停船!” 刘子翼眼前一花,岳震就已不见了踪影,他也跟着快步奔向了船舷,等禄伯气喘吁吁的跑上甲板时,战船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岳震手扶船舷惊骇的看着水面上的奇景,知道自己的预感应验了,真的要有大事发生。 一道占据了整个河面的光亮越来越近,岳震凝目力仔细看去。是船,数十只小船一字排开,由临安方向缓缓而来,小船上影影绰绰站的人高举火把。小船和通明的火把组成了一道火墙,牢牢的封锁了整个河面,犹如一条火龙倾轧过来。 来人也看到了后护军的这条船,一个高亢雄浑的声音喊过来。 “侍卫步军司奉命缉贼,闲杂船只速速离开!”随着喊声靠近,岳震他们这边的几条小船微微堕后,让出了一条通道。 岳震与刘子翼对视一眼,后者顾不上说什么忙着指挥部下拔锚开船。 侍卫步兵司?岳震默念着皱起了眉头,这可是皇上的禁军啊,从不离开皇城半步,今天怎么跑到了临安城外?缉贼,什么贼这么厉害,竟然惊动了皇帝的亲属卫队,这事还真透着诡异呢。 他思索间左护军的战船已缓缓开动,对面的小船也慢慢接近,小船上的身影也清晰起来。 定睛看去,岳震又是一阵迷惑,怎么侍卫步兵司的人不穿军装,全是黑衣黑裤黑巾扎头?。 这时候战船与对面来的小船正要擦舷而过。 “且慢!后护军战船上是那位将官?”一个声音从河心的小船上穿过来。 岳震闻声不由激灵打了个冷战。这个声音不像刚刚喊话的那样粗放,但略显尖细的音调里却透着威严,让人一听到忍不住就想拜服在地。岳震吸了口凉气,脑子里的猜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不会是大宋皇帝赵构来了吧!。 “后护军吴元帅帐下马军统领刘子翼,奉调进京任职。”知道人家从旗号上看出了自己的来历,刘子翼忙高声回答说。 先前那个雄浑的声音又响起,“原来是刘统领,本官侍卫步兵司指挥使王渊。刘统领听着,本官现在要征用你的战船。速速听命驶到河心来,让船上的闲杂人等退回舱内。” 王渊的话音刚起时,岳震就看见河心的小船上几条黑影腾空而起,他话音未落,这几个黑衣人已经扑上了左护军的船头。 “咦!”一个黑衣人看到了立在船头的岳震惊异出声,岳震听着似曾相识忙循声望去,那个人在人群中显得单薄瘦小一些,一样全身黑衣却多了一条黑纱,遮住了面目,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刘子翼连忙给王渊行礼后,指挥着甲板上的扈从们退下,临走时拉拉岳震努努嘴,本想留下来看热闹的岳震无奈也转身向船舱走去。 “岳公子请留步,说不定稍后会有借重之处,还望公子不吝出手相助。” 谁知他刚走出两步,那个尖细却又威严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脚步。岳震又惊又喜的转过身来,看清楚这个声音出自一个高瘦的黑衣人,和他并肩而立的就是那个瘦小的身影,两人一样的黑纱蒙面,显然是这个行动的首脑人物。 果然有熟人哎,还知道自己会武功,但这到底是谁呢?岳震搜刮着记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王渊没有蒙面,有些微微色变的面部表情在火把下显露无遗。 一高一矮两个首领的身份王渊心知肚明,瘦小的在高瘦人耳边一句低语,就能让位神一样的人物说起话来这般的轻柔客气,这个半大孩子是何方神圣呢?王渊揣着一肚子的猜疑,指挥部下重新排列起来封锁河面。 左护军的战船被横在了河中央,刚刚一字排开的小船分成两层列在了大船的两旁,让这条封锁线比刚才厚重了许多。 岳震看到一切准备妥当才走到两位头领身前,恭敬的行礼说:“恕小子眼浊不知那位前辈驾临,还请明示。”这家伙说着仍不忘偷眼打量那位身材瘦小之人,想从外形上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谁知那人一侧身闪到了高瘦人的身后,显然是不想让岳震认出来。 高瘦之人声音依旧威严略带尖细,但语速明显放慢了很多。“岳公子稍安勿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此间事了咱们再叙不迟。” 岳震识趣的闭上嘴巴,和船上的人们一起注视着雾气蔼蔼的河面。 高矮两个领头人走近船舷,面向河水负手而立。王渊站在他们侧后两步远的地方,其余的黑衣人在这一侧舷上一字排开。岳震则稍稍靠后了些,看着这些如临大敌,身体紧绷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猜测着。 两位头领和王渊都是赤手空拳,其他的黑衣人大多手持兵刃,也正是这些奇形怪状的兵器让岳震更加好奇,侍卫步兵司等候的是多么强大可怕的力量呢?。 即使是皇家禁军,普通士兵也只能使用统一的制式兵器,能够统领千人以上的将官才被允许使用独特的武器。 这让岳震明白了眼前的这群黑衣人为什么不穿禁军制服,因为他们全是禁军将领,如果穿上军装的话,恐怕是一件很骇人听闻的事情。想想看一旦消息泄漏出去,侍卫步兵司大小将官倾巢而出,不管是为了什么,肯定会有人说他们擅离职守,置皇帝的安危于不顾。 而从一个武者的角度看这些兵刃,更加重了岳震的惊惧之心。几乎都是短小的近身格斗型武器,共同的特点是在火光下没有任何的反射。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从武器到站姿身形,岳震看到了惊人的相似之处,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来自同一个门派,练的是一脉相承的武功。 江湖上神秘、诡异的门派数不胜数,但怎么会和侍卫步兵司扯上关系?。 ------------ 尊者·总管 岳震惊疑不定中紧紧盯着那个瘦小的背影,他,或是她,到底是谁呢?怎么会认识我,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无数个问号盘亘在心头,岳震不禁有些后悔留下来了。待会要是真的动起手,自己该不该出手帮这些神秘的黑衣人。还是不要急着作决定好,先看看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也,发生冲突的根源是什么再说吧。 心里有了主意的岳震将心绪放松下来,静静的眺望着隐藏在大雾里的河面。 静!和场面绝不协调的宁静。在场的无不是根基扎实之人,所以鲜有呼吸粗重之声。 雾气好像更浓了,吞没了水上的船只,吞没了船上的人们,只有火炬还在挣扎着‘滋滋’的燃烧。 整个场景仿佛凝固成为一幅静态的画面。 一条不知名的河上,几条纹丝不动的船只,一群犹如暗夜精灵的人们,隐藏在漫天的大雾里。他们在等待着什么?又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呢?。 不管你在等待着什么,等待总是一种煎熬。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着,岳震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发木,也知道自己快要失去耐心了。不仅他一个人如此,战船上急促杂乱的呼吸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 蓦然间,瘦高的首领举起一只手臂,船上浑重的呼吸声嘎然而止,岳震也随之心中一动,凝聚目力向江上望去。 依旧是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楚,再凝神屏气侧耳听去。‘哗啦,哗啦’隐隐约约划水声里还有人在哼唱着。 当岳震透过迷雾依稀看到一个身影划着小船越来越近时,沙哑里饱含着苍凉的歌声飞上了战船。 “难索,人影绰。 欠满地碎秋,月夜雾重。 此心冷透,来去无端怨衣薄。 除却恩恩怨怨,还有甚、酒肠空缚。 但痛饮、尘世里,是非尽错。” “但痛饮、尘世里,是非尽错???”人未至歌先到,岳震不禁一阵倾倒,暗暗赞了一个好字。一阕《暗香》竟被此人唱的这般婉转传神,颇有些超脱于凡尘俗世之上,鸟瞰人间百态的味道。 一曲《暗香》飘过,小船和上面的人也划破了大雾,进入众人的视线。 “哈哈哈???土古论何其幸也?每次踏足江南都受到‘招讨府’如此款待,不知这一次是那位主事呢?” 小艇离战船越三丈远时,艇上之人放下木浆从腰间摘下酒葫芦朗朗笑道。 岳震脑子里顿觉有些混乱,土古论,这个名字好古怪呀。还有什么招讨府?地名还是官衙的名称?怎么听起来熟悉,仔细一想,却又是陌生的很,今天这些邪门的事全都凑一块啦。 思索间自称‘土古论’的人已经大大灌了一口酒,垂下那个硕大的葫芦,这才让岳震看清了他的面容,也明白禁军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 花白的连鬓胡须,浓眉环眼,虽然脸色看不太清,但那双精光烁烁的眼睛足以让人相信他龙精虎猛。身材大约六尺上下,布巾遮住了发髻,衣裤上缀着兽皮,衣着打扮特点鲜明,这是一位来自北方的异族猎手。 “听先辈们说过,女真族第一高手土古论虽年逾暮年,却也是白山黑水间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今日相见果然令人折服,土先生容颜不老,风采依旧啊,” 高瘦的领头人语气仍是那般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在下‘招讨府’现任总管,在此恭候土先生大驾。” “呵呵??原来是总管大人,失敬失敬。”土古论笑呵呵的说着,但言谈话语里没有一丝尊敬的味道。 “招讨府开府至今也有些年头了吧,你们的那位大元帅主子好歹也算一世豪杰。老夫就是想不明白,为何你们这些人这么喜欢藏头露尾呢?”嘴里奚落着土古论又举起酒葫芦,旁若无人般的豪饮起来。 “哼!”激愤之下总管身旁的瘦小之人出言道:“好一个狂妄的土古论,小心你这把老骨头被埋葬在江南水乡!” 女的!岳震心中一惊仿佛抓住了什么,可惜眼下不是琢磨她身份的时候。他立刻将注意力投回河面,略有些紧张的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那里的黄土不埋人呢?老夫快一百岁了,能将这付皮囊埋在山明水秀的江南也算是不错的结局。”土古论笑嘻嘻的说着:“不知‘招讨府’准备了多少人给老夫陪葬呢?” 黑衣女子这次连冷哼都省去了,只见她一跺脚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甲板微微一颤间,她就要作势跃出船舷。 “师妹且慢!”总管一错步拦在了她身前。 “土先生也算前辈高人,何必与我们在此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在下有句话要问问先生,还望先生据实相告。” “废话少说!”土古论脸色一整:“总管大人不就是想问老夫为何事而来,老夫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们‘招讨府’与‘金龙秘谍’之间的纠葛我懒得掺合,老夫这次来只为取一颗人头,三、两个时辰老夫办完事就走。” 岳震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禁一乐。不难看住现在双方都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可谁也不想示弱,看这个神秘的总管该怎么样应对。 “难道土先生号称女真六部的守护者,来我大宋境内杀人就可以这般理直气壮?先生教我这是那国的道理?”总管的话不软不硬绵里藏针。 土古论闻言仰天长笑,“哈哈哈???总管大人说的好!两国开战胜负死伤于我等武人无关,江湖人自要遵守江湖的规矩。你们汉人可以在河北肆无忌惮的刺杀我女真人,老夫还以颜色就该理屈词穷吗?” “这!???”总管不禁一窒,猜不透对方到底何指,沉吟着没有接茬。 “总管大人没话说了吧?”土古论紧追不舍道:“总管大人你不会不知道‘鬼杀’已到临安,也不会不知道他在河北的所作所为吧?” 岳震听到这,如遭电击‘激灵灵’打个冷战,想也没想一步就纵到了船舷边。 其实土古论早就注意到了岳震,只因为他与众不同的穿着,在黑衣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这个少年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冷眼旁观,身上凝聚着若隐若现的佛家真气,让土古论多了几分戒备之心,猜测着这个半大少年的身份。 土古论几十年的老江湖,深知女人和小孩不可轻视,今夜却让他一块堆的碰上了,饶是他自负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禁暗暗皱眉。 本来他打算软硬兼施镇住‘招讨府’,然后就进城速速解决‘鬼杀’,赌的是‘招讨府’不肯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和自己拼个两败俱伤。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女人和这个少年的出现,尤其是这个少年成了今夜最大的变数,也完全的搅乱了土古论的步骤。 这位女真第一高手如实的说出了此行的目地,就是想让‘招讨府’众人知难而退。谁知他话音未落,那少年已闪电般的射到船边,双目如炬、虎视眈眈的瞪着土古论,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势也不再收敛,直逼不远处小船上的异族武者。 岳震出人意料的举动,也让战船上‘招讨府’众人小乱了一阵,原来立在船边上的几个黑衣人受不了他霸道的气势纷纷退后。 一老一少,一下一上互不相让的对视着,两人之间的雾气也仿佛突然被两只大手搅动起来,吞吐翻滚着向两旁飘去。 一步踏进冲突的中心地带,身临其境的感觉着土古论暴烈的气机,岳震顿时有些后悔暗自责备自己太冲动,可是已经势成骑虎,现在不可能退了,只好摒却所有杂念稳守住心神,呼吸吐纳之间,调整真气在四肢经络里缓缓的流动着。 总管从惊愕中醒过神,就立刻察觉到身旁的师妹已是蓄势待发,看样子岳震只要跃出船去,师妹她肯定要跟过去夹击土古论了。 虽然伸手擒住了师妹的手腕,总管在内心也不禁有几分挣扎。 土古论在女真部是一个神明一样的存在,也一直是‘招讨府’最为顾忌的人物。今夜要是能把他格杀在此,将是对女真人最沉重的打击,但若是三人合击的话,岳公子无疑是最弱的一环,如果真的将土古论逼入绝境,女真第一高手的反击也必定是石破天惊,己方能承受这样的损失吗?。 此时岳震与土古论的对峙也快要到了临界点,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就要看谁率先出手了。 表面上轻轻松松的土古论心里却在叫苦不迭,想用强横的气势强行压制这个少年人未果,而且那边强敌环侍,微妙的事态让他立刻放下了轻慢之心。 蓦然觉得土古论的气势微微一窒,不再像方才那样刚猛,岳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克制住强攻的欲望。活了两世的他心像明镜似的,盛名之下哪有虚士?说不定这是对方引诱自己的陷阱。 既然压力稍减,何不因势利导激一激对方,给这位异族高手出个难题,岳震眼珠一转开口说道。 “且不论孰是孰非,土先生您刚才的一番言语,就是视我江南武林如无物。后生小辈虽无先生那般的惊世绝技,只是有几分不向强权低头的血性,想看看土先生凭什么视我汉族儿郎如草芥。先生请!” 土古论闻言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可人家说的义正严词令自己半分发作不得。 蒙面女人听罢身子猛的颤了颤,恐怕要不是顾忌场合早就笑出了声音,心中不免笑骂一句‘好个油滑的小子!’。 和这样的不世强者对峙不落下风,竟然还能自如的开口说话!总管震惊之余顿生爱才之情。 小小年纪身怀绝技却没有骄纵之心,能够审时度势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将对方一军。好!不但继承了乃父大将之风,而且不去墨守成规,三言两语就煽动得众人群情激昂,假以时日此子必将领袖群伦、叱诧风云。 嘿嘿???说不定今夜这小子,就能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呢。 “好,好得很呐!”土古论怒极反笑:“小娃娃有两下子,老夫喜欢,既然你不像他们那样遮遮掩掩,那就报上师承身世,让老夫听听值不值得出手,省得你们这些汉人耻笑老夫以大欺小。” 总管与蒙面女子齐齐愕然对视,这哪里还有女真第一人的风范,完全是一个老狐狸和一个小狐狸在相互讹诈。 “晚辈就是先生口中的‘鬼杀’,至于师承身世吗,还是免了吧。小子虽说不肖却还没到厚颜抬出父母、师门避祸的地步。” 土古论突然换了一种语言,叽哩咕噜的说起来。 一头雾水的岳震忍不住随口问道:“土先生你在说什么?” “哈哈??”土古论改回汉话,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道:“笑死老夫啦,‘鬼杀’常年混迹于河北,居然听不懂女真官话。哈哈哈???娃娃你若是‘鬼杀’老夫现在掉头就走,呵呵???” 岳震这才明白上当了,不禁心中哀叹自己还是太嫩了。看着眉花眼笑的土古论,活脱的一个奸计得逞的老顽童,不知不觉中竟觉着有些惺惺相惜。 不行!心中猛的打了个突兀,岳震用力的甩甩头。 土古论乃性情中人不假,可今晚若是让他进了临安,宗铣的性命就堪忧了。不为别人,只为含愤死去的宗大帅,今夜说什么也要把土古论挡在临安城外!。 ------------ 残刀·断剑 总管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小家伙的牛脾气上来了,扣在师妹腕上的手紧了紧,半是询问半是求助的眼神看向师妹。 蒙面女子一直紧张的关注着岳震,自然能看出来岳震已经下定了决心。眼瞅着那张略显稚嫩娃娃脸上的果敢与刚毅,女子不禁心神俱颤,这孩子一往无前的气势像极了年轻时的师兄,难怪???。 嗨!她一跺脚,柔柔的拂开腕上师兄的手,转眸盯着师兄的眼睛,两人多年的默契不用言语也能传递。 明白师妹就算拼了性命也要维护岳震,总管自然明白是为了什么。感动之余又是一阵恼火,心中责骂着自己的部属。 ‘招讨府’收集情报的全是一群废物饭桶,说什么‘鬼杀’在河北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还说什么他到临安后只是结识了一些市井混混。这件事了,‘招讨府’上下也该好好的整顿一番。 岳震拿定主意,心绪也就平静下来,微微笑道:“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鬼杀’与我一世两兄弟,杀他者必先杀我,先生出手吧。” “好!一世兄弟!”土古论慎重的将酒葫芦放到脚边,紧紧衣袍斜眼问道:“‘招讨府’一齐上吗?” 总管还未答话,蒙面女子已经径直走到岳震身边,对土古论一抱拳柔声说:“土先生见谅,这孩子身系我们至亲之人,请先生恕我等不能坐视。如若先生就此转身退去我们感激不尽,也用不着坏了江湖规矩,以众凌寡。” ‘身系至亲’岳震闻言顿然醒悟,如遭棒击眼冒金星。柔福!早该想到身旁的这个蒙面女子就是妙明寺的静真师太,那总管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柔福啊,你可知道?震哥和你的亲人们在一起。 刹那间,他忘却了身在何处,也忘却了将要进行的战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那翠绿的身影,只有那如花一般的笑魇。 无奈苦笑的总管也随着师妹来到近前,也和师妹一起看到了少年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柔情似水的眼睛。他们也曾经年轻,也曾经在青涩懵懂的岁月里,无数次的迷醉在这样的眼神中。 师兄,当你将倾力一战时会想起我吗?想起我时的眼睛和这个孩子一样柔吗?静真师太的凤目中仿佛渗进了浓浓的雾气。 师妹,我答应过你,生不能同卺,死也要同穴!这一刻他忘了他是总管,忘了身上背负的职责,脑海里只有那句一生一世的承诺。 ‘唰’两件兵器出现在这对不再年轻的男女手中,跃上船舷的他们不需看对方一眼,也能真真切切听到彼此的心语。 曾经以为无数次的杀戮已经冷冻了热血,曾经以为狡诘诡秘的勾心斗角已用尽了所有的热情。这一刻,尘封在心底里的一切一切喷涌而出,因为少年那柔情似水的眼眸溶化了厚厚的封印。 “断剑残刀!”土古论不怒自威的环眼瞬间就眯成了一条缝,艰涩的挤出了两个字:“残门!” 能令土古论这样的强者谈及色变,这两件古怪的兵器肯定颇有来历。也使岳震收回心中的绮念,神归一触即发的战斗之中。 静真师太手握一柄破损的断剑,剑已无尖豁豁牙牙、锈迹斑斑,然而就是这柄几乎不能称之为剑的断剑,粘住了岳震的眼睛。 明明只是一把破剑,那来这么重的怨气?仿佛它斑斑锈迹上锁着无数个屈死的冤魂,亡灵们在半寸宽窄的剑身里挣扎着、嘶喊着、诉说着,好像随时都要破剑而出,把这里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咝??’岳震只觉着一股冷气从脚底蔓延上来,赶忙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怎么说静真的兵器勉强还能算是一柄剑,但倘若有人把总管手里拿的东西叫作‘刀’的话,肯定会被笑作白痴,岳震怎么看,它都只是一块亮亮的铁片。 仔细看去才明白,它之所以叫‘残刀’因为它确实是刀的一部分。好像是一把钢刀被砸断了一般,护手和刀柄都已不见,只有半截刀身轻飘飘的悬在那里。也只有目力超强者才能发现刀身有孔,一根细若发丝的黑线穿孔而过,细线的另一端捏在总管白皙的手里。 这样也能用!?岳震大为惊奇。 此刻土古论也从震惊中平复过来,苦笑着问道:“残门失踪于江湖几十年啦,什么时候成了赵家的鹰犬,老夫当真是孤陋寡闻。” 总管微微一晒道:“本座就是当代残门之主,残门自然就尽数纳入‘招讨府’为朝廷效力。以前没有人知道,以后更不会有人知道。” 岳震不禁吓了一大跳,后脖颈一阵凉嗖嗖地。牵扯出一段不为人知的江湖秘辛,柔福的叔叔会不会把自己也列入灭口的对象呢?这个残门到底隐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土古论下面的话让他稍稍有些明白了。 “嗨!当年佛、道两家视你们为异端,除之而后快,老夫就很不以为然,武学一途各有门道,何来正邪之分?残门祖师另辟蹊径,自残激发潜能,倒也不甘别人的事。” 土古论说到这儿顿了顿,抬眼望着总管问:“当年传言你们掳劫健全孩童,伤残后迫其入门,这话当真?” “哈哈哈??”总管仰天大笑,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愉悦,倒充满了凄苦悲愤。 “先生枉称一代宗师巨匠,难道不明白真理只掌握在强权者的手中,残门技不如人,活该被人家赶尽杀绝!” “就如眼下之局,我们老少三人将先生格杀于此地,明日起江湖上就要盛传,土古论一路南下残害江南百姓,被一位汉族少侠斩杀于临安城外。试问,先生您能起死回生站出来辩解一番吗?” 岳震头皮阵阵发麻,恨不能转身就走。可是宗铣的性命还掌握在土古论手里,没有个分晓怎能离去。 可是留在这里摆明将被人当枪使唤,岳震顿觉心乱如麻,没了主意。 “不错。”土古论喃喃自语着,高大魁梧的身形竟显得有些佝偻,岳震看在眼里,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土古论再次紧紧衣裤,抬手抄起了船桨,无奈道:“‘金龙秘谍’神通广大都被你们蒙在鼓里,老夫轻信他们也是活该被你们算计。”说话间手中抖动木浆一阵齑粉飘落,一对短矛赫然握在掌中。 “小子!傻站着等什么,还不快去找兵器!”静真轻微的低语在岳震耳边响起,他不由得一愣。这就是传说中的‘束音如线’吗? “唉,岳公子大敌当前不可胡思乱想,师兄的诸般说辞只是为了扰敌心神。更不能受土古论所惑心有杂念,即便咱们三人联手,想杀他也纯属妄想。千万记住不可逞强,今夜逼走他就算成功。” 看着他仍一付傻愣愣的模样,静真无奈传音仔细的叮嘱一番。 岳震这才明白过来,双方都在试图搅乱对手的心神,从而找到攻击的最佳时机。想想静真师太说的没错,土古论称雄这么多年,哪有这么容易就被人干掉?。 累呀!江湖搏杀未角力先斗智,假话说的字正腔圆、面不改色,令闻者深陷谜团无所适从。岳震只觉着一阵虚弱和疲惫,脑子里空荡荡的。 静真传音的功夫,总管背在身后的左手接连做了几个手势,王渊立刻心领神会转身而去。稍后从临安驶来的几十艘小船慢慢动起来,以土古论为中心在河面上圈起了一个包围圈。外圈的小船距土古论正好不近不远,他要想飞跃而至发起攻击,必将在旧力已,竭新力未生时遭迎头重击。 看在眼里的岳震暗自点头,这样的态势会给土古论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他眼下肯定在快速的思索着对策,是力拼到底,还是伺机突围,无疑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岳震看来现在最理想的攻击方向应该是土古论的身后,毕竟那边离战船最远,等总管和静真绕着圈子赶到增援,恐怕他已经夺船远遁了。 不过岳震心里预感土古论绝不会这么做,因为无论是从当世强者的身份还是从他心高气傲的性格来讲,一旦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战斗,无异于承认了失败,而且还是不战而逃的失败。这对一个身处巅峰的武者,打击是致命的,终其余生也将难以摆脱这段阴影。 估量了一番形势,让人不得不佩服总管高明,他只给土古论留下了一条路。那就是跳上战船,和他们三人做生死一搏。 岳震马上联想到自己是最弱的一环,很可能就是土古论首选的进攻点,立刻抛开杂念准备迎接随时而来的惊天一击。 属下们照指示圈住了土古论,总管反而更加忐忑起来。不为别的,只是担心岳震的实力,如果他没办法顶住土古论的第一击受伤的话,所有的部署都形同虚设,到时土古论可以悠悠然的从容退走。 总管盯着小舟上的女真第一高手,余光却瞥向师妹,见她一付沉静如水,气定神闲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 如他们所愿土古论动了,脚下的小舟微微一荡,他那暴熊般的身体冉冉而起,像座小山一样射向战船。 来了!岳震后撤半步腰身弓起,真气随意而动,衣衫猎猎激荡,微微扬起头目视着空中越来越近的土古论。 战船上的三人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已经越过船舷的土古论硕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转折,划过一道匪夷所思的曲线,向着总管狠狠的砸去。 择强而击!岳震大惊失色之下顾不得想太多,纵身而起挥拳击向土古论的背心,只要空中的他微微闪避一下,就能给总管赢得一线反应的时间。所以岳震根本没打算击实,只用了大约五成的真力。 哪知土古论硬是不躲也不闪,把门板一样宽的后背活生生的留给了岳震,去势不减双矛直击总管。 ‘轰’岳震觉着仿佛击中一只大鼓,巨大的反震之力沿臂膀传来,仿佛要撕裂自己这条胳膊,气血翻涌中他不敢硬扛,只好借着反震的力道倒飞而回。 而硬挨了岳震这一拳的土古论正在后悔不及,他觉着已经足够的高估了少年人,也算计到少年不会用尽全力。但当少年的拳头击中时,土古论知道自己错了,这个错误虽然没给他带来实质的伤害,却足以影响整个战局。 浑厚的佛家真气和土古论的护体真气撞到一起,愣是把雄壮的身体向前推了半尺有余,原本攻向总管胸腹的双矛也只得刺向了肩井。 就这一点点距离上的变化,让总管应对起来从容了许多。 ‘呜呜呜???’古怪的尖啸在他手中响起,残刀高速的旋转起来,宛如一个寒光闪闪的银盘切向土古论的小腹。 无奈之下土古论撤回双矛,两矛相交架起一个十字。‘嘎吱吱’一阵刺耳的金属交错声中,总管也如游鱼一样从土古论的腋下回到甲板上。与此同时,静真的断剑已经无声无息的点向土古论的腰眼。 土古论已不可能再用双矛回护,唯有加快下坠的速度才能躲过这把怨气十足的怪剑。 ‘嗨!’三人只听到他一声暴喝,轰隆隆、吱呀呀一通巨响声中岳震定睛瞧去。土古论已经向来时所驾的小舟飞纵而去,战船上两寸厚的船舷被他踢碎了一大片,船身也随之剧烈的晃动着。 ------------ 圣气·忘刀 土古论脚点小舟再次跃起,在空中潇洒的完成了一个转体,毫不停顿的向战船冲来。 “王统领,让其他人离开这条船!再给我拿两把刀来。”岳震对着疾步赶来的王渊大声喊道。难怪他要着急,像这样的打法战船沉没只需片刻的时间,船上还有刘子翼、禄伯和那些左护军的扈从呢。 岳震喊话的功夫,总管、静真已经和土古论‘叮叮当当’的交上了手,他苦于没有兵器,只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关注着战团。 隔着中间的舱房,另一侧传来马匹的嘶鸣和呼喝声,喧闹的动静越来越小渐渐远去,禄伯和刘子翼他们已经安全撤离,岳震放下牵挂,全神贯注的观看着战局。 土古论对‘残刀断剑’这两大凶兵也算早有耳闻,而真正深陷其中他禁不住对这两把兵器的始作俑者肃然起敬,也对总管师兄妹的一些精妙招数佩服不已。这位女真第一强者,打着打着就忘却了初衷,全身心的沁浸在战斗的享受里。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残刀’像锯片一样旋转着,攻击的面积很大,乍看去像是大开大阖刚猛的路子,偏偏控制刀身的是一根细线可以随意收放,让土古论应付起来颇为小心。 静真手里的‘断剑’纯粹以轻灵阴柔为主,忽隐忽现,无迹可循,有时竟藏在‘残刀’的阴影里,如毒蛇吐信般电闪而至。 土古论的战斗经验是何其的丰富,几十招下来就看出了端倪,总管师兄妹肯定专门练习过合击,远刚近柔配合的相当默契。 既然如此土古论立刻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面对两人来自正面的夹击,他将一对短矛使的是滴水不漏,稳扎稳打绝不冒险抢攻。一对矛犹如两扇运用自如的大门,将刀剑统统的关在了门外。 面对土古论如此打法,总管和静真渐渐有些着急。别看土古论垂垂老矣,要是这样耗下去,最终还是气脉悠长的他要占便宜。 无奈之下两人骤然一分,从两侧发起进攻。希望能切断土古论双矛之间的联系,从而找到取胜的契机。 这样一来看似土古论的双矛各自为战,失去了一些优势,但静真和师兄也陷入了单兵作战的境地,攻势远不如配合起来的那般凌厉。 ‘断剑’的招式以阴狠为重,失去了师兄的掩护,静真不得不贴近土古论做近身的缠斗。而总管恰恰相反,只能和对手拉开距离远程攻击,也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残刀’的长处。 看到形势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土古论一声长笑也蓦然变招。 对上静真的那只短矛反其道而行,招招狠砸重刺呼呼生风。而与总管纠缠的那只矛却是轻拨虚引,不出实招一沾击退。 静真好不容易在漫天的枪影里抢到了一个身位,心中大喜过望挺剑即刺,眼看着‘断剑’就要扎进土古论的软肋,她猛觉眼前一花,高大强壮的目标鬼魅般的消失。诧异中的静真暗叫‘不好’,冰冷的寒气伴着怪啸已扑面而来,原来是总管的‘残刀’也被引了过来。 “呔!”还好总管反应够快,一声大喝硬生生的拉回了‘残刀’。不过强行逆转血脉的他胸口一阵剧痛,顿时鲜血顺着嘴角渗了出来。 土古论没有趁势强攻,双矛横在身前朗声大笑道:“哈哈哈??痛快,痛快!几十年没有这般酣畅淋漓的战斗了。哈哈??两位能将残门奇功练到如此境界,令老夫大开眼界,来!再战!” 总管压下喉头的腥咸,也不禁豪气顿生振臂笑道:“不错,先生是我兄妹平生难遇的对手,能与先生一战我们虽死无憾!” 说罢挥刀直奔土古论的面门,步伐身形里的气势大盛,完全是一往无前拼命的架势。 静真心系师兄的伤势,也不禁激起了滔天的恨意,闪身便到了土古论的身后。 土古论一个劲的后悔为什么没有贴住船舷而立,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猛攻正面的总管,寄望迫退他以摆脱身后的威胁。 从三人战斗开始到现在几经转折,岳震看的如痴如醉、目不暇接,只恨这个时代为什么没有录像机,也好拍回去慢慢观摩。武术到了他们三人的这个层面,除了技巧上的比拼,还有一些无法言传只能意会的东西,这让一旁观战的岳震想通了很多的道理,感觉受益匪浅。 战斗仍在激烈的进行着,因为当事者的心理变化,场面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总管和静真年轻时也是身经百战,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武功的不断提高,两人的联手合击在江湖上已是鲜有对手,这也不免滋长他们强者的心态。 而今夜面对土古论的种种挫折,使他们在反省中冷静下来,马上就摆出一付弱者的姿态去拼女真族的第一高手,这就让土古论没那么轻松了。 岳震在一旁也渐入佳境窥到了奥妙,觉着总管和静真的的招数虽然很实用,但由于兵刃的特殊性,可供自己借鉴的东西很少。于是他开始专心致志的盯着土古论,揣摩分析着双矛的一招一式。也许是太过专注了,不知不觉中他陷入了一种幻境无法自拔。 在他眼里三个人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好像是故意演示给他看的一般。慢慢的战圈里的土古论变成了岳震自己,双矛化为双刀上下飞舞。 安排众人撤退后,王渊手提双刀回到甲板,第一眼就看到这位岳公子犹如癫狂一样,对着虚空双手比比划划,而且举手投足间仿佛被什么拉拽着,显得非常沉重缓慢。 王渊看的一头雾水,却不知岳震一时心神失守踏进了极度凶险的境地。 此刻的他脑子里只有纷至沓来的招式,无天无地无我无敌,随着脑海里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明显已经失去了控制。静真与师兄陷入了苦战无暇旁顾,王渊看出来不对劲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岳震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岌岌可危。 猛然间他颈下悬着的‘聚灵珠’华光大盛,一道细细耀眼的亮线从珠子上射出来,如灵蛇一般盘绕着岳震的脖颈攀上了头顶。 到达头顶的亮线微微一弯拢成个圈圈,顿时一个闪亮夺目的头箍罩在了岳震的头上。 岳震狂乱混沌的大脑里一阵清凉吹过,既熟悉又亲切的感觉自上而下慢慢的流过身体,四肢百骸犹如烈日炎炎中泡浸在冰凉的泉水里。 “啊???”他忍不住舒畅的呻吟出声,憋在胸口的浊气喷出,脑子旋即回复了清明。 光环并没有就此暗淡下来反而越发璀璨,光晕里丝丝洁白的细线蔓延而下,好像是一株植物的根须快速的生长着,瞬间就布满了岳震的身躯。亮线横竖交织熠熠生辉,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洁白闪亮的衣袍,煞是吸引人,而且这件衣袍还随着他的动作轻舞飞扬,闪转腾挪里不带一丝生涩。 王渊被这异象惊骇的目瞪口呆,鏖战中的三人也发觉这边荧光流动,不约而同的停手驻足观看。 头脑异常清晰的岳震则进入了玄妙不可言的世界,他置身于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中,两侧光滑的墙壁上镂刻着千姿百态的画像。 岳震好奇的走上前想看个仔细,好像是受到了他的牵引,墙壁上浮雕神奇的活动起来,赫然就是一个人手执双刀在演示着刀术。他顾不得惊喜,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身体自然而然的跟随着浮雕里的人物跳跃翻腾。 他觉着自己的记忆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繁杂的招数只需稍稍演练就已经深深的刻在脑海里无法忘记。 当岳震走向下一幅浮雕时,身后的雕刻也随即静止下来,就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一样。 他虽然无法解释眼前的种种奇观,但他隐约的明白自己正身处于一座刀法的圣殿,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自己这一辈子也未必会有第二次。所以岳震好像一个渴望着知识的学童,在这浩瀚如海的殿堂里拼命的汲取着。 随着记忆里的招式越来越多,岳震的学习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他只需看上两眼,浮雕里的招数就能记得明明白白。因此他的浏览速度明显的加快,后来干脆奔跑起来,任由墙壁上上的一招一式印进自己的脑海。 跑着跑着,浮雕里的人物多了起来,一个人的演练变成了两人对打,接下来就是一对二、一对三,对手的兵器也是花样翻新各有不同。最后甚至出现了群战,围攻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什么样式都有,浮雕里使双刀者依旧高接低挡、游刃有余,岳震亦是摹仿的热血贲张,犹如真的身陷刀山枪林,厮杀的格外痛快淋漓。 看着微阖双眼手脚齐动的岳震,刚刚生死相搏的三人目光闪烁鸦雀无声,心境却是各不相同。 土古论圆睁双眼心里却在狂喊道,怎么可能!传说中的‘圣气袈裟’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少年人的身上?授业恩师曾说过,这是佛家真气至高无上的境界,也曾猜测这只是一个神话一样的传说。 眼前少年一身纯正的佛家内功不假,但以他的年岁即使在娘胎里就开始修行,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啊!。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圣气袈裟’流光溢彩活泼灵动。 这位女真强者保持了几十年的淡泊与坚定,犹如一只精美的玉盘在重锤之下,嘎然裂开了丝丝丑陋狰狞的缝隙。不甘、失落、嫉妒、忿恨???,等等负面心绪浪潮一般涌上土古论的心头,挤压着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土古论下意识的绷起腰身,双手紧紧的握住双矛,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趁他神功未成,我???。 他突然提聚功力立刻牵动了总管和静真,两人警惕的盯着他,瞬时拦住了去路,两双眼睛里的不屑与鄙视让土古论羞愧万分。 对外界已经失去感知的岳震,就这样又逃过了一劫。虽然有‘圣气袈裟’护体,但若是土古论这样的人抽冷子给他一下,就如一只即将破蛹而出的蝴蝶受到侵扰,伤害是无法估量的。好在他的长廊之旅也进入了尾声,没有让静真二人戒备很久。 群战的画面静止后,一面墙挡住了岳震,墙壁上醒目的几行字吸引着他大声的朗诵着。 “吾知横刀不知归,刀亦随吾百战催。笑弹吾刀问吾心,才知吾心忘刀迟。” 二十八个字如钟磬鼓鸣回荡在战船的上空,敲打在其余四人的心头。这其中以土古论的功力最高,所以他的感触也最深。他眼里的岳震蓦然收势,手捏莲花印静静立在那里,‘圣气袈裟’荧光氤氲流动之间,真如一尊佛般挺拔飘逸,不带一丝烟尘。 犹若实质的袈裟骤然巨亮后暗淡下来,细细的亮线如同来时一样迅速的退却,退回到岳震头顶上的光环。随着光环慢慢的消失,岳震也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笑弹我刀问我心???”回归现实的岳震喃喃低语着,稍稍提高些声调说:“王统领,请把刀给我。” “噢?”呆若木鸡的王渊这才醒转,双手将刀托到岳震面前。 接刀入手岳震心底油然闪过一丝明悟,可惜来去匆匆无法真实的把握。一手提双刀,屈指弹向刀身,‘当嗡嗡???’清脆的鸣声在岳震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一切种种疑问顿时豁然开朗,听鸣而悟道的少年忍不住仰天长笑。 ------------ 千招·初战 “哈哈哈???才知我心忘刀迟!哈哈???我刀即我心,我心亦我刀!我明白啦,哈哈哈??” 除却王渊还有些似懂非懂,总管师兄妹和土古论都是神情复杂的望着意气风发的少年。 总管的心情很杂乱,亦喜亦忧有欣慰还有对未来憧憬的几许期待兴奋。刚刚听师妹说起,眼前这位翩翩少年正是柔福的意中人,乖侄女自小远离双亲孤孤单单,如今觅得知己良伴,做叔叔的怎能不高兴?。 但岳震的家世多多少少还是让这位‘招讨府’总管有几分隐忧,开国侯岳飞武运正隆、如日中天,如果再让他儿子娶了柔福,会不会势大难钳?。 哎,细细一想他又觉自己多虑。岳将军出了名的‘一根筋’,满脑子精忠报国,又怎会心生异端?岳震娶了柔福就算自家人,假以时日将‘招讨府’交在他们手里,自己和师妹也好卸下重担畅游于山水之间,一尝多年来的夙愿。 静真看到师兄微翘着嘴角神游天外,也猜出了他大半的心思,原本为柔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从武者的角度看,土古论的反应最为正常,也最为纯粹,眼见着稚气未脱的少年一步跨进了宗师的行列,他经过短暂的失态后马上回复了平静。 同人不同命嘛,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窥到武道的精髓,那又该作何感想呢?土古论想通了这番道理,立刻对刚才自己的举动深感后悔。想想自己几十年当中也曾历经生死劫难,若有一位宗师级的强者乘人之危,施以加害,那轮到自己年逾百岁还悠哉游哉?。 心怀愧疚的女真强者,不禁动了惜才的念头打算帮帮这位少年,正盘算着怎么开这个口,岳震却已经自动送上门来。 “事情总要有个了断,晚辈想与尊者打个商量,不知尊者肯不肯赏脸。” 听到岳震嘴里的‘尊者’二字,土古论不禁老脸发烫急忙道:“小岳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话但讲无妨,老夫洗耳恭听。” 猛的听到土古论称岳震为先生,总管和静真忍俊不禁,笑容十分古怪。 岳震赫然说:“土尊者折煞晚辈了,小子未及弱冠怎敢妄称先生?尊者还是叫晚辈娃娃听起来舒服一点。” “哎,小岳先生此言差矣。”土古论严肃的看着他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小岳先生的佛家真气已臻化境,前途不可限量。老夫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圣气袈裟’重现江湖,这是拜小岳先生所赐呀。” 原本以为只是岳震独特的护体真气,猛然听到土古论叫出这个称谓,静真和师兄还是忍不住相顾骇然。 残门史料上有着这样的记载:‘圣气袈裟’者,乃佛门护体神功,传说本朝初中原有僧练成。众说芸芸不一,并无人亲眼见之。 既然土古论一本正经,岳震也不想在称呼上多做纠缠,微微一笑说:“承蒙尊者坦荡道出此行目地,怎奈何‘鬼杀’与晚辈情同手足不敢坐视。晚辈想与尊者作公平一决,如若晚辈输了,这条性命尊者只管拿去,‘鬼杀’的种种恩怨小子一力承担。倘若晚辈侥幸胜之,恳请尊者就此罢手如何?” “好!”土古论想都没想脱口答应。“只是老夫觉得这样未必公平,小岳先生你神功初成,融汇贯通尚需些时日。不如??” 土古论沉吟道:“不如这样,千招之内老夫只守不攻,小岳先生以为如何?” 总管顿觉不妥,正要出言反对,却被师妹牵住了衣角,转眼看去师妹唇角含笑,摇头示意自己不必担心,他也就忍了忍把话咽回肚里。 静真为何这么放心?纯粹是女人的直觉作祟,她并不是相信土古论的人品有多么高洁,而是对岳震的感染力信心十足。因为她发觉只要和岳震稍稍接触,就会不知不觉的被他赤子之心所染,会毫不迟疑的与他推心置腹,柔福那孩子眼高于顶,却在短短的时间里深陷情网,就是最好的佐证之一了。 岳震也没有想的太多,恭恭敬敬的施礼说:“晚辈感激不尽,不论今日战果如何,土尊者永远都是值得晚辈敬重的长者。” “好,小岳先生请!”土古论精神一振,转身来到甲板上最开阔的地方站定。 ‘笃!’岳震将双刀钉在船板上,褪下长衫认认真真的把浑身上下整理一遍后,扬声道:“晚辈已经准备妥啦,尊者仔细了。” 大约两丈之外的土古论没有再说话,目闪异彩微微的点点头,双矛横在身前护住胸腹,神态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岳震并未因为土古论的承诺就着急抢攻,双手虚引轻松自然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对手,脑海里飞快的搜索着新鲜的记忆。找到了!脑子里的影像停留在以刀对矛的画面上。 矛者,兵之将帅也,不计细微之处的争夺,气势恢弘有横扫千军之势,善使矛者大多擅控大局,且坚忍不拔。 刀者,百兵之霸主,故有‘未练刀而先练势之说’,善使刀之人必是善造势之辈,刀与势相承,无坚而不催。 刀与矛相交,需迫矛与之速战不可胶着,以快制慢方是上策。 看着渐渐进入状态的一老一少,总管虽有心留在近处观战,又怕扰了二人心神反而不美,便和师妹双双跃上船舱顶部俯视甲板,这才发现王渊还像一个呆头鹅似愣愣的站在那,总管只好一个飞身而下,将他拉上去,再抬眼看去岳震已经动了。 ‘咚!’只见他轻跺船板激起双刀,抄在手中飞射而出,两丈的距离转瞬及至,双刀不分先后搂头劈下。 总管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暗道,虽说土古论只守不攻,可这小子如此虚浮的步法怎能使上力?。 ‘叮叮当当???’他正在疑惑中一串金属交鸣响起,兵器相碰迸出的火星在雾夜里显得格外的醒目。岳震的身形就如平地刮起的一阵旋风,围着土古论飞速的旋转起来,双臂穿梭交替劈砍,一时间漫天的刀影罩在土古论的头顶。 静真原本冷峻的脸庞浮上了几丝笑意,心想这小子得了便宜不让人,土古论啊,土古论,今晚够你喝一壶的。 岳震围着对手毫不停歇的连劈了数十刀,总管也瞧出了眉目,暗赞一声聪明。 ‘当’的一声脆响后岳震的身形嘎然而止,稳稳的停在土古论的左侧,身体不动,手上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双刀仍似雨泼一般毫不放松。 土古论一阵苦笑,知晓这个千招之约还是托大了,看似岳震疾风骤雨的刀势里没用什么真力,还是震的他手心一阵阵发烫。好个聪明的娃娃,几十招就找到了自己防守的死角,对付这个娃娃还真要小心了。 一边告诫着自己,土古论手上也就加上了暗劲,把岳震劈下的刀崩挡出去。这一招果然见效,随着岳震每一刀的间隙渐大,土古论也扩大了防守的范围。 姜还是老的辣,现在轮到岳震不爽啦,双臂酸麻不说,掌心也像火烧般传来阵阵灼热。 看着土古论护在身侧的漫天枪影,岳震只得暗骂几声‘老狐狸’,人家确实是稳守没有进攻,可若是你自己往枪上撞,就不能算作人家毁约了吧?他只好趁着两人稍稍拉开了距离,思索着怎样打破这个僵局。 土古论目地达到也就不再用力,一心想要保持住这段让岳震颇为难受的距离。 手臂上的酥麻慢慢消失,岳震心中一动。自己不是与哥哥讨论过攻城旨在攻心,眼前的土尊者不就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吗?只有营造出对自己有利的氛围,攻破土古论心里的那道防线,才有望在千招过后拼个势均力敌。 “哈哈??久闻土尊者天生神力,晚辈正好也有把子傻力气,就让咱们拼拼蛮力!”岳震长笑一声拔地而起,如一只展翅的大鹏飞临土古论的头顶。 ‘当!’舱顶上观战的三人都觉得整个船身微微的颤动了一下,可想而知岳震劈下的双刀有多大的力道。 磕开双刀的土古论本想着说点什么打击打击岳震,可没等到他开口,落回船板的岳震又已经腾空飞至,毫无花哨的双刀抡圆了下劈。土古论不禁一阵气苦,暗骂道,你个小滑头欺负老夫不能还手,心里想着迎上去的双矛自然就加大了气力。 ‘当!当!当!’如此这般硬拼了三刀,土古论发觉还是上了小家伙的当。自己越是用力,岳震反弹回去的距离就越远,下一刀的冲刺路线就更长,力道也肯定更沉。 又是势大力沉的十几招后,土古论有些心虚了,佛家内功修行起来很难,进境也很慢,可一旦修炼有成,那就是出了名的坚韧难缠。 看到土古论的双矛用上了虚引,让岳震有劲没处使,两人的距离又渐渐迫近。静真不由摇起了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若土古论坚持和岳震硬拼下去,用不了多久那小子自己就得改变战术。归根结底是岳震的‘圣气袈裟’,在这位女真第一强者的心里投下了阴影。 奸计得逞,岳震一声清啸恢复了刚开始的打法,双刀围着土古论如浪花一样滚滚翻腾。 土古论抛开了仅存一点点的强者心结,心无旁骛、认认真真的应付起来,该闪就闪、能避则避,还不断的利用地势给岳震的进攻找点小麻烦。 这样一来岳震再逞什么心机已经失去了意义,只得振奋精神把脑子里能想到的招数全部施展出来,两人的拼斗范围也扩大到了整个甲板。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浓雾也随着曙光的临近慢慢稀薄散去。 总管聚精会神的盯着激斗在甲板上的两条身影,也许是看的太久太专注了,猛的觉着有些眩晕。他只好挪开目光看向渐渐泛白的天际,心中自有一番别样的感慨和叹息。 要是今夜之前有人说,强如土古论这样的高手,也会放下高高在上的架子和一个后生晚辈游走缠斗,自己一定会认为这是痴人说梦。唉,后生可畏啊!不知江湖上还有多少颗这样的慧星等待着冉冉升起,而他们的踏脚石不正是这些所谓的强者吗?。 强者,何为强者呢?总管不禁有几分悲凉涌上心头。 强者难道注定是下个强者脚下的阶梯!?再想想又何止江湖如此,万丈红尘之中只要有人的地方,任谁无法逃脱这个残酷的法则。 我会是谁脚下的阶梯呢?心念至此,总管不禁一阵心灰意冷,神情廖廖。 “师兄,是不是有些累了?千招将近啦。”静真柔软关切的话语传来,才让他收回乱糟糟的思绪,把目光投回甲板。 恰好此时挥洒自如的土古论开口说话了,语气里中气十足,那里像已经斗过千招的人? “小岳先生小心啦,距千招之数不到百余,老夫可要准备还击喽。” 岳震那还记得多少招过去了,只知道自己将能想到的招式来来回回使了无数遍,酣畅淋漓之间也曾尝试过很多种组合,偏偏就是奈何不了土古论,颓废失落之中不禁想起了那句成语:黔驴技穷。 听到土尊者出言提醒,他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又占据了上风,一个大胆的想法也随之而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好!剩下这百招就让晚辈来个借花献佛,尊者看好喽,这就是‘鬼杀’的成名之技――地趟刀!” ------------ 胜负·十招 岳震的话音刚落就已蹂身扑倒于地,双刀卷起层层刀浪紧贴着甲板扑向土古论的下盘。 若是宗铣在场一定会笑破肚皮,他这哪是什么‘地趟刀’,这家伙只是灵机一动将重心下沉,依旧是刚刚那些烂熟于胸的双手刀法。可就是这冒牌货让土古论招架起来很是吃力,原因不外乎两点。 其一就是土古论不熟悉。地趟一类的武术终究难登大雅,试想有资格与土古论一战者,哪个不是一代宗师巨匠,肯定不屑于这种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打法。 第二也就是岳震忽然变招的出发点,土尊者身材魁梧下盘稳重,应付来自下三路的攻击肯定稍缺灵动,其实岳震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 这一试效果还真不错,几十招下来把土古论逼得手忙脚乱,而在甲板上翻滚不停的岳震却是越打越有心得,竟让他歪打正着的抓住了‘地趟刀’最难把握的刀意。 感觉着岳震的刀越来越顺畅,也越来越不好对付,女真族尊者真的有些急了。 说是千招之约毕竟只是个大概的数字,像他们这种速度谁没办法计算的分毫不差。如果在这几十招内还觅不到反击的良机,下面的对攻开始后,土古论无论是在心理还是气势上都将陷入被动。 土古论这一走神不要紧,岳震立刻抓住了机会,他猛然发力,如蛇一样贴地而飞,双臂怪异的交叉着,双刀刀刃向里组成了一把大剪刀,乍分又合‘咔嚓咔嚓’的剪向尊者的双腿。 暗叫一声‘糟糕!’,土古论看到即便现在激退也可能会被岳震追上。好个女真第一人当机立断,左手的矛电射而去,‘砰’的一声钉在了甲板上。 岳震怎肯错失来之不易的良机?眼瞅着挡在刀前的铁矛暴喝一声,虎腰扭动中咬牙发力,推着插在船板上的矛继续向前冲去。 顿时平整光滑的甲板,被他‘犁’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深槽。 土古论大骇变色,想不到这个小家伙如此疯狂强悍,稍稍失神的功夫,大剪刀离他的腿已不足两寸。别说被刀伤到腿,就算刀锋所至割破了裤管,尊者也只有弃矛认输这一条路了。 土尊者怎能甘心,猛地用双手握住单矛依旧狠狠的贯进船板,暗想,老夫就不信还挡不住你个疯小子!。 可他情急之下忘记了一件事,甲板底下是空的!用了这么大的力气还能不透?等他发觉手里的矛急速下沉时已经后悔莫及,只得双手一推借力向后平飞而去。 ‘叮!’两只插在船板里的铁矛终于止住了岳震,与此同时向后疾飞的土古论也脚蹬船舷。‘轰隆隆’一声巨响船身猛烈的摇晃起来,靠近他们打斗的这一侧船舷顿时化作碎片四散飞去,受创严重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龙骨。 总管苦笑望着一片狼籍的战船,这笔帐恐怕要记到侍卫步兵司的头上了。 沉浸在眼花缭乱招术里的王渊可没有这个觉悟,忘情的手舞足蹈,喝起彩来:“好哇!” 落在战船边缘的土古论也不禁击节称道:“好!小岳先生果然没有令老夫失望,千招之内逼得老夫弃矛,精彩!痛快!” 岳震急忙把刀扎回船板,抱拳诚心诚意的说:“晚辈多谢尊者的高义隆情。您看这船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天也快亮了,现在马上也会有过往的船只,咱们再继续下去难免惊世骇俗,若殃及无辜就更不好了。不如晚辈找个地方请尊者吃杯水酒,待天黑喽再打过,如何?” “喝酒就免了吧,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土古论倒也坦诚,边说边斜眼瞅向总管:“大名鼎鼎的‘招讨府’不会这么没有担当吧?一条破船???” 总管没好气的打断他反诘道:“能够见识女真部第一高手的绝技,‘招讨府’赔上一条船算得了什么?土大尊者你请便。” “好,千招已过老夫忍不住手痒,想要领教领教小岳先生的佛门绝学。”看见岳震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土古论略微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此地确实不宜长时间的打斗了,不如这样,咱们就以十招为限定,赌个输赢怎么样?” 说罢土古论走过去拔起双矛,手里拧动几下竟把双矛接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支双尖长枪,随手挽出一片枪花气势迫人。 总管和静真面色一变,虽有心阻止却又没办法开这个口,都觉着这十招对岳震来说太过凶险,两人面有忧色的对视一眼后望回甲板,静观其变。 岳震也是心中一沉,土古论提出这样的打法显然是要速战速决,看似这比刚才的千招简单的多,实则每一招必定石破天惊。最可虑的是他突然合二为一,招式上肯定也会有不小的变化,还要从头摸索才行。 “好,就这么说定了!”事已至此决不可能退却,岳震拔起双刀咬牙道:“尊者请!” 眨眼的片刻众人眼里的土古论变了,岳震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女真第一强者,如朔朔寒风中屹立在峭壁上一株挺拔的苍松,任他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土古论双目平视,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步已经跨到了岳震身前,手挽枪花,口中却一字一句的吟唱起来,如黄钟大吕般抑扬顿挫。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黑水长白深处。” 岳震不敢轻掠其锋身形暴退,在漫天的枪影中找到真枪,右手刀当仁不让的迎头劈去。‘轰’劲风激荡拂过两人的衣衫,长矛微微一顿的瞬间,岳震的左手刀已经撩上了枪杆,想将矛荡起稍许,趁空隙挤进去。 土古论怎会让他如意,洒然一笑双臂用力下压,嘴里的吟诵也并未因此停歇。 “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 猛的觉着左臂上如负千钧重担,岳震无奈刹住前冲的身体,抽左手右手刀狠狠的向枪身斩去,仍然想压下长矛从上方攻到土尊者近前。 土古论的应对之法更妙,瞅准岳震左刀未离,右刀已至的当口,以前手为轴,后手摇动,枪头在双刀之间划出一个圆,‘铮铮铮???’刀矛相绞溅起火星一串。看似精妙轻巧的招式但双方都用了真力,一声闷哼岳震后退了三步才止住去势,土古论也退了步半有余。 “坐看云起潮落,尽寂寥、敕勒川歌。” 吟唱声中土古论不进反退,长枪在身后的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大圆弧,化枪为棍朝着岳震的头顶砸去。 岳震顿时感觉到周围的气场剧烈的颤动着,心知灌满真气的枪身是绝不能硬抗的,身随意动,脚下轻滑平移了大约五、六尺。 ‘呜!’疾风裹着长枪在岳震刚刚站立的地方落下。 远处的静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想这一下子甲板必被砸的木屑飞扬。‘嗯!’没有她想像中船板破损的巨响,狐疑的睁开眼时看到土古论单手绰枪而笑,花白的须发轻轻飘动着,说不出的潇洒飘逸,笔直的铁矛硬生生的顿在了齐腰的地方。 “山外友,铁戟长刀,笑忘于江湖。” 随着土古论的最后一句出口,长矛以滚滚雷霆之势向岳震横扫而去。 土尊者的话语犹如一点火星,瞬间即点燃了避无可避的岳震,熊熊战意沸腾的他眼中已无天地万物,只有那支携万钧而来的铁矛。 物我两忘的岳震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土古论和观战的三人却看的清清楚楚。 立马沉桩的少年人根本无视转瞬即至的铁矛,竖起双刀规规矩矩的笔直下劈,由上而下的两把钢刀接近水平位置时猛的颤抖起来,刀身爆出耀眼的光华剧烈扭曲着,仿佛是拼命挣脱着禁锢在身上的束缚。 ‘仓朗’一声脆响,坚硬的钢铁再也无法承受破体而出的力量,迸裂为数段跌落船板,两道雪亮的刀气犹如一只破茧而出的丽蝶,挥舞着斧刃一般的双翼迎向铁矛。 化虚为实!土古论无暇震惊、失落、抑或惊慕,不能眼看着心爱的兵器被斩成三段!双掌紧紧的合在一起衔住枪杆猛力一搓。 铁矛像灵蛇一样窜起身子,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呼啸的刀气。 没有斩到目标的刀气依旧高速飞行着,总管见势不妙一把拽住王渊,嘴里喊道:“师妹快闪!”三人刚刚飞离舱顶刀气就钻进了船舱。没有预料中惊天动地的响声,只是‘噗噗’的一串破帛声中,巍峨的坐舱化作大大小小的木块,四散飞扬挡住了视线。 待尘埃落定,灰头土脸的三人听到了土古论渐行渐远的声音。 “朝闻道夕,死而无憾,能与小岳先生一战老夫此生无憾矣。‘鬼杀’之事就此了了,今后老夫将不再踏足江南半步。小岳先生珍重??珍重????” 总管抬眼远眺时,也只看到那条雄伟的背影如惊鸿已逝。 侍卫步兵司的黑衣人纷纷熄灭了火把,有条不紊的收拢着船只开始撤退。 岳震静静的伫立在船舷边上,望着土古论远去的方向,脑海里还在不停的回放着两人刚刚最后一招的影像。 高高扬起的铁矛躲过了实形刀气并未停止进攻,待枪尖稍稍垂下后,土古论依旧双掌衔矛腾身而起,铁矛沿着一道抛物线刺向手握两柄刀把的岳震。 这一刻岳震沉浸在从未有过的空灵之中,缓缓的放开手里的刀柄。扑面而来的煞气刮的脸庞隐隐生疼,也迫使他眯起了眼睛,望着越来越近闪着寒芒的一点枪尖,拨云见日一样的明悟荡回在心海。 才知我心忘刀迟!手中已无刀,心里自然也就没有了刀,何谓忘刀?刀即是我,我亦是刀! 豁然顿悟的少年在针芒般的煞气中竟然弯起了眉梢嘴角,仿佛他正手捧着一支玫瑰,看到赴约的恋人姗姗而来,在如释重负的甜蜜中捻花而笑。 激荡在空中的木屑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只有土古论看到了这一抹笑容,少年纯真的笑刻在了尊者的心里,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枪尖飞临头顶时岳震轻飘飘的举起了一根手指,没错!仅仅一根手指,而正是这根手指让土尊者蓦然变色想抽身而退,可如此短的距离显然是来不及了,只好鼓动着全身的真气运在矛上,眼睁睁的看着矛尖与指尖撞到了一起。 也许土古论终其余生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和粗壮的铁矛相比,赢弱可怜的手指却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指尖和矛尖的碰撞没有一丝声响,就好像翩翩而舞的蜻蜓轻轻点过水面,矛尖周围的空气也荡起了圈圈涟漪。 而土古论却觉着自己戳到了一座愤怒的山岳,超乎想像的反震力把他和铁矛一起抛向空中,紧紧衔着枪身的双掌如遭雷击般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无可奈何的放弃了对铁矛的控制。伴随了他数十年的铁枪轻盈的钻进了水面,溅起了一小簇泪一般的浪花。 “岳公子,可喜可贺哇!金人的第一高手被你打跑啦!呵呵???” 王渊浑厚的声音把岳震拉回到现实,他没有回头,神情寥寥的强笑道:“王统领过誉了,尊者踏歌而战是何等的风采绝伦,晚辈怎敢厚颜说个‘胜’字。” 一起跟过来的静真不由的点点头,心道:孺子可教,胜而不骄。老尼姑默然自问,如若自己击退了女真第一人,也能保持这份平稳的心态吗?。 ------------ 扬名·掌柜 想到身后的人不仅是柔福的长辈亲人,还是大宋朝手握权柄的重量级人物,自己这样的态度人家未必理解。岳震只好收起复杂的心绪,转身施礼说:“晚辈代敝友多谢师太和诸位前辈的回护之情,这位前辈可是????” 总管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岳震只好把后半句‘柔福的叔父’咽回肚里。 “我率众前来只为拦截土古论,既然强敌已退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交差了。至于其他的话嘛,此时此地不宜谈起,我们给岳公子留下一艘小艇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岳震才琢磨过味来,有些事情柔福的叔父未必想让王渊知道,尤其是自己和柔福的这层关系。 唉,有了诸多感情、名利等等牵绊,那能像土尊者那样来去自如,潇潇洒洒?。 直到小船上的禄伯挥手叫他,岳震才离开了这片难忘的战场,登上了两位左护军水手驾驶的小艇。 一路上水手们看岳震的眼神犹若仰视神明,能与击败金人第一强者的少侠同船而渡,恐怕将是这两个普通士卒终生都引以为傲的话题。禄伯则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公子,细心的老伯发觉战后的公子与战前相比,身上多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气质,俨然已从一个半大孩子中脱胎换骨了,举手投足间凛凛然,不怒自威。 岳震却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神态,他从脖子上摘下‘聚灵珠’把玩在手里,把这一夜的经历认真的梳理梳理。 ‘聚灵珠’虽然依旧入手很沉,但颜色已经淡了许多,圆润的表面上只留下淡淡的棕色纹路。握在掌心里隐约还能感觉到一些残留的灵气。 珠内的灵气仿佛也感应到岳震的气息,顿时欢快的流淌起来,像一群等待召唤的士兵准备着随时流进岳震的身体。 不忍将珠子里的灵气吸食一空,他将‘聚灵珠’套回脖颈陷入了深思。 因为战船已损,刘子翼和手下扈从们只得弃船登岸,从陆路策马赶奔临安,当然一路上他们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刚刚惊天动地的一战。 总管和师妹入城后就分手,静真已是一天一夜未回妙明寺,说不担心留在寺里的柔福那是假的。总管与王渊一行则沿着内河一路向南,过了保佑坊,东岸的福王府遥遥在望时,飞驶的小艇才减速放慢下来。 呼啦啦一群人拥进了王府的偏门后,厚实沉重的木门又砰然合住,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未发生。 天光大亮街上渐渐热闹起来,福王府朱红的大门轰然开启,三三两两的侍卫军官们走出大门。有心人看到这里定会大吃一惊,这些军官不正是昨晚那群黑衣人吗?街道两旁的行人也不禁为之侧目,淡灰色的制式军服以及他们腰上悬着的红缨腰刀,都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这是大宋京都里最神秘的一支军队,皇家禁卫军。 王渊是最后一个离开王府的,接过马僮手里的缰绳他飞身上马而去,满脸的疲惫却也掩饰不住兴奋和激动。 谁也不会注意到王府的侧门悄然驶出了一辆马车,两匹俊秀的白马牵引着车厢轻快的跑进了大内禁城。 内城门外车帘高挑,福亲王赵榛赫然而出,立刻引得侍卫宦官们跪倒了一片,赵榛微微有些不耐的摆手匆匆而去。 王爷去后这班闲极无聊的小子,自然又是一番胡乱猜测议论纷纷。有个说,今个稀罕哎,平日病病歪歪的福王爷这么大早就进宫。那个惴惴不安的猜道,你们发觉了吗?王爷他一脸倦容,好像熬了整宿,是不是有大事啦!立时有个小太监凑过来嗤之以鼻,能有甚大事?最多是该杀的金人又派使节来喽,福王不是张罗着礼部那一摊子事吗。 岳震进城后没有随禄伯回后市街,而从保佑坊下船直奔了‘闽浙居’。 穿过前厅饭堂走进客房后院,抬眼就看到‘闽浙居’的掌柜站在那里含笑望着他。岳震心中微微一动,暗道,这可是个人物啊!不显山不露水间把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 “岳公子早哇,公子风尘仆仆可是刚从外阜赶回来?”想上前打个招呼,当岳震措词的功夫,人家掌柜的已经笑呵呵的开口了。 “掌柜的好眼力,呵呵???琐事缠身奔波劳碌,这不想借朋友的地方梳洗一下,让您见笑喽。” 掌柜的依旧笑容可鞠,待岳震走到近前两人将要擦身而过时,他压低了声音说:“贵友们正在打点行装,岳公子可有时间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岳震微微一愕,不过得知宗铣他们还没走也就放下心来,便轻声应了一句“愿听掌柜的赐教。”两人也没有走远,并肩漫步到了厢房的回廊下,掌柜的伸出一只手来逗弄着廊上挂的一只鸟儿,看似漫不经心语气却分外凝重。 “昨夜有人在贵友的住处做了暗记,我已差人悄悄的掩去,但还是隐约觉着有人在监视公子的朋友。天快亮时这些人才分头撤走,公子与贵友可要多加提防噢。” 微笑看着唧唧喳喳的小鸟,岳震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土古论不远千里的来杀宗铣,肯定会有人给他做好准备工作,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让他觉着好奇的是,这位掌柜的哪来这么高的警惕性,和自己说这番话又有什么深意呢?。 看到岳公子波澜不惊的表情,掌柜的肯定了心里的揣测,外边的麻烦肯定已被这位公子解决掉了,也就是说一切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些,掌柜的忍不住放下了手臂,再次认真的端详着岳震。 这一细看不要紧,阅人无数的掌柜不免一阵心惊眼跳。 上几次见到这位公子,只是觉着他干练沉稳,身上没有同龄人的轻狂或幼稚,还有就是掌柜最欣赏的书卷之气,虽然这份儒雅深深的隐在岳公子眉宇之间,但还是让掌柜的心生亲切和结交之意。 可短短的几日不见,也不知这位公子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这样显著的变化?他只是轻松自然的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如遇巍山峻岭,强者之息逼人心魄。 猛听到掌柜的呼吸粗重起来,岳震疑惑的转眼看去,只见到他一付愕然失神的模样,岳震笑道。 “多谢掌柜好意提醒,我今天来就是要挽留朋友们多住几日。不过您放心,小弟保证不会给贵店惹麻烦的。呵呵???您忙,小弟先走一步。” 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身影,掌柜的这才回复了常态若有所思。 进到宗铣他们的房间,见方小七几兄弟都已收拾利索,显然是准备出发了。小七见岳震来到还颇为惊诧,一问才知道宗铣和晏彪一早就出门,说是去‘佛缘阁’与震少道个别,等他们回来弟兄几个就要启程去鄂州,以安排晏家军余部赶赴河北。 直到证实宗铣平安无事,岳震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回肚里。暗自琢磨着,看来土古论所说的‘金龙秘谍’只是负责为他寻找目标,并未直接参与行动。 细细想来这也在情理之中,金人的密探必定费尽了诸般周折才掩藏下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暴露的。看来有战争的地方,就一定有谍报战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庆幸之余岳震也不禁有几分后怕,要是自己没听禄伯的在水军大营多停留一日,如果得知土古论不会危害皇帝,‘招讨府’会拼个全军覆没来阻挡他吗?。 岳震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间,宗铣二人回来啦。方小七、闵小八几个一眼就看出来宗大哥精神恍惚大为奇怪,齐齐看向晏彪,彪子则耸肩摊手带摇头一付‘我也不知道’的模样。岳震心里明白,暗笑道,肯定是禄伯提起昨晚的事情,这小子和自己一样正后怕呢。 回到房里宗铣坐在那里呆了好久,才猛然一拍桌子长叹道:“唉,运数啊!我宗家不该绝后,俺宗铣命不该绝!” 晏彪众人一听生死攸关的大事,忙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宗铣一指旁边怪笑的岳震说:“几位兄弟还是问问咱们这位‘大宋朝第一高手’,让他说说昨晚发生的事情吧。”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虽说震少是弟兄们当中身手最好的一个,可这么大的帽子他恐怕还戴不上吧?小哥几个以为宗大哥又在趁机调侃岳震,方小七更是夸张的一边前仰后合,一边对着岳震挤眉弄眼。 “不许笑!”宗铣一付痛心疾首状仰天长叹。“老天何其不公啊!这小子整天的吊儿郎当却狗屎运当头,天道不公呐不公。” 岳震闻听忍不住笑骂道:“好个白眼狼!本少跟人拼的要死要活,你却在这里大放厥词,本少忙的快脚不沾地啦,那有时间浪荡。” 晏彪在旁边听出了味道,忙制止这班兄弟继续起哄,认真的问起了宗铣。 宗铣把从禄伯那里听来的复述一遍,不外乎岳震如何神勇打退了土古论等等。 岳震在一旁听完,摇头笑道:“呵呵??禄伯只是在事后听那些侍卫们瞎议论,其中的过程哪有他们说的那么轻松?首先人家土尊者碍于身份,不愿使出全力欺负咱这样的后辈小子。再者人到了尊者那般年岁大多爱惜羽毛,你们想,他赢了我天经地义,搞不好还要落个以大欺小的坏名声。也就是说,从始至终土古论压根就没有必胜的欲望。”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宗铣也摇头说:“你们身在江南,对土古论这个名字没有切身的体会,那是女真人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啊!” 晏彪众兄弟搞清楚事情的始末顿时一片哗然,方小七更是兴奋的上蹿下跳,就好像自己打败了强敌一样,逼着岳震又把经过说了一遍。 挥手让兴高采烈的兄弟们安静下来,宗铣面带忧色道:“我知道小岳你是情非得已,可这么一来就等于是把你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今后将后患无穷呐。” 方小七一挺小胸脯不以为然。“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震少现在神功盖世,金人不服气尽管来啊。” 这一帮兄弟中还数晏彪最为成熟,他比较赞同宗铣的观点,但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开口问道:“宗哥你说,土古论在女真部屹立近百年不倒,这么丢脸的事他会四处宣扬吗?我想他肯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找个其他的理由搪塞了事。” “不会。”岳震首先否定了他的猜想:“以尊者的性格来讲,他回去后一定从实道来。不过宗哥你是不是有些过虑了,金人会因为此事再派人来吗?” 宗铣沉重的摇头说:“小岳你不明白,我不是担心金人再来找你的麻烦,而是觉得今后你在临安的处境堪忧啊。” 岳震心中悚然一惊,明白了宗铣所说的意思。是啊,自己的种种作为已经瞒不了赵家的人,而封建帝王对待人才的策略向来都是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必除之! 想到这些他不禁愁锁眉头,暗暗分析起来。也许现在有父亲这一层关系,朝廷还暂时能够隐忍,但能忍多久呢?最可虑的是,由于自己的原因很可能会加速父亲与皇家的破裂,他们决不会长期容忍像自己这样的人,且是无法控制的。 最后岳震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柔福,两人本来就有些阴影的前景,因为这次突发的事件,更加如乌云盖顶,充满了阴霾。 ------------ 千古·易安 晏彪小哥几个虽然对他们所说的似懂非懂,但看到两个主心骨一样的兄长烦心,也都肃穆的安静下来,屋里的气氛一时显得很沉闷。 思考了好久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岳震首先打破了沉静强笑道:“嗨,以后的事谁知道呢?现在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用,只能走一部说一步喽。” 宗铣自然明白这个隐患肯定要长时间的存在着,小岳以后的日子也肯定会越来越艰难,而且这种事是谁也帮不上忙的,只能靠他自己去运筹化解。心念至此,宗铣不禁又是一番愧疚,这次要不是因为自己,小岳也不会???。 “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震少就和我们一起到河北去,咱们兄弟倥偬江湖,一样能为岳家军出力,一样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晏彪拍着岳震肩膀铿锵有力的说道,立刻引来一干兄弟的附和。 岳震满心的感动又不免有些惭愧,这些弟兄为了岳家军义无反顾的聚到一起,自己怎能因为前途的苦难而畏首畏尾!有了这一帮热血兄弟,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还不至于那么悲观。”宗铣绕着弯子鼓励道:“咱们小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区区一幅不起眼的字画就让他卖了三百两黄金,把禄老伯乐得嘴都合不上喽。你们说是不是有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味道?这家伙现在还小呀,要是再过几年那还了得!” 一屋子兄弟听的频频点头,震少的一言一行他们都看在眼里,哪个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岳震没想到画这么快就卖出去了,虽然是意料之中却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历经周折终于有了收获,怎能不让他满心欢喜。 心情好了也就来了精神,和宗铣逗嘴,“我说宗哥呀,好好的话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啦?怎么听着好像是在说一个乱世大奸雄啊。” 众兄弟一起哈哈大笑,刚才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晏彪笑道:“震少你就不要谦虚了,刚才在‘佛缘阁’义父还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李易安李大家毛遂自荐为咱们坐堂勘评字画,以后咱们的字画生意想不红火都难啊。听义父说,易安大家完全是冲着震少你的面子。” “哦?有这回事。”宗铣惊疑道:“虽说哥哥我是个粗人,可李易安的大名却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如雷贯耳喽。” “停,停停!”岳震一头雾水急忙摆手说:“李易安?名字倒是有些耳熟,是???” “嘘???”房里十个兄弟立刻就有八个投来鄙视的目光,其余两个干脆转过头去,一付我不认识你的样子。 宗铣用手指点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片刻随口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你总听说过吧。” “啊!李清照!”岳震惊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如飞驶而过的机车轰鸣着。他仿佛重回在这个年代醒来的那一刻,失去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李清照,名贯千古的传奇人物,竟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这个消息太过震撼,猛然间让他有些发懵。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岳震脑海里闪过这些千古绝句,李清照,宋代伟大的词人、画家,在璀璨的五千年文化长河中里程碑似的人物。 “唉!”他懊恼的拍着额头暗骂自己真够迟钝,往往事到临头才想起记忆里的种种。张飞卿常常提及的‘德父兄’,应该就是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了,南渡后受到朝廷的排挤迫害郁郁而终,这一点历史上记得明明白白。张老伯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就是这位奇女子。 要是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李清照在文坛的地位以及影响,比起军事领域的父亲,完全可以说不相上下。 想到老爹岳震慢慢的冷静下来,苦笑着坐下心道,谁让我是岳飞的儿子哩,异世遇到李清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那天我还要和宋高宗赵构见见呢。 大家看着反常的岳震都有些傻眼了,宗铣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易安大家的另一个名字好像是叫李清照。心中纳闷道,小岳还真是个怪胎,世人传颂的大才女李易安他不知道是谁,但却一口叫出这个不为人知的名字。怪哉,怪哉??? 兄弟们正愣神的功夫,岳震一拍大腿站起来就往外跑,嘴里喊道:“你们再住几天吧,我还有事先走啦。” 声音未落人早就没了影,丢下宗铣和晏彪众兄弟面面相觑。 一路疾走的岳震距离‘佛缘阁’越近,心情就越紧张,手心里竟然攥出了汗水,这不由让他想起第一次去见导师的情形。 那也是一个深秋,他踏着满地的黄叶找到了导师的寓所。当导师打开房门的那一刹他知道自己来对了,所有的紧张焦虑和期盼都找到了答案。以严谨严格而著名的导师也鬼使神差般的收下了他这个弟子。后来每当他问及从不带男学生的导师,导师总是温婉而智慧的笑答:缘份。 没错,这一段短暂的师生缘份,是他残存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一祯。追寻着导师的足迹徜徉在艺术圣殿,就是他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的梦想。 私底下他也曾把导师与那些名垂青史的才子佳人作过比较,还曾经无数次骄傲的认为,如果导师能够回到古代,肯定也是家喻户晓的一代才女。 直到‘佛缘阁’招牌在望,岳震才收拾情怀停下急促的脚步,在店门外定定神后迈步走了进去。 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张飞卿笑呵呵的告诉他:“易安大嫂不会这么早来,要来也是在午饭以后。不过昨日临走前,大嫂答应将德父的珍藏放在咱们店里寄售,还应诺以后有闲暇就到店里来,帮着估评收售的金石字画。” 看到岳震茫然若失心不在焉的样子,心情大好的张老伯不禁调笑起来。 “人家易安大嫂可说啦,一定要见见你这位人中龙凤。看来赵姑娘在她面前为说的好话,至少也有几大箩筐喽。震少现在是不是尝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哈哈哈???” 岳震只是觉着一阵索然提不起精神,推说自己累了便恹恹的往后院走去,立刻惹得张、禄二老挤眉弄眼,怪笑不止。 谁知他刚刚和衣躺到床上就听到前面小伙计喊“东家有客。”岳震一激灵猛的蹦起来急匆匆的跑出来。前脚刚跨出房门,一想不对马上又折回去,对着铜镜认认真真的整理了一遍,这才快步走进店面。 嗨,原来是宗铣、晏彪两兄弟一起追了过来。 知道他俩来一定有要紧的事,他只好振奋起失落的精神把哥俩让进了后院卧房。 宗铣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小岳,我们还是想按原计划今天就走,这件事越早办妥越好,也省得夜长梦多。” 岳震不由皱眉说:“不好吧,彪子去鄂州我倒没什么担心的,只是宗哥你这一阵子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看到宗铣还要争辩,他摆摆手接着说:“虽说咱们信得过土尊者一言九鼎,可‘金龙秘谍’摸到了你的行踪,不得不防啊。” 晏彪也点头道:“不错,宗哥你就听震少的安排暂时留在临安吧,鄂州那边我和阿大他们去就行,等风波略微平息,宗哥再直接回河北与我们回合。” 想到晏彪此行只是安顿晏家军旧部过河,宗铣也不好再执拗,就点头答应了。 “好,就这么定了,让咱们饱餐一顿给彪子兄弟饯行。”岳震见宗铣能从善如流,也就放下了心事拉起两位兄弟出了店铺。 三人重返‘闽浙居’唤上吴阿大兄弟,就在客栈的饭厅里吃喝起来。 一帮子少年远行在即,而且还有一份沉甸甸的担子落在肩上,自然是满心的憧憬和渴望还有些紧张。宗铣见他们心思根本就不在饭桌上忍不住笑道。 “我说,弟兄们将来都是咱们的骨干,怎么这样沉不住气?要是把心事全挂在脸上还怎么行走江湖?你们学学人家小岳,就是天塌下来也是那付笑咪咪的笑面虎模样,任谁见到都不免心生亲近之情。” 众兄弟知道宗大哥决不会放过调笑震少的机会,也就跟着起哄一阵嘻嘻哈哈。 其实岳震从心眼里喜欢这种感觉,和兄弟们在一起谈笑无忌,能让他忘却所有的愁情烦事,真正的享受到这份难得的青春飞扬的滋味。 “唉,宗哥不说我倒忘记了。”晏彪开口道:“趁着震少也在这里,咱们是不是该商量商量这帮会的名字。” 包括宗铣在内大伙一起挠头,最后把眼光都投向了岳震,方小七满脸堆笑的提议说:“这事震少最拿手啦,谁不知道咱震少文武全才。说书的先生有一句口头禅叫什么来着,对对,文能安邦定国,武可封疆裂土。哥哥们,这说的就是咱震少吧?” 岳震哑然失笑,用手指点着小七笑骂:“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嘴里和大伙说笑着,他也在心里打起了草稿。 帮会的字号必须响亮才行,还不能叫的过于嚣张引起江湖同道的反感,例如什么,黑龙会、飞虎帮等等,显得盛气凌人并不可取。 想着想着,岳震脑海里闪过那句诗词‘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是眼前时局最真实的写照,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有什么比家人平安的消息更珍贵呢?能为黄河两岸失散的亲人传递书信,不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举,还能带来丰厚的收益,最主要的就是能让自己设想的情报网络更加通畅。 满桌子人眼巴巴的看着岳震,他却在那一个人美滋滋的傻笑,最后还是感觉到了宗铣冷飕飕的目光,惊觉这位老兄有随时暴走的迹象,岳震忙笑嘻嘻的说。 “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回屋说,回屋说。” 匆忙吃完,呼啦啦一票兄弟又涌回了卧室,各自安坐后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岳震,他则笑容不改的说出了自己的腹案。 “烽火堂!” 晏彪重复的低语,这时屋里顿时一片安静。 十个年轻人都在嘴里默念着这三个字,表情各不相同,但眼睛里都闪着同样的光芒。哪个人年少时没有自己的梦想?谁人甘愿碌碌一生,籍籍无名?。烽火堂,这个响亮的名字,为这群少年的梦想装上了翅膀,在这里蹒跚起飞,飞向那片属于他们自己的天空!。 “好!有气势!就是它了。”宗铣拍案而起道出了众兄弟的心声。“小岳你这一石三鸟的妙计,哥哥我佩服的无话可说。” 宗铣的表态仿佛是揭开了沸腾的锅盖,小兄弟们马上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话多的人立刻滔滔不绝的阐述着自己的畅想,不善表达者则不停的点着头,满脸的兴奋和激动。 晏彪想起了更最重要的事,挥手大声道:“兄弟们先静一静,我有几句话说。” “弟兄们,宗哥,俗话说的好: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依我看来这‘烽火堂’的堂主还得震少来扛,无论武功还是计谋震少都是咱们的领头人,大家说对不对?” 除却宗铣,大家异口同声的说道:“没错,震少做这个堂主当之无愧!” ------------ 烽火·出征 岳震一脸平静的环视着众兄弟,等他们渐渐安静下来,把目光停在了低头沉思的宗铣身上,说道:“宗哥还是你来说吧。” “想考我?”宗铣抬起头来笑道:“哥哥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小岳一定不肯干这个堂主。”说完不理一片哗然的小兄弟们,大声补充说:“我也觉得不妥,至于原因嘛,还是让小岳给你们一一道来。” 冲着宗铣比比大拇指,岳震清清嗓子道:“彪子刚刚说得好,人没了脑袋必定动弹不得。咱们‘烽火堂’好比一条巨龙,怎么能身子在河北,龙头在河南呢?一旦遇到急待解决的事情,难道你们还要跑过河南来找我商议不成?” 一班兄弟听他说的在理,又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宗铣,宗铣却和岳震一对眼神,显然两兄弟取得了默契。 两人一左一右走到晏彪的身旁,同时抓起了他的臂膀。 “不用想了,今后‘烽火堂’的龙头就是晏彪,你们的彪子大哥!”岳震目光坚定,说的掷地有声。 宗铣受他的感染,不禁有些激动,轻轻的摇着晏彪的手臂道:“拿出你们晏家儿郎的豪气来,晏家军垮在哪里,就还要在哪里站起来!让河北的义军们看看,孝广大叔的后人也能重举大旗,带领‘烽火堂’闯出一片新天地!” 听到‘晏孝广’这个即熟悉亲切却已经很遥远的名字,父亲的名字!晏彪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垂下了头颅。 重新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刚毅和决然,父辈的姓氏仿佛一条犀利的鞭子,狠狠的抽打在晏彪的背上,让他不敢将脊梁矮下半分。 “震少你放心,‘烽火堂’打不出一片天地,彪子决不回来见你!” 岳震握住晏彪微颤的手摇头笑道:“哪用得着这么惨烈?‘烽火堂’是咱们大家的,我在河南一定全力以赴的支持你们。彪子,第一步就是要把晏家的余部安置好,虽然琐碎一些,这可是你们的根基啊。我曾答应岳家军要兵不血刃拿下襄阳,一切就从那里开始。” “对头,这些人就是‘烽火堂’的班底。”宗铣点头说:“彪子你放手去干,过几天我就赶奔襄阳接应你们。” ‘啪、啪、啪’三只少年人的手紧紧搭在一起,三种坚定的力量拧成了一股。 谁会想到几年后名动黄河两岸的‘烽火堂’,是在一间客栈卧室里建立起雏形的。谁也无法预料在场的十几位少年,将来会有一番怎样的作为。 临安城北天宋水门码头,吴阿大带着弟兄几个都已登船,岸边上只留下了晏彪和送行的岳震、宗铣。 想起兄弟此一别,以后的日子将离多聚少,岳震还是黯然伤怀。“彪子,前途诸般艰难险阻,千万保重啊。”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还是这几句老生常谈。可能是宗铣见惯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至少表面上要比岳震洒脱许多,略微交待了一些江湖上的忌讳便闭上了嘴巴,悄然站在旁边。 听到船老大催促的声音,晏彪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两位兄长多多保重,小弟去了,待岳家军光复襄阳之时,小弟一定在城头给震少接风!” 两人并肩望着渐渐远去的航船,宗铣幽幽叹道:“为了我们的理想而把他们引上这条江湖路,是不是有些自私呢?” “我也不知道???”岳震清楚他是一个情感很内敛的人,也只有他们两兄弟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宗铣才会偶尔袒露出忧柔的一面。“我只希望他们完完整整的去,完完整整的回来,照顾他们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宗铣闻听一阵默然,艰涩的苦笑说:“呵呵??江湖险恶刀口上舔血,倘若需要保护的人,还是远离江湖的好一些。” 岳震微微一愣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赫然挠头道:“宗哥说的对,江湖自有江湖的生存法则,其实小弟也有心到你们说的江湖上历练一番。” “得了吧你,嘿嘿???”宗铣失笑道:“你老爹能让你去做个江湖浪子?不把你绑回家才怪呢。说真的我一直想问你,依你小岳的武艺和头脑到了鹏举叔的身旁,岳家军必定如虎添翼,你老爹会看不出来?以后还会放纵你这般逍遥自在?” 岳震轻皱眉头,随即淡然笑道:“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要是父亲非让我投身军旅,我也只好听命依从。” 嘴上这么说着心却想到,我要趁这几年的时间把老爹拉出凶险的政治漩涡,那有闲功夫给皇帝卖命打江山。 想到这个艰巨的重任,岳震真的有些犯愁了。从眼前的种种迹象看来,父亲和岳家军的命运正沿着历史的轨迹一点点前进着,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发生任何改变。他也明白改变这种现状需要一个契机,可是这个毫无头绪的契机究竟在那里呢?。 宗铣觉察到他眉宇间的隐忧,见他无意说出来,暗想这是他们父子间的家事,外人根本无从插手。 “小岳你说的不错,干嘛为茫茫未知的事情费脑筋,走!喝两杯去,就当提前为哥哥我送行。”不想喝酒的岳震拗不过他,被拉进了码头旁的小酒馆里。 三杯两盏过后,哥俩的话不由得多了起来,聊的最细致的还是‘烽火堂’今后的前景,尤其是如何在临安建立一个情报中枢,两人一致认为这是个大难题。商量来商量去暂时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岳震摇头轻叹:“为今之计也只有把‘佛缘阁’的铺子当作一个落脚点,中转各种消息的事也就先交给我吧。” 宗铣点头听着,忍不住有些担心的插言道:“小岳你已经进入了‘招讨府’的视线,以后的言行举止就很难隐密,还是尽快找别人作这些事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我会小心在意的。至于‘招讨府’,宗哥你了解多少呢?” 宗铣想了想苦笑说:“据说宋室是为了克制‘金龙秘谍’而成立了‘招讨府’,说到内情嘛,恐怕我知道的未必有你的多。还有人传言‘招讨府’已经存在很久了,朝廷各路暗访官吏政绩的探子也是出自那里。” 岳震心里‘咯噔’一下,父亲的身边会不会有‘招讨府’的密探呢?。 ※※※ 就在他们议论‘招讨府’的时候,总管大人,也就是福亲王赵榛踏进了妙明寺。 静真奇怪清晨刚刚分手,这才吃罢午饭师兄就找上门来,而且还是阴沉着脸坐在那**,完全没有了早间的兴奋和激动。也不知他为什么事烦恼,只好为师兄斟了一杯茶水,陪着他静静的想心事。 以静真的性格根本忍不了多久,果然不大一会就开口问起来。“师兄你不是进宫了吗?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这般苦闷。” “唉!”福王爷未语先叹,答非所问的说到:“柔福到那里去了?” “呵呵??小妮子惦记着心上人,放下饭碗就拉着李易安到岳公子的铺子里去了。” 听到岳震的名字,赵榛紧缩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从未见过冷静沉稳的师兄这个样子,静真有些明白他的烦心事,大概是有关柔福和岳震。 “方才下朝后我被九哥训了一顿。”赵榛讪讪的讲到:“还是九哥想到比较深远,在柔福的事情上,咱们都有些天真草率啦。” 静真没有答腔全神贯注的听着。 “原本我的想法是将柔福许给岳震,但前提是他必须答应将来的孩子要姓赵。这样既可缓解皇上和岳侯的关系,也给柔福找了个好的归宿,对远在北方的五哥又有个交待,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那知九哥连声痛骂我糊涂,他的一番话语惊的我也出了一身冷汗。” “哦?!”静真不解道:“师兄你已经想的够周全啦。” 赵榛苦笑说:“还周全呢!看来你和我一样的糊涂,按九哥的话说,倘若事情真的成了那样,咱们就给大宋这半壁江山种下了祸根,就是赵家的千古罪人。” 心思缜密的静真蓦然一惊,明白问题出在那里,就是师兄提到的二小将来的孩子。 南渡后因为禁军之乱夭亡了太子,大宋至今还未另立储君,柔福也是正统的皇家血脉,如若真的生下男丁,不论这个孩子姓什么,问题都很严峻。这个孩子的身后不仅有岳飞,还有韩世忠、吴阶乃至张浚、赵鼎这一干力主抗金的庞大势力。 到那时皇上曾严令封口的立储之事,肯定又是一片鼎沸。试想皇上怎能妥协?柔福夹在中间也休想有好日子过了。 “唉,苦命的孩子们,为何生于帝王将相之家啊。” 听到师妹这样的哀叹,赵榛没来由的一阵心痛,依稀回到了从前,许多年前她也曾这样说过,那也是自己心底永远的一个痛,每每触及都会痛彻心肺。 那时的师妹豆蔻芳华,顾盼生辉,惹得多少江湖上的翩翩公子夜不能寐。再抬头看看现在的师妹,青春已逝。眼角堆满了鱼尾,除去僧帽后那闪亮的光头,如利刃般刺在王爷的心定,让他忍不住在心地悲呼。 我为什么要生在帝王之家,害得心爱的女子孤苦一生?! 感叹过后静真抬起头来,却看到师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时而嘴角含笑柔情似水,时而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嗨!”静真又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低声开口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师兄你也不要老是窝在心里,我以前不是说过吗,能陪在师兄的身旁我已经很开心啦,咱们这般年纪何必执着往事呢?” 赵榛依旧望着师妹,眼圈微红着喃喃道:“可是师兄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呐,这么多年只是苦了你一人啊。” 静真凄然一笑又垂下头去,“难道师兄你不苦吗?师妹整日里吃斋念佛,为得就是祈求上苍,能让师妹伴着你走完这一程,要苦就让咱们一起苦。” 随着话音一滴清泪也滑过腮边,静真强忍着悲苦不让师兄看到自己落泪。 福王何等眼力,怎能看不到师妹微微颤抖的肩头。可是他仿佛腰上系了千钧重担,始终不能站起身来走到师妹面前,如万蚁噬心般的赵榛竟然仰天狂笑,也许只有这样歇斯底里的发泄,才能让他舒服一点。 “贼老天呐,贼老天!倘若能让本王重来一次,本王照样的满身杀戮双手血腥,绝没有半分的犹豫,你还能将本王怎地?!哈哈哈???” 听到师兄那充满不甘、愤恨和凄苦的笑声,静真险些就要扑进师兄的怀里,去抚慰这个一生一世让她牵挂的男人。可是她不能!师太紧咬银牙厉声喝道。 “师兄,振作起来!不要这样,咱们不能让柔福走上咱们的老路,你快点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福王犹如刚刚大病了一场,佝偻着身子颓然道:“我出宫的时候九哥已是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你想想我九哥是怎么样的人,他要阻止的事情,神鬼驾临也难回头啊!” 静真不由得一阵发急,站起来问道:“那师兄你觉得他下一步将有何举措,咱们也好提前告知柔福,没准柔福到你九哥面前哀求一番,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难喽。”赵榛摇头站起身来说:“我估计???” 这时窗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想必是福王的笑声惊动了寺院的女尼。 凑到师妹的身边,赵榛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猜想九哥下一步一定会???” ------------ 偶像·如故 宗铣、岳震两人一番畅谈,冲淡了不少兄弟离别的愁绪。岳震看看时间不早,心里还惦记着去见女词人李清照,就开口道。 “宗哥,小弟想回店里一睹易安大家的风采,咱们今个就喝到这儿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宗铣摇头晃脑似笑非笑说:“禄伯可是全对我讲了,有个名叫柔福的姑娘,好像对小岳你青睐有加噢。别怨哥哥我没提醒你,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小心一头扎进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喽。” 岳震暗暗埋怨禄伯大嘴巴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脸郁闷的站起身没好气道:“话到你嘴里准变味,懒得理你!本少心情不好,结账归你啦。” 望着转身要走的岳震,宗铣仍不肯放过他,摇头啧啧叹息说:“孺子不可教也,恼羞成怒还借机吃白食。唉,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看他一付痛心疾首的样子,岳震笑骂道:“现在悔之晚矣,身边的小弟都走了,你这位光杆司令大哥还得给本少盯着‘文思院’,休想躲清闲。哈哈哈???” 说罢丢下抗议不止的宗铣,笑着往回赶去。 快要走进店铺的大门时,岳震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好像说话的人数还不少呢。他没来由的竟有些心慌胆怯,驻足在门边犹豫起来。想了一会儿,就退到‘佛缘阁’的正门面,从多吉的铺子里绕进了后院。 轻轻的走到自己铺面的后门,岳震竖起了耳朵,这里远离热闹的街面,屋里的声音自然就清晰了许多。 恰好这时有个男人开口讲话:“昔日谢道韫在会稽垂素帘开讲坛,为莘莘学子们传道、授业,被后世传为佳话。我等虽是商人,可酷爱金石字画之情却没有半分的虚假,肯请易安大家能抽些空闲为我等一开茅塞,报酬方面???” 这个说话的男声岳震熟悉的很,正是临安最大的字画掮客――骆胖子。 嘿嘿???你个死胖子上门来挖本少的墙脚,岳震心里暗乐着骂道。人家千古传颂的大文豪,岂是你几个臭钱能打动的? 几声茶盅与盅盖相击的‘叮当’声后,一个轻柔的女音传来,岳震不由得往门口凑了一步凝神细听。 “骆先生说笑喽,一代巾帼谢道韫执利刃、率亲卫、护幼孙勇闯敌围,易安乃一介文弱怎敢与谢女侠相提并论。至于金石字画的勘误本是先夫的毕生喜好,易安只是耳熏目染略知一些皮毛,更不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不过这间铺子是易安故旧经营,今后先生若有什么珍品不妨拿来,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岳震心里这个痛快啊,千百年来华夏文人铮铮的傲骨,被李清照这段不卑不亢的话语诠释无遗。 “这???”想来骆胖子还不死心,却被柔福的清脆的话语打断了。 “骆先生请见谅,恩师这几日偶染风寒身子不大舒服,该去后面歇息歇息了。禄伯伯,您再赔骆先生聊聊吧。” 随着少女话音落下就听有人起身离座的声音,看来柔福是不给苦苦纠缠的骆胖子说话的机会啦。岳震却没防备这一手,和挑帘而出的两个女子来了个面面相对。 “震哥!你???”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嘘’,惊喜的柔福看到心上人把手指压倒唇上,赶忙捂住了嘴巴。明白像骆胖子这样的大客户,如果东家在场却避而不见,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岳震则乘机摆脱了唐突出现的尴尬,恭恭敬敬的抱拳鞠躬后,上前搀住李清照的另一只手臂,单手作了个‘请’的手势,引着老少二女静静的向后屋走去。 短短的几十步,岳震却走的异常艰辛,仿佛踩在云端上有如梦境一般,可老人的手臂却是真真切切托在自己手心里,他忍不住鼓起勇气转眼看去。 李清照先是被一对小儿女的哑剧逗乐了,加上岳震的动作不慢,没容她仔细的端详这个少年的面容。同一时刻,女诗人也偏过头来。 四目相对。 岳震的第一感觉除了心酸就是愤慨,老人整洁利索的装束却无法掩饰她的苍老,黑白斑驳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偏偏缺少健康的亮泽。 女诗人的表情很淡泊沉静,岳震还是在她的眼神里读到了寂寞,虽然她把这种痛苦掩埋的很深很深,岳震依然能够嗅到她对这个世间深深的失望,前世对这位奇人生平里的种种疑问,也在瞬间的对视里找到了答案。 虽然她有着无以伦比的智慧和修养,但在这个夫权的社会里,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等待她的必将是漫漫无期的孤寂与痛楚。 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充斥着功利!而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偏偏没有人肯伸出手来!。 要是有人能重新燃起她心中希望的火种,肯定还会有无数清婉秀丽的诗篇流传于后世,肯定不会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样让人闻之就想落泪的孤雁悲鸣。世人称颂她的才华时,有几人能真正体味到字缕行间里的滴滴血泪?。 岳震读懂了李清照,女诗人也同样被少年的眼睛深深的震撼着。 怎么会?!李清照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已随着丈夫的死去而死去,怎么会被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人引起了悸动?。 天呐,好熟悉好亲切的眼神,诗人不禁觉得阵阵眩晕袭来。仿佛是这双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又好像这双眼睛洞悉着自己的过去与未来,晶亮的眼瞳中流淌着暖暖的关怀。李清照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有如此强烈倾诉的欲望?想把这些年来所有的辛酸委屈都告诉这双眼睛。 不能!女诗人紧咬银牙别过头去,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心中却无法抑制的悲泣着。 这不是我的孩子!上天赐予我灵动飘逸的思维,却不肯赐给我一个孩子!这是人家的孩子,他的母亲一定是世上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娘亲。 芳心细腻的柔福觉察到恩师的异样,也看到了恩师转回头时眼中的闪亮。 岳震猛然觉得手心里老人的重量一沉,赶紧用力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命运既然把我送到了她的身边,我就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她,驱散她心头所有的阴霾,让她今后的日子里充满阳光和温暖。 短短的几十步转瞬即到,进到屋里扶着恩师座好,柔福笑盈盈的开口道:“震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柔福的老师???” “不用啦。”岳震笑着摆手说:“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加上诗仙太白,人称词家三李。震哥我虽然愚钝却也是久仰大名啊,呵呵呵???易安阿姨您好啊。” 李清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是一阵颤动,要知道同时代的文人墨客对她的评价颇高,也不乏种种溢美之词,但还从未有人这样纵向的比较过,即使有人这样想过,也肯定不敢拿出来说。女诗人孤傲的内心深处就曾认为,也只有李煜李后主的诗篇值得自己称道。 女词人激动欣慰之余,一丝疑惑也爬上心头。这个少年好大的胆子呀,难道他的先生没告诉过他,说这个名字是本朝文人最大的禁忌吗? “哦?词家三李??”柔福惊奇的追问起来,眼睛却看向自己的恩师。 “诗仙李太白家喻户晓,这李煜李后主是哪朝人仕?怎么没听过他的传世佳作呢,恩师您知道吗?” 李清照顿时苦笑无语,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复自己的弟子。 “不会吧!?”岳震这个愣头青哪知这里面的曲折,不解的大声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你们没听说过?还有还有,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看着一脸茫然的柔福和表情复杂的李清照,岳震彻底陷入了抓狂,有些歇斯底里的咬牙切齿道。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这样的不朽之篇章难道你们也没有听说过?” 柔福的迷惑之色更重,又把眼睛转向岳震,嘴里轻轻的吟诵着。 “嗨,两个傻孩子,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李清照一声轻叹开口了,但她也是充满了好奇,少年的读书先生是何许人也,竟会把这个最基本的常识忽略了。任她智比天高,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家伙来自几百年后。 岳震看到女诗人的脸上满是凝重和警惕,心中蓦然一惊冷静下来,细细的回忆了一遍关于李煜的那段历史,马上弄明白自己错在那里。 关于南唐后主李煜是怎么死的,后世流传着很多版本众说不一,最让人信服的一种说法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据说有一年七夕宋朝君臣欢宴,席间有人吟唱起李煜的那阕《浪淘沙》,当唱到‘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在场的南唐旧臣无不垂泪嘘吁。宴会的主人宋太宗赵光义龙颜大怒,宴后便赐了李煜牵机之毒。 想明白关窍的岳震也沉默下来,看着柔福期盼的美眸好生为难。传说里的杀人凶手可是姑娘的嫡亲祖先,这些话该怎么说呢?。 柔福是何等的聪慧可人,怎么舍得为难心上人?眼珠一转就找到了话题,打破了屋里颇为尴尬的局面。 “既然震哥对恩师早有耳闻,那柔福可要考考你喽。”说着少女像模像样的抱拳拱手道:“请问岳公子,你觉得恩师的诗词中哪一篇最好呢?” “这???”岳震真的被难住了,暗自推敲起来。李清照虽说不像李白那样多产,可流传到后世的三十余篇诗词堪称件件经典。如果非要在这些经典之作里选出最好,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李清照也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少年紧蹙着眉头犯难的样子让她好生喜爱,忍不住想开口提点一下。 但话到嘴边女诗人也哑然失笑,原来她自己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把几十年来难以忘怀的作品梳理一遍,李清照觉得这时候自己才像一位母亲,看着一大堆孩子,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最爱呢?她不禁下意识的摇摇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哪一个都凝结着自己的心血。 越是这样李清照就更加期待岳震的选择,内心里认定这个少年的答案是最贴切地。 “这??这也太难了吧?”岳震又使出了招牌似的动作:挠头,顿时把一老一少逗的笑出了声。 “唉,难呐!《一剪梅》把含蓄的相思别愁浸到了骨子里;《醉花阴》将景致与心绪揉为一体,却不着半点痕迹;《武陵春》未提一句山河破碎,却字字都流淌着故国哀思,当为千古绝唱;还有《如梦令》动感活脱着跃然纸上;《点绛唇》把个春意盎然挂上了秋千,恣意飞扬;哪一篇不令人爱不释手?” 一番陈述后,岳震还是摇头认输道:“柔福啊,震哥才疏学浅,答不好这个问题。” 岳震的声音落下,房间里又是一阵静默,老少二女好像同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一样的失神表情却各不相同。 柔福的眼中更多是倾倒与迷醉,心上人提及的诗篇也都是她十分喜欢的,却不及爱郎这般,一句话便道出了词之神髓。震哥这一连串的点评,不也是一阕动听的诗歌吗?情郎才华横溢,怎能不让姑娘爱意浓浓,甜到心扉? ------------ 阿姨·清照 李清照的思绪要复杂很多,无法名状的种种情感纷至沓来,让这位一向自认为已堪破人间百态的女诗人反应不及,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 岳公子的点评,话虽不多却是字字珠玑,要想准确的把握诗词的神韵,没有一颗细腻敏感的心怎能做到?。世间读过这些诗句的人何止千万,也许只有这个孩子才能算上是自己真正的知音。 自负高傲的女才子不禁一阵迷茫,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觉得失望。垂垂幕年才遇到这样一位知己,她不知这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 “唉???”沉思良久李清照才怅然叹道:“有人云:本朝妇女能文者,惟魏夫人及易安二人而已。易安也不禁要剽来一用,能知易安心者,只有岳公子一人。” 柔福没有老师这样深刻的体会,好奇的问着:“震哥,你把恩师的佳作一一细说,为何独独缺了那首《声声慢》呢?” 岳震柔柔的看着少女心中思量,柔福你哪知孤苦伶仃的悲凉滋味?既然心爱的女孩把话题带到了这里,我正好借机开导老人一番,以她的聪明和智慧若能想通这些道理,自然就会放开怀抱去迎接新的生活。 “易安阿姨,您学生的疑问也是晚辈的问题,您觉着这首词如何呢?” 李清照楞了楞,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居然把问题抛给了自己,因为岳震第二次叫出了古怪的称呼,她忘记了作答反问道:“岳公子,‘阿姨’这个称谓从何而来,听起来有些像岭南一代的家乡俚语。” “是,是。”岳震这才赶忙就坡下驴,“在那边都这样称呼女性长辈,就是虽没有亲属关系却胜似亲人的意思。” 女诗人满腔的感动欣慰,与柔福一见如故有了这段师生情份,如今又有个娃儿把自己一个孤老婆子当作亲人,也算老天恩赐的一点慰藉吧。 “噢??”李清照眼角的皱纹仿佛舒展了许多,心情开朗了,思路自然也活跃起来。 她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将话题又拉回到诗词上:“古人云,言为心声。诗词更加讲究随意而发,情景交融,或吟或唱均要使人心动情随。若刻意雕琢,工求纤丽,就味同嚼蜡了。老身回过头再读《声声慢》,也觉全篇都在刻意的把吟者拉进这个‘悲’字,落入岳公子这样的行家眼里不免着了痕迹。” 岳震听完大窘,自己不过把几百年来文人墨客对女诗人的评价原样搬来,却赢得一个‘行家’的头衔,惭愧之余连忙摆手说。 “易安阿姨您误会了,单单从词句的角度来评价《声声慢》,晚辈搜肠刮肚也只能叹一句:旷古绝今!晚辈略有诽议的是???这该怎么说呢?” 话到嘴边岳震不禁又有几分犹豫,自己这一套现代的理论冒昧的说出来,会不会过于的惊世骇俗呢?。 看着岳公子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在长辈面前期期艾艾的模样,李清照不禁老怀大慰,一种从未有过的宠爱之情涌上心头,笑着说:“既然老身现在已是岳公子的阿姨,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权当咱们聊聊家常就是了。” 岳震欣喜的连连点头道:“好啊,那您大可不必叫什么公子啦,显得多生分。” 柔福在一旁淘气的打趣说:“那该怎么称呼呢?震哥的朋友们都称他为‘震少’,恩师您就叫他‘小震少’吧。” “顽皮的小妮子,那有这么叫的?”和两个孩子在一起,李清照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在老身家乡,称呼小后生们都要缀上‘哥儿’,以后就叫岳公子震哥儿如何?” 柔福立刻嘟起了小嘴反对道:“不好,不好,听起来像是在招呼店小二的。” “嘿嘿??”岳震挠头笑道:“没关系的,只要阿姨您叫着顺口就行。” 李清照被他俩这么一搅和,竟忘了刚刚的话题,开心的招过岳震坐到她身旁,拉着少年的手唠起了家常,话题说着说着就讲到了岳震的家人。 “嗨。”女诗人轻拍着岳震的手说道:“前些日子你们岳家军洞庭大捷,老身也是欣喜万分呐。只盼着上天能保佑你父岳侯武运长久,能在阿姨的有生之年收复山河,老身也好回到家乡看看,真个是热土难离,魂牵梦绕啊。” 岳震只是在一旁陪着笑,心里却不禁勾起了一阵伤楚。 背井离乡的北方人大都有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可谁能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想而已,北地重回汉人的怀抱已是两百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父亲他们这一辈的军人也真可怜,以血肉之躯承载着千万人的梦想,不屈不挠的战斗拚搏着,还有那些把生命奉献给了这个梦想的战士们。如果知道自己的鲜血只是浇灌了一个美丽而虚幻的泡影,他们将作何感想呢?。 自己虽然明知历史要走向那里,可是要想着勒住命运的缰绳,这其中经历的痛苦和艰辛不也一样茫然未知吗? 假若有一天与父兄一道被绑上断头台,自己能潇潇洒洒的仰天长笑,我心无悔?。 李清照是何等的细腻敏锐,少年虎目中流露出的神伤无奈,她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震哥儿,不要颓丧。我们老一辈时只有宗大帅一人忧国忧民,独臂难挽狂澜。到了你父亲他们这一代英才辈出,岳家军攻无不克,韩世忠、吴阶坚若磐石。阿姨深信到了你们这一辈,汉人扬眉吐气的日子也将来到,远的不说,咱震哥儿不就是文武全才,国之栋梁吗?” “嘻嘻??”柔福娇笑道:“震哥让您夸得害臊了。” 岳震抛开了那些感慨赫然说:“阿姨您太抬举晚辈啦,乡野市井中胜过我的俊彦数不胜数,很多人只是没有遇到机会而已。” “此话在理。”李清照深有同感点着头,才想起了刚刚的讨论。“哎,扯远了,震哥儿你还未把话说完呢?” 理理思路,岳震颇为严肃的侃侃而谈。“阿姨您方才也说过,诗词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心境,晚辈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李清照见震哥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哪像半大后生,活脱一个阅历丰富的哲人,更加凭添了几分惜爱。不想打断他,便含笑点头用眼神鼓励着。 “纵览阿姨的诗词作品,可以说泾渭分明。赵伯伯活着的时候,您的诗篇神采飞扬,哪怕是最让人销魂噬骨的相思,在您的笔下也显得婉约唯美,引人遐想翩翩。再看伯伯故去后您的诗句,哪一篇不是字句血泪,悲苦凄惨?晚辈觉着逝者去矣,生者还当勇敢的面对人生,赵伯伯他泉下有知,肯定也不希望您这个样子啊。” 柔福躲在岳震的背后,轻轻的摇着他的衣袖示意情郎不要再说了。少女也隐约知道一些恩师坎坷的经历,就是怕触到老人的伤心之处,才从未敢提及。 李清照没想到这个平时人们遮遮掩掩的话题,震哥儿却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她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让她更奇怪的是,平常只要想到丈夫,自己不免就要悲从心起。今日不知怎么了,哀思好像被孩子的话语冲淡了许多,女诗人没有觉着特别的难受。 “呵呵??”李清照惊奇的发觉自己竟然还能笑出来。“原来震哥儿是想劝阿姨放开怀抱,好乖的孩子。老身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当然明白你说的这番道理,无奈人非草木,哪能说不想就不想呢?听柔福讲震哥儿你智计百出,能否告知阿姨该怎样排解。” 这一问还真让岳震不好作答,新时代的女性若失去了伴侣,还有工作、孩子、朋友等等都要去兼顾,很容易在繁忙的生活中走出阴影。 可这个年代,文化生活如此的贫乏,每当夜深人静时女诗人与一盏孤灯为伴,她能不想起曾经恩爱情深朝夕相伴的丈夫?。 ‘唉!’岳震心中长叹一声,人生不怕悲惨坎坷,怕只怕前后境遇的落差太大。想想李清照出自书香门第,青少年时又才情飞扬,走到哪里不被人捧着宠着。后来嫁了个志同道合的如意郎君,可以说日子过的比蜜还甜。蓦然间爱人撒手西去,她从天堂跌落地狱,换作谁也不容易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现实!岳震一道灵光闪过。 “易安阿姨,生在这乱世之中,遭遇凄惨者何止千万,那些贩夫走卒的孤儿寡母,痛失亲人不说,还要为生计去奔波。您想呀???” 李清照摆摆手打断了他,“震哥儿,不用再说了。比起她们老身要幸运的多,至少也算衣食无忧。可是???” 诗人顿觉无话可说,一切的道理自己都很明白,为何却总是解不开心中的结呢?。 房间里安静下来,岳震暗自思索道,能让孤傲的老人把心扉启开稍许的缝隙,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要想让女诗人彻底的转变观念,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呢。不过以她的智慧和心胸,想通这些事情只是早晚而已。 “阿姨您也不用刻意的放在心上,也许一件事、一句话或者清晨的一轮旭日就能让您豁然开朗。现在晚辈正式邀请您没事就来铺子里坐坐,晚辈有好多的问题想要向您请教呢?” 柔福连忙帮腔道:“对呀,对呀。以后震哥铺子里还要仰仗您坐镇哩。” 李清照也暂时撇开那些恼人的思绪,微笑点头说:“老身已经答应过飞卿兄弟,自然不能翻悔喽。阿姨看是你个小妮子想着震哥儿,却要扯上我作虎皮。呵呵呵???” 少女羞红了脸庞腻在女诗人的身上撒娇不依,“恩师,您取笑人家???” 爱怜的摩挲着少女的发鬓,一手拉过岳震的手,李清照欣然讲到:“你们两个都是阿姨的乖孩子,茫茫人海,擦肩而过的人何其多也,千万要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缘份。”说着话就将二小的手合在一起,慈爱的祝福之情溢于言表。 柔福心中塞满了柔情蜜意,没有注意到岳震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 时间过的真快,三人又闲话了一阵便到了晚饭时分,李清照推辞了岳震几人留她吃饭的邀请。柔福虽想多呆一会,却又面皮薄的很,只好与恩师相随踏上了归程。 岳震和张、禄两位伯伯一起吃过饭后,顿觉眼皮发沉,阵阵困意袭来,这才想起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可二老摆出一付有事商量的架式,他只好强打着精神,跟着两位老伯回到房间。 张飞卿开门见山的说道:“《将军饮马图》已算尘埃落定,今个骆胖子把所有的画款已经付清。按理说咱们现在该用这笔款子筹集军粮了,可眼下粮价每天都在降,老朽的意思还是看看再说。” 禄伯虽说也很疲倦,但老人家的精神却显得很亢奋,接着补充说:“还有就是咱们铺子,总是这样占着人家的铺面,用着人家的字号,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粮食的事情,岳震早已放下心来,手里捏着黄澄澄的金叶子还怕买不到粮食。心里窃笑道,以前也曾讥讽过买涨不买跌的消费心理,现在轮到自己头上还不是一样?。 而禄伯说到铺面,他觉得这确实是个急待解决的问题。 晏彪众人不久就要在金人的占领区活动起来,肯定会有大量的情报消息传递回来,像现在这样紧邻着冲索多吉他们,早晚会露出马脚。可是想在临安这样的商业大都市里,找一个理想的商铺谈何容易啊! ------------ 圣旨·帝姬 沉吟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好的办法,岳震站起身道:“禄伯说的不错,咱们现在就把别的事先缓一缓,抓紧找地方搬家,这又要辛苦两位伯伯啦。” “辛苦倒没什么。”张飞卿皱眉说:“这事恐怕不容易,京师大小的闹市街道简直就是连针也插不进去呐。” 禄伯一撇嘴笑道:“怕什么,租不到咱就买一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三百两闲放着还不如买一处属于自家的铺子实在。看今天骆胖子他们趋之若鹜的势头,今后咱‘汇丰号’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红火,军粮的款项也不再是什么难事喽。震少,你说呢。” 岳震点点头,暗想,不管什么年月,有钱就是好哇! 老少三人便将临安分成了南北两大块,岳震与禄老伯各自负责一块分头寻找。张飞卿的任务是联络骆胖子等掮客,找些与他们相熟的房屋买卖经纪,看看有什么收获。 商量完毕,岳震哈欠连天的回房,倒头便睡后便人事不知了。 美美的睡了一夜,晨曦中岳震走出房门,清新的微风迎面而来,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便走去二老的房间。推门一看早已是人去屋空,岳震好生惭愧,两位老伯肯定是早早起来出去奔波忙碌了。 他也不好意思再磨蹭,草草的吃几口早饭就出了铺子。 整整的跑了一上午,岳震仍是毫无头绪,不禁一阵气馁,坐进街边的一座茶寮休息。 还是科技发达的现代好啊,有什么需求上网轻轻一点就是铺天盖地的各类资讯。哪像现在跑断了腿也无济于事,他苦笑着端起茶润润快要冒火的喉咙。 休息了片刻又振奋精神继续努力,无奈天不随人愿还是收效甚微。问到几家有意转租的门面却是问题多多,不是地理位置太偏僻,就是邻里商铺烦杂,鸡飞狗跳看着就烦人。最让岳震奇怪的是,每当问起房主是否愿意出售时,哪怕看似穷困潦倒的房东也是一个劲的摇头。 碰的钉子多了,他渐渐想通了这里面的道理,这个时代的房屋地产大多是祖业,变卖就是败家的象征,所以不到走投无路,人们是决不轻易出售的。 嗨!岳震心中轻叹道,看来禄伯的‘租不到就买’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天将正午一阵饥肠辘辘,他无奈之下只有垂头丧气的向回走去。 快到‘佛缘阁’岳震猛的看见一位女僧人在门前焦急的来回踱步,看样子是等了很长时间啦。他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子,赶忙疾步上前问个究竟。听女尼说是柔福有急事请他去一趟妙明寺,岳震顿时忘记了饥饿,满心猜疑的跟着女尼朝城北赶去。 妙明古刹座落在临安城的东北角上,毗邻东青门,严格的说已经到了城郊。 寺庙红墙碧瓦在望时,一队庄严威仪的车队也出现在视线里,看到晃眼的明黄色,岳震更加惊疑不定,问及领路的女尼,人家只是摇头一言不发,他干着急也没办法。车队挡住了寺庙的正门,女尼带着岳震从旁边的侧门进到寺里。 随着女尼一路指引到了柔福的房外,岳震挑帘进门便看到少女正黯然收拾着行装。 “震哥!呜呜呜???”柔福看到心上人进来,就如倦鸟投林般哽噎着扑进他的怀抱。在一旁紧皱着眉头的静真表情复杂的看着这对情人,脸色数变后一声长叹走了出去。 少女的泪水渗透了衣衫,岳震倍感心痛,劝慰中问起原由。 柔福盼来了情郎,伏在他胸前将委屈一股脑的宣泄出来。耳边情郎温言软语的开解,背上轻轻抚动的大手,更让少女觉得难分难舍,不由得紧紧拦住岳震的虎腰,抬起泪眼婆娑的粉脸抽泣着说:“震哥,柔福不想回到宫里去,柔福想天天守在震哥身边。” 岳震听得不甚清楚,但也明白好像是有人要把柔福带走,那能不急眼? 虽说他一直对这份感情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但心中对柔福的爱意,是任何的一切也无法冲淡的。听闻有人让心爱的女孩受委屈,岳震不经意间就释放出强烈的霸气。 “柔福不用伤心,有震哥在谁也休想勉强你去那里!”说话中他也紧拥着怀里的娇躯。 柔福听到爱人铿锵的话语,猛然感到震哥威风凛凛的气势,着实的吓了一跳,顿时冷静下来,暗暗责备自己糊涂。别看震哥平时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但他骨子里的那股倔强柔福怎会感觉不到?这让少女想起了刚刚静真的话语。 “待会见到你的小情人千万不要过于伤心喽,那小子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倘若他和你两个叔父闹将起来,事情恐怕就没法收拾,那样对谁都不好了。” 其实此刻静真就守在门外,自然感应到了岳震霸烈的气势。老尼姑心里叫苦道,师兄啊,你倒是躲了,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我。要是这小子发起疯来,就是不让柔福走,我该怎么办呢?唉!??? 柔福后悔过后就想到了补救,少女抽出双手捧起情郎的面庞,收起了悲声动情道。 “不要生气啊,柔福明白震哥你心疼我,柔福已经长大成人,按祖制是要回宫受封了。刚刚只是舍不得与震哥分开,你放心柔福不会受半分的委屈,咱们以后还能时常相见的。” 岳震这家伙较起真来,哪是三言两语能劝住的? “不行!除非柔福你把事情说清楚,不然的话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带走你!” 爱人这样的紧张自己,柔福芳心深处甜蜜盖过了忧虑。再怎么说震哥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了事情原委肯定是不会让自己为难的。少女嫣然笑道:“震哥你把人家抱得这么紧,人家怎么给你看?” 女孩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潮红尚未褪尽,却已是笑颜如花,明齿皓唇眼波流动,犹如一支带雨的海棠盛开,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咯咯咯???”情郎迷醉间傻呆呆的看着自己,又惹来少女一串甜蜜的笑声。 挣出岳震的怀抱,柔福从行囊中拿出一个名黄色丝绸卷轴,递到了心上人的手里。 圣旨! 手里接过这前世里电影、电视剧经常出现的东西,岳震心头一片混乱,感觉很复杂,乱七八糟的。一卷绸布能有多大的份量?他却觉着异常的沉重,不知该不该打开这个可以决定一个人,或一群人,甚至是一个国家命运的小小卷轴。 “呼??”强行稳住心神,岳震小心翼翼的展开了圣旨。 好有气势的笔迹啊!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王者的气息扑面而来。想不到呀,传说中软弱的皇帝赵构竟能写出这样雄浑有力的字。 一番感叹后,岳震才注意到圣旨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兄长肃王枢,靖康年间为解朝廷之危难,毅然携王妃入金营为质,一去已是整整一十三年。朕每每想起,无不往北跪伏泣不成语。现今肃王遗女赵氏柔福业已成年,为彰肃王之大忠大义大勇,特准肃王之女赵柔福沿袭祖制,号‘柔福帝姬’,赐禁宫内萼华宫为寝宫,今后出行之仪仗、俸禄开销、婚聘等等一干事宜将于朕之女无异。钦此。 下面赫然盖着鲜红的国玺和宋高宗赵构的名讳印章。 岳震还在琢磨着这道圣旨的意思,一旁柔福低着头幽幽的说道。 “王庭南渡以来,九叔从未亲手书写过圣旨。今日十叔送来他老人家的亲笔手谕,柔福猜想九叔定是气我不守规矩,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有损皇家威仪。” 告诉情郎此事并非自己情愿,而且已经不可挽回,柔福扬起俏脸接着说:“人家的身世,先前震哥你已猜出了几分,震哥不会怪柔福瞒到现在吧?” 岳震确实没想到姑娘和皇帝的关系如此亲近,柔福的父亲肃王赵枢,以前也从未听人说起。不过眼下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关键是皇上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册封柔福?岳震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这事肯定与自己有关系,也就是说尽管自己一直试图隐身幕后,但如今鬼使神差般的已进入了皇帝的视线。 心上人捧着圣旨凝神思考专注的模样,让少女浓浓的爱恋快要溢出了眼睛,心中不无骄傲的想着。 别看我的震哥年纪小,举止气度比起叔叔们也不差,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是一个叱诧风云的大英雄,到那时叔叔他们一定会满意的。 守在门外的静真听到二小安静下来,悬着的心放下来的同时心情也复杂的很。 怕岳震血气上涌与皇帝闹的势成水火,柔福夹在中间陷入两难的境地。但她毕竟还是一个江湖人,内心最深处也隐藏着几许期盼,若少年真的拿出鏖战土古论的那股子狠劲,无论是出于顾忌他老子,还是岳震本身强悍的实力,到最后恐怕由不得皇上不低头。 让身边用来保命的大内高手与当红武将的公子拼个两败俱伤,这样的傻事,皇帝无论如何是不会干的。 ‘唉??’静真暗自叹息,如果真是那样让皇上扫了面子,两个少年最后就只剩下浪迹江湖这一条路了。 老尼转念一想心中颤道,这对他们来讲也未必就是坏事。假如当年师兄能放下誓死捍卫的家族,两人流连于山林之间醉心武道,肯定要比现在快活自在。 屋里面一对少年间离别的伤感也渐渐浓重起来。 岳震解下脖颈的‘聚灵珠’轻轻的为柔福系上,端详着姑娘的花容月貌,细语轻声叮咛道:“禁宫之内宦官、嫔妃的争夺相当血腥,柔福要多听师太的话,莫要瞎使好心而被歹人利用。进出肯定也没有以前那般随便了,宫内如若有事就派人告诉震哥。” 心上人殷殷切切的话语,就如嘱咐着将要远行的娇妻,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柔福,秀眸里又漾起了雾气,少女轻咬着嘴唇投身入怀,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着情郎。 紧紧拥在一起的情侣不再需要言语,任由两个贴在一起的心房述说着难分难舍的眷恋。 迷醉在温暖宽厚胸膛里的柔福,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怨愤。 上天待我好不公平啊!尚未记事时就被抢走了父母双亲,如今刚刚觅得如意郎君,却又要被锁进深宫大院。天皇贵胄、金枝玉叶要来何用?!尚不如我托生平常百姓之家布衣荆钗,震哥肯定不会嫌弃的。 感觉到怀里女孩轻轻的颤抖,岳震即怜惜又觉心痛,松开手臂抚摸这少女柔顺的长发。 “乖柔福,不要再难过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咱们还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想震哥的时候就出宫来看看震哥。” 我的傻哥哥呦,柔福闻言不禁又是一阵悲苦涌上心头。你那里知道皇家的诸多排场,我再出宫时必将前呼后拥,车队仪仗就有一条街那么长,就算哥哥你那时见到柔福,旁边也满是宫女、侍卫,又怎能倾诉衷肠。 除非???少女芳心里柔肠百转间不禁灵光一闪,除非我偷偷摸摸的私自出宫。对呀!进到宫里一定要苦苦的哀求师太,她老人家一定有办法的。 少女正在打着如意算盘,门外却传来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吭吭,柔福动身启程吧,你十叔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误了祭祖的时辰。” ------------ 初吻·离别 柔福猛的一哆嗦,下意识抱紧岳震,泪水不由自主的奔涌而出。 少女扬起泪流满面的粉脸,双臂缠上情郎的脖子,哽咽道:“亲亲柔福吧,我的好哥哥,柔福身在宫中,心却在震哥的身旁,柔福一生一世都是你的人。” 说着少女嘟起粉红的嘴唇踮起了脚尖。 双唇相接,天旋地转间岳震失去了所有的思维,温软甜腻的香舌拨动着他的唇齿,少年抛却了身外这世间的万物,忘情的吸吮回应着。 这一刻,古刹,禅房,僧侣们肃穆的诵经声,一切的一切都被模糊成一幅静止的背景,被淡化成黑白两色,黑白而静止的背景中,白衣少年、绿衣少女忘情的拥吻着,恨不能融化在爱人火一般的热情里。 少年沉醉了,少女沉醉了,沉醉在人之初的奉献与索取之中。 女孩的泪水划过粉腮滴落唇边,爱人香津里那一丝淡淡的咸涩,少年蓦然明悟。穿越了八百年悠远的时空,就是为了来找寻,找寻这一滴,一个女孩为他而流下的泪水。 我找到了!为何却没有收获的欣喜?我尝到了!为何却痛得肝胆欲裂?。 柔福率先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紧咬着贝齿转过身去,她已不敢再看情郎的眼眸,怕那眼神中的爱恋粘住她将要离去的脚步。 “替柔福好好的照顾恩师???” 话音落下,岳震霍然惊醒时怀里温香犹在,佳人已杳无踪影。他强忍着泪水追到了庙门外,人喊马嘶声中车队‘隆隆’启动,那个片刻前还近在咫尺的绿色身影,已淹没在一片明晃晃的黄色海洋里。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当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岳震的恨意在脑海里爆炸开,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从始至终不肯给女孩一句承诺。 ‘砰!’又愧又恨的岳震一拳砸上身旁的老柳树。 ‘吱呀呀???轰隆!’老树怎堪他的含愤一击,剧烈晃动中从根而折轰然倒地,溅起满天飞扬的草屑泥沙。 “孩子啊,草木有何罪?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啊。”李清照温婉平和,略带责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虽有真气护体,拳头上还是隐隐作痛,岳震这才知道刚才那一拳用了多大的力气。有了倾诉的对象,他擦擦眼泪,转过身负气道:“草木无罪,难道我们有罪!两情相悦干皇帝何事?为何要将我们活生生的分开!” 女诗人没有回答他的忿忿不平,只是向他敞开了怀抱,慈祥的含笑低语:“来,孩子,到阿姨的怀里来,就当这是你娘亲的胸怀。” 几句话果然好似灵丹妙药,少年的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慢慢的走向老人,真的就倚在她的怀里,任由泪水无声的落下。 仪仗车队虽然已经走的很远了,但车辇上的静真还是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幕,岳震拳击大树暴烈的场面,让她暗自咋舌不已,这小子要是拼起命来,世间还有几人敢轻掠其锋?。当看到少年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躲进老妇人的怀里饮泣,本该失望鄙夷的静真师太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嫉妒。 就因为她能作几首缠绵悱恻的词句,孩子们就愿意向她敞开心扉?。 女尼垂下头注视着自己依旧白皙的手掌,黯然伤怀。师兄对我敬畏多过爱恋,不就是因为自己双手沾满了血腥。 唉???静真轻叹着抬头看向对面的柔福,自然又是一阵无奈的心疼。孩子原本灵动聪颖的大眼睛,在登上车辇的哪一刻就失去了光华,怔怔的凝视着车上的帷幕。 ‘咦?’静真的目光滑过女孩紧绷的嘴角,看到了那颗‘聚灵珠’,也感应到了珠子上纯净的气息。心中惊奇的女尼忍不住伸过手去,谁知尚未触到珠子,刚刚才还傻愣愣的柔福蓦然惊觉,双手死死的护住珠子,眼睛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和戒备。 静真不由哑然失笑道:“傻丫头,还怕老尼姑抢你的东西?呵呵呵???” “这是震哥送给我的。”柔福也觉有些失态,赫然低头嗫嚅着却不见她松开双手,珍爱之情袒露无遗。 猛然间压在手心里的‘聚灵珠’好似有了温度,暖洋洋舒服的热流顺着手心缓缓的向柔福的手臂流动。 “啊,师太,这颗珍珠好奇特呀,它好像认识我哎,上面的气流好舒服噢。” “真的!”静真惊喜的探过了身体,知道这孩子决不肯把‘聚灵珠’摘下来。只好用手指拨开柔福的小手,轻轻的点拨着这颗神奇的珠子。 原来如此,静真收回了手指陷入了沉思。回想岳震激斗土古论前,那所谓的‘圣气袈裟’,原来是这颗珠子临危护主,成就了少年郎一身浩荡的佛家真气。面对如此珍贵的佛家至宝,一个由来已久的念头,又在静真的心里悄然萌动。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难得???真的很难得。震少有情有义,不枉柔福你死心塌地的爱他一场。” 柔福并不在意珠子本身的价值几许,在女孩的心目中,这是震哥送的礼物,哪怕只是一线一缕,也值得自己用生命去保护,但静真的态度还是让她小吃一惊。 师太认识震哥以来,一直都用‘公子’这个很生分的称呼。今天这还是第一次说出了‘震少’这个有几分尊敬和亲近的名字。难道说这颗珍珠是价值连城的?让疼爱自己的师太改变了对震哥的观感。 迎着少女疑惑的眼睛,静真肃容道:“柔福你可知这颗珠子对震少来讲,意味着什么?这是震少的一条命呐!” “啊!”柔福禁不住惊呼出声,想起车辇周围还有众多的侍卫,又赶忙捂住了嘴巴。 “这是货真价实的佛门至宝,如若震少遭遇强敌,功力消失殆尽时,这颗小小的珠子能够救险护主,把珠内蕴藏的佛家真气传递给震少。” 柔福闻言大惊失色,慌乱的站起身来急声道:“师太,快叫他们停车!我要回去!震哥把珠子给了我,要是有人对他不利该如何是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满腹感叹的老师太,把心急如焚的女孩按回锦缎靠椅,笑道:“好个性急的小妮子!放眼江湖,能和震少势均力敌的不外乎那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就在不久,号称女真部第一强者的土古论,也被你的心上人整了个灰头土脸,呵呵呵???震少不去找别人的麻烦,老家伙们就已经烧高香喽。” “当真?究竟怎么回事?好师太,快些告诉柔福嘛。” 少女的催促声中,静真把那惊心动魄的一夜,绘声绘色的讲给了柔福。因此师太充满煽动的结束语,也勾起了少女无限的憧憬。 “柔福啊,还记得小时候缠着我要学武功的情景吗,如今震少的这个护身宝物,也正是你的福缘来临啦。” “不好吧。”柔福迟疑说:“震哥会喜欢一个姑娘家舞枪弄棒吗?” 静真心中窃笑着继续煽风点火,“傻孩子,难道你不想自由的进出皇宫?有宝珠相助,筑基轻而易举,待略有小成,师兄定会准你进入’招讨府’。到那时柔福你腰悬令牌,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老尼姑的高明之处在于,整段话里未提及岳震一个字,但能够随时走出禁宫与情郎相会的诱惑,怎能不叫柔福怦然心动?。 若福王赵榛在场,定会吹胡子瞪眼,捶胸顿足不止。 原本伤心失落的柔福忽然找到了寄托,一路上紧缠着老师太,把进宫后的习武计划仔仔细细的商议了一番。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岳震,也是在几年后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间接的造就了另一个绝世强人。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此时的岳震也将郁积胸中的闷气宣泄一空,赫然离开李清照的怀抱。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让阿姨您见笑了。” 李清照拿出绢帕给他拭去残留的水渍,慈爱的笑道:“大男人的眼泪才是真情所至,何况咱震哥儿现在还只是个小男人嘛。” “嘿嘿嘿???”“呵呵???”老少二人相视而笑。 心绪不再压抑的岳震想起了柔福的嘱托,出言询问说:“阿姨,柔福如今已不在这里了,静真师太也随着入宫,妙明寺的住持肯定要换人啦。不如您今个就收拾收拾,和我们一起暂住在佛缘阁,等找到自己的铺子,咱娘俩就一起生活,您觉着方便吗?” “乖孩子。”李清照舒心的叹道:“我一个孤老婆子,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只要不给震哥儿添麻烦就好。” “哎,谁说您是孤老我跟他急!”岳震经过刚才的事,感觉和女诗人亲近了许多。嘻笑说:“您和我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要不我认您作干娘好不好?” “傻孩子尽瞎说,呵呵??”女诗人开心的笑着啐道:“老身已经五十多了,要是有娃的话,和你父亲他们同般大小喽,要认就得认个干奶奶还差不多。” 岳震摸着后脑勺,呵呵的傻笑道:“不管啦,反正今后您就是我的亲人。您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我这就去找辆车来。”说罢转身就跑向远处,丢下表情复杂的女诗人,独自品味着少年的话语。 今后您就是我的亲人啦?????? 不经意间,一滴泪水滑落女诗人的面庞,望着少年灵动的背影,她喃喃自语。“德父啊,你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你的妻子从此又有了亲人,不再孤苦无依。” 帮着李清照把随身物品装上雇来的牛车,岳震不由肃然起敬。除却已经褪色的几件换洗衣物,女诗人行囊中全是书札、手稿,满满当当的装了一大箱。 因为他听李清照讲过,随着宋室朝廷的南迁,女诗人也是辗转数千里,几经波折才勉强在都城安顿下来。他们夫妇收藏的金石字画珍品,经过沿途贪吏的敲诈、宵小之辈的偷盗,已经所剩无几。唯独这一箱赵德父生前的手稿,李清照视为珍壁,宁死也不肯丢下一页,这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 收拾停当,车倌的鞭子一响,车轮慢吞吞的滚动起来。坐在车尾的岳震蓦然回首,注视着渐渐后退的古刹,心潮难平。 这一座红墙壁瓦的寺院,留下了他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分别的痛楚、第一次热吻的甜蜜、第一次男儿的热泪?????? “震哥儿,不用暗自伤怀,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哪来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昨日你还劝阿姨放开胸怀,难道佛法无边,只能渡人而不能渡己?” 岳震听到女诗人引经据典的调侃,苦笑着转回头说:“阿姨你不是在诗篇里写的明明白白吗?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我这也算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听闻自己手笔,自然而然的联想起多年前,写下这首《一剪梅》的情形。忍不住点头微微伤感道:“是啊,自古相思最磨人,一丝还成千万缕。德父走后,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刻骨铭心的相思,又何止千万缕呢?” 岳震顿时有些后悔,不该又勾起老人对亡夫的追忆,马上就换了一个轻快的话题。 “阿姨,您和赵伯伯一定很恩爱吧,给我讲讲你们那个时候的事情好吗? ------------ 旧恶·上门 李清照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红晕,竟有些扭怩着讲道:“那有什么好说的,净是些个陈年旧事???”但她还是敌不过孩子央求的眼神,稍稍迟疑了片刻,抿抿耳际的发丝,一边回忆着,一边娓娓道来。 岳震的思绪跟随着女诗人的话语,装上了一对翅膀,飞回到那个才子佳人的年代。 老人渐渐忘却了年龄,委婉动听的讲起,自己还攀坐在父亲膝头时,上百首古诗就已能琅琅上口。讲到了少女时期,执笔属文,展卷吟诗,更是锦心绣口,谈吐风流。 讲到她十八岁那年如愿以偿的嫁于赵德父,小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时,一旁的少年忍不住浮想连翩好生羡慕。 新婚燕尔,德父尚在在太学求读,每月朔、望才能请假回来。尽管同在一个汴京城中,李清照仍觉得如隔迢迢云汉,半月一次的相逢,也当做一年一度的七夕。也正是在那段日子里,缠绵恩爱的相思,催化了女诗人诸多华丽的诗篇。 刚刚讲到局势动荡,夫妻打算南下避祸时,牛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佛缘阁’门前。 张、禄两位老伯奔波了整天一样的无功而返,正双双坐在铺子里郁闷呐,看到震少接来了大名鼎鼎的李易安,高兴之余帮着张罗起来。 给李清照誊出一件卧室,岳震便和两位伯伯住到了一屋。他里里外外的忙碌,脑子也没闲着,想起一路上听来的故事,心中竟有一些忿忿不平。 千古风流人物,不外乎文人、武将。文人徜徉于山水之间,赛文斗酒、吟诗作赋,好不快活。得意时,雄踞庙堂之上,领袖群伦,指点江山。失意时,也不过丢官罢职,或配于苦寒之地做个月俸斗米的小吏。 再看看有史以来著名的将领,刀山火海,拼死拼活不说,或壮烈于沙场之上,或横死于君王的猜忌。细细数来,下场悲惨者比比皆是。 ‘唉!’收拾停当,岳震坐下来休息时,暗自总结道。文人之所以轻松,是因为他们描绘的只是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武将所以悲壮,是因为背负了太多书写历史的重任。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岳震难得的享受着轻松惬意。虽时常惦记着深宫里的柔福,但愈来愈火爆的生意,也弥补了他心中的这点缺憾。 自从李清照每日坐镇铺子,京师的大小掮客便蜂拥而至,有买有卖,最多的还是为手里的藏品求易安大家的一两句点评。于是乎,掮客手中的古玩、金石、字画,最后甚至扩展到了古书、字帖,能入易安法眼者,无不身价倍增,成为收藏者眼中的抢手货。 岳震他们这间字号都没有的小小店铺,俨然成为京师收藏界的中心。 秋寒渐重,转眼过几日就是中秋,临安的大街小巷已有了节日的气氛。岳震也打算启程回鄂州,与久别的家人一起共渡佳节。 看到有张飞卿与李清照相伴,两位老人也免受了孤独之苦。岳震也就放下心来,琢磨着该给家里人带些什么礼物时,却事端横生,不但打乱了他回乡的计划,也引出来后面一连串的种种连锁反应。 出过门的人大概都有这样的体会,回家这种事不能说出来,一旦制定了归期,肯定就会魂不守舍,归心似箭。 岳震现在正是这种状态,早晨刚刚起床就呆呆坐在那出神。环视屋里,两位老伯的床上已是被褥整齐,老人家们一如既往的早早操劳去了。可他却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姐姐、母亲还有父亲和大哥,想着想着,没来由的一阵烦闷。 不等禄伯啦!今天我就找船回家,一分钟也不想在临安呆了。 正思索间,前面铺子里一阵嘈杂传过来。起初岳震也没怎么在意,这段日子店里经常这样,有人拿来一些像样的东西,在场的人势必大呼小叫着惊叹一番。 可听着听着,岳震觉着有些不对头了,平常这种喧闹要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怎么今天闹声刚起,眨眼就又鸦雀无声了。 难道说真的有什么不世奇珍露面啦,震惊的大家目瞪口呆。心中大觉好奇,岳震不由得站起身出门,向前面走去。渐渐走近,店面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让他楞了楞,随即停下脚步凝神细听起来。 “李易安啊,李易安。果然是你,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带罪之身,不在家中闭门思过,还在这里聚众散布流言蜚语!” ‘找麻烦的!’岳震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这个判断,脚下一使劲就蹿到了门边,迈步挑帘进到里边。 闪进铺子的同时,岳震已经将里面的形势尽收眼底。 应该热热闹闹的铺面显得冷清而压抑,大门外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探头探脑,是那些常来的字画经纪,看情形是被后来的这位不速之客轰出了店铺。岳震的邪火一下子就冲上了脑门,暗自默念着‘冷静冷静’,作了个深呼吸后,他才强压着怒火冷冷的打量起几个陌生人。 来的一共五个人,服饰都很普通没有什么鲜明的特征。门旁那两个短衣打扮的人,引起了岳震的注意,两人面目冷峻的抱臂而立,还是被军营里长大的岳震看破了底细。 身材孔武结实,两腿微微向内罗圈,虽然没穿军服,岳震已经肯定他们是军人,而且是骑兵。 再看站在铺子中央的三人,一前两后,最前面的显然就是领头人。此人一身文士的装束,年纪大约有六十上下,也许是保养的较好,显得比李清照年轻稍许。 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两人,岳震对他们的关系基本了然于胸。 文士左边应该是他的随从,满脸阿谀之色,正伏在文士的耳边低语着。端详一下随从的面容,岳震灵光一闪,这个家伙不就是前些日子门外的窥视者之一吗。哦???原来如此。岳震暗道,神秘的文思院终于浮出了水面。文士右边也是一个军人,只是表情更加的阴沉。 环视了一周不速之客,岳震反而平静下来,几只跳梁小丑,大概是想讹诈些钱财,犯不着和这种人动真气伤肝火。 拿定主意,岳震缓步走到李清照的座旁,好像根本就没看见那几个不相干的人。 “阿姨,您也累了一早喽,我沏了一壶好茶,您就回房歇歇吧。”说罢回头对着躲在一边的小伙计,使眼色道:“还不扶我阿姨回房歇息?” “是,是。”两个噤若寒蝉的伙计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点头。而脸色铁青的女诗人却有些犹豫了,既想躲开这些冤魂一样难缠的小鬼,又怕震哥儿不了解这些人的背景,冲突起来吃了暗亏。 岳震自然明白老人的心思,含笑轻轻拍着李清照的手背,意思不言而喻。这里一切有我,阿姨您就放心的去吧。 他轻松的态度也感染着女诗人,李清照站起身和孩子对了一下眼神,迈步向后走去。 “慢着!”文士身后的随从狐假虎威着呼喝起来,“刘大人还未发话,李易安你想往那里去?” 岳震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腾的冒了起来,脸色瞬间就阴的怕人。 “阿姨,这里是你家孩子的店铺,您只管放心的回去休息。本少爷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您半根汗毛?”岳震说的不急不缓声音也不高,却让屋里的温度迅速的降了下来,尤其是那几个身怀武功的军人,顿觉后脖颈凉飕飕的。 李清照还是停住了脚步回过身,表情竟然很安详平静。“乖孩子,犯不着为他们这些人生气,震哥儿你尚有大好的前程,为此蒙上瑕疵不值得。” 说罢女诗人的眼睛转向那个领头的文士,“刘倬,刘大人好歹你也是文思院知事,读过圣贤书的人,不觉得有辱斯文吗?这里挂着故友保存的先夫私藏,你挑一幅快走吧。” 岳震刚想出言阻止,那个文士模样的人居然先说话了。 “好的很,李易安你是聪明人,本大人就不与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了。”说到这,他还故意停顿,有眼睛轻蔑的瞟了岳震一眼。“不过嘛,刘某这次来,是受汪相??不不,是汪老爷子所托,李易安只要你交出赵德父的手稿,汪相答应,你们夫妻当年‘以玉壶颂金’之事,由汪老爷子出面斡旋,替你们一力开脱。” “哈哈哈???笑死我了!”岳震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汪伯彦被罢已经三年有余,居然还被抬出来吓唬人,笑死本少爷了。” 刘倬被他扯落了虎皮,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厉声道。 “放肆!黄口小儿你懂什么,汪相虽不在其位,但门生故交遍及朝野,仍然是响当当的人物。废话少说!李易安你到底交还是不交!?” 李清照彻底绝了息事宁人的念头,亦是怒极反笑。“呵呵??好大的官威啊。汪老贼欺人太甚,天理难容!刘大人你助纣为虐,自求多福吧。哼哼???”说罢女诗人冷笑数声,头也不回的向后走去。 刘倬顿时有些惊疑不定,他也是在官场混迹多年之人,颇有几分观人的心得。至从岳震踏进房门,刘倬就明白这个半大孩子不简单。 可是???眼看着李易安就要走到门口,刘倬不禁着急起来,自己在汪老爷子面前拍胸脯应承的事怎么办?! 不管啦!刘倬一咬牙向声后的随从丢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再出言吓唬吓唬李易安。 自作虐,不可活呀。也该着出事,平时眼色伶俐的随从,领会错了主子的意思,以为是主子示意动手,便急吼吼的冲向女诗人。 岳震哪能让他碰到老人?屋里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呼呼风声过后,刘倬的随从便消失在视线里,紧接着就是一阵杀猪般的痛嚎由门外传来。抬眼观瞧,那随从已经是大头朝下摔在当街,脸面上一片血肉模糊,甚是狰狞。 就在这一会的功夫,李清照已和两个小伙计掀帘出了后门。 “反啦!反啦!王将军给本官拿下这个狂徒!”刘倬一边向大门口退去,嘴里仍不忘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原来立在大门口的两位,正想请示同来的长官如何处置,猛然间仿佛是被铁钳锁住了肩井,剧痛中只觉一阵腾云驾雾,也被岳震扔出了店门。 被刘倬称为王将军的军人,顿时面如死灰,知道今天是结结实实的踢上了铁板。少年匪夷所思的身手,岂是他们这些只会打群架的军人能抵挡的?他正眼珠乱转想着如何夺路而逃,却猛的瞅见岳震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王姓军人一阵手脚冰凉,哆哩哆嗦的比划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带着你的人滚吧!不要再给大宋的军人丢脸!”少年的训斥在他听来,却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那里还管什么同来的下属,早就一溜烟的抱头鼠窜。 好笑之余,四处寻找着罪魁祸首刘倬,当看到他的身影时,岳震傻傻的愣住了。 仓惶逃出店门的刘倬,脚下一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无暇多顾的刘倬本想绕过黑衣青年继续逃命,那知却听到青年急匆匆的说道:“大人,前面的巷子里有一队巡逻的城尉经过,就让小人扶您过去如何?” “好!好!本官一定重重有赏。”刘倬已是病急乱投医,连声催促说:“快些,快些!”黑衣青年索性将他夹在了腋下,一路狂奔而去。 ------------ 命案·捕头 望着宗铣夹着刘倬渐渐远去的背影,岳震知道坏了! 狗官在自己手里,最多是被揍成个猪头三,可若是让宗铣处置??? ‘吸???’想想刘倬的下场,岳震不禁吸了口凉气,一阵慌乱和不安。 果不其然,被扔出门外的几个相互搀扶着远去,观望的人群也渐渐散开时。宗铣面无表情的回来了,经过铺子的大门口时,手指在脖子上轻轻的虚划了一下,看也没看岳震一眼,径直走过去,消失在街角。 岳震忐忑不安的心脏,‘忽悠’的沉了下去,冰冷冰凉的,忍不住心里埋怨道。 ‘宗哥呀,宗哥,你怎么这样鲁莽?闹出人命让小弟如何收场!’ 其实宗铣也冤枉的很,本打算吓唬吓唬刘倬,让他以后不敢再来生事。那想到寒气逼人的鬼杀刀刚刚架上他的肩头,这家伙被连惊带吓,口吐着白沫就倒地不起了。 也是刘倬坏事做的太多,命里该绝。若是岳震在场,肯定对这种休克不会陌生,只要在老家伙胸口擂几拳,或者干脆来桶凉水,就能让他醒转过来。但宗铣以为他真的死了,顿觉后悔给兄弟惹来了麻烦,只想着赶快离开。刘倬躺在冰冷的巷子里,没用多大的功夫,当真就一命归西,结束了罪恶多端的一生。 事情已然闹成这样,再埋怨谁也是徒乱人意,岳震索性静下心来,思索着如何善后。 脑子里盘算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后,他叫过后面的伙计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李清照听到岳震让伙计出去雇车,忙追问原由。 岳震当然不敢告诉她已经闹出了人命,只是推说怕刚才那伙人再来找麻烦,请她先到‘闽浙居’暂住一阵。 收拾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正午十分,禄伯和张飞卿也先后回到了店里,看见易安大嫂收拾东西不明所以,听说了上午的事后。张老伯最为激动,清楚了赵德父当年是被汪伯彦一党陷害,怎能不让老人咬牙切齿。 禄伯和岳震相处的最久,从他眉眼间猜出来,事情的余波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就给自家公子使了个眼色,老少前后脚出了房间。 听到原来事情已经如此严重,禄伯顿时大惊失色,又听到岳震让他们避出去,由他一人独力应付这场风波,老伯立刻急了。 “这怎么能行!要担也应该老朽来担,震少你年纪轻轻背上官司,今后的前程怎么办?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岳帅和小姐那里,老朽也没法交待啊!” 老伯的心情,岳震当然能够理解,就不慌不忙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禄伯,您先别急,听我给您分析分析。我和刘倬他们争执的时候,您根本就不在场,怎么担?您想,刘倬死在外面,这中间我根本就没出过店门,即便他的同党没有证据,也不能颠倒黑白,所以此事由我来周旋最为合适。” 看到禄伯还想反对,岳震正色道:“不要再争了,您和张伯还有更重要的事呢,您去把张伯也叫出来,我一一交待。” 聚到岳震身旁,听罢他的安排。两位老伯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想到,震少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临危而不乱,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咱们还瞎操什么心?。 张飞卿和李清照一番挑选,将店里所有值钱的字画、古玩收罗一空,打包带走,只留下一些不入流的东西充充门面。禄伯的工作更加繁重,老人与雇车回来伙计,拎着黄金直奔临安最大的粮行。按照岳震的意思,把所有的现金都换成粮食,并且要星夜装船运往鄂州。 一阵忙乱,谁也没心思吃午饭。收拾停当后,张伯和李清照带着字画等物去了闽浙居。岳震琢磨着该和冲索多吉打个招呼,便从正门走进了佛缘阁。 店铺里几位吐蕃伙计正在交头接耳,岳震凑过去也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只好说明来意。 一个汉语比较流利的伙计上前告诉他,多吉掌柜去了海边的平江府,过个两三日才能回来。岳震点头示意知道,忍不住打听起来伙计们刚才在议论何事。 伙计煞有介事的四处张望一圈,才凑到他耳边道:“岳掌柜您还不知道啊,就在方才,咱们不远处的小巷里发现一具尸体,城尉府的官兵已经把那条巷封了,据说死的人,还是个什么院的官员呢。” 岳震面色如常的出了佛缘阁,赶往闽浙居的路上,脑子里想着整件事的发展趋势。 虽说上午死鬼刘倬他们在铺子里闹的动静不大,但肯定用不了多久,负责办安的官差就要寻上门来,要事先准备一套说辞才行。 进了闽浙居看到张、李二老已经安稳的住下,岳震转身就去了宗铣所在的房间。 屋里已是打扫的整整齐齐,好像没有住过人一般,宗铣随身的东西也都不在了。岳震心中一阵苦笑,好你个宗大哥,杀了人拍拍屁股就走,把个烂摊子丢给了我。转念又一想,走了就对了,倘若他还留在这里,事情只会越闹越复杂。 岳震刚想退出房间,闽浙居掌柜的却闪了进来,也不说话,张手就递过了一张纸条。 ‘今夜,紫阳山下’ 看清纸条上的内容,显然是宗铣临走留下的,岳震双手一搓纸条碎成齑粉洒落在地上。 “呵呵??不好意思啊,你们收拾的干干净净,小弟又给弄脏了。”岳震面色平静的笑语道,想听听掌柜的有什么下文。 掌柜的听他自称‘小弟’,眉梢一挑嘴巴张了张,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的和岳震对视了片刻,也淡淡一笑说:“岳公子客气啦。至于住在敝店的两位老者,公子放心,决不会有任何闪失。岳公子您去忙吧,过了这一阵子,在下做东请公子过来一叙,到时您一定要赏脸喏。” 迷惑不解的打着哈哈,岳震本想问清楚人家什么意思,掌柜的却没给他机会,抱拳告罪就退了出去。 岳震心里惦记着佛缘阁那边的情形,也不及细想,嘱咐了张飞卿几句后又要匆匆出门,却被李清照叫住了。 “震哥儿,是不是出了大事情?你可不能瞒着阿姨呀,刘倬那厮背景很不一般,孩子,你要处处小心呐。” 老人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眼睛里流露着深深的歉疚。岳震不愿女诗人精神上再有什么负担,爽朗的笑着说:“阿姨您可不许胡思乱想哦,在没找到您以前,文思院就已经盯上了我们,这件事从头到尾也与您无关。找您的麻烦,只不过是给他们敲诈的一个借口罢了。哈哈,您放心,我爹可是开国侯,他一个过气的罢相能奈我何?” 看着少年大笑着离去的背影,两位老人相视默然,心里也明白岳震说的在理,以眼下岳飞的威势,想把他儿子怎么样,除非皇上亲自开口。 人就是这么自私,若这样的事出在别人的身上,老人们不免又要口诛笔伐一番。可放到他们关心的人身上,自然是另当别论喽。 回佛缘阁的路上,岳震想着该办的都已经办妥,紧绷的神经也就松弛下来。古人说得好嘛,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只要应对得法,那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站在熙熙攘攘的后市街上,远远望着自己铺子紧闭的店门,岳震不由感慨万分。昨日高朋满座热闹的场景,已恍如隔世。人生境遇就是这般奇妙,时而春风得意马蹄疾,忽而又尘埃满袖、马蹄霜重。 回想着来临安至今的日日夜夜,岳震颇觉酸甜苦辣诸般滋味在心头。 看到小岳掌柜远远走来,那位汉话流利的伙计心急火燎的将他拉到后院,神色紧张的说道:“岳掌柜,你们前脚锁门出去,后脚官差就寻上门了。” “哦?”岳震暗吃一惊,来的还真快呢。“这位大哥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 也许是紧张的缘故,伙计利落的汉话竟有些磕磕巴巴辞不达意。岳震连听带猜,才弄明白事情的经过。他们离店不久,临安城尉府的公差就找上了门,得知铺子里空无一人,便丢下一纸官执。 接过这张类似现代传票的官执,岳震认真观瞧起来。抛开公式化的官话,大致意思是让岳震务必于明日午时以前赶到城尉府,府衙里一位姓钟的捕头有话讯问。 岳震看看外面天色还早,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趁他们办案初期主动上门,一来显示自己心底无私,二来也能探听些第一手的消息。 临安城尉府与后市街不过隔了两条大街,岳震从容不迫的溜达到临安府大门,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向把门的衙役说明来历后,他被带进了一间厢房,见到了一位好像师爷模样的中年人,师爷爱搭不理的说,钟捕头外出办案未归,让他坐到一旁等着。 百无聊赖的岳震等了整整一个多时辰,那位钟捕头才酒气熏天的进了门。 得知岳震就是那家字画商铺的掌柜,钟捕头颇为威严的向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立刻陪着笑退了出去。 关上门转过身,钟捕头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笑容可掬的抱拳拱手。 “岳公子,久仰久仰。本人钟达永,临安城尉府总捕头。公子的事情申屠老板已经交待清楚,请公子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走走过场而已。不瞒公子说,本捕刚刚从申屠老板那里过来。” 讲到这,钟捕头拍拍腰间,眨眼道:“申屠老板上下打点的通畅,待会公子只要看本捕的眼色说话即可,给说的说,不相干的就莫要提了。” 岳震听的一头雾水,似懂非懂。明白这是有人在城尉府上下使了银钱,为自己打通关节。不明白的是,这位申屠老板何许人呢?。 快到掌灯的时候,岳震依旧表情从容的走出临安府,钟大捕头还亲自送到了门外。“呼???”他吐尽胸中的浊气,一边走一边想着钟捕头和师爷,为自己炮制证词时的情形。 开始的时候,还是他们问岳震答,慢慢的两位好像失去了耐心。索性把正主凉到了一边,他们两个商量着书写起来。证词的大概意思就是,岳震与死去的刘倬并无旧怨,双方争执时,岳震也未碰到死者。至于刘倬离开店铺后的遭遇,也经数名证人证实与岳震无关。 完了?就这么简单?岳震在心里自问着,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看情形这位不曾谋面的申屠老板,拿出来的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不然钟捕头也不会这么卖力。 一场风波,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岳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叹道,难怪宋朝败亡的那么快,因为这个朝廷,已经被腐败这颗毒瘤侵蚀到了骨髓。 把心中淡淡的失望丢到一边,岳震想起了宗铣的纸条,就在路边的摊上买了些卤味,提着一坛酒,走向他俩相识时打斗的地方,紫阳山脚。 赶到那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中秋将近,一轮皓月当空,阵阵山风吹过,林涛起伏,好一幅幽美的月夜林海。岳震眺望着起伏的山巅,回想着因为《将军饮马图》而引起的兄弟之斗,还想到了战土古论时,自己模仿‘地趟刀’的情形,不知不觉间一抹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 “小岳呀,哥哥又给你惹麻烦啦,你不会怪我吧?” ------------ 入狱·乱象 宗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岳震乍听到他一本正经的说话,还真有点不习惯呢。眼珠一转,他打算戏耍戏耍这位兄长。 “嗨!怪你又有何用?还好兄弟在坐牢以前,能再见你一面。”岳震假意悲叹一声,强忍着笑不敢转过身来。 宗铣顿时就急啦,冲过来扳着他的肩膀道:“这么快就找上门!不成,要坐牢也是我去呀。都怪那个死老鬼!忒不经吓了。小岳你放心,明早哥哥就去临安府,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发配途中,我再一走了之。” 强行让岳震转过身来,宗铣才发觉这小子一脸的坏笑,知道被他涮了。 “臭小子,敢耍我,找打!”宗铣的拳头立刻就抡了上去。 岳震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躲闪着。“哈哈哈???就这么一坛酒噢,打翻了可就没的喝喽。哎,还来,以为我怕你啊,你等着。” 说话间,岳震瞅了个空子跳到一边,把手里的酒菜放到地上,甩掉上衣扑了上来。哥俩就嘻嘻哈哈,你来我往的战到了一处。 没有兵器,也不用真气,两人就像平常的少年打架一样,全凭蛮力和身体,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拳拳到肉。宗铣仗着身法灵活,也不怎么吃亏,岳震则靠身体结实,一味的死缠烂打,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直到宗铣实在累的不行了,才服软喊停。 “哈哈???痛快痛快!”岳震一屁股坐在地上,戳开酒封举坛牛饮一阵后,把坛子递给宗铣,抹抹嘴道:“宗哥,去襄阳吧,彪子他们年岁还小,我有点不放心。” 宗铣也一样的盘膝坐在地上,接过酒坛端到了嘴边,听他这么一说又放了下来。 “这件事没个结果,我哪能走?你实在开脱不了,还是我来扛的好。” 岳震把下午在府衙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最后道:“虽然还不知道这个申屠老板何许人,但我估计是友非敌,这事不了了之的可能性极大。宗哥你的心思我明白,但要知道,你现在走的越远,我就越容易撇清干系,你留在临安,咱哥俩都有麻烦。” 宗铣重新把酒坛举起来,扬脖‘咕咚咕咚’的狂灌了几口。 “好吧,我天不亮就走,你多保重吧。”擦去最边的酒渍,宗铣拍着兄弟的肩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岳震解开包着卤味的荷叶,捻起一片牛肉扔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放心啦,有老爹罩着我,人也不是我杀的,呜呜???能有多大的事?倒是你们在那边可不比江南,记住凡事都不要勉强,要以兄弟们的安全为根本,人是咱们最宝贵的。” 宗铣也跟着吃喝起来,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的话。 ‘咣当’喝完最后一口酒,宗铣把空坛子扔到地上长身而起。 “好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岳,哥哥我先走一步了,你好自为之。”言罢,宗铣转身就走,没给岳震话别的机会。 望着宗大哥渐行渐远的身影,岳震依旧坐在地上没有起来,兄弟二人肝胆相照的情形历历在目,转眼却要各奔东西,怎能不让他暗自神伤。 ‘唉。’直到宗铣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岳震才懒洋洋的躺倒在草地上,凝望着玉盘一样的明月,信马由缰地想着心事。中秋佳节本是喜庆团圆的日子,怎么自己却接二连三的品尝着分离的酸楚。先是晏彪众兄弟远行,紧跟着是柔福进宫,现在宗铣也??? 又是一声微微的叹息,岳震觉着一阵难言的寂寞攀上心头,不由得分外思念远在鄂州的亲人们。 “不管啦!”他一骨碌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本少明天也要回家,没功夫陪你们查什么鸟案子。” 回到佛缘阁,他轻车熟路的翻墙而入,摸黑进了卧室,衣服也懒得脱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岳震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正在想,自己若是走了,官差会不会到闽浙居找两位老人的麻烦,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小岳掌柜,小岳掌柜!”话音里明显的吐蕃腔调,让他一听就知道是谁。岳震睡眼惺忪的打开房门,不由得愣了一下。临安城尉府总部头钟达永面目僵硬的站在门前,身后还站着几个身着制服的衙役。 让岳震心生警惕的是,来的人全都带着兵器,瞳孔收缩中,体内的真气也激荡起来,顿时睡意全消。 “岳掌柜,不好意思,本捕奉命缉拿杀害刘倬刘大人的真凶。有什么冤情,待知事与通判大人开府审案时,岳掌柜便可据实申告。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岳掌柜不要为难我们,大家也算是熟人啦,请岳掌柜成全。” 钟捕头话说的很客气,但却是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与昨日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岳震敛住气势脑筋急转,暗想,麻烦啦,从钟捕头的态度来看,这件事又有了新的变化。反抗显然毫无意义,几个捕快小菜一碟,但再添一条拒捕的罪状,就不值了。 ‘去就去,本少还怕你们不成?’ 有了主张,岳震淡然一笑道:“钟捕头不必担心,小弟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昨日也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喽。既然是知事和通判大人相招,小弟怎敢不去,咱大宋是讲王法的地方,何况还是在京师呢?待小弟稍事洗涮后就随钟捕头一行,如何?” 钟达永抱拳道谢与部下等在了门外,岳震进屋草草的洗了把脸,整整衣衫跟着几个公人重回临安府。 这次和昨日的待遇就截然不同了,进到府内岳震被直接带到了牢房,‘喀嚓’一声牢门紧闭后,众公差鱼贯而去,丢下了失去自由的岳震。 瞧着粗若儿臂的栅栏,还有那个比豆腐大不了多少的窗口,岳震不禁心乱如麻,暗骂自己乌鸦嘴。本来是和宗铣的一句戏言,竟然一语成畿真的身陷囹圄了,他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怔怔的不知该干些什么。 不一会,刚刚出去的钟达永又偷偷摸摸的回来,左顾右盼的凑到牢前低语道。 “岳公子见谅啊,方才人多眼杂不便多谈。昨夜,刘倬的家人跑到汪伯彦的府上哭诉,汪老爷子就连夜找到了我们知事大人。” 说着,钟捕头又招手让岳震再靠近些,声音更是低的快要听不见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知事和汪老头曾有过一段师生之谊,大人当年出仕,汪老头还在位上,少不了出了几分力。公子的这件事,我们大人也不好驳老头的面子,不过公子放心,通判大人与本人私交甚好,申屠老板的孝敬他亦有份,审案的时候自然会向着公子。我已派人告知了申屠老板,他肯定在想办法,公子还需忍耐几日啊。” 看着鬼鬼祟祟离去的捕头,岳震明白了情势为何会急转之下,也放下了心松了口气。暗笑道,只要他们拿不到切实的证据,越这样闹越对自己有利。 ‘嘿嘿???既然你们要仗势欺人,就让咱们比比谁的势力大。哈哈哈,我倒要看看,你们知道了本少的身份,如何收场?’ 岳震轻松的躺在乱蓬蓬的草甸上,惬意的翘起了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棍,愉快的想到,看似很凶险的危机,正在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呢。 岳震在牢房里轻松自在,却不知道,他的入狱已在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 福王府,赵榛的书房内。 ‘咣!’福亲王勃然大怒,狠狠的将茶杯砸到地上,怒不可遏的指点着面前的几人。骂道:“混帐!废物!招讨府怎么会有你们这群蠢货?!让你们去盯着,你们却让人在眼皮地下把他抓进了大牢!你们这群吃干饭的饭桶!” 招讨府一干人等,早已吓得跪倒了一片,在他们印象中,王爷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面对这么难收拾的场面,叫赵榛怎能不发火? 本来皇帝九哥对岳震的出身就颇有成见,而柔福那丫头却已情根深种。福王和师妹静真绞尽了脑汁,想让皇上改变些态度,但一直未果,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这种事。 赵榛越想越生气,不依不饶的怒吼着:“你们身上步兵司的腰牌是摆设?!当时就不懂得把人要过来,现在怎么办?滚!全给本王滚!” 看着属下们抱头鼠窜而去,福王气喘吁吁的跌坐在椅子上,楞了片刻,他又火急火燎的蹦起来喊道:“来人,更衣,本王要进宫。” 闽浙居,老板躺在一张安乐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藤椅的扶手,显得格外的悠闲。急急忙忙进来的伙计,彻底破坏了老板的好心情。 听罢伙计在耳边的低语,老板微阖的双目猛然睁开,轻轻摇晃的藤椅也嘎然静止。伙计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看去,那还有掌柜的踪影,只留下那只藤椅悠悠的晃动着。不一会的功夫,只见后院的上空,白色的信鸽冲天而起,洁白的精灵姿态优美的盘旋了一圈后,向着西面振翅飞去。 匆匆赶到皇宫的福王爷,刻意的绕过萼华宫,来到师妹清修的小佛庵门前,迎头碰上迈步而出的静真。 “坏了,坏了。师妹快帮着想想办法,这该如何是好?” 静真不解的看着气极败坏的师兄,埋怨道:“师哥啊,都这么大年纪喽,还这样风风火火。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咱们的福亲王、招讨府总管大人这样失态。” 进了皇宫内院,静真的小佛庵又地处幽静所在。赵榛没有压低声音,因为有了倾诉的对象,王爷满腹的牢骚全都倒了出来。 “岳震那小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今日晨时被抓进了临安府大牢。你派去的那群废物昨日报上来说,有人到他店里捣乱被打了出来,我想大概和此事有关联。可恶的是府衙立案捕人,没有正当的理由,就算我也不能把那小子带出来。怎么办,师妹?” 伴随着师妹凌厉的眼神,小佛庵里一声女孩的惊呼声后,就是重物砰然倒地的动静。 静真顿时脸色惨白,转身就纵进庵内。福王从未见过师妹这样的惊慌过,一阵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也急忙跟了进去。 庄严的佛像前,柔福软软的伏在地上,紧闭的嘴角边一丝猩红,份外的触目。 福王脸色巨变,眼珠子都红了,手指颤抖着怒喝道:“你,你又背着我,让孩子练功!” 静真背对着师哥,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声嘶力竭的喊道:“现在骂我还有什么用!快去叫你九哥来,救救孩子啊!快去啊!” 赵榛一跺脚飞身而去,静真则急忙双掌抵住柔福的后心,一道真气缓缓的渡了过去。那知昏迷中的女孩闷哼一声,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老尼姑大惊失色撤回双掌,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十弟、师太,守在门外为朕护法!” 声音和一条白色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佛庵内,静真只觉着一股柔和充沛的真力,将自己托出了佛庵,庵门悄然合上时,福亲王赵榛正好气喘吁吁的赶来。 两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守在门外打转转。 ------------ 天威·家事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着,赵榛越来越焦躁不安,不时仰头看看渐渐昏暗的天色,几次想推门进去,又几次颓然垂下了手臂。 静真精神恍惚的靠在一株树上,悔恨的泪水已经流干,女尼的心也如此时的天空一样,正被黑暗一点点的吞噬着。 转来转去的赵榛发现了师妹的异状,心里一阵难受。柔福咿呀学语时就跟着师妹,要论两人感情之深,非师妹莫属。福王也明白,自己和九哥疼爱柔福,多半是因为远在金国的五哥。而师太则不然,她对柔福倾注的精力和心血,不亚于任何一位母亲。 “师妹,不要太伤心了,九哥一定有办法的。”赵榛拍拍静真的肩头劝道。 “哼!”师太愤怒的抖落肩上的手,“要不是你,在孩子练功的时候胡言乱语,柔福她怎么会这样!” 福王一阵气苦,“你!我???嗨!”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没了下文。 “你什么你?”静真却转过身来倒起了苦水。“你就知道骂我,不该让孩子练功。你怎么不想想,柔福现在心里只有岳小子,若不给她找些事做,孩子岂不要思念成疾。这还不都怪你!不把他们分开不就没事了。” 赵榛顿时把头垂得更低了,好像真的是他做错了什么。那是因为他想起来,九哥曾经说过,试图和一个愤怒中的女人讲道理,是一个很愚蠢的想法。 ‘吱扭’一声,佛庵的门终于打开了,高宗皇帝的声音也跟着传出来。 “你们两个呀,让朕说什么好呢?一个谁也不娶,一个终身不嫁。师太啊,朕以为,你还是还了俗,做福王妃算啦。” 呕气的两人看见皇上横抱着柔福走出来,齐齐的松了口气,也看清了赵构异常苍白的面容,和他嘴角上淡淡的笑容。 静真看到柔福无大碍,心情好了很多,却也磨不开这个面子。没好气的说:“皇上你莫要拿老尼姑开心啦,年轻时我是江湖匪类,怎能入福亲王的法眼。如今更是人老珠黄,只盼能伴青灯古佛了此残身,不要被别人骂死才好。” 高宗赵构也立刻闭上了嘴,抱着柔福向深宫走去,福王和静真默默的跟着,宫女、太监纷纷跪扑于甬道边上,一片‘万岁’声中,三人消失在威严的宫阙中。 基本是同一时间,鄂州后护军大营的岳家小院里,有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天刚刚擦黑,营门值勤的小校便飞奔在大营里,手里捏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信封上赫然写着:岳元帅亲启。 洞庭战罢回到鄂州后,岳飞每到黄昏时刻就非常郁闷了,因为多年来他已养成习惯,特别喜欢在这个时间看书。白天军营里的诸多事了,一盏油灯下,沏一杯香茗,捧一册古籍,让岳飞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休息。 但回家后,这种惬意的享受便被女儿明令禁止。理由是,油灯下最费眼神,是眼疾发作的主要原因。于是,银屏就把书房里的书籍全部没收。 岳雷领着守门的小校走进书房时,岳帅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岳飞轻轻扫了一眼书信,便放在桌上,看着脑门上微微见汗的小校,点头称许道:“好,营门距此两里开外,你一路奔来却依然气息均匀,平日操练之勤可见一斑。” 夸奖了几句部下,岳帅挥手让他回到岗位,这才重新拿起书信,认真端详。 轻轻扯开信封,里面并没有什么书信,掉落桌面的四张小纸片让岳飞愣住了。捻起一张,上面清楚的书写着:‘鄂州店接,无损,入封。’后面缀着时辰,岳帅逐一翻看比对,不由暗暗吃惊。这封信里唯一折叠的纸条,是今天早晨从临安传出来的。 岳飞坐直了身体,一旁的岳雷见父帅神情严峻,连忙拨亮了灯芯。 展开纸片赫然入目的蝇头小楷,他头皮一阵发麻,险些惊呼出声。但多年来战场上锤炼出来的素质,让他迅速的冷静下来,沉声道。 “雷儿,去把你屏姐和云哥一齐叫过来,记住,千万不要惊动你干娘。” 岳银屏和大弟一脸迷惑着走进父亲的书房,同时看到了岳飞紧锁的剑眉。银屏接过父亲递来的纸片,凑到灯下凝神观瞧。 这个时候,与岳震关系密切的另一位少女,在临安禁宫里幽幽醒来。看着围在床边的亲人们,柔福一阵阵犯迷糊。 “师太,我这是怎么啦?” 高宗赵构一把抄起侄女的玉腕,轻声问道:“福丫头,感觉好点了吗?” 胸口隐隐的疼痛,让少女轻簇娥眉,也猛然想起昏倒前听到的话语。女孩翻手抓住叔叔的大手,使劲的摇晃起来。“九叔啊,您干吗要把震哥抓到牢里,柔福知道您不喜欢他,可他究竟犯什么错啊!呜呜呜???” 看到柔福话未说完,珠泪滚滚而落,泣不成语。静真好一阵心酸,黯然转身心中悲叹,为何女人沾上这个‘情’字,就有了流不完的泪水?。 赵榛既心疼孩子,又不忍哥哥受冤枉,赶忙说道:“柔福,莫急,莫哭啊。岳震被抓,十叔、九叔都不知情,这里面恐怕有些误会,明个大早十叔就把他放出来总行了吧。” “是呀,皇帝叔叔我冤枉呐。”赵构表情夸张的叫委屈,逗的柔福收起了戚容,露出笑脸,几个长辈这才松了口气。皇上趁势坐在了少女的床头,给她把把脉搏,仔细的询问着侄女,此时身上还有那里不适。 无奈柔福记挂着岳震,几句话又绕回主题。 福王和静真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皇帝,希望他能给孩子几句宽心的话。 赵构面对此景不禁摇头失笑,拍拍柔福的小手。“福丫头,你好好保养身子吧,这件事朕一定秉公处理。好啦,丫头你今个就睡这,朕回养心殿去。” 高宗皇帝站起身来,却发觉柔福还攥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唉!”赵构怎敌的过福丫头哀求的目光,长叹一声道:“罢了,反正死的那个刘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在闽境长乐为官时,就搞得民怨沸腾。还有这个临安知事,现在还对汪伯彦言听计从,皇帝叔叔就将他削职为民,福丫头,这总该解气了吧。” 静真听到皇上如此让步,赶忙上前拉开柔福的小手,打起了圆场道:“这下放心吧,皇上金口一开,你的小情人不就没事了,还不快谢谢皇上。”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福王,心里猛的一跳,乍听起来好像是九哥对柔福宠爱有加,可细细一想,赵榛一阵心慌意乱。 皇上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死的是谁,曾在那里做官,谁把岳震告到临安府。这等等的一切,皇上是怎么得知的?除非,除非???福亲王心乱如麻,想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答案。哥哥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不再倚重‘招讨府’,另外启用一个专门收集情报的组织。 柔福见师太一个劲的对自己挤眉弄眼,也急忙道:“谢谢皇帝叔叔,只是我震哥他?” “呵呵呵???”赵构一边往出走,一边笑道:“朕都说他没事,谁还敢把他怎样?不过一切都要按规矩来,等到新的临安知事判他无罪时,才能放他出来。” 高宗皇帝走出了房门,后半句话还是清晰的传进来。 “福丫头,不是朕不喜欢他,皇帝叔叔觉得,年轻人还是要多磨砺磨砺。十弟,你随朕来一下。” 柔福还有些红红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却又瞥见师太意味深长的笑容,少女顿时羞喜交集,把粉脸藏进了被窝里。 鄂州,岳家小院。 岳飞颇为欣赏的看着女儿,此时银屏已看过纸条上的内容,把纸条递给大弟岳云。 银屏深锁着柳叶弯眉,坐到父亲的书桌前,手托着粉腮陷入沉思。岳元帅在内心里一直替女儿可惜,我家丫头若是男儿之身,不论是刚毅沉稳,还是心思缜密如发,决不次于我这个做父亲的。稍加粹炼,便可统帅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震少入狱,无恙,告知大帅’ 岳云看到纸片上短短的十个字,霍的站起身来。“父帅!???” 岳飞心中一阵叹息,要说这镇定的功夫,老大还是差些火候。他挥手止住儿子的话语,看着对面的女儿,问道:“屏儿,你如何看这件事?” 银屏伸出纤细的手指,将桌上的三张纸片排列整齐,这才嫣然一笑。 “这条消息今早从京师传出,途经徽州、蕲洲,约千里之遥半日就到鄂州。女儿很是好奇,小弟现在身边都是些什么能人异士,是怎么做到的?最有意思的还是这消息的内容。”说着,岳小姐又从大弟弟的手中抽回纸片,和那三张放到一起。 “不说小弟为何入狱,更不提要爹爹您去营救,这说明什么?”银屏含笑巡视着眼前几个亲人。 岳雷在一边听清状况,憨憨的一笑说:“小震的下属已胸有成竹,即使父帅稳坐泰山,小震依然有能力化险为夷。”有些心急的岳云,不禁想起了小弟惊鸿一现的身手,以及鲁一真对他的态度,少帅嘿嘿一笑坐了回去。 岳飞依旧没有开口,欣慰的望着几个孩子,心里忍不住泛起阵阵得意,我岳家一代更比一代强,后继有人呐。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费这么大的气力,辗转周折将消息传来鄂州?岂不有些多此一举?”银屏小姐颇为不解的自言自语道。 “呵呵呵??孩子们不要瞎猜了。”岳飞看着陷入困惑的孩子们,笑语:“小雷方才说对了一半,他们胸有成竹不假,但这主事之人未必是咱家小二的下属,至少现在还不是。他替小二传递这个消息,原因不外乎两点。” 说到这里,岳帅站起身踱了几步,思索着讲到。 “其一,他不敢肯定,小二会不会接纳他,还有他手里的组织。想通过这件事,给小二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这第二点嘛,也正是此人的高明之处。你们想,就算咱们知道小二安然无恙,为父会心安理得的窝在鄂州?” 看似憨厚老实的岳雷,却率先想通了里面的深意,拍着脑门道:“噢,原来如此。他早就算定父帅不会坐视小震被关在牢里,算准父帅一定回赶去京师,这本身就是他为小震解困计划里的关键一步。” 岳飞点点头说:“这样也好,既然他想隐于为父的身后,为小二出力,那就遂了他的心愿。至于今后他和小二的关系,这事平息,看小二的意思吧。” “父帅,我也要去。”“爹爹,还有我。” 父亲满意的看着三个儿女,手足同胞团结一心,作家长的怎不老怀大慰。“谁也不许去,为父自有安排。”岳飞的回答让三人大失所望。 “为父走后,云儿你与诸位叔伯狠抓训练之事,一刻也不许放松,另外黄佐那边也要常去看看。小雷,军田那边,恐怕大中那孩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帮衬帮衬。至于你嘛,屏儿,呵呵???”岳元帅眉开眼笑的望着女儿,打住了话头。 ------------ 主簿·天子 “嘿嘿嘿???”岳云、岳雷也跟着父亲表情古怪的笑起来。 银屏粉脸羞得通红,跺脚娇嗔道:“不理你们啦,我去给爹爹收拾东西。” 冲着大姐跑出去的背影,云少帅起哄道:“大姐,你就在家里等着做新娘子吧。” “哈哈哈???”父子三人开心的大笑起来。 此刻岳震正有滋有味的嚼着干巴巴的窝头,四处打量着牢里的环境。 记得来的时候曾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大约一丈见方的牢笼应该是列在甬道的两边。自己身处甬道的尽头,而且还拐了个弯,所以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狱卒的喝骂之声,偶尔还有一两声粗瓷大碗落地的声音。 ‘我住的可能是个单间吧’ 岳震扬脖灌了口清水,暗笑道,恐怕这里面还有钟达永的功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倒是愿意和别的犯人住在一起,他真还想看看传闻里的牢头狱霸,是何等的凶神恶煞。 想曹操,曹操就到。岳震刚放下粗瓷碗,钟捕头就来到了牢门前,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看到岳震将最后一块窝头放进嘴里,开门进来的钟达永急声道:“罪过,罪过。申屠老板一再叮嘱,不可让岳掌柜受了委屈,这??这是钟某的疏忽。” 一通辩白后,他转身对跟着那人说:“何兄快请进来,兄来的正是时候,怎能让岳掌柜用这些粗陋之食。” 乍一看进来之人青衣小帽,岳震还以为他是那家的仆随,待仔细的看清楚面容后,岳震立刻推翻了心中的猜想。此人虽衣衫普通之极,但生的气宇轩昂满脸正气,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尤其是宽大的额头格外引人注目。 来人放下手中的食盒,对钟捕头抱拳道:“多谢钟捕通融,何某想与这位小兄弟说几句,不知???” “请便,请便。你我同衙为官,何兄不必这般客气。”钟达永笑答着:“今日正好兄弟当值,你们想聊多久都没关系。何兄,岳掌柜,钟某先告退了。” 钟捕头带上门离去,来人笑吟吟的打量着岳震,自我介绍起来。 “在下姓何名铸,大理寺派到临安府的检审主薄。呵呵??岳公子不用猜疑,你我素未平生,这是首次相见,何某此来,不是为了案情,是有些私人的事情想问问,略备些吃食,不成敬意。公子请???” 岳震一头雾水的看着何铸打开食盒,摆放着食物,心里犯开了思量。 大理寺以前听说过,貌似现代社会中的最高法院。但检审主薄这个官职就陌生的很了,他能有什么私事要问?。 一脑门问号的岳震,面色却也平静,与何铸面对面席地而坐,想听听他究竟是何来意。 “何某唐突了。”两人坐定,何铸开口道:“不知岳公子家乡那里,家里可有什么人在朝为官?公子与李易安有何关系?” 岳震淡然一笑,反问说:“何大人这算审问,还是私下闲聊呢?” 何铸赶忙摆手说:“公子不要误会,在下不是受什么人指示,来探口风。”说罢,他略一沉吟接着讲到:“在下本来只是例行公事,翻看今日府衙的捕人公文,无意中翻到了公子的案子,才知道此案与易安大家有牵连。在下平日酷爱诗词歌赋,对李大家的词句更是推崇万分,所以???” ‘哦??’岳震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个人是李清照诗词的爱好者,用现在的话来讲,是阿姨的铁杆粉丝啊。 “呵呵???原来如此。”岳震开心的笑道:“原来何大人也是文雅之仕,喜爱易安阿姨的妙语佳句。” 何铸猛点其头,“是极,是极,听公子此言,莫非与在下嗜好相投?” 两个人有了共同语言,关系自然就拉近了很多,岳震也乐于有人陪他聊天,就与何铸在诗词上探讨起来。而他对宋代诗词的印象,大多是从赏析中看来的,这些后世出版的赏析,收集了几百年文人对宋词的深刻理解。这些闻所未闻的评析,经他口中说出来,令闻者何铸,如饮琼浆玉液,乐陶陶之中顿觉相遇知音。 “公子高论呐,在下佩服,佩服。”何铸不胜感慨的说道:“公子年纪轻轻,却胸怀锦绣,若要因为官司阻碍了前程,实在可惜,可惜呀。” 岳震依旧那付平静自然的模样,模棱两可的应付说:“多谢何大人关爱之情,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何铸见他好像与己无关的样子,忍不住善意的提醒起来。 “话虽如此,可官字两张口啊,更何况公子不明白这里面的私情交织。” “哦?何大人可愿据实相告?”岳震听他说的这么严重,好奇之余也想有个心里准备。 何铸踌躇了好久,才一拍大腿道:“罢了!岳公子雅量高洁,何某怎忍你蒙在鼓里,不明不白的被人害了!方才我看过案卷后,特意去通判大人那里相询,对原告那边的情形略有些了解,公子这次惹上大麻烦。” “不就是已被罢免的枢密院知事汪伯彦吗,他一个罢相还能只手遮天?”岳震笑着摇头。 “汪伯彦贪婪成性固然麻烦,但还不是最可虑的。”何铸觉着既然开了头,也就豁出去了,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圣上南渡后,汪、黄就一直是拍档,后来因为禁军哗变双双被贬。但黄潜善此人不可小觑,他与现今的枢密院知事赵鼎,即是同乡还有姻亲,关系不同一般呐。” 岳震一愣,不觉有些意外。赵鼎,实际意义上的国家总理,这事要和他牵连上,还真就麻烦啦。虽然早对官场上盘根错结的关系网有些耳闻,可他还是想不到,怎么拐来拐去,拐到了当朝宰相的身上。 见他皱起了眉头沉默无语,何铸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站了起来。 “在下官卑言微,也只能与公子讲这么多啦,要是公子有亲眷在朝里,需要传递消息,何某义不容辞。公子休息吧,何某告退。” 岳震这才猛然惊醒,忙站起来抱拳相送。 “多谢一番提点,如有劳烦何大人的地方,小弟一定不客气。何大人请走好??” 鄂州城外,码头。 一艘船体狭窄的军用快船已整装待发。 岳飞脱去戎装一身常服,站在船头,对着岸上的三个儿女道:“此事万万不可让你们娘亲知道,小二煞费苦心弄出了‘孔明车’,若是???”岳帅不禁有些烦闷,挥手道:“不说了,都回去吧!” “爹爹,且慢。”银屏见父亲转身要入舱,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 “屏儿,还有什么事不妥?”岳元帅闻听回身,对女儿的意见,岳飞一向都很重视。 往日果敢干练的岳小姐,却意外的忸怩起来。 元帅猜出了个大概,不忍乖女儿受窘,便对岳云两兄弟道:“云儿,雷子,你们骑马先回去吧,以防被你娘看出破绽。告知亲兵队,晚一点再护送小姐回去。” 看着弟弟们打马飞奔的背影,银屏小姐抑住了羞意,郑重的对父亲说:“爹爹,小弟的事情完了,让小弟去见见张宪,如若小弟满意,女儿也不会反对,爹爹就把他调回鄂州。若是小弟觉着张宪不甚可靠,这件事,就休要再提了。” 说罢岳小姐丢下一脸愕然的父亲,含羞跑向了远处的亲兵卫队。 直到亲卫护着女儿的一行人消失在夜色里,岳飞才回过神来,挥手下令开船之际,苦笑着暗想道。 怪不得银屏迟迟不肯答应,原来是想听听小二的意见呐。小二呀,小二,哥哥姐姐都说你今非昔比了,为父也想早点见到你啊。 小船飞快的划破了破浪,船头上屹立的,不再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只是一位牵挂着孩子的父亲。父亲深邃的眼神,仿佛要刺破浓重的夜色,一直望到了远方的都城。 临安皇宫,养心殿,御书房。 “坐吧,十弟,也没有外人了。”高宗疲倦的倚在龙椅上,指指边上的锦墩。 福王默然坐下,垂下眼睛看着脚边花团锦簇的地毯,诺大一个书房悄然无声。 “唉,朕知道,在福丫头的事情上,你心里在怪我。”赵构虚弱的合上眼睛,怅然道:“看到丫头现在这个样子,朕心里也不好受呀。” 福王依旧沉默无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构换了姿势,也没有睁开眼睛,接着说:“朕这个皇位,是五哥夫妻牺牲了一辈子的自由换来地;也是你,十弟抛却了一生的幸福换来地;如今,五哥的后人不开心,十弟你也不痛快。朕这个皇帝做的还真失败呢。” 福亲王抬起头看着哥哥,嘴巴张了又张,喉结颤动着,却又垂下头去。 九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赵榛的心房。他一时间想到九哥的诸般难处,便觉心如刀绞。 禁军之变当夜,九哥失去了唯一的皇子,却依然要整夜的屹立于皇宫城头,不能有半分的悲戚颜色。 今年粮价暴涨,九哥夜不成寐,呕心沥血,发文督办各地调粮来江南。每天傍晚开始批阅奏章,查看比对各地粮价,然后再行文督促各部,将粮食运往粮价居高不下的地方。往往是天光大亮时,才算告一段落。 福王悉数着皇帝的种种,不可抑制的羞愧涌上心头,王爷抬起微红的双眼动情道。 “九哥,你不必说了,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当年我自残身躯入‘残门’时,就已经想的明明白白。哥哥你说的对,生于帝王之家,就失去了退缩与悲伤的权力,几十年来,弟弟不曾有一丝的后悔。我想,即便是五哥身陷虎狼之狱,也与弟一样,无怨无悔。” 赵构闻言,轻轻的睁开了双眼,凝视着金壁辉煌的屋顶,幽幽叹道。 “是啊,转眼间,朕登基也快十年了,每每想起太祖打下的这片如画的江山,活生生的被人扯去了一半,朕???” 福王猛的站起身,‘噗通’跪在龙书案前。“九哥!弟知道错了!当年五哥临走时,不是说过吗,半壁还是江山,我大宋这半壁江山,还得九哥你来支撑呐。” 听到弟弟的话里,已经隐约有了泣声,赵构急忙起身绕过来拉起兄弟。 “十弟,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说说知心话,相互倒倒苦水而已,你还怕哥哥撂挑子不成?来来来,快坐下。九哥知道,你对朕另立一支新军取代‘招讨府’,心里不痛快。早就应该和你商量的,只是近日???” 本来想顺势坐下的福王,又直起身肃容道:“招讨府现今弊端多多,弟难辞其咎。九哥你如何处置,弟都决无怨言。” “你看,你看,又来了。”皇上见亲弟弟一大把年纪,还和年轻时一样的执拗,忍不住笑出了声。 “呵呵??你有什么咎?朕是府主呐。”说着,皇上搂着兄弟的肩膀,哥俩并排坐在了锦墩上。“十弟,你想想,现如今的招讨府,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咱们还能靠这样大白于天下的机构做什么事?所以,朕才忙里偷闲,组建了这支新力量。老规矩,还和当年一样,筹建归我,剩下的领导运作就是你的事情喽。” ------------ 何铸·三畏 福王先是一阵激动,随后疑惑道:“那,招讨府怎么办?解散?” “嗯,不可不可。”高宗皇帝摇头说:“一切如旧,旨在吸引各国奸细、秘谍的注意,做事仍要半遮半露,这其中的分寸,还需拿捏的恰到好处。” 弟弟沉思不语,消化着兄长的思路。赵构则想起了另一件事,起身拍拍兄弟的肩膀道:“福丫头注定要和岳家小子纠缠不清,也注定这一辈子不会平庸,所以她习武的事,你就不要干涉了。一来强身健体,分散些心思,二来嘛???” 大宋皇帝高深莫测的笑道:“将来的福丫头,朕会有大用。” 赵榛立刻竖起了耳朵,可惜皇上就此打住,闭口不说啦,吊的福王心痒痒的没着没落。 “哎??呦??”皇帝舒适的伸了个懒腰,向外门喊道:“进来吧。”随着他的声音,一个灰衣人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干脆利索的跪下,把一个小筒递上去。 福王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东西,绑在信鸽腿上的羊皮小筒,不惧风雨,结实的很。 皇帝随手将小筒抛给福王,“从此刻起,新军就交给了你,这是你接的第一份密报,酌情处理吧,朕睡觉去喽。” 赵榛急忙拔开小筒上的塞子,展开里面的纸条,纸上清晰的写着: ‘开国侯岳飞,入夜时独自登舟,向京师而来,预计中秋之日到达’ 这!福王顿时一阵头大,抬起眼睛想问皇上怎么办,可御书房里那还有九哥的影子?只有那位灰衣下属,还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 “唉?”福王心中哀叹道,小岳已经够麻烦的啦,老岳又要跑来掺和。难道这爷俩,是我赵榛命中的克星?再想想也不能怪人家岳侯,你把人的宝贝儿子关进大牢,做老子的怎能不急眼呢。 颇觉头疼的福王,使劲的揉着太阳穴来回的踱着步,不经意间走到龙椅边坐下,对着跪着那灰衣人道。 “告诉你们在京的主事之人,明日天亮时,本王要在涌金池的密宅见到他们。把岳震一案的所有卷宗也一齐带来,下去办吧。” 灰衣人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赵榛疲倦的缩进大椅,阖上眼睛喃喃自语。 “这椅子虽很舒服,为何坐上来的滋味会这般难受呢?” 岳震躺在草堆上失眠了,不知是因为鼻息间潮湿的酸臭,还是因为那隐隐约约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漆黑一团的牢房中,他大大的睁着眼睛,竟然强烈的盼望着能有个狱卒或其他什么人,突然出现在牢门前。 传说在夜深人静时,正是刑讯逼供的好时候呀,怎么没人来审审我呢?。 想着想着,岳震忍不住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在漆黑的牢房里无声的笑了起来。 谁说古人不懂心理学?如此的环境下,是人心神和意志最脆弱的一个临界点,若再加以恫吓、用刑,铁打的汉子也会崩溃地。 反正也是睡不着,岳震索性翻身而起,盘膝而坐,专心致志的回想着‘养生经’里的字字句句,心无旁骛,很容易的就入定修炼起来。 夜已深沉,大多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却也有人仍迷醉在灯红酒绿里,推杯换盏中。燕舞莺啼、丝竹悦耳,那有时间去想明天将是个什么样子呢?。 临安府知事,一位很懂得为官之道的人。当他醉意陶陶的回到家中时,府里已经很安静了,只有少数几个贴身的丫环、仆人,还在瞌睡中等着自家老爷回归。丫鬟端来热乎乎的洗脚水,服侍老爷褪去鞋袜。老爷也颇为体恤下人,挥挥手让她们下去歇息。 “嘘???”知事老爷把脚泡在水中,舒服的呻吟着,晚间欢宴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了。 汪老爷子业已失势,原打算与之撇清关系的,无奈老头的死党黄潜善尚有几分能量,得罪不起呀。 两个老家伙因为图谋人家的手稿,搞出这么多的事。让知事大人很不理解的是,赵德父属于那种做官做的很失败的人,他写的东西有什么精贵?。 知事老爷对那位关在牢里的少年,不觉产生了几分同情之心。唉,可怜的小后生,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李易安,肯定是想借她的名声以提高店铺的名气,怎知把大麻烦揽到了身上。 酒席宴上,汪老爷子曾得意的说,李易安东躲西藏了好几年,还真不容易找到。姓岳的小辈,不但替人做了嫁衣裳,还把自个弄进了监牢。待他受不了牢中之苦,自会找人去央求李易安,等手稿到手,再把那倒霉的小后生充军发配??? 再想想一命呜呼的刘倬,知事大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就算他临死时还为主子做了件好事,但他遗下的家眷恐怕会比李易安的下场更要凄惨。 胡思乱想着,知事大人一阵酒意上涌,便歪在太师椅上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嘻嘻???”酣睡中的临安知事竟然笑出了声,他梦到汪老头官复原职,且提携自己成了吏部侍郎。爬上了这个梦寐以求的位置,黄澄澄的金叶子如雪片一样飞来,送上门的侍妾挤满了自家后宅。 飞黄腾达的知事大人,晕乎乎的搂着美妾正要行云布雨,房门却猛的被人踢开了。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凶神一样的官兵将他拉到屋外,刚刚明媚的春光化作了冰天雪地,赤着脚的大人一个激灵从美梦中醒来。 咣当一声,知事心慌意乱中踢翻了脚盘,冰凉的洗脚水洒了满地。望着凌乱的水渍,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蔓延开来,让知事大人怔怔的愣在那里。 岳震缓缓收功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牢房里的光线好似明亮了许多。不知道是天快亮了还是自己的目力又精进了一些。活动活动略微僵硬的脖颈,他站起来走到窄小的窗前。 因为窗口太小,视线受阻,无法看到高悬的明月。但放眼望去,朗朗星空的夜色就仿佛披上了一层凄迷的银霜。岳震掐指算算日子,再有两天就是月圆之日,就算明天自己被放出去也赶不回去过节了。 一缕淡淡的伤感萦绕在心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思乡就是思念亲人,那里有亲人那里才是故乡。 远方的姐,你好吗?小弟想你了。我的家人们,你们都好吗?我想你们了。 俯视着大地的明月呦,能否给我捎去这浓浓的思念?。 刹那间,岳震觉得自己化作一缕清风,腾身而起,飞上了遥远的星空,明亮皎洁的月儿,就是他的眼眸。他看到了,看到军营里的小院;他看到了,看到无眠的亲人们,和他们仰望着月空的眼睛;他看到了,看到重重宫阙中,一个望眼欲穿的女孩,对着月亮轻声的述说。 夜色渐渐的淡去,岳震依然立在窗前,直到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传来。 钟达永带着两个拎着食盒的手下开锁走了进来。“呵呵???岳掌柜,昨夜睡得可好?”捕头干笑说着套话,心里却很奇怪。 即便是常进常出的惯犯,经过这第一夜的煎熬,也不免精神委顿满脸的疲惫。可是这位少年掌柜,却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还真是怪事哩。 吩咐两个手下打开食盒,扑鼻的香气顿时弥漫在牢房里,钟捕头尴尬的笑道。 “申屠老板赏了牢里弟兄们不少的银钱,嘱咐本捕照顾岳掌柜的吃食。兄弟们都是些粗手粗脚的爷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从外面采买一些。来来,岳掌柜快尝尝,这是‘如意楼’刚刚出笼的包子,岳掌柜,请???” 食指大动的岳震,也不客气,双手一起开动,片刻的功夫,两笼热腾腾的包子就在食盒里消失了。一碗清香四溢的蛋花汤下肚,岳震拍拍肚皮笑起来。 “饱了,呵呵呵??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如意楼’的包子这么好吃?多谢多谢,多谢钟捕头,多谢两位大哥。” 钟捕头他们看着岳震一番狼吞虎咽,不禁被勾起了馋虫。钟达永觉着肚里‘咕咕’直叫,也就失去了套近乎的心情,和两位弟兄收拾起东西匆匆告辞出了牢房。 三人在甬道上商量几句,决定也要赶奔‘如意楼’大吃一顿。谁知刚刚迈出监牢的大门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位,让钟捕头暗暗叫起苦来,却又无奈的硬着头皮笑脸相迎。 “周大人早啊,何兄早,两位检审大早就来府监有何贵干啊?” 何铸觉着昨天钟捕头帮忙不小,不好意思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式,抱拳笑道:“钟兄,你早。三畏兄刚刚调阅‘佛缘阁’一案的卷宗,觉得疑点颇多,便唤来小弟一起到监房问一问涉案的岳掌柜。” 钟达永顿时头大如斗,知道这早饭肯定是吃不成了,忍不住责怪的看了一眼何铸。暗道,何铸呀何铸,昨日我已给了你方便,你干嘛把这个难缠的刺头招来呢? 捕头埋怨的眼神被周三畏看了正着,顿时一阵恼火。 “钟捕不必责怪何兄,本官既忝任大理寺总检审,勘误查疑乃职责所在,案情未明,证据残缺,临安府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把人捕了,将我大宋律法至于何地?” 在临安府混了这么多年,钟达永对刑部上上下下了如指掌,对周三畏此人也了解的颇为透澈。这个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要是与他纠缠下去是决不会有好结果。 “呵呵??周大人误会了。”老奸巨滑的钟捕头,立刻打起了太极拳。“本案是我们知事大人亲笔批点,下官只是奉命抓人。另外知事大人还亲**待,不管什么人提审岳掌柜,都要我家大人在场。周大人,你看???” 周三畏立刻嗅到了这里面猫腻多多,马上来了精神,哈哈一笑。 “好,好的很。知事大人都如此勤政爱民,三畏更不敢稍有懈怠。那就请钟捕知会大人一声,本官在这里等着大人,三畏就和大人一起问个子丑寅卯。” 钟捕头依然是满脸虚伪的笑意,连连点头说:“如此甚好,请周大人在押事房稍候,钟某去去就来。” 周、何两人进到押事房坐定,何铸不解的问道:“本案虽说是牵涉官员的命案,但怎会这么快就被大理寺知晓,莫非岳掌柜真的有背景?” 何铸的疑惑一语点到了关键,周三畏看着好友,脸色阴晴不定,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到他这样的为难,何铸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和周三畏是同期同科的进士,两人又一起进的大理寺,只是周三畏敢作敢为、刚正硬气,因而深得大理寺卿的赏识,很快就升到了总检审这个位置。在这一点上,何铸一向特别服气和欣慰,也对他嫉恶如仇的性格钦佩不已。 以何铸对周三畏的了解,只要是涉及案子,他都是一板一眼决不马虎,也从不顾忌牵扯到什么人,或什么势力。可今日他这样隐晦的神情???? 种种反常的迹象,让何铸犯开了思量,再想想岳掌柜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态度。 一阵心惊,何铸顿时闭上了嘴巴,不再追问什么。常年官场里的经验告诉他,这件事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牵扯之广恐怕也不是自己能想像到的。 ------------ 柔福·探监 何铸了解周三畏,周三畏也同样对何铸知之甚深。 这位同期同科的好友兼同事,无论是才情文章,还是为人处世,都可以说是广大文人的典范,但同样也免不了有文人共通的弱点。 性格比较懦弱的何铸,跻身大理寺这样执掌法典的部门,很难有所起色。临安府在天子脚下,大理寺的眼皮跟前,所谓的检审,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闲差。何铸自己也心知肚明,索性就安于现状,纵情于诗词歌赋之间,倒也不惹别人讨厌。 沉吟了良久,周三畏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递给何铸示意他先看看。 其实现在的何铸已经深深的后悔了,暗骂自己多嘴。但人家把信笺递到眼前,再说自己不想看了,岂不摆明胆小怕事?。 看过寥寥数字的内容,何铸苦笑中重新叠好,放回信封递了回去。 “三畏你打算怎么办呢?按律法来说,你现在已经超越权限,提前介入了。” 周三畏也是一摸一样的苦笑,但神情里却又有几分难掩的好奇与期待。 “何兄呀,实话告诉你,兄弟现在对案子倒不怎么上心,反正早晚有一天会递到大理寺批复。我最好奇的是这封信,怎么会出现在我家的书房里?你也知道兄弟的状况,家里只有老母和糟糠之妻。我现在只想见见这位少年掌柜,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就是临安知事他们???” 猛的听到房外有脚步声,周三畏立刻闭紧了嘴巴,眼睛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钟达永,看到他仍是独自一人,周三畏的脸色阴沉下来,暗想,今天这位岳掌柜恐怕是见不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钟捕头一脸歉意的陪笑道:“实在抱歉啊,周大人,我家大人昨日夜间偶感风寒,今日报假在家休息,周大人你看,咱们改日如何?” “这么巧啊?”周三畏努力克制着胸中的怒气,勉强挤出些难看的笑容,站起身来说:“那好吧,不过麻烦钟捕转告你家知事大人,‘佛缘阁’一方一份供证都没有,死者刘倬身上亦没有明显的伤痕,诸多疑点之下,你们就草草的把人捕了。” “唉???”走到门口的周三畏一声轻叹,接着道:“你、我都是老刑部了,若这样的悬案你们还要递到大理寺,就莫怪三畏不讲情面啦。” 一脸尴尬的钟捕头望着周三畏甩袖而去,心中暗自幸灾乐祸的窃喜着。知事老爷啊,这事越闹越大,我看你如何收场!。 临安知事确实很不舒服,昨晚的一场噩梦让他整夜都没有睡好,此刻正在府衙的小书房里强忍着困倦等着钟捕头。 看到钟达永挑帘进来,知事站起来急忙问道:“老钟,打发走了?” 得到捕头肯定的答复,他又跌坐回去,像是询问老部下又好似自言自语的道:“怎么会被这个愣头青闻出了味道,不成,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补齐证据才好???”沉吟中的知事,抬头看到钟达永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一凛,挥手说:“老钟你去忙吧,严令押事房,没有本官在场,任何人不许探望姓岳的后生。” 钟捕头躬身答应着去了,知事大人焦躁不安的来回转着圈,苦思无计之下跺脚出门,吩咐轿夫直奔汪伯彦的府中。 相比外面的热热闹闹,牢房里确是非常的安静。岳震居然躺在草垫上补了一小觉,神清气爽的醒来后就在牢里活动起手脚。 微微见汗,他停了下来,看着投在地上书本大小的亮光不免也有几分感慨。失去了自由才觉着原本不屑一顾的阳光是多么的可贵。 信马由缰的出了一会神,肚子竟然又有些饿了。岳震不由摇头暗笑,嘿嘿,现在用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来形容自己是再恰当不过了。他又跷起二郎腿躺倒草上,美滋滋的想,中午钟捕头会带来什么好吃的呢?。 饥肠辘辘的临安知事,又坐着轿子急匆匆往回赶,尽管汪老头一个劲的拍胸脯保证,说什么此事决不会出岔子。但知事大人还是觉着一阵心惊肉跳,好像大难临头似的。 怕什么就来什么,轿子刚抬进府衙的大门,知事就听到后面监牢方向闹哄哄的。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府监重地喧哗!?”知事未等轿子停稳就喝斥着跳了下来,也正好看到一个鼻青脸肿的衙役奔跑过来。 “大人!大人!不好啦,有人要擅闯监牢,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什么!尔等都随本官来,将这狂徒拿下!”气极败坏的知事大人,也顾不得官仪了,提着官袍的前襟便向后跑去,后面跟着轿夫和闻讯赶来的一干衙役。有知事大人领头,手下人顿觉豪气冲云霄,一路高声呐喊着冲向后面。 气势汹汹的队伍冲进后院,却像撞上了墙壁般嘎然定了下来,因为他们的大人彻底傻眼了,如一尊泥胎木雕愣愣的站在那里,脸色白的像绢帛一般。 府监门前的空地上,一队衣甲鲜明的禁军阵序整齐的护着一具车辇,车辇虽然用布幔遮的严严实实,也没有明显的标记,但车前的四匹高头大马让知事顿感一阵心寒。 几个军官正挥舞着皮鞭咒骂驱赶着企图拦路的衙役,禁卫步兵司副统领王渊,听到后面又有人喊着要冲过来,铁青着脸转过身来。 看着王统领快要冒火的眼睛,临安知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当地。 “不知统领大人到此,下???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禁军三司的统领虽然品阶不高,但无一不是和皇族沾亲的豪门子弟,他们整天价的在皇上面前走动,是官场上最不能惹的人物之一。 面色阴沉的王渊怒极反笑,“哈哈???知事大人你那里有罪?你迎接的很是周到嘛,就差没有动刀子啦。听说知事大人你明令临安府上下,凡探视岳公子必须经过你的允许,可有此事?我再问你,岳公子可是依我大宋律法,判定当斩的重犯,旁人不得探视?嗯!你倒说与本统领听听。” 临安知事此时只觉得耳朵里钟鼓齐鸣,眼前金星乱窜,那还能说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陷入痴呆之中。 车幔里传出来一个气哼哼的女声。“哼!王渊,还费什么话,办正事要紧。” 王渊脸色缓和了稍许,用手指点着知事转过身去,厉声喝道:“尔等临安府公差听着,你们上司就在这里,若你等还敢阻挡禁军车仗以刺王杀驾论处!” 随着统领的话音一落,禁军整齐的队伍里腰刀出鞘之身不绝,明晃晃的制式军刀,在阳光下依旧寒气逼人。诺大的一片空地上顿时鸦雀无音,衙役、狱卒们唯唯缩缩的后退着,生怕不小心弄出些响动落个身首两处。 满意的点点头,王渊再次面对知事,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知事大人请起吧,叫你们的人各司其职,快去准备一间干净的房屋,本统领好去请岳公子出来。” 等了片刻,看到知事还痴痴的跪在那没动。王渊不禁又是一阵恼火,暴喝道:“快去办啊!拿钥匙来!” 临安知事这才猛的一哆嗦,从木然中醒过神,在衙役的帮助下站起身接过狱卒递过来的钥匙双手奉上。 事情仓促,那来得及准备房间,知事只好带着手下把押事房打扫了一番。藏在旁边准备看风使舵的钟捕头这时也忙跑出来帮忙,一阵手忙脚乱后,王渊才勉强点头,把他们轰出来后摆手召唤车辇。 站在远处的知事偷眼看去,两个裹在宽大斗篷的身影下车进了押事房,王渊先是忙着搬运大盒小包,然后又提着钥匙疾步跑进牢中。 钟捕头和身旁的知事大人对望了一眼,两人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惊恐,以王渊的官职和身份都成了拎包的跟班,来的这两个人是何其尊贵?。 牢里的岳震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此刻正奇怪着呢,甬道那边犯人们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吵,显然是狱卒没有按时开饭,更没有见到本该来送饭的钟捕头。 正胡乱猜疑着,王渊拎着钥匙‘叮叮当当’的来到门前。 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只是见面的地点有些尴尬,王渊进到牢里便觉有些手足无促,好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岳公子的事。岳震虽然觉着有些意外,却也笑容依旧,问起王统领此来的目地。 王渊先是支支吾吾,最后干脆半拉半拽着岳震就往外走,嘴里搪塞道:“公子不必问了,待会见到不就全明白喽。” 岳震心中暗自揣测着可能是福王来了,这说明招讨府真的开始关注自己,要不然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入狱。 马上就要见到那位柔福的十叔,大宋朝的秘密谍报头子,岳震不由得一阵心虚。刘倬的死虽说不是自己亲手所为,但若深究起来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这里面的内情福王知道多少,待会他若要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呢?。 一路走过长长的甬道,两旁犯人敲打栅栏声此起彼伏,王渊和岳震一齐皱起了眉头。越往前走光线越亮,岳震有意的放慢了脚步慢慢的适应着。 出了通道来到押事房门外,岳震看到远处的钟捕头,示意王渊稍等向钟达永招招手。 钟捕头一脸的错愕,却也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着来到近前。点头哈腰着陪笑道:“岳掌柜有何吩咐?” “哎,钟捕头,怎么这般客气。”岳震对他骤变的态度微微有些奇怪。抱拳道:“因为小弟的朋友到访延误了牢里开饭的时间,小弟心里实在不安。钟捕,您看,小弟现在已经出来了,是不是该给犯人们开饭啦?” 不提钟达永忙不迭的招呼手下去办,王渊在一旁暗暗折服,这就是大人物的气度与胸襟,让人不得不佩服。 看到狱卒们抬着整筐的窝头,挑着清水走进监牢,岳震这才迈步走进押事房。 “震哥!”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阵熟悉的气息,待他看清楚柔福俏丽的面容时,已是温香满怀。 “震哥,让你受委屈啦,想死柔福了。”少女捧起情郎的脸庞,怜惜的呼唤着,端详着。 “吭吭???” 柔福身后的静真师太,猛的咳嗽起来。但四目深情相对的少年少女,那是几声干咳能够吵醒的?无可奈何的出家人苦笑着走出房门。迎面看到一脸闷笑的王渊,静真一阵羞恼,凤眼圆睁着瞪了过去,王渊赶忙垂下头,肩头却依然轻轻的耸动着。 昨天晚上,皇帝叔叔说要贬了临安知事,柔福心中还有些不忍。读书人饱受十年寒窗之苦,再从千军万马中杀过独木桥,谋个一官半职很是不容易,被叔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打回原形,让女孩觉着心里有点堵。 可柔福亲眼见到岳震时,却又恨不得现在就让叔叔杀了这个可恨的知事。 好好的一个震哥让他们折磨成了什么样子?脏兮兮的不说,衣服也皱皱巴巴,仔细看去头发里竟还有些草屑。 柔福看在眼里好一阵辛酸,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小手擦拭着情郎的脸庞,哽噎道:“好哥哥,呜呜???他们干嘛欺负你,你是开国侯大将军的公子,你的柔福是大宋帝姬,他们竟敢欺负你,呜呜呜???” ------------ 爱恋·传经 最难消受美人恩,任你铮铮铁骨,只需一滴情人的眼泪,便化作绕指轻柔。 岳震急忙拍抚着柔福的后背,“好妹妹,莫哭,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们不敢欺负我,早上还给我买来‘如意楼’的包子呢。” 听到爱郎说起吃食,柔福才渐渐收住悲声,俏脸上挂着泪珠,赫然笑道:“震哥你一定饿了吧,快来。”说着牵起岳震的大手,把他带到桌边坐下。“震哥,这是柔福从御膳房带出来的,趁热乎快尝尝。” 哇!御膳,岳震暗自咋舌。眼睛盯着柔福手边,那个揭开盖子的大食盒。 ‘咕噜??咕噜噜???’ 食盒里眼花缭乱的精美菜肴,让岳震的肚皮抢先发出了声音。要搁在平时,柔福早就娇笑不止了。可场合不对,少女马上就想到,他们竟然把震哥饿成这样,小嘴一扁,秀眸中又挂上了水气。 岳震猜出了女孩的心思,急忙夸张的叫道:“太香啦!好妹妹,赶紧拿筷子来,不然我忍不住要用手抓喽。” 情郎心急火燎抓耳挠腮的模样,才让姑娘破涕为笑,递过沉甸甸的银筷子。 可能是他真的饿了,也可能御膳房的巧食珍肴太香,岳震吃着吃着又拿起一把汤匙,左右开弓埋头苦干。 情郎吃的这般香甜,柔福坐在一旁眉花眼笑的看着,不时还要添添菜、盛盛汤,真像一位贤惠的小妻子。 硕大食盒里的饭菜已被岳震消灭了大半,他的速度才慢下来,想到人家柔福还在一边看着呢。不好意思的停下来笑道:“你也吃呀,我一个人那吃得了这么多,来,两个人抢着吃更香呢。” 柔福娇笑着盛过一小碗米饭,陪着情郎一起吃起来。没吃几口,姑娘却走神了,筷头含在嘴里,痴痴的发呆。 要是以后天天能够这样该多好呀,就算是粗茶淡饭,也是一样的开心。许多年后我们有了小孩子,一家人围坐于饭桌前,该是多么的其乐融融呐??? 自己怎么想到如此羞人之事?少女猛然双颊嫣红,像一个熟透的大苹果。 岳震却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柔福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少女被他急切的声音惊醒,下意识的答道:“没事,昨天有些着急,晕了一会,休息过整晚,好多喽。” “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晕倒呢?” 岳震没想到有这么严重,那还有心思吃饭。拿走柔福手里的餐具,认真的追问起来。柔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惴惴不安的把习武,以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岳震听的是又惊又怕,愧疚中还有感动,鼻子一酸用力将少女拥进怀里。 “都是震哥不好,让柔福担惊受怕了。” “怎么能怪你呢?”柔福惬意的挤在爱郎的怀里,半眯着秀眸轻声低语。 “要怪,只能怪临安知事那个大坏蛋。好在皇帝叔叔已经答应柔福,把这个坏蛋贬了,省得他再去欺负别人。” 岳震顿时一阵苦笑,暗想,知事大人啊,你这个官丢的还真冤呐。 听到情郎沉默不语,柔福睁开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震哥,你是不是生气啦,怪柔福一个女孩家家,不该去习武?” “没有,没有,我想起了别的事。呵呵???”岳震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笑道:“谁说只许男人练武?师太不就是一位女中巾帼吗,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震哥都不会反对的。我只是有些好奇,柔福,你怎么想起来要习武呢?” 女孩放下心来,重新依回爱朗的怀抱,把前因后果仔细的说出来。 岳震却听得皱起了眉头,暗自埋怨着静真师太。老尼姑还真有点不着调呢,险些好心办坏事,把柔福害了。 静真的想法固然不错,可‘聚灵珠’里的佛家真气,要用纯正的佛门心法修炼。虽不知‘残门’属于那个流派,但以前隐约听说,他们是靠自残身体,而达到迫出人体的潜力的目的,想必走的是速成的捷径。 岳震忧虑的思索着,佛家内功最忌的就是基础不扎实。自己这样的奇遇,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不是一般人能相比的。 这可如何是好?柔福这样练下去,非但无益,很有可能还要反受其害啊。 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岳震咬牙暗道,和尚爷爷,你不要怪我噢。佛家真谛就是普渡众生,我不能眼看着柔福走火入魔吧。 “柔福啊,震哥这里有一篇心法,我说出来,你牢牢的记在心里。以后师太教你的吐纳之法,千万不能再练了。” 抬头看着心上人郑重其事的样子,柔福一阵为难和疑惑。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师太传授的方法大大的不妥,难道师太还会害我吗?可震哥更不会害我呀,自己到底该听谁的呢?要是按照震哥的法子,岂不让师太伤心失望。 柔福期期艾艾为难的表情,没有逃过岳震的眼睛,他也立刻想到了女孩的顾虑。忍不住暗叹,多好的姑娘呀,什么事都先替别人着想。 “不要瞎想啊,师太只是不得其法,并没有恶意的。待会震哥向她老人家交待清楚。” 情郎这般知冷知热,柔福心里像灌满了蜜糖,刚刚还愁云密布的粉脸,顿时笑开花。早忘了要学什么心法,腻在岳震怀里撒起娇来。 温软的娇躯在怀里扭动厮磨着,岳震一阵心猿意马,情不自禁的想起上次的吻别,低头看去。柔福星眸半闭着扬起了俏脸,嘟起红润的香唇,期待着情郎的爱怜。刹那间,犹如一点火星扑上了干柴,少年男女迷失在火热的温存之中。 丁香暗吐,香津软渡。少男少女没有了第一次的生涩,纵情的品尝着爱的甘甜,绮旖盎然的春意,实在不能与外人道也。 晕乎乎的岳震想起,现在是在监狱里,柔福的时间有限,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那花瓣一般的香唇。 媚眼如丝的少女却是不依,拉着情郎前襟,把他又拉了回去。回应着少女近似疯狂的热情,岳震感受到她那深深的眷恋。 “柔福,咱们先把‘养生经’记下,待会再继续如何?” 软在岳震怀中微喘的柔福,听到爱朗伏在耳边的调笑,羞意染红了面颊,小拳头轻轻捶打着情郎。可没捶了几下,就摊平的柔夷,钟爱的抚摸着结实的胸膛,把烫人的粉脸紧紧的贴了上去。 拥着小猫一样乖巧的娇娃,岳震开始一字一句的讲起‘养生经’。 以静真师太的听力,屋里的任何响动是瞒不过她的。刚刚两小忘乎所以的亲热声,让这位出家人一阵面红耳赤,急忙垂下眉头,嘴里念叨着半生不熟的‘清心咒’。 听到岳震开始解说佛门心法,师太又情不自禁的竖起了耳朵。 ‘养生经’的字数不多,不大的功夫,岳震已经从头到尾的细说一遍。 “怎么样?柔福,能听明白吗?要不我再说一次。”岳震捧起少女花朵一样面庞,认真的询问着,谁知却看到柔福茫然的眼神。 ‘嗨。’他不禁一阵绝倒,敢情人家根本就没有注意听。 “柔福啊,不是震哥危言耸听。就算你现在改变了初衷,不再习武,这‘养生经’还是必须要练的。因为师太教你的心法,已经引动了珠子里的真气,而这些真气业已进入了你的经脉,数量虽说还很少,但运行的线路却是相当危险的。如若不加纠正,任其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突然反噬。” 看到情郎面有愠色,柔福调皮的吐吐了小舌头,娇憨的撒娇道:“好了,震哥不要生气啊,人家仔细的听还不行吗。” 如此娇巧可人的女孩,岳震那还有什么脾气,宠爱的捏捏她的小鼻子,重新说起来。 窗外的静真,时而惭愧,时而欣慰,更多的还是烦躁忧虑,心绪繁杂不堪。 自己练武好几十年,怎么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残门’心法阴狠酷烈,颇有几分倒行逆施的味道,修习者往往是未伤人而先伤己,当然难以将佛家真气引上正途。 柔福一颗芳心系于郎身,岳震毫不犹豫拿出了佛家不传之秘,少年男女用情之深,傻子也能看得出来。倘若到头来不能成其眷属,被迫劳燕分飞,两人敏感的身份,以及岳震难以匹及的强悍,必将会掀起轩然大波,震惊朝野。 想到这一层,老师太怎能不忧心忡忡?。 高宗皇帝在这件事上隐晦的态度,静真不敢说洞若观火,但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帝王权术不外乎恩威并济,开国侯岳飞一项脖子硬的很,念念不忘北伐收复疆土,每当朝廷对北伐稍有拖延或懈怠,这位侯爷必定要上表,据理力争大声疾呼,屡触君威而浑然不知。皇帝十有**是想借这件事,彻底的收服开国侯,就要看岳飞肯不肯低头。 想到师兄告诉自己,岳飞正在马不停蹄的赶来,静真师太不禁又升起一线希望,天下父母心,帝王将相也不能免俗。 不说窗外胡思乱想的师太,屋里的岳震已经大功告成。‘养生经’精炼易懂,加上柔福在寺院中长大,佛家的词汇、偈语也不是很陌生。 “柔福,回去吧。时间太久了,传扬出去???” 明知情郎说的在理,可姑娘怎忍离去,不舍之间眼圈又红了起来,死死的缠住心上人的虎腰,说什么也不肯迈开离去的脚步。 岳震又何尝能狠下心来,赶她走?只得强笑着打岔问道:“食盒里的东西已经吃过了,呵呵??这几个小包包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好吃的?” 柔福顿时找到了逗留的借口,欢喜雀跃起来,把带来的大小包裹一一打开。干净的衣物,头巾、绢帕、鞋袜一应俱全。岳震感动之余,不禁又有几分好奇,小妮子昨天才知道自己入狱,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东西制备的如此齐全?。 “好妹子,震哥是在坐牢哎,怎么看着好像是要进京赶考的书生。”岳震一边比划着,一边笑道:“尺寸刚刚好,嘿嘿??柔福你真厉害!” “当然啦。”少女皱起可爱的小鼻子,“本宫是迁都临安以来,皇帝叔叔册封的第一位帝姬。一声令下,御用制衣坊一会的功夫就赶制出来,厉害吧。” 岳震连忙竖起大拇指,猛点其头,随口问出盘亘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柔福啊,‘帝姬’这个封号有什么特殊的含意吗?” “是不是初次听到,有些怪怪的?”柔福赫然的解释说:“咱们这般年纪都没有听说过,还是十叔告诉我这个封号的来历。那是祖父徽宗爷爷在位时的事情,当时的太师蔡京自诩通古博今,说什么古代周王朝将帝室公主称为‘帝姬’,徽宗爷爷便采纳了他的建议,前前后后共册封过三十余位姑姑。” 柔福不禁想起,这个封号犹如给自己套上了一道枷锁,兴趣索然的叹道:“唉,皇帝叔叔赐我这个名号,可能也是想念在北方受苦的爷爷、大伯,还有父亲???”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看着黯然神伤的女孩,岳震怜意顿生,一把搂过来低声劝慰道。“柔福不用伤心,待我爹收复河山,把金人赶回辽东,也就一定能迎回二帝和肃王!” ------------ 将军·情怀 这些话说出口,岳震只觉着脸上一阵发烧,也不禁有些难过。 只有他自己明白,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历史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徽、钦二帝先后客死异乡。至于肃王,现在是否还在人间,恐怕已经很难说了。 少女轻抚着爱郎的胸膛,悠然神往道。 “柔福却希望是你,有朝一日震哥横刀跃马统帅三军,杀过长江,杀过黄河。到那时,三军儿郎响彻天地的欢呼声中,父王和母妃得知面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就是他们女儿的夫婿,该有多么的开心啊!” 岳震心神摇曳恍惚,却无法勾画姑娘描绘的壮美,他不禁扪心自问。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能成为那样的人物吗? 为了怀中心爱的女孩,举起雪亮的钢刀,踏过堆积如山的尸骨;为了她那些望眼欲穿的亲人,跋涉一条条鲜血染红的江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少年在心底喃喃着,痛苦的闭上眼睛。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心里填满了苦涩的沉重。 “柔福,时间不早了。”静真师太的低语隔着窗棂依然清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知道了。” 听到柔福有气无力很不情愿的回答,师太与王渊相视苦笑,又一齐松了口气,二位罚站似的在外面已经快两个时辰。 恋恋不舍的柔福,伸手去解岳震的衣带,着实把这鲁男子吓了一大跳。 “好妹妹,别开玩笑啊,外面好多人呢???” 看着情郎脸红的像个熟透的大虾米,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柔福,也不禁俏脸微红,对着逃开的心上人跺脚不依道:“坏哥哥,你想到那里去了!还不把的脏衣服脱下来,我好带回去给浆洗啊。” “就在这里?!就在你???”岳震心如鼓擂,慌忙将后半句唐突佳人的话咽回去,大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好妹妹,你就饶了哥哥,还是稍后换下来,哥哥自己洗吧。” 柔福双手一叉小蛮腰,“不成!哪有大男人洗衣服的道理?本宫现在准你留下小衣,其余的统统换掉。咯咯???再磨蹭,我可要亲自动手喽。” 眼瞅着女孩渐渐迫近。岳震急忙举手投向道:“好好,我自己来还不行吗。” 女孩这才转嗔为喜,收住脚步。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岳震已抱起大包小包,顶开门落荒而逃。“哥哥去也,柔福妹妹也快回去吧,等震哥出了监牢,再麻烦你给我洗衣服。”出了押事房,他也顾不得与师太、王渊打招呼,径直一溜烟的跑回牢房。 柔福拔腿就追,已是来不及了。少女娇笑着停在门口,却不敢像岳震那样大声,只是轻咬着嘴唇低语着。 “这是你说的哦,柔福要给你洗一辈子衣裳。”说罢,甜甜含笑的少女重新罩上宽大的斗蓬,迈步出了押事房。 静真自然把里面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看到岳震如此狼狈的模样,也不禁眯起凤眼,笑弯了眉梢。 岳震一口气回到牢中,暗呼,好险好险。坐下来喘气的时候,忍不住想起柔福叉腰而立的俏模样,那双似嗔还喜脉脉含情的大眼睛,仿佛仍在眼前晃动,他不知不觉中露出幸福男人才有的傻笑,回味着痴在那里,没有注意到王渊蹑手蹑脚的走进来。 “岳公子,岳公子。”王渊小心翼翼的呼唤着,岳震看过来,他又慌乱的垂下目光。“师太叫王某进来把公子替换下来的衣物拿回去。” 岳震虽然很无奈,却也不好意思为难王渊。好在当着一个大男人换外衣,他也不觉得怎么别扭了。 麻利的换好衣服,将那些脏兮兮的衣物裹在一起。岳震还是不免赫然,有些迟疑起来。人家可是响当当的禁军统领,柔福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份?。 王渊看在眼里怎能不明白?顿觉一阵亲切,笑着抢过那团衣物道:“岳公子跟我老王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呵呵呵???那天公子与‘招讨府’上下并肩拒敌,弟兄们私下早就把公子当作自己人啦,弟兄们对公子的盖世神技和豪气都是打心眼里佩服。” “多谢,多谢。如此麻烦王统领,改日晚辈出去一定请王统领痛饮一番。”人家越是这样说,岳震越觉得过意不去,忙着抱拳拱手道谢。 想不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挠到王渊的心坎上,他顿时眉开眼笑,半真半假的和岳震开起了玩笑。“哎,这就对喽。王渊除却好武,便是喜欢那杯中之物,等公子脱离樊笼,老王一定给公子洗尘!不过震少要提什么晚辈、前辈的,可就是看不起我老王啦。” 岳震听得一阵暗笑,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忍着,还一个劲的点头称是。两人又客套一阵,王渊这才嘻嘻哈哈的离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风尘仆仆的岳飞路经鄱阳湖大营,便进营稍事休息,顺便也想看看黄佐的水师,整训的怎样了。 得知岳元帅突然到访,后护军营房里顿时响起号角。岳飞从营门走到校场的功夫,数千将士已列队相迎。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令他血脉贲涌的振臂高呼声中,看着军容整肃的队伍,将军陷入深深的迷惑。这就是几个月前,那支匪气十足的水师?是什么让他们改头换面?雄赳赳、气昂昂间,钢铁雄师的虎狼之气夺人心魄。 检阅完毕,各队归营。岳飞说起此行的目地,黄佐与两位副统制暴跳如雷的模样,叫他好一阵纳闷。心道,关在牢里的那个小子,是本帅的儿子,你们着的哪门子急?。 直到焦挺、焦立两兄弟,企图瞒着众人私自进京,岳飞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明白了儿子在水军将领们心目中的地位。严令水军一干人等不得离营后,岳帅把黄佐叫到一旁,从他的嘴里得知,二公子在水师官兵的心中如天神一般高大神武。 带兵快有二十年的岳元帅,顿觉匪夷所思。一场儿戏般的赌赛,一句八个字的铁血誓言,就能让一支军队翻天覆地涣然一新? 岳云从鄱阳湖回到鄂州后,也曾说起过这档事。但是他的叙述中掺杂了太多的夸赞,岳飞只是付之一笑,兄弟病体痊愈,当哥哥的高兴之余,说两句过头话在所难免。当岳元帅身处水军大营,感受着营中上下昂扬的斗志,体会着每一位水兵脸上骄傲的神情。将军才真正明白儿子的无心之举,对这支水师的影响是何其深远。 本该挽留元帅好好休息的水军诸将,一番紧张的忙碌,为岳飞的快船补齐了清水、干粮,一班人就眼巴巴的瞅着上司。意思再明白不过‘您赶紧上路吧,二公子还在牢里受罪呢’。此情此景,登船启程的岳飞摇头失笑不止。原打算绷起脸训斥他们几句,不料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小船载着将军飘然而去,水面上留下他舒心的长笑,码头上诸将也都相视而笑,豪迈的笑声遥相呼应,回荡在大营的上空。 平复了兴奋、宽慰、惊喜等等复杂的心绪,一丝沉沉的倦意爬上了岳飞酸涩的眼睛,准备进舱睡觉的将军,却意外的看到了禄老哥,还有他身后宛若长龙一般的船队。禄伯更想不到会遇到岳帅,还未来得及欣喜,就马上想到是震少出事了。陡然色变中,老伯急忙吆喝船老大停下来,后面的船只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也都相继抛锚停船。 一样的风尘仆仆,同样有着一肚子的疑问。岳飞跨上禄老哥的运粮船时,便被老哥一把擎住手臂。 “元帅,可是震少出事啦!” “老哥你不知道!?”满腹的疑问等着他作答,没想到一直跟着儿子的老哥竟然毫不知情。岳飞不由瞪大了眼睛问道:“这几日老哥你在那里?怎么会不知道小二已经被抓入狱?”话说出口,岳飞不禁一惊,暗想,会不会有人在传假消息。 “这么快!”禄老哥惊诧的表情,让岳飞否定了心中的猜疑,稳住心神,与禄老哥相互印证着各自掌握的情况,两人这才双双放下心。 眺望着身后一艘接一艘的粮船,岳飞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儿子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原来这孩子对入狱早有准备,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禄老哥依照他的安排,这两日收购了大量的粮食,装船运回鄂州。 禄伯也想与元帅一道回临安,苦于这么多的粮食没人押运,只好作罢。两个人就这样匆匆相见,又互道珍重匆匆而别。 回到快艇上的岳飞,望着擦肩缓缓驶过的船队,船上堆积如山的粮食,心潮涌动,船队渐行渐远消失在回眸的视线里,将军依然无法平静。半生戎马,从未有过闲暇孝敬老人、照顾儿女。前些年,老母挑着家中的重担,拉扯着病妻与三个幼子,直到老人撒手西去,家里的事依旧井井有序。 ‘嗨。’岳飞不禁黯然神伤,暗自在心中念叨着:娘啊,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您却已无法看到,就这样走了。 再后来银屏接过祖母的担子,不但要操持家务,还要打理军田有关的一应杂务,把个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一误再误。 “唉??”岳帅又是一声轻叹,寻常人家十七、八岁的女子,早已是孩子的母亲,自己的乖女儿依然待字闺中。还好现在有了着落,让岳飞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打开记忆的闸门,往事便似走马灯,一幕幕拂过心头。 倘若说起愧疚,岳飞这些年来一直就觉着亏欠小二的太多。平常百姓家若有这样的病儿,父母定要煞费苦心的四处寻医问药,可自己把他丢在家中,动辄就是好几个月见不到。每每想起离家时,小二留恋的眼睛还有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将军怎能不心如刀割!。 小二呀,小二,听你哥哥、姐姐说,你现在不但结实粗壮,而且武艺惊人,为父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仿佛是真的见到了久别的爱子,立在船首的将军笑上眉梢,更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进那就在前方的都城临安。 世人都道我岳飞叱诧风云、功勋标榜。谁又会知道为我一人的信念,我的家人,已经付出的太多,太多。 悲喜交集的思绪让将军困意全无,不断的催促着水手们,赶路,赶路。 禁军统领刚走不大的功夫,临安府知事一脸死灰进到了岳震的牢房。 虽说两人未曾谋面,岳震看到他身后钟捕头递过来的眼色,就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下官临安知事,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岳掌柜,不不不,还请岳公子多多包涵。”知事大人望着白衣胜雪的少年,心底升起一阵绝望,但还是硬着头皮搭讪道,侥幸期望少年的性子,能和他的面容长相一样无害。 少年身上雪白的府绸,明晃晃的,知事一阵心惊肉跳。这种质地的府绸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知事大人亲手挑选,送进宫里的御用之物。 “那里,那里。大人您为一方父母,缉凶惩恶本是职责所在,草民不敢有半分怨怼。”岳震说的确实是心里话,他确实没有埋怨过这位知事大人。 ------------ 肺腑·气节 本来这件事自己就脱不了干系,人家只是公事公办而已。至于知事和汪伯彦的关系,岳震也觉得很正常,官官相护何止这一例?自己要不是仗着有老爹,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绝不敢来尝尝牢饭的滋味。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些大实话,钻进知事的耳朵就不是味了。 也许现在岳震狠狠的给知事大人两记耳光,摆出一付恶少的姿态,知事反而会高兴起来,因为这无疑给了他破财免灾的希望。 听到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知事大人顿觉一筹莫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看的岳震都替他觉着难受。 尴尬的局面总得有人来缓解,钟达永原本打算隔岸观火想看看知事的笑话。可岳掌柜身后庞大的势力让他这个老油条也有些怕了,意识到不止是闹笑话这么简单啦。怎么说知事大人也是他的上司,若一府的主管倒台,下面的人未必会有好日子过。 “嗯吭,岳掌柜,我们大人的意思是??”钟捕头飞快的转动这脑筋,开口转圜说。 “我等公门之人职责所在不假,但人情总还是要讲地。大人早就想与公子详谈一次,也好了解案子的枝节,可惜大人琐事缠身,一直不得空闲,还请公子见谅才是。” 知事大人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感激的看着老部下,赶忙抢过了话头。“是极,是极。不过公子放宽心,本府即可便与通判大人升堂问案,定还公子一个清白。” 岳震淡然一笑,拱手说:“多谢大人,不过草民有两句肺腑之言,不知两位大人可愿听听?”说罢含笑看着面前二位。 “愿意!当然愿意。” “公子请讲。”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就不与两位绕圈子,何去何从,两位大人自己掂量。”岳震平静的道出了开场白。“说实话,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我能够掌控的了。所以呢,二位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往上面跑跑门路,至少不要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朗,两个人的表情也不尽相同。钟达永脸色阴晴不定,临安知事则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淋淋。 “公子可是??是从贵友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八面玲珑的钟捕头紧张的问道。 岳震依旧笑吟吟的不置可否,“我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两位的仕途,毕竟这事过后,我还要在临安做生意,能与两位大人成为朋友???” “公子,还请你给我们指条明路啊!”知事听到他这样说,马上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岳震的话语。 “呵呵???”岳震笑着摇头道:“知事大人,你又错了。大人你一错在于偏听偏信,没查清楚我的来历,就稀里糊涂的抓人。这二错嘛,大人你高估了我的影响力,还是刚才那句话,事到如今我怎么做都于事无补的。” 两人看着耸肩摊手的岳震,明白多说亦是徒劳,便黯然而退,也没心思打听岳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下子岳震彻底的清静了,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大觉,酣睡中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惊醒。 待看清钟捕头身后的来人,岳震赶忙站起来,暗自叹道,终究还是没有瞒过她,老人家恐怕心里又要难受了。 “阿姨,您怎么来啦?”说着,岳震抢步上前搀住迈进牢门的李清照,顺手接过老人提着的小食盒。 女诗人原本苍老的面容上又凭添了几分憔悴,上下端详着岳震片刻,才责怪道:“若不是‘闽浙居’的掌柜相告,震哥儿你打算瞒到几时?这么大的事情怎能不让家里的老者知道?飞卿已经请人连夜赶去鄂州给你爹送信,老身便先来看看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钟捕头好不容易找了个插话的空子,急忙躬身说:“公子,易安大嫂,你们聊,在下告退了。” “钟捕头请留步!” 行色匆忙的钟达永,被李清照这声喊吓了一哆嗦,忙又回身堆起了笑脸,一付有事您吩咐的模样。 “老身有些话,想麻烦钟捕头带给你们大人。”女诗人说话时的神情相当复杂,无奈中还带着毅然决然。 岳震不知阿姨要说什么,但感觉到有些不对头,刚想出言阻止,却见钟捕头惨然苦笑道:“易安老嫂子,您有所不知。后晌时分吏部的文书就到了临安府,临安知事已被贬谪。我等下属寄俸候命,只等着新任大人明日前来交接。” 不说李清照愕然无语,岳震也不禁一愣,暗想,这也太快了吧。 看到他们没有再说话,钟达永告了声罪又匆匆而去,八成是去四处游走活动,想要谋一个好的去处。 李清照何等的头脑,凝思片刻就想到了原因,忍不住老怀宽慰笑出了声。 “呵呵呵???震哥儿,临安知事丢官肯定是因为你吧?呵呵??可笑我老婆子还在瞎担心呢。唉,人老喽,经不得事、沉不住气啦。” 搀扶着女诗人费劲的坐下,岳震也不禁埋怨起来。“那个掌柜的也忒多事,让您老担惊受怕不说,还大老远的跑来,累坏了怎么办???”嘴里说着,他不由悚然一惊,心中惊疑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在‘佛缘阁’被抓看到的人寥寥无几,‘闽浙居’掌柜的是从何而知? “老身哪有这么娇贵,走两步就累着喽。”老人心情转好,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少了许多。 “老身和飞卿兄弟一天没见你的人影,自然有些着急,飞卿便跑去后市街,谁知远远的就看见‘佛缘阁’被贴了封条。他情急乱投医,去找人家掌柜的寻门路,掌柜的才告诉我们震哥儿你是被临安府带走的。” 岳震无语中点着头,心里很是后悔,真不该连累多吉大哥的铺子被封。虽说揭下这道封条易如反掌,但肯定要影响到人家的生意。 老少二人促膝而坐,絮絮叨叨,李清照免不了问起牢里的情形。 岳震就把这一天多来,经历的、听到的、看到的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又是汪伯彦那个老贼在里面作怪!”虽说已猜测到,但真的证实了说出来,李清照仍是恨的咬牙切齿。“汪贼胁迫德父不成就诬陷他通敌媚金,害的德父丢官罢职,郁郁而终。” 岳震见到勾起了老人的伤心往事,生怕她气坏身体,嘻笑着打岔说。 “嘿嘿,老家伙贼心不死,想用本少爷来威胁您老人家,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可让老贼踢到了铁板啦!嘻嘻???” 李清照也受他的感染转怒为喜,解气的拍着大腿笑道:“哈哈???不错!老贼这趟必定灰头土脸,再无颜面呆在临安。活该!谁让他图谋人家的心血,呵呵??” 汪伯彦连累临安知事丢了乌纱帽,肯定很快就要在京都里传开,以前那些和他有瓜葛的大小官吏也势必躲之而唯恐不及。汪、黄把持朝政的时候,也肯定得罪过不少人,现在他们的保护网已全被扯开了。 嘿嘿,岳震暗笑想到,他们想风风光光的离开临安,恐怕不容易喽。 “阿姨,相比他们给您带来的苦难,只让恶人受到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惩罚,是不是太轻饶他们啦?” “唉,就算杀了老贼又如何?”老人怅然叹道:“有些时候想起以前种种遭遇,老身也恨不得将汪老贼剥皮挫骨。嗨???”女诗人说到激动处,又轻叹一声低下了头。 片刻后老人抬起头来,慈爱的抚摸着岳震的发髻,坦然讲到:“记住,孩子,血腥的报复换不来心灵的安宁,更不会让逝者起死回生。” 岳震却忍不住忿忿不平道:“阿姨您宅心仁厚,但这在他们的眼里就是软弱可欺。孩儿认为以暴易暴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李清照摇头笑起来,垂下手臂拉住他的手轻轻拍打着。 “震哥儿,你虽有儒雅文秀的一面,但终归出身军人之家,不算一个真正的文人,更不明白文人身上的一个‘节’字。”注视着岳震迷惑的眼睛,老人轻声的问道:“歹毒如汪伯彦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愿花钱雇一班凶徒明火执杖的将德父手稿抢了去?那岂不是最干脆利索的一种办法。” 岳震闻言不屑的嗤之以鼻道,“唏,那是老贼假仁假义,再者他也未必有那个胆量。孩儿觉着,做坏事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还是在干坏事。” “话虽不错,但老身问你震哥儿。”李清照饶有兴致的和孩子辩论起来。“若德父当年心胸开阔,笃定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去在意那一顶官帽,结果会怎样呢?” “这???”岳震一阵语结,马上又不服气的强辩说:“就算赵伯伯忍辱负重,汪老贼定会想别的办法强取豪夺。” 李清照一拍孩子的手,笑道:“对嘛,这就是阿姨说的文人的气节。文人之间的较量,不在于地位之高低,而是胸襟与风骨之争,在这一点上先夫稍逊一筹,所以败了。而且是败给汪贼这等卑鄙小人,老身以为大大的不值。” 岳震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论,只好沉默着,内心深处也是别有一番感慨。 忠义仁孝随着人们所学到的知识,浸到了文人的血液中,流淌在每个文人的血管里。 这才使得泱泱五千年华夏文明的画卷上,铺满了忠臣义士的身影;才有了后世中令无数子孙效仿的仁者孝子;你能说他们傻?他们挥毫泼墨将多少瑰宝留在人间。你能说他们食古不化?他们笑谈人生,飘逸飞扬,留下了太多和仄押韵的思想,让后人叹为观止。 看到震哥儿凝神思量,老人以为他钻进了牛角尖,轻声细语着悠然道。 “德父败在执着名节,老身以为不值。若是他在天有灵,看到老身也险些败给汪老贼,肯定又要笑我痴喽。” 岳震蓦然想起,老人家刚进来时找知事有话要说的情形,道出了心中的疑问:“阿姨您方才要与知事相见,是不是想交出赵伯伯的手稿?” “好个聪明的哥儿。”李清照欣慰的赞道:“正是,手稿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怎能与我的孩子震哥儿相比?”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岳震鼻子发酸,热泪险些夺眶而出,忙掩饰着低下头去。 与这位伟大的诗人相识不过月余,老人的舔犊爱护之情却是日益深重。相比女诗人,自己还有好多家人,而老人已把自己当作了唯一的亲人和依靠。这一份沉甸甸的亲情,让人体味着温暖,亦让人心生感悟,何为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岳震默默的在心里刻下了誓言,这位老人就是我的亲人,就是我的另一位母亲,谁要胆敢伤害她,我决不答应!。 老少二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浸泡在暖暖的、脉脉的、隽永的亲情里。 甬道里传来嘈杂的开饭声,李清照这才收起思绪,吩咐岳震拿过那个小巧的食盒。 打开食盒,老人先取出两付碗筷,抿嘴乐道:“老身虽为妇道人家,说起来却惭愧的很,南渡之前我竟然从未进过厨房。呵呵???后来这几年颠沛流离,被逼无奈才勉强糊弄些吃食,震哥儿将就着吃吧。” ------------ 八月·十四 “天下能做饭女子千千万万,擅诗词、文章者凤毛麟角,您这双能使妙笔生花的手,去洗菜煮饭,诗词中岂不尽是烟火之气?嘿嘿???” 岳震的话语让女诗人莞尔一笑,又从食盒中端出一只小砂罐,打开来竟是微微冒着热气的白米粥。 “不错嘛,谁说阿姨不会做饭?嘻嘻??”岳震忙着盛粥,看到老人相继拿出几样咸菜,嘻笑着称赞起来。 李清照看见孩子端起碗就要喝粥,忙阻止说:“震哥儿且慢,关键的物件还没拿出来呢。”说着话,她从食盒的最低层取出个纸包,岳震急忙好奇的凑过去,包未打开就已经能闻到扑鼻的酥油香气。 老人慢条斯理的解开纸包,原来是一块碗口大小圆圆的月饼。 “今个已是八月十四,就让咱们娘俩提前尝尝这新鲜的月饼。淘气!”李清照笑着拨开岳震伸向月饼的大手,接着说道:“先让老身替你娘亲向月老祈福。” 岳震闻听赶忙规规矩矩坐好,新奇的看着老人双手合什念念有词。 “老妇人祈求月老仙翁,保佑我家震哥儿无病无灾,祈求仙翁早牵红线,让震哥儿与柔福成双配对。” 老人虔诚的神态,让少年的眼睛再次的湿润了。满心感激的同时,也想起了远方的亲人,姐姐一定想我了,母亲也一定仰望着明月默默的祝福着儿子。不枉我穿越时空转世重生,老天把上辈子欠下的双倍奉还,有这么多的亲人牵挂着,我真的好幸福。 “好啦。”李清照两手一拍,结束了祈祷,小心翼翼的将月饼分成了三块。 “这块是供奉月老的,这块最大,当然是震哥儿的,这是老身的。来,震哥儿,咱们也开饭喽。” 临安城东,福王府。 王府里已经明显有了节日的气氛,长廊里、屋檐下,悬挂着明亮的灯笼,把王府夜色装点的喜气盈盈。 隐在深处的书房里,空气有些凝重,福王赵榛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喜庆的欢颜,此刻正焦躁的走来走去,王渊垂手立在旁边。 ‘吱扭’门轴转动中,赵榛蓦然停步,一位灰衣人带进来清新的夜风,吹拂着屋里的烛火摇曳摆动。王统领上前接过灰衣人手里的鸽信,挥挥手让他退去。展开小条看了看,王渊躬身说道。 “禀总管,开国侯的船已进钱塘界,再有两个时辰便能赶到城北码头。您还是休息片刻吧,属下在这里候着,岳将军一到,属下即可禀报您。” 福王摇摇头,又慢慢的踱起步。“本王睡不着啊,岳侯心系爱子星夜兼程,本王又何尝不是怕柔福心里委屈,想着赶紧把那小子放出来。唉,麻烦啊???” 看着王爷略带病容的脸上愁眉不展,王渊劝解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临安府已留下了案底,现在放人乱了国家的法度,定会惹来御史诽议。咱们只能等明日新任知事上任,方能审案放人。王爷您已经尽力了,卑职想岳侯一定会体谅的。” “他体谅不体谅,本王倒不在意。”福王踱到窗前,望着灯火通明的院落。“我只是在意岳震这小子,怎么说逼退土古论本王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王渊闻言不禁暗笑,王爷虽位高权重,仍不失江湖人的本色。 赵榛探手推开窗棂呼吸着微凉的夜风,随口问道:“王渊,你觉得岳震怎么样?” “那还用说,震少无论身手还是气度,放眼都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人。那天有份参与的弟兄们私下议论,若震少能进‘招讨府’,绝对是您最理想的接班人。” “呵呵??你们这帮小子,是不是觉着本王老了”福王咧嘴笑道。 王渊急忙面红耳赤辩解说:“没有,没有。属下们只是觉得您拖着病体这样日夜操劳,实在是太辛苦了。”想起追随王爷的日日夜夜,王统领忍不住动情道。 “朝廷南渡转眼已近十载,这些年来,王爷您付出的心血也只有我们这些‘招讨府’的弟兄们明白。朝廷立足未稳,各国密探、奸细蠢蠢欲动,没有您的四处奔波,没有您的出生入死,哪来临安城的一片繁荣,歌舞升平?” “本王身为皇室贵胄,这些不过是应尽的本份。这些年倒是委屈弟兄你们喽,明明是为国效力,却不得不巧立名目,还要饱受御史、言官的责难。” 王渊扑通跪在福王的身后,激动道:“我等皆是皇亲世家子弟,世世代代沐浴皇恩,常因无以为报而无地自容,能随王爷为君犬马,我等无不甘之若饴,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很好。”福王没有回身,依旧注视着窗外,颇为欣慰的颌首赞叹。 “在那些文臣武将的眼中,咱们禁军步兵是饱食终日的米虫,整日里只会作威作福。他们那里知晓,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还有你们这群忍辱负重的好汉子!起来吧,王统领,陪本王吃点东西,就该去城外等候岳将军了。” 随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月亮和她水中的影子慢慢淡去。 岳飞屹立在船头,凝视着渐渐清晰的都城临安。晨风裹着远方海洋的腥咸扑面而来,衣袂飘动的将军倾听着两旁忙碌的大小船只穿梭而过,一丝欣慰浮上心头。 我们的血汗没有白流,至少能让这里的百姓远离战火,安享这乱世中难得的平静。 弃船登上天宗门码头,猛然间看到等候在岸边的福亲王,岳飞无法掩饰错愕的神情,不禁有些愣住了。 赵榛迈步迎上来,笑吟吟的说道:“鹏举一路辛苦了。” 岳飞这才醒过神来,急忙抢前一步撩袍就要跪倒。他快,福王也不慢,未等将军屈下膝盖就已被王爷抓住了臂膀,岳飞只觉大力传来,就怎么也跪不下去了。 “鹏举你未着戎装,本王也是一身常服,这里又不是朝堂之上,你这么一跪岂不惊世骇俗,虚礼还是免了吧。” 虽然心中满是诧异,岳元帅面色恢复如常,等王爷松开手臂后,含笑拱手道谢。福王这个‘鹏举’称呼的颇有些学问,既不叫岳侯也不称将军,言下之意就是抛开官阶只论私交。若岳飞还要强跪磕这个头,那不成了不给人家面子。 “鹏举莫要瞎猜,本王是受震少所托前来,纯属私人身份,与朝廷和兵部无关。” “震少?”岳飞微皱眉头沉吟起来。 福王身后的王渊,躬身说:“就是岳侯您的二公子,朋友们私底下都这般称呼他。” 禁军统领王渊,虽说不是很熟稔,岳飞倒也不陌生。赶忙躬身回礼,心思急转,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接下去,憋了半天才勉强应了一句。 “犬子顽劣,一定给王爷和王统领添了不少麻烦吧?” 王渊听着也觉得有些别扭,只得含糊道:“应该的,应该的。”尴尬的表情,险些让旁边的福王赵榛笑出声来。 岳飞常年征战在外,很少与京官打交道。若不是上次福王到鄂州犒赏岳家军,岳飞几乎忘了临安还有这么一位王爷呢。原本泛泛之交的三人,非要做出一付很亲热的模样,其实都也不自在。还好福王干脆,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鹏举一路劳顿,先到本王府中稍事休息,有什么话到时再谈不迟。” “王爷,不可!”岳飞急忙说:“末将未经兵部调动,擅自进京,已经触犯军纪,理应速速赶往太尉府禀明原由。辜负了王爷的美意,事后一定登门谢罪。” 福王微微一笑,摆手道:“今早本王已派人知会了太尉府,张大人恐怕正在候着鹏举呢。只是鹏举满身风尘衣冠不洁,不事洗涮,岂不有轻慢上司之嫌?” 亲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岳飞只好随着二人上马,先去福王府。 不提无可奈何的岳元帅,大宋三军的最高长官,太尉张浚也正在府里烦着呢。 原因自然就是福亲王送来的名帖,还有一封寥寥数字的短信。信的大概意思是:后护军统制,开国侯岳飞,因急事来不及禀告兵部,已经私自到京。虽未带一兵一卒,却也触犯了军规。稍后福王将陪同岳侯前来,申告来京理由后,请太尉酌情处罚。 “岳飞呀,岳飞,你还真让我头疼呢。”张浚苦着脸拿着书信,一筹莫展。 福王爷真正的身份,是朝廷的最高机密。就算枢密院知事赵鼎,太尉张浚,也只是因为福王经常出现在皇上的身旁,私下里议论猜测而已。 但张俊和赵鼎心里都很清楚,处事低调的福亲王,绝对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不止因为他是皇帝的亲兄弟,而是因为,福王极有可能就是皇上的耳目。也就是说,这位王爷手里掌握着大宋朝最高级的密探。 再想想岳飞,张太尉不禁又爱又恨,既欣慰也很无奈。 张浚曾对手下心腹坦言,大宋建朝一百八十余年,自己可以称为最威风的一任太尉,帐下诸将无不威名赫赫,战功彪炳。 前护军韩世忠文韬武略皆是上上之选,身处与强金、伪齐的第一线,仍能进退有倨,稳守两淮。左护军吴阶老而弥坚,号称‘甘陕铁壁’。右护军刘光世虽说有些桀骜不驯,但他手里的精锐水师,绝对是江南腹地最坚固的屏障。中护军扼守京畿,加上自己经营多年更不用多说。后护军岳飞东征西讨,那一战不是惊天地泣鬼神。 尤其每当说到岳飞,一手培养的爱将,太尉的骄傲欣慰之情总是溢于言表。 也正是这个岳飞,喜欢兵行险招,手段不惊人魂魄决不罢休。每当后护军出征时,张浚都要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远的不说,洞庭剿匪那一役。张浚听说岳飞单人独骑到黄佐的水寨劝降,顿时暴跳如雷,把面前能看到的东西砸的一件不剩。不怪太尉大人惊怒,事后想起来,实在是险之又险。漫说黄佐加害岳飞,就是把岳飞扣留在水寨几日,群龙无首的后护军也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可张浚却半点的脾气也没有,为何?因为人家成功了,岳家军用了短短八天的时间,不但把盘踞在洞庭数十年的悍匪连根拔起,还顺便招安了三万水师。后护军也因此一战壮大到了十万之众,一跃成为五路护军中兵种最全,战斗力最强的主战军团。 龙颜大悦,万民欢腾,奔走相告。谁能说什么?谁还敢说什么?! ‘唉???’ 张太尉长长的叹了口气,把视线放回到福王的信上,重新思索着眼前的难题。 统兵的将领未经宣诏私自进京是君王的大忌讳,给你安上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杀了你都说的过去。 ‘嗨!’可他是岳飞,这该怎么办呢?。 张浚把信丢到桌上,使劲的揉着太阳穴,眼睛焦急的望着门外。怎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到现在还不回来?。 太尉对岳飞可谓知之甚深,别看他军事韬略上酷爱行险,但为人处事以及品性,他绝对是一个刚正的坦荡君子。如果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大事,他决不会干出这种蠢事。还有就是福王为何要搀合其中?这里面的玄机,让张浚陷入了重重迷雾。 ------------ 文武·二相 好不容易等到手下回来报信,张浚听罢顿时大失所望。 军中平安无事,京师也是波澜不惊。除却昨日吏部莫明其妙的罢免了临安知事引起了一些议论外,一切平常如故。 无奈之下,张太尉只好枯坐苦等,等着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上门。 终于有门卫跑来报告,福亲王的车马仪仗已到太尉府门前。张太尉这才结束了颇为煎熬的等待,整整衣袍迎出来。迎面看到福王赵榛也是一身便服,张浚不禁楞了楞,岳飞是私自进京不能穿官服,这位亲王是禁军的都统制,到太尉官衙来怎会穿着这样随便?。 “太尉大人,末将前来领罪。”岳飞上前一步鞠躬抱拳说:“衣冠不整,不敢行军礼冒犯长官,请大人恕罪。” 张浚明白这是人家给面子,虽说岳飞官阶低于自己,可他是御赐钦点的侯爷,按律是不用行礼的。太尉摆摆手,先和赵榛打招呼道:“福王早安,近来身体可好?” 福亲王微笑敷衍着,“还好,还好,多谢太尉惦记着。” “那就好,那就好。”与王爷客套完毕,张浚上前一把抓住岳飞的手臂,焦急道:“鹏举你星夜赶来,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赶紧说来听听。” 岳飞还没来得及答话,福王却接口道:“太尉大人莫急,这件事涉及本王和岳侯的私事,院子里说话多有不便,咱们进去再叙如何?” 私事!张浚的眼皮猛跳了几下,嘴上应付着:“失礼,失礼,王爷请。” 走进客厅的几步路上,张太尉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出个头绪。岳飞因私违纪进京,这无遗给张太尉出了个大难题,也让张浚疑惑万分。岳飞向来是个公私分明的正人君子,是什么事他逼急喽,做出这种授人以柄的蠢事?。 最让张浚心惊肉跳的是福王的话,本来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会因为一件私事搅到了一起?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变色的张大人,暗暗皱起了眉头。 福王爷能有什么私事,这个王爷一生未娶,年逾不惑依然是孑然一身。而且福王一向深入简出,从未听说和那位朝臣有过瓜葛。 猜来想去,张太尉顿觉头大如斗,也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今个这事,要比他想的还要棘手。 张浚军旅出生,素来信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毫无头绪,他也就懒得瞎猜,胡思乱想倒不如冷眼旁观,看看这二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三人落座,扈从端上茶水。拿定主意的张太尉也不再追问,笑吟吟的端杯相让,顺便观察着两人的神色。 福王气定神闲,津津有味的品着香茗,还不忘称赞一声:好茶。 岳飞道了声谢,没有端杯,开门见山道:“末将有两个儿子,大帅您是知道的。老大岳云一直跟随末将在军中效力,勉强算是有点出息。老二岳震小时多病,一直在鄂州修养,今年刚刚有些起色。” 大帅,这个久别的称呼,让张浚心里一阵热浪翻腾,太尉府治下的将领,只有中护军诸将和岳飞这么尊称。他心里也一直觉着这两路人马才是自己的嫡系。 心里热乎乎的张太尉,听到老部下唠起了家常更觉亲切。手里端着茶盅笑道。 “鹏举你就不要谦虚啦,云少帅勇冠三军战功赫赫,哪个不晓?若他还是勉强有出息,我那几个混账小子,岂不是不值一提喽。呵呵???” 岳飞淡然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继续往下讲到:“少年心性浮躁的很,我家小二身子刚好一点就在家里呆不住了,便学着人家做起生意来。末将以为他是觉得好玩,待做的厌了自然就会收手,也就由他去了。” 张浚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位爱将快要说到主题了,问题大概就出在这位岳家小二的身上。 “大帅您也知晓,军中用度实报实销,末将的后护军人数增长过剧,供需之间不免会出现亏空,我家小二也是想着赚几个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眼看就要说到关键之处,岳飞却又绕开了,扯出了这个话题。 而他说的这些,也正是张浚最挠头的事情。五路护军情况不尽相同,但军需供给跟不上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西北老帅吴阶那边最为苦寒,粮道又不太平,也是让张太尉最揪心的一处。其次就数岳飞的后护军了,正如他说的那样,后护军的问题出在发展太快,而军需申报又相当的繁琐,往往就会出现新的未到,旧的已用竭的现象。 五军之中,要数刘光世的日子最好过,不但身处江南鱼米之乡,右护军还拱卫着海防。天天从他们手里经过的商船队,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想起这个刘光世,张太尉不禁一阵恼火心烦。这位刘将军仗着曾与皇上出生入死,不怎么把他这位长官放在眼里。每次军需发放也是他们右护军最为挑剔难伺候。 有坏典型,才能衬托出好的。人家岳飞,从未在军需上给他这位长官出过难题,张浚也是一直心存感激。 感激归感激,张太尉暗自埋怨着心直口快的老部下,借着端杯饮茶的动作,向福亲王偷眼瞧去。这些话私下说说尚可,是绝不能传到皇上那里的。还好,王爷仿佛闻所未闻,耷拉着眉毛漠不关心。 “可不知为了什么,我家小二,前日被临安府衙抓进了大狱。” ‘当啷’张浚手上一哆嗦,茶水飞溅,湿了前襟。 “什么!?被抓进了临安大狱!”太尉顾不得拭去水渍,放下茶盅站起来厉声问道。 张浚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要挑起文武之间的暗斗。大宋建国以来,以文治国是不争的事实,武将地位低下也是这位太尉心里不愿触及的痛。 愤怒!压抑在心底的积怨,如火山一样在张浚的胸中迸发。 “欺人太甚!气煞我也!” 随着太尉的一声怒吼,木茶几在他的重掌之下‘嘎擦’倒地,茶碗、茶水稀里哗啦的洒落一片。 相比太尉的震怒,岳飞和福王显得平静许多。该说的都已交待完毕,岳飞又沉默下来,在心里他对岳震的境遇是好奇多过于担心。从上岸看到福王开始,岳飞就不停的揣测着,儿子和这位王爷到底有什么交情。 张浚的勃然大怒,岳飞先是一愕随即又释然。太尉大人一直自认是大宋武将的领军人物,也一向对军人在朝中的地位低于文臣而耿耿于怀,反应这么大也不足为奇。 福王赵榛看着怒气冲冲的张浚,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道。 “张大人稍安勿燥,此事还尚无定论。本王以为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并非临安府要针对什么人。” “误会!哼,我看未必。”张浚气哼哼的驳道:“开国侯岳将军的亲生儿子被捕入狱,却没有人到太尉府知会一声,莫非本官,都统全军的太尉是个摆设不成!” 福王的浓眉一耸,强忍着没有搭腔,又垂下了眼帘端起茶盅。 “大帅息怒。”岳飞开口说:“临安府想必不知道犬子的身份,否则绝不敢瞒着大帅。” 张浚稍微压压怒气,先叫来扈从收拾地上的狼藉,这才对岳飞缓声道:“鹏举不用担心,我这就上朝禀明圣上,大宋军人的眷属岂能任人欺凌。倘若真是临安府冤枉你家孩子,本官一定还你个公道!” “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皇上了吧。”福王的语气仍是不温不火,只是坐直了身体,双目炯炯的看着张浚,不怒自威。“本王与岳震颇为相投,自然知道这孩子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得知震少入狱,本王已经派人去过,决没人敢让他受半点委屈。” 张浚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暗道,好个马后炮,人都被抓啦,你才去牢里关照,有个屁用?哎,他与鹏举的小二相投?怪事,岳家小二还是个半大孩子吧。 不管张太尉心里想些什么,福王接着讲到:“岳侯前来,只是向张大人说明原由。本王也以为岳侯爱子心切,一时考虑不周,才触犯了军规。大人,你看???至于震少的事,本王已有安排,是非曲直不久便有分晓,就不劳太尉大人费心了。” 岳飞在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就一直观察着福王的表情。当王爷说及岳震时,嘴角上淡淡的笑意,没有逃过将军的眼睛,这就说明福王不是在作伪。 这孩子刚来临安几天啊,怎么就和皇上的亲弟弟攀上了交情?岳飞心里不禁疑窦丛生。 福王的话一入耳,张浚立刻想到了临安知事被贬,恍然大悟。摆手示意收拾停当的扈从退下,他冷静下来坐回去,略一思索,刚才那个一闪即过的疑问也就找到了答案。 难怪岳飞脸上没有一丝的焦急之色,原来人家早就知道儿子有惊无险。 按说到这时候,张浚应该松口气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可他自己都不明白,心里为何突然升起了一阵不舒服?是因为二人前来,只是走个过场?还是因为,岳鹏举莫明其妙的和福王拉上了关系?。 大厅里安静下来,张,岳二人各自想着心事,福王竟然阖上了眼睛,假寐养神。 匆匆而来的门卫打破了寂静。枢密院知事,赵鼎,赵大人到访。 张浚和岳飞面面相觑,又一同将目光转向福王。 “今天的太尉府还真热闹哩。呵呵??”福王微微睁开眼睛笑道:“张大人还是去迎接一下吧,恐怕鼎相爷也是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呢。呵呵???” 看到福王知道赵鼎一定会来,这大概就是王爷所说的‘已有安排’了。 刚刚迈步出门,张太尉就看见老搭档脸色阴沉着迎面而来。赵鼎同时也看到了张浚,走到跟前劈头就问:“福亲王、开国侯都到了吗?”得到张浚肯定的答复,鼎相爷不耐烦道:“那还等什么?这就去吧。”说罢转身又要往出走。 虽说不知他因何这样失态,张浚还是叫住了赵鼎。 “老赵,等等。”他俩一文一武搭档好几年了,私底下的称呼也很随便。“鹏举算是自己人,怎么都无所谓。可福亲王那里不打个招呼,不大合适吧?你说呢?老赵。” 赵鼎面带不豫的回过身,看着太尉,他当然知道人家是一片好心。官场之上若因为耍性子而得罪人,实在是愚不可及。 “好吧,听你的,进去打个招呼。”赵鼎沉吟了片刻低声道。 张浚故意放慢了脚步,想给他一点时间稳稳情绪,两人就一前一后着向客厅走去。太尉前脚进门,赵鼎还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福王就已含笑起身。 “哈哈??鼎相因为我那小友岳震,吃了皇上的排头,本王这里给相爷赔礼喽。” 不但张、赵二人愣神,就是随着王爷起身的岳飞,也不禁被福王这种喧宾夺主的作法搞懵了。就算王爷与岳震很是投缘,可也亲近不过人家父子吧,儿子做了错事,老子赔礼道歉天经地义。福王这样反常的行径,顿时让三人如坠云雾。 还好赵鼎风浪经见的多了,够机智,立刻换上了笑脸躬身作揖。 ------------ 难忘·长辛 “那里,那里。王爷您这样说,赵鼎更加无地自容了。”给王爷行罢礼,赵鼎不忘对着岳飞拱拱手,接着说道。 “虽说整件事从头到尾,我毫不知情,但朝中上下谁不知黄潜善与我同乡,还和我族兄是儿女亲家。他闯下的祸事,赵某决脱不了干系,要说道歉也应该是我才对。王爷、鹏举老弟,赵鼎这里给二位赔礼了,还请二位给我个机会亡羊补牢,也好还岳二少一个清白。” 张浚看到这一幕,暗暗松了口气。不由对这位福王刮目相看,如此漂亮的台阶往赵鼎的脚下一送,任谁有再大的火气还不消弭无形?。 “鼎相果然不负盛名,是我大宋朝第一谦谦君子。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动身如何?临安府新任蔺知事还等着呢。” 赵鼎听到福王这么一说,也不禁老脸一红,急忙附和道:“正是,正是。今个是中秋佳节,无论如何也得让岳侯父子团聚才是。各位请。” 当朝宰相的这一句话,让旁边的岳飞彻底放下心里。事情的起因现在无关紧要,岳震今天即可获释已成定局。 临安府新任知事,在上任的头一天不是急着交接,而是带领着新老部属,将府衙内外打扫的一尘不染。清理完毕,新老爷又命人抬来红毡,从议事大厅一直铺到了府衙门口。知事大人则身穿崭新的官服等在门外,新人和旧部分成两拨在那里小声的议论着。 直到由远而近的车轿、马匹轰然停在门前,一干人明白有大人物驾临,‘呼啦啦’随着新任知事跪倒迎接。 跪在人群里的钟捕头眼尖,看见打头的车辇颇为眼熟,听到知事大人高呼‘福王千岁’,他想起是昨日探监之人所乘的车俱,这才明白如此大的阵势,还是为岳震而来。 等到知事大人拜见两位相爷时,跪伏在地上的人群鸦雀无声,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朝廷文武二相一同前来,神态严肃,数位临安府旧人不禁联想到倒霉的前任知事,顿时充满了大难临头的惊恐。 文相赵鼎的话语无疑是提心吊胆众人的一道福音,让他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各位请起吧,此时正值临安府新旧交替,各位新老同僚理当精诚团结,协助蔺知事将差事办好。本官几位前来只是因为一桩旧案,与你等无关,都起来各司其职吧。” “谢大人教诲。” 稀稀落落的回声里,钟达永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站起身,猛然看到蔺知事还直挺挺的跪在前面,他又急忙推搡着身边诸人重新跪下。 蔺知事怔怔的看着最后下马的那个人,神情飞快的变幻着,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紧接着就是溢于言表的激动,眼瞅着那人缓步而来,蔺知事蓦然醒悟。‘噔噔噔’他竟以膝为足向前快速的跪爬着,令在场诸人嗔目结舌。 “岳将军!真的是您老人家,岳将军!学生给您磕头啦!” ‘砰,砰,砰,’额头碰在石板地上的声音,仿佛敲打在人们的心头,闻者无不悚然变色,大家反应不及,蔺知事身后又爬出去几人,也像他们大人一样磕头不止。 “恩公,小的给您磕头!” 岳飞本想躲过这些官场上的繁琐礼节,故意堕在了最后。临安知事令人始料不及的举动,让他也愣在那里,等看到知事的额头已经碰出了淤紫,岳元帅赶忙疾步上前。 “知事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大家都起来!”岳飞上前一把抓住蔺知事,急声说道。 他急,蔺知事更急,一把抱住将军的腿,连珠炮似的高声道。“岳将军,您不认识学生啦?我是许州长辛县县丞蔺骥哇,七年前许州沦陷,长辛被围,是将军您带着百余人拼死搏杀,才使得我等逃出生天呐!” 这一刻,蔺骥仿佛回到那个血色的清晨。 地动山摇的喊杀响了整整一夜,小城长辛迎来惨烈的黎明。守卫它的最后一名战士轰然倒下,血迹斑斑破败的城门摇摇欲坠。 后来的事情,蔺骥已经很模糊了,记不得城是怎么破的,也记不得他和县丞署的同僚们又怎么落入金军的包围。他只记得,几近绝望的他们突然看到了一条裂缝。震天的喊杀声里一队宋军为他们撕开了一条通往生路的缝隙。 幸存的几百人,踏着鲜红、鲜红的血迹,一路向南、向南??? 脱离包围圈的那一刹那,蔺骥蓦然回首。 白马长枪的将军正把一名敌酋挑落马下,一支冷箭也尖啸着钻进将军的肩头,将军挺拔的身躯随之猛的一个趔趄。蔺县丞终身难忘的一幕出现了,将军单手绰枪,另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了箭尾。 痛吼声中,一蓬炫目的血雾在将军肩头绽放。此情此景,血气方刚的县丞怎能不热血贲张,一介书生握着宝剑向回冲去,却被同僚们死死的抱住,拖出了战场。 那一刻,不甘挣扎的他,耳边只有一个声音。 “岳飞在此!吾等的父老就在身后!大宋将士决不后退半步!儿郎们杀啊!杀啊!” 哪一刻,泪眼模糊的他,眼中只有一面旗帜,鲜血染红的‘岳’字大旗。 尽管蔺知事已经说的很详细了,可是岳飞仍然无法回忆起来。不能怪岳帅健忘,那段日子里,席卷整个河北大地的大溃败中,没日没夜机械般的厮杀是岳飞的家常便饭,他怎能记得在什么地方,又救过那些人。 但蔺骥的话语,还是让将军想起了一些人,记起那段日子里,倒在他身边的袍泽兄弟。每次鏖战过后,令他痛楚万分的不是身上的伤痕,而是那一张张消逝的面孔。 “起来吧,蔺大人。”将军虎目中流露着深邃的伤感,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低沉。 “不!岳将军,您一定要听学生把话说完。”蔺知事却是异常的执拗。 “那一天,长辛县逃出了整整四百一十六人。南渡后,四百余人洒泪相别,如今已是天各一方。但学生不敢忘记众乡亲临别时的约定,今后不管谁见到岳将军,都要替所有活着长辛人给您磕四百一十六个响头。没有您,就再没有了许州长辛人氏。” 情到深处,蔺骥已是泪流满面语不成声。跪在他身后的几人,也就是从长辛开始,一直跟随着蔺知事的心腹幕僚。 听着大人道出了长辛人的心声,几位幕僚无不哽咽,其中一人高呼着。 “乡亲嘱托,我等不敢有忘,请将军成全呐!” “请将军成全!”以蔺骥为首,几人又拜服于地。 临安府衙门前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岳飞和他身前跪伏的人。 太尉双目微红,忆起峥嵘岁月里的日日夜夜,忆起金戈铁马中血与火的交融;赵鼎紧握着双拳,仿佛是想握住了大宋军民不屈的魂,仿佛是想握住了大汉民族生生不息的脉搏;福王仰望着苍穹,内心深处不甘的呐喊着,苍天!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我大宋有这样的将军,有这样的子民,为何还会国土沦丧,遭人欺凌?! “唉??”岳飞一声轻叹,放开拉着蔺知事的手,撩袍也跪在了地上。 “蔺大人,众位,岳飞愧不敢当。你们要拜,岳飞就同你们一起拜,拜那些为国捐躯的大宋儿郎,拜那些金人铁蹄下死不瞑目的大宋臣民。” 福王跪下了;赵鼎和太尉一同跪下了;禁军、侍卫、扈从们都跪下了;围观的小贩、挑夫,白发苍苍的老者、怀抱稚子的妇人,也都跪下了。所有的人和将军一起,遥对着北方,那片被生生撕裂的热土。俯下头颅,叩首,再叩首。 远处人群里传出压抑的饮泣,悲恸迅速蔓延开来,哭泣声越来越大。 “哭什么!”将军的怒吼声中,悲声嘎然而止。岳飞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面对着远处的人群,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不要让英魂看到你们的泪水!不要让亡灵看到你们的泪水!更不要手执屠刀的敌人看到你们的泪水!不错,你们家园涂炭骨肉离散,我岳飞感同身受五内俱焚。在这里,我只想说,大宋军人从没有放弃!我大宋军人一息尚存就不会忘记那四个字,还我河山!” 说罢,将军转身朝府衙里走去,一席话仿佛已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百姓的泪眼中,将军伟岸的背影竟是是那样的苍凉,那样的孤寂。 身在牢狱的岳震,无法看到外面悲壮的场景。 昨夜好说歹说才劝走了女诗人李清照,可能是白天睡了太久的缘故,老人走后,岳震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半梦半醒之间,他飘飘荡荡着好像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些孤寂难眠的夜晚。 朦胧中岳震猛然惊醒坐起身,侧耳听去什么都没有。他在黑暗中茫然四顾,不知是什么惊醒了自己。蜷缩着躺回草垫,岳震下意识的抱紧双臂,天亮就是八月中秋了,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想哭的冲动,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虚弱与无助。 姐姐,大哥,老爸老妈,我想你们。柔福,我想你了。 迷迷糊糊之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岳震又霍然清醒。他急忙竖起了耳朵,这次好像真的是有什么声音。 ‘哗啦?哗啦’钥匙相互碰撞的声响由远而近,岳震鱼跃而起。 心房竟随着声响的节奏,‘怦、怦、怦’狂跳起来。 这是谁来了,我怎么这样的紧张激动? 岳震心慌意乱中扑到监栅上,用力的向甬道那边看去,这时候声音也越来越响,他能看到些许昏黄的亮光在慢慢靠近。过来的三人转过弯道出现在岳震面前,一声呼唤,根本没有经过大脑,就已冲破了他的喉咙,脱口而出。 “父亲!” ‘当啷’正准备打开门的钟捕头,被这这一声吓的手一松,整串的钥匙跌落在地上。此时此刻,钟达永总算知道了,自己和前任知事把什么人抓进了大牢。 冷!钟捕头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后心蔓延开来,他的思维好像已被冻僵了,他只是下意识的在地上摸索着。 “钟捕头,不要慌!”提着灯火的蔺骥也如梦初醒,明白岳将军为何意外的出现在这里。他嘴里轻声的训斥着钟达永,眼睛看向牢中,想看看将军的公子是个什么模样。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张口结舌,陷入呆滞中。 粗若儿臂的监栅,在少年的手中,如沙土泥条般不堪一握。少年等不及哆哆嗦嗦的钟捕头开门,蔺知事只觉眼前一花,‘咔吧、咔吧’脆响声中,白色的身影已破笼而出。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父亲的样子,他,应该是怎样的高大威武。 当父亲鲜活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岳震才明白,父亲无需英雄般威严的面容,他只需微笑着站在自己的面前,父子间心灵的锲合与共鸣已经足够让自己温暖踏实。 也曾无数次忐忑的想过,父子见面的场景。可岳震就是没想过,与父亲相见在阴冷昏暗的监牢里。不过这一切都已不重要,父亲就站在面前,面容与身影在昏黄的光晕中有些淡淡的朦胧模糊。但他那熟悉而亲切的眼神,仿佛在含笑说着。 我的儿子,你又闯祸了,你还好吗? ------------ 父子·过堂 无需太多的语言,岳震扑到父亲的身边,很自然的单膝跪地,抓起父亲的大手。 “爹,您怎么来了?进来身子还好吗,眼睛可曾难受?儿子???儿子给您丢脸了。”仰着脸的岳震本想笑一笑,让父亲知道,他的儿子长大了。但话未说完,不争气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滑落在面颊。 岳飞反握住儿子递来的手,体会着血脉相牵的心颤,暗自欣慰,儿子的手都这么大喽。 将军蹲下身去,与儿子四目相对,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抬手拭去孩子脸颊上的泪水,岳飞轻声但郑重的说道:“小二,莫哭。为父不是教过你吗,岳家儿郎只流血不流泪!” 岳震也想起旁边还有旁人,顿时臊的一阵脸红。暗自羞愧道,真丢人,不知道钟捕头看到没有?心里想着的功夫,父子握在一起的手一齐用力,站直了身躯。 “过来小二,为父给你介绍。”父子连心,岳飞察觉到儿子的窘迫,开口说话,分散了蔺骥和钟捕头的注意力。“这位是现任的临安知事蔺大人,小二你应该称呼蔺叔叔才对。你这么莽撞,打碎了人家的栏杆,还不赶紧赔罪?这位钟捕头,你们一定见过,就不用为父介绍了吧。” “蔺叔父您好,小侄年少无知,给您添麻烦啦。咦,钟捕,你的脸色怎地这么难看?”岳震顺着父亲的指引,向蔺知事行礼,与钟达永打着招呼。 钟捕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咕咚一声,跪倒在岳震面前:“小人先前不知您是岳侯爷的公子,冒犯了小侯爷的虎威,还请小侯爷恕罪呐。” 岳震一把将他拽起来,面有愠色道:“钟捕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入牢当日,在下就与你和知事大人说过,你们是维系纲常法纪,职责在身,在下绝无怨愤之心。” 看着钟达永可怜兮兮的表情,岳震心中一软,弯腰替他拍去膝头的尘土,柔声道:“我家父亲为国杀敌立下功勋,才拜将封侯。在下未及弱冠,尚无寸功于江山社稷,怎敢妄称什么小侯爷?钟捕若诚心与在下相交,叫一声‘震少’在下就不胜欣喜。” “震少,我???”钟捕头紧紧的握住岳震的手,岳震则笑着拍拍他的肩头,意思很明显,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岳飞微微点着头,心中不无得意,这才是我岳飞的小子。 蔺骥一直冷眼旁观,对这个少年有个大概的了解,刚刚因为岳震打破监栅的那点不快,自然而然减少了许多。 “岳侯,岳公子,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出去,也好抓紧时间澄清公子的案子。岳侯,您随我来。” 岳飞父子并肩跟着蔺知事,钟捕头紧随其后,一行人出了临安府牢房。 “吁???”出了牢门,岳震振臂来个长长的深呼吸。正值金秋时节不冷不热的好天气,暖阳当空,和风徐徐,他立刻觉得神清气爽,格外的舒畅惬意。 到了明亮的外面,岳飞侧目仔细打量着儿子,不禁有些惊奇。几个月不见,这小子个头长了不少啊,爷俩肩头相比,儿子也只低了寸许。看到儿子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岳飞笑着问道:“小二,是不是觉得自由很可贵?” 岳震闻言,顿时苦起了脸,前后看看蔺知事和钟捕头,凑到父亲耳边小声说:“父亲,儿子和您打个商量如何?” “噢?”岳飞看他神秘兮兮的模样,顿觉有趣。“说来听听。” “您不觉着小二这个乳名有点难听?不知道底细的人,以为您的小子是个店小二呢,父亲大人咱们换个叫法行不行?” “不行!”岳飞强忍着笑意,斩钉截铁的说道:“老子给他儿起的名字,哪能说改就改?说起这小名的事,你还得感谢为父才成?” 岳震不禁气鼓鼓的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父亲绷着脸说:“怎么不会,当年你娘生下你时,你小子又黑又瘦,像个小猫一般。你周婶就对为父讲,取个土气一点的名字好养活,还想好了一个小名,二狗蛋。你若实在想改,以后就叫二狗蛋吧。” “啊!”岳震顿觉眼前一片黑暗,险些绝倒于地。 “哈哈哈???”岳飞看到儿子被捉弄吃憋的模样,再也绷不住了,开心的仰天大笑。 父子说笑间,一行四人已经到了府衙大堂外。福王的笑语迎面传来。 “岳侯爷笑得如此畅快,肯定是把震少训的服服帖帖喽。本王甚感快慰呀,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能让震少俯首贴耳者,唯他老子也,呵呵???” 岳震抬眼望去,福亲王和两个陌生的中年人,并排站在大堂的廊下,王爷身旁的两位,虽然都是一身便服,但相貌仪表颇具威严,从站姿就不难看出,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他立刻收起嘻笑之色,侧目看向父亲。 等父亲介绍过文武两位相爷,岳震规规矩矩的行礼当中,也不由暗自想到,张、赵二人果然名不虚传,随随便便的一站,就是一付藐视天下的权臣做派。 叙罢了虚礼,岳飞转身对儿子道:“小二,你的案子今日就在大堂里开审,我儿就随蔺大人进去吧,为父就在外面等你出来。” 福亲王立刻接茬说:“本王也要避嫌,就不进去喽。蔺知事,你无需顾忌震少的身份,一切按照律法,秉公审理。” 蔺知事微微一笑,“卑职遵命,请王爷放心,再说还有鼎相在旁督办,卑职就是想徇私,也没有那个胆量啊。鼎相爷请,岳公子稍后片刻。” 赵鼎想找个作伴的,对身旁的张浚道:“太尉大人,与赵某一起检审如何?” 张浚可不傻,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绝不沾边。“老赵你又不是不知道,论行军打仗,我比不了鹏举。论行文断案,我比不了你老赵,进去做什么?再说,圣旨上说的清清楚楚,枢密院知事赵鼎监办,关我太尉何事?不去,不去。” 福王与岳飞的失笑声中,无可奈何的赵鼎和蔺知事走进了大堂。 不大的一会,公堂里传出衙役的呼喝。 “传佛缘阁字画店掌柜,岳震到堂???” 岳震昂首阔步的走进去,远处的钟捕头心中升起一丝骄傲。从今往后,我钟达永是震少爷的朋友。呵呵??? 看见三位大人都负手站着,各自想着心事。机灵的钟捕头凑上前去。 “诸位大人,公堂的西侧有个小花厅,不如诸位大人移步那边等着。以小人的经验,此类案子时间不会太短。” 岳飞一笑答道:“钟捕头,你去忙吧。我那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本想找地方歇脚的张浚,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走了。福王心里暗笑,嘴上说:“岳侯,不要辜负人家钟捕头一片好意吗,干站着也怪累的。钟捕头,麻烦你去寻上几把椅子,一张小桌,另外再沏上一壶茶水,我们就在这里候着。” 钟达永屁颠屁颠的跑去张罗,片刻的功夫,茶水桌椅就送了过来。 三人坐定,钟捕头识趣的远远躲开。张浚干笑道:“呵呵???一王、一侯、外加一个太尉,坐在大堂的外面等着审案子,也算是一桩盛事吧。” “盛事?哼!”福王赵榛嗤之以鼻。“若不是那个混账汪伯彦,哪有这桩事?被贬在家还要东钩西连搞风搞雨,不但害死了刘倬,还连累震少。哼!” 张浚有些不甘的反驳道:“王爷之话也不尽然,怎么说刘倬死了,死前还与岳公子有些冲突,临安府请岳公子来问问,也不是站不住脚。” 福王冷冷一笑,“嘿??请?前任临安知事就是个大糊涂虫,官丢了活该!案子的卷宗,本王也曾阅过。刘倬死在震少的店外,身上又无明显的伤痕,那糊涂蛋,凭着一份苦主的诉状,就把人捕进了黑牢。若换成平常百姓,震少这个黑锅岂不背定了?” 岳飞双手握着茶杯,静静的看着两人斗嘴,一脸的平静,无忧无喜。 张太尉说不过王爷,只好寻机换个话题,对着岳飞说:“鹏举,你也不要担心,里面有老赵,蔺骥又感你活命之恩,你那孩子不会出太大的事情。” “唉??”将军一声怅叹,轻声道:“大帅好意,末将心领。为人父怎会不担心?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我未曾尽到父亲的责任呐。” 桌边顿时沉静下来,王爷和张浚也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过了好久,岳飞盯着手里的茶杯又低语着。 “不怕两位笑话,我最怕的就是与孩子们单独的在一起,更怕看着他们的眼睛。此时此刻,我又想起了洞庭一役。岳云的先锋营主攻水寨正门,我扔下令箭说,天黑前,若攻不下正门,先斩汝!这时孩子抬起眼睛???” 讲到此处,将军已经说不下去,双眼中深沉的悲哀,让福王和张浚一起低下了头。 片刻后,福王抬起头,目闪精光,语气坚定的说道。 “岳侯为国为民,赵榛万分钦佩。本王虽与震少数面之交,但坚信震少不是此案的凶手,因为本王知道,以震少的人品气度,决不屑与此。” 岳飞欣然一笑,“多谢王爷错爱,自家的孩子我怎么会不晓?小二他虽然顽皮,但性子刚强的很。顽疾缠身那么多年,他从未在我和他娘面前哼过一声,可悲我这个父亲,却从未给孩子煎过一碗汤药。” 福王顿觉无言以对,他明白不管说些什么,也无法排解一个父亲的愧疚之情。 张浚觉着气氛太过沉闷,抬眼四顾想找个轻松的话题,不料却看到赵鼎走出了大堂。“咦,这么快就审完了?”太尉忍不住惊奇出声,引得岳飞和王爷循声望去。 岳飞蓦然站起身来,盯着渐渐走近的赵鼎。福王也皱起了眉头,暗自忐忑,难道出了什么岔子?不应该这么快就结束呀。 赵鼎紧赶几步,来到岳飞的身侧,笑道:“鹏举莫惊,还早着呢,快坐,快坐。”说着按住岳飞的肩头回身喊:“来,给本官也拿把椅子。” “那,老赵你出来干什么?不要说你也嫌气闷。”张浚不解的看着笑吟吟的搭档。正好一个差役送来椅子,赵鼎伸手接过,将座椅紧紧的靠着岳飞然后坐下,这才开口道:“赵某是想与鹏举老弟商量点事情。” 三人一脸迷惑的看着大宋的文相,赵鼎却摆足了架式,凑到了岳将军眼跟前。 “令郎谈吐不凡,稍加雕琢日后定成大器。不知鹏举你肯不肯割爱,让他弃武从文,如果鹏举你点头,这教导之职,赵鼎责无旁贷。” “噢,原来如此啊。”张浚恍然大悟,心里却一股酸水涌上来。暗暗不忿道,好你个老赵,求你教教我家儿子,你就推三阻四,今个却上感着拍岳飞的马屁。哼! 福王赵榛意味深长的笑道:“呵呵??鼎相好毒的眼睛啊,不愧我大宋文臣中的第一人。只是鼎相你也说的太轻巧了,弃武从文?本王敢和你打赌,假以时日,震少定是我大宋第一猛将。鼎相这可是当着太尉与岳侯的面,挖墙角啊。哈哈???” ------------ 试探·惊变 岳飞环视表情各异的三人,还未从惊诧中醒过神。 张浚闻听福王这么讲,顿时也有了说辞。“不错,虽说我对岳家小二知之甚少,但俗话说的好,虎父无犬子,云少帅就是最好的佐证。老赵,你这就不够意思啦,明明知道军中缺少将帅之才,还要跑来挖墙角。鹏举,千万不可答应啊。” 赵鼎玩味的看了搭档一眼,令后者心虚的垂下眼帘。 “鹏举啊,你家大少已是子承父业。你莫怪老赵我嘴毒,你父子常年厮杀于疆场,理应深有体会,所谓刀剑无眼呐。” 明知人家说的是大实话,岳飞还是一阵不舒服,抬手止住了赵鼎的话语。 “岳飞这里替我家小二,感谢鼎相的厚爱。”岳飞有站起身,抱拳拱手。 “只是岳震和岳云不一样,这小子自小就很有主见,这次他要做生意,根本就没和我这个当爹的商量。岳飞不敢答应相爷,只怕这小子另有主张,岂不辜负了鼎相的美意?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去吧。不过鼎相放心,如若我家小二有意入仕,岳飞定会携厚礼登门拜师,到时候,相爷可不兴翻悔噢。” 福王心中不免有些惊讶,谁说岳鹏举是一根筋?这几句话说的滴水不露,文武二相的面子全部给足,果然不负儒将的美誉。 正如福亲王所料,张浚松了一口气,赵鼎也觉面子光彩。 “好!”赵鼎不禁拍案畅叹:“有你开国侯这句话,赵鼎还有何话说?如果真有那一天,鹏举千万莫提什么礼不礼的,老赵我一定扫榻相迎。哈哈哈???” 岳飞重新坐下,试探着问道:“鼎相,小二案子的事情???” 赵鼎指点着他仰天大笑,“哈哈哈???鹏举你口不对心呐,刚刚还说什么由他去吧。哈哈??你呀。你们可知我为何半途退场?” 岳飞被他道破了心事不觉赫然,干笑着竖起耳朵,王爷和太尉也凑了过来。 “我是不忍再看蔺知事的窘态啦,奇才呀!我赵鼎少年时曾自翊博学广闻,今日听到岳家二少的一席话,方知天外有天。小家伙义正辞严,每句必指大宋律法中的积弊,辩的蔺骥哑口无言。我出来时,堂内已不能再称之为庭审喽,成了蔺知事和岳公子之间的论战,论的是律典该不该适时的修正。” 福王听罢摇头失笑,心想,这小子的本领层出不穷,还得说柔福好眼力啊。 张浚的心里起了些小波澜,方才赵鼎要收弟子,他以为是赵鼎看着岳飞渐渐势大,相与这位冉冉升起的将星,提前拉拉关系。 赵鼎这么仔细的一番解说,张俊也不禁怦然意动。朝廷上下高官子弟多如牛毛,但浮夸纨绔者居多,能成气候的堪称凤毛麟角,肯定是豪门大家族的抢手货。 军人做事,讲究的就是当机立断,这样的人物倘若能笼在手里??? 张浚立刻换上一付最诚恳的笑容,开口道:“鼎相夸人一向惜字如金,今日却一改常态,看来鹏举家的二少果真不简单哩。小家伙今年多大啦?应该和我家四丫头年岁差不多吧,鹏举你不要因为军务繁忙,耽搁了孩子的终生大事啊,要不咱们两家???” “太尉!你这是何意!你???”未等张浚把话说完,福王已勃然拍案而起。 猝不及防,太尉被吓了一跳,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暗想,自己的言语已经够隐讳,答应不答应全看岳飞的心意,怎么惹得王爷暴跳如雷? 岳飞看不过去,急忙起身说:“王爷息怒,大帅也是一番好意。不过小二前面还有姐姐和兄长尚未嫁娶,不急,不急。” 福亲王也意识到失态,毕竟岳震和柔福的事,知道的人很少,张浚也不是成心捣乱。他只好将错就错的掩饰说。 “不错!这种事急什么?震少未及弱冠,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早早的拖累家室,岂不要分心?” 其余三人都听出王爷的牵强之意。岳飞无暇去想福王为何如此失态,一双眼睛盯着大堂的门。张浚是想不明白,就算张、岳两家结亲,也不会触及福王的利益,王爷干嘛像被人剜了心头肉一样。可赵鼎和他们不一样,很容易就理清了脉络,不禁微微色变。 赵鼎何许人也?至从入主枢密院以来,就已经把朝廷上下查了个通透,要害部门官吏的出身、履历乃至癖好都了如指掌。 所以说,福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角色,赵鼎心里一清二楚。 很容易就联想到肃王北上遗下一女,也就是刚刚册封的柔福帝姬,正是由福亲王一手抚养长大成人。把这些连在一起想想,赵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正在公堂上侃侃而谈的少年,大有可能就是将来的驸马爷啊。 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因为福王莫明其妙的怒气,显得有些沉闷。几位大宋朝的重臣,心不在焉的想着自己的事。 府衙院子里,大堂外,朝廷的权力重心,被公堂内的少年牵动着。 府衙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乘小轿,远远的停在对面的路口。透过轿帘的缝隙,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焦急的注视着府衙。轿子旁边站着一位出家人,藏青色的僧衣僧帽,雪白的拂尘掸在臂弯里,凤目柳眉一团肃穆,赫然是师太静真。 不用问,也知道轿子里是谁。心系爱郎的柔福,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 少女觉着时间在和她作对,放慢平日里匆匆的脚步。皇帝叔叔告诉他,大约到了午膳时间庭审就能结束,可暖阳已经升过了头顶,微微有些斜了,为何还不见震哥出来?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为什么这么久呢? 漫长的等待中,柔福不禁开始胡思乱想,焦虑的抱紧怀里的小包袱。 没事的,震哥一定回出来的。 女孩暗暗安慰着自己,把脸儿贴在了包袱上,嗅着包袱里衣物上,那一缕淡淡的气味。熟悉而温馨的味道,让柔福想起了情郎的怀抱。虽然见到他只是昨天的事情,少女真正体会的什么是‘度日如年’。 芳心思念的煎熬,好似苦苦的杏仁儿,丝丝缕缕的相思,饱含着回味悠长的香甜。 “出来了。” 师太低沉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柔福一激灵,收起思绪向外看去。 福亲王和赵鼎走在最前面,中间夹着一脸轻松的岳飞,和心事重重的太尉张浚。岳震与蔺知事携手跟在最后面。 一行人迈出了府衙大门,蔺骥松开了手臂,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二少一番高论,本官真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哇。哈哈??今后二少若有时间,一定常来府衙坐坐,好让蔺某多长长见识。” 岳震急忙躬身客气说:“蔺叔叔,您可不要说这样话,小侄无地自容。” 送到了门外,蔺知事殷勤的与岳飞,以及各位大人作别后,转身回府。眼瞅着一场风波消散,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场面,谁知却风云突变。 “震哥!你出来啦?” 按耐不住满心的喜悦,柔福撩开轿帘快步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眼角含笑的静真师太,看着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同时也看到了师哥福王,瞬间变得铁青的面容。 师太猛然想到这里面的不妥之处,纵身追上去,想拦住柔福,可显然是晚了一步。岳震微笑着跨上前,真好赶到了父亲的身旁,本想开口给父亲介绍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孩,却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吓傻了,笑容凝固在脸上。 赵鼎微微一愣,马上就知道了面前的少女是谁。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愧为大宋帝姬啊,明齿皓唇端庄秀丽,眼波流动间虽有几分青涩腼腆,但还是掩不住女孩身上,雍容华贵的气质。 “臣,枢密院知事赵鼎,叩见柔福帝姬,帝姬千岁,千千岁。” 标准的朝拜之礼中,赵鼎已经撩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叩首。 “啊!”欢天喜地的柔福顿时惊呆了,无助的看向面前的十叔。福王能有什么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说:“鼎相大可不必,我这柔福侄女只是微服出宫,又无皇家仪仗跟随,本王以为,众位大人还是免礼平生吧。” “王爷此言差矣!”赵鼎没有起身,立刻沉声反驳道。 “册封圣旨上说的明明白白,柔福帝姬的一切礼仪与圣上的女儿一般,柔福帝姬就是我大宋的长公主。藐视帝姬者,就是在藐视皇上啊。” 这么一顶大帽子飞出来,立刻把赵鼎身后的张浚和岳飞下了一大跳,两人急忙跪伏于地上,随着赵鼎口呼:“千岁,千千岁。” 这一幕犹如晴天霹雳,将少男少女间触手可及的距离,无情的撕裂、撕裂。 柔福虽然不知道哪一位是震哥的父亲,但她清楚的知道,心上人的父亲此时正跪在自己的面前,将头颅叩向地面。泪珠从女孩的眼中滑落,和原本紧紧抱在怀里包袱一起,滑落,滑落。 “呜???”少女一声悲鸣,捂着嘴转身逃去。 在父亲弯下膝盖的哪一刹,岳震只觉得眼前一黑,随之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没看到柔福悲泣着离去,不知道福王与师太相继跺脚而去,不知道文武二相是怎样走的。 他万马奔腾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 岳震仿佛看到,看到父亲、母亲、姐姐、大哥???岳家所有的人,匍伏在柔福的面前。一缕好似来自极地的幽寒,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冷冻了他的躯体,也凝结了他的世界。 所有的人都已离去,父亲替他捡起地上的那个小包袱,轻轻拍着儿子的肩头。 “小二,跟爹四处走走吧。” 牵着儿子的手,漫步在临安街头。岳飞已经看出小二与帝姬的关系绝不一般,他顿时明白岳云从鄱阳湖回到鄂州后,为何总是与姐姐银屏嘀嘀咕咕。岳飞也有所怀疑问起过,姐弟俩在父亲面前,对小二的这一段情事,从未敢提过一个字。 内心里,岳飞并不怎么反感柔福。女孩出现在面前时,将军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好女孩子,也会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儿媳妇。 生在帝王之家,非她之过。帝姬只要能与儿子合合美美过日子,替我们照顾好小二,我岳飞磕个头算得了什么?何况人家还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岳飞清楚这只是一个父亲的想法,同样作为男人,他更明白孩子的心境。如此难堪的场面,换作谁,猛然间也无法接受。 临安街头,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忧心忡忡的父亲,拉着木然呆滞的孩子,漫无目的的行走在繁华喧嚣里。他们身旁尽是行色匆匆的人们,肩扛手提着时令蔬果、鲜肉活鱼,那些与饮食无关的店铺已经早早的关了门。 因为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喜庆的好日子。 急急忙忙想着赶回家的行人,兴高采烈的与熟人打着招呼,没人在意有这样一对父子,与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目光茫然的他们不知该到那里去。 爷俩一路走到了城北,岳飞真的有些累了,拉着岳震并肩坐在河边的石阶上。 望着身旁昏昏噩噩的儿子,父亲终于忍不住说话。 ------------ 伤怀·明月 “小二,你可知道,为什么君主是一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威吗?” 岳震双手托着腮,望着河床里潺潺而过的水流,半响才艰涩的问道:“父亲,人难道天生下来,就有了高低贵贱之分?” 父亲点头苦笑道:“不错,尽管有些人觉得不公平,但这是勿庸置疑的事实。没有君主,就没有国家。没有国家也就没有律法与军队,人们也就失去了约束任意胡为。弱小者将没有田种,没有房子住,沦为强大者的奴隶。” 细细品味着父亲的话,岳震也不禁黯然点头。 封建君主制度是地广人稀、生产力低下的必然产物,如果真像父亲说的那样,人类社会恐怕要倒退回奴隶制的年代。 这样的大背景下,皇帝就是国家的象征,就是所有国人的信仰。若有谁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视皇权,不外乎两种下场:要么你推翻这个信仰,把自己塑造成为另一个信仰;要么你就会被碾的粉碎。 岳震自认还没有推翻赵家王朝的能力,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贪欲,让这个原本就多灾多难的年代,更加的动荡不安。 “唉???”他无力且无奈的叹息说:“父亲您不必担心,儿子不会胡来的。只要皇上不来伤害咱们,我一定规规矩矩的,决不会给咱岳家惹来灭顶之灾。” “那???你和帝姬的事情,小二你打算如何处置呢?” 帝姬这个称呼,让岳震不由的皱起了眉头。“父亲,孩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呐。”说话间,他茫然四顾,惊奇的发现,他们父子竟鬼使神差的坐在梅家桥边。难道这就是天意?事事轮回,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恍恍惚惚的岳震,絮絮着向父亲说起这一段曲折的感情,从梅家桥邂逅、夜游西湖、结识李易安、柔福进宫、探监??? 大内禁宫,萼华宫,帝姬的绣楼外。 福王气极败坏的来回踱步,静真低眉站在一边。 “师妹,你再去催催啊,怎么换个衣服这么长的时间?九哥那边在等着呢。” “师哥,唉???”静真拥着几近哀求的口气道:“别再去催孩子了,让她静一静吧,她心里难受。” “有什么好难受的?”福王怒目拧眉,有几分狰狞的说:“他岳飞吃的我大宋俸禄,作的我赵家的高官,给大宋公主磕个头就委屈了吗?!上午若不是柔福哭着跑了,本王一定要把岳震那小子拿下,治他的罪!丞相和他老子都在那跪着,他凭什么???” 静真打断他道:“好了,师哥,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你们看到那孩子都傻啦,他们小孩子家家那曾见过这种场面。” 看着气鼓鼓的师哥,静真口气一软,叹道:“唉,这事都怪我。师哥,我知道你说的都在理,可柔福那孩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别看福亲王气冲斗牛,可一提到柔福这块心头肉,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好吧,你进去告诉丫头,她不想去就别去了。我这就去九哥那边说一声。” “十叔,等等。”柔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转身欲去的福王立刻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一身盛装的柔福出现在两人面前,原本就亮丽可人的少女,更显得雍容典雅超凡脱俗。“十叔,咱们一起去,不要因柔福一人,扫了大家的兴致。” 静真担心的瞅着孩子,看到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情绪倒是非常的平静。 “好闺女!”福王开心的笑道:“来,让本王带上咱们漂亮的小公主,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顿团圆饭。哈哈???本王好久没有这么高兴喽。” 御花园,没有悦耳的丝竹,一路行走,也不见一个宦官、宫女。 柔福抬头疑惑的看了一眼十叔。福王拍拍臂弯里孩子的小手,说道:“九叔知道你不喜欢应酬,今夜一个外人也没有请,就咱们三个人。” 亲人的体贴,让柔福冰冷的心,升起了一丝暖意。 花园中心的小轩里,只挂着一只灯笼,不很明亮,但柔柔的光线让人觉得很舒服。高宗皇帝赵构坐在桌旁,桌上的菜肴不多却很精致,正中央大盘里是一块黄澄澄的团圆饼。看到弟弟和侄女进来,皇帝只觉得眼前一亮,由衷的赞叹道。 “福丫头长大了,称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呀。福丫头今夜可不许抬头看月亮,要是把月亮羞走啦,普天之下就无月可赏喽。呵呵??” 柔福苍白的脸上泛起几丝红晕,低声的娇嗔说:“皇帝叔叔就会取笑人家。” 看到孩子回来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本该高兴的福王却在心里拧了一个疙瘩。 传说中的美女貂禅,有闭月之容颜,却沦为他人利用的工具,在一代枭雄董卓和他的义子吕温侯之间挑起争端。 福王不禁警惕的看向九哥,暗道,他不会把乖柔福,也当成一件工具吧?。 高宗皇帝对弟弟异样的眼神,视而不见,含笑对着柔福道:“你皇后婶娘身子不好,今个就不来了。你十叔呢,老是扭扭捏捏不肯将师太娶回王府,所以吗,今晚只有我们两个老头子陪你喽,福丫头会不会觉着气闷呢?” 看到十叔被皇帝叔叔捉弄,一付郁闷至极的怪模样,柔福暂时忘记了心头的烦恼,笑的花枝乱颤,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小轩里。 欢笑过后,心里舒服了好多,柔福怎能不知皇帝叔叔的苦心。姑娘站起身来,执起桌上的酒壶,甜甜的笑着说:“两位叔叔,还是和往年一样,让柔福来斟这第一杯酒吧。” 高宗、福王一齐微笑着点头,眼睛随着亭亭玉立的女孩,款款的围绕在桌旁。 这头两杯,是斟给远在北方的祖父、祖母,第三杯是大伯的。 走至桌子的正位,柔福轻舒玉腕,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愿三位老人家身体安康,多福多寿,更盼我大宋王师早日收复失地,将三位老人迎回家园。念及王师,不由得想起震哥父子,一丝针扎般的痛楚掠过姑娘的心头,纤纤玉手一阵轻颤,溅起几许酒花洒落在桌面。 轻挪脚步,女孩移到紧邻的两只空杯前。从柔福记事起,每逢节令庆典,五只空酒杯,总是摆在酒桌的最上首,也总是由她为这五只杯子斟满酒。 嗨???已经好多年没有你们的消息了,远方的爹爹、娘亲,你们还好吗?。 也许是积年累月的盼望都已成空,想起父母的柔福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伤感,芳心深处反而有几分自艾自怜。生也好,死也罢,母亲一生都在追随着父王的脚步,不离不弃。作为女人,何尝不是一种完美的幸福呢。 我的幸福又在那里呢? 少女痴痴的问着自己,纤手定在空中,清香的御酒溢出了闪亮的金杯。 “嗯吭???”直到高宗皇帝出声,柔福才蓦然停手,瞧着桌上的酒渍抿嘴赫然。 皇帝摇头失笑,抬起脸仰望着一轮满月,感慨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古人诚不欺我呐。就算是帝王之家亦不能幸免。” “九叔,不许说这些扫兴的话。”柔福嗔怪着为他斟满酒杯,“此情此景应该说,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您说呢,十叔。” 福王满目慈祥的看着少女为自己到酒,点头说:“没错,应该罚你九叔。” 回到座位的柔福本想放下酒壶,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面前也摆着一只杯子,不禁小吃了一惊,抬头看向两位叔父。高宗兄弟二人顿时被女孩的俏模样逗乐了,皇帝鼓励道:“福丫头如今已是大人,就陪两位叔叔喝一杯吧。” “浅尝即止哦,可不能多喝。”福王急忙关切的叮咛着。 柔福嫣然一笑,举壶为自己满满的斟上一杯酒端起来。“八月中秋,阖家团圆,柔福祝愿两位叔父大人贵体安康,百病不生。也愿我大宋国运昌隆,南北早日聚首。” 说话间,福王的阻止声中,她已扬脖将酒倒进了喉咙。 “哇!好辣呀。”一团火热的辛辣顿时游走于全身,柔福小脸上也立时红晕飞扬,女孩苦着脸吐着小舌头,小手也恨不得变成蒲扇使劲的扇动着。 “哈哈哈???”高宗皇帝朗声大笑。福王急忙夹起一筷子菜,递到柔福嘴边,埋怨说:“这孩子真顽皮,那能喝的这么猛,快吃口菜压压。”看着孩子把菜全部吞进嘴里,福王仍在絮叨着。 “好啦,十弟,孩子已经大了,自己有分寸,用不着像个老妈子似的。来,咱们哥俩也喝上一杯。”高宗举起杯道。 ‘叮’金杯相碰悦耳轻灵的脆响中,皇帝动情道:“十弟,又是一年月圆,你辛苦了,九哥敬你。” 福王心中一颤,摇头说:“九哥,不说这些,今个咱们只喝酒,不醉不归!” “好玩。嘻嘻??”微微有些醉意的柔福,闻言也凑了过来,兴奋道:“我也要碰杯,我也要不醉不归。咯咯???” 同一轮明月下,同一座临安城,梅家桥畔。 从儿子的叙述中,岳飞知道了一双小儿女的种种经历,不免要生出几分感慨,又想起那些动荡的岁月。 在那一段时间,有一个名字,不论在朝野还是军中,都被人们传颂着。在整个大宋惶恐不安,大溃退的背景下,这个名字犹如一面旗帜,激励着诸如岳飞这样的军人,激励着晏孝广那样的义士,激励着他们不屈的抗争。 这个人就是大义凛然,以身饲虎的肃亲王赵枢。 二帝被掳,肃王被推举主持大局。此时正是金军铁骑多路席卷而来,宋室的各路守军兵力分散而节节败退。虽有宗泽、岳飞等将拼死顽抗,却也是独木难支,无力挽狂澜于即倒。 在北撤的洪流中,三省六部以及朝廷的诸多要害部门也夹杂其中,而且他们的机构臃肿,行进速度亦是相当的缓慢,最终被金军团团围困于磁州。 为了保住朝廷的根基,已经南返的肃王毅然北上。提出了以自己夫妇为质,以金军占领的疆域为界,与金国议和。这就是令无数大宋军人痛心疾首的,磁州之盟。 亲历此事的老丞相李纲,亲口告诉过岳飞当时的情形。 议和过后,被困磁州的众人获准从南门离去。绵延数里的人流,装载着卷宗的车队,缓缓的城门下通过。因为知道事情的原由,南归的人群无一人面带欣喜之色,愤怒、羞愧、悲怆的气氛弥漫在整个队伍里。 当三省六部的长官,以及诸位大员到了城门时,意外的见到肃王登上了城头。 肃王夫妇衣袂飘飘的立于城楼,注视着这一群宋朝的重臣。肃王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用眼睛凝视着他们。几位文臣之首都已泪眼模糊,却都死死的咬住下唇,直到咬的血迹斑斑,也没有让金人听到他们的哭声。 此情此景,肃王欣然而笑,抱拳拱手与众人遥遥道别。 说到此处李纲已是老泪纵横,无法继续下去。岳飞等一干听众,无不紧握铁拳,生生好似要把一口的钢牙咬碎。从那天起,岳飞就觉着北伐之心更加坚定,因为他好像看到,遥远的北方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那就是肃王的眼睛。 ------------ 中秋·欢聚 “苦命的女娃啊。唉???” 岳飞终止了自己的回忆,也暗自有了个决定,一定要想办法让小二娶了帝姬。就算是替肃王照顾这个孩子,将军也觉得义不容辞。 父亲的叹息声里,岳震侧目看去,不禁一阵自责与内疚。将军虽说强打着精神,却已无法掩饰满脸的疲惫,连日奔波的父亲真的很累了。 “呼???”岳震站起身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玉盘一般的明月。 “好了,父亲咱们回去吧,孩儿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感觉舒服多了。” 岳飞也站起来,可能是坐的太久了,腿上的血脉竟有些发麻。他探手扶住了儿子的肩头,看着小二还有些稚嫩的侧面,仍然觉得不放心的问道。“真的想通了啦,可不可以告诉为父,今后你与帝姬将如何相处呢?” 岳震转过头,平静的和父亲对视着。 “我没有想通。但生活不会因为我的困惑就停止下来,孩儿不愿意把自己的苦恼传递给疼爱我的亲人,柔福也是一样,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您说呢?” 父亲怔了怔,不觉低下头去,避开了孩子水一样清澈的目光。 难道我真的老啦?怎么无法跟上小二的思路呢。将军暗自思索,随即苦笑着摇头说:“想不通就不去想,未尝不是一种好办法。” 儿子反而开导起了父亲,遥指那轮圆月道:“对呀,正所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朝夕更替,季节轮转,日子不会因为我们不开心,就停下脚步。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暂时抛却愁情烦事,静下心来,享受这一刻稍纵即逝的美丽呢?” 岳飞看着一个小孩子家,摇头晃脑一付贤哲的作派,忍不住笑道:“我说小二,你哪来的这些奇谈怪论。呵呵???为父还饿着肚子呢。” 岳震忙说:“是是是,孩儿糊涂了。您儿子震少在临安也算小有一番规模,到了儿子的地盘,怎能让父亲大人您饥肠辘辘呢,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小二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将岳飞逗的开怀大笑,骂道:“哈哈哈???打你个臭小子,刚从大牢里放出来,还敢在这里胡吹,还不快走!” “话不能这么说,常言道,人有失手,马有???” 皎洁的月色下,岳家父子笑语着渐渐远去。 望着‘闽浙居’黑黢黢的门洞,岳震心里凉了半截,有些犯愁了。古时候每逢时令、节日,往往就是客栈、酒肆最冷清的时候,店家索性就关门放假,让伙计们回家过节。岳震硬着头皮上去叫门,暗想。 这么晚了,又赶上过节,打算和父亲大吃一顿的愿望,恐怕很难实现了。 开门的小伙计,看到岳震顿时喜出望外,把他们让到里面后,忙不迭的向后跑去。 “掌柜的,掌柜的,回来了,岳公子回来啦???” “掌灯喽???”随着一声呼喝,幽暗的‘闽浙居’从大厅开始,一点,两点,一盏盏明亮的灯火延伸着,眨眼的功夫,客栈已是大放光明,灯火璀璨。 岳震愣神的片刻,一群人裹着热闹的笑声,已经来到他们父子跟前。 为首的是‘闽浙居’掌柜、张飞卿、李清照三人,后面跟着客栈的伙计、帐房、厨师等等一大群人。 “呵呵??岳公子脱离樊笼,否极泰来,可喜可贺啊。”掌柜的笑吟吟的拱手道:“这位一定就是令尊岳元帅喽,在下给您行礼啦。” “岳将军!” “岳元帅!” 掌柜身后的人群顿时爆出一阵阵惊呼,人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仔细的观瞧着,个子低的赶忙搭住同伴的肩头,踮起了脚尖。看到这种场景,岳震立刻释然。父亲威名远播,哪一个宋人,不是以见过岳元帅为荣呢?。 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暖融融的,自己与掌柜的不过泛泛之交,人家如此盛情,不管是冲着谁,已经是很够意思了。 “谢谢,谢谢,多谢掌柜的。”岳家父子抱拳拱手,向着众人道谢。 李清照拿着一支碧绿的枝叶走到近前,“过来,震哥儿,这是新鲜的柚子叶,掌柜特意托人从南方捎来,好让阿姨给你扫扫晦气。” 说着话,女诗人围着岳震,手执枝叶在他的身上轻轻的拍打着。 虽然人群中只有一位老者似曾相识,其余的人岳飞都不认识,将军依然很感动,也很欣慰。做父母的,看到自己的孩子有这么多人关心爱护,自然很是开心。 “鹏举老弟,多年不见了,还记得老朽吗?”张飞卿激动的上前说道。 “您是???您是???”岳飞猛的一拍脑门,跨上去握住老者的手,激动的晃动着。“哎呀!想起来啦!您是宗大帅帐前的张先生,张大哥,恕小弟眼拙。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哥,你还好吗?听说你已辞官回乡,怎么来了临安?” 和女诗人说着话的岳震,急忙过来止住了父亲。 “慢来,慢来。父亲大人,张伯可经不起您这般摇晃呀。现在张老伯是你儿子的首席智囊,摇坏喽,您可赔不起哦。” 众人欢笑声中,岳飞顿觉赫然,也很惊奇。 当年宗帅对这位张老哥颇为倚重,大营里的来往公文也大都出自这位先生之手。岳飞就曾对他一笔漂亮的字,很是羡慕。这样的人,怎么到了我家小二身边?。 谁知令元帅惊奇的还在后面呢,当岳震向父亲介绍到李清照时,将军也不禁有些色变。 岳飞虽说很少有时间研究诗词,但李易安的大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尤其是女诗人的一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道出了多少大宋军人共同的心声。这位诗词界的宗师巨匠,就在眼前,而且从她对自家小二亲切的神态来看,肯定不是一般的交情。岳飞真的有些佩服自己这个儿子了。 “久仰,久仰。易安大家的一阕《乌江?绝句》,令岳飞每次想起,无不羞愧万分,忆古人之气节,我等军人怎敢不奋勇向前。” 李清照微微一笑,“岳侯谬赞啦,若论及词句鼓舞人心,易安觉得,纵观千古绝句浩瀚如泽,也无人能及岳侯的《满江红》,一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令我等妇人闻之,都恨不得手执三尺龙泉上阵杀敌啊。” 女诗人的话语,让一旁的岳震也不禁轻轻点头。因为他最清楚,父亲的诗篇,不禁前无古人,也可以说是后无来者。 即便是在和平年代,每当读起《满江红》,依然让人热血沸腾,意驰神往。 引见掌柜的与父亲认识后,岳震看到‘闽浙居’其他的人,满怀期盼,却又有些不敢靠近的神情,他大声笑道。 “各位,这就是我家父亲,今天大家见到了吧。哈哈,是不是和各位一样,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普通人。所以嘛,传言不可信啊,什么三头六臂,天神下凡,都是那些说书先生杜撰出来的。” 众人闻听,轰然大笑,几位胆子大的也就上来和岳飞见礼。 岳帅一边含笑答礼,一边暗自点头称赞。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不但化解了彼此间的隔阂,也拉近了平民与王侯之间的距离,小二现在果真是一派大家风范。 一番喧闹后,大家簇拥着岳家父子进到后院,院中赫然拼放着一张大长桌,桌上布置着一些新鲜的水果。岳震一问才知,众人都还没有吃饭,一直在等着他们。 几个厨子看到大家坐下,兴高采烈的跑回灶间忙活,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锅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菜肴就已端上了桌。 这样长桌流水宴席,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主客之分。常见于民间乡下,大家其乐融融的挤在一起,毫无生分的感觉。掌柜的坐在左首的第一位,岳家父子和张飞卿、李清照,与他面面相对坐在了右首。 端上来的菜式也大都以实惠为主,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三大盆红橙橙的河蟹,分列在桌上,旁边放着大碗的调汁,香气诱人。 最后,几位厨师合力抬着一块案板,上面是一个三尺大小的团圆月饼。众人见到如此巨大的月饼,不免又要啧啧惊奇,品论一番。 切饼的重任,自然要由长者来完成,刀子就落到了李清照的手中。 看到老人有些激动,脸颊上泛起了潮红。岳震担心老人力气不够,便站起来握住女诗人的手。两人一起用力。 大家的欢笑声中,香甜酥脆的团圆饼下肚,热闹的中秋夜宴才算正式开始了。 “大家静一静,我来说两句。”掌柜的首先站起身,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长长的酒桌旁,也顿时安静下来。 “今日咱们‘闽浙居’可谓是三喜临门,一来是中秋佳节,普天同庆大团圆的好日子。二者,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岳将军光临咱们小店。第三嘛,就是咱们今个最值得庆贺的喜事,岳公子摆脱了官司的纠缠,从今后将风升水起、鹏程万里。” 别人听得不以为意,笑呵呵的齐声附和,岳震却在心里打了个‘咯噔’。联想到牢里发生的事情,隐隐的猜出了掌柜的身份。 “酒坛就在诸位脚下,喝多喝少全凭君意。来!让咱们先干了这一碗。”说着,掌柜的举起粗瓷大碗,一饮而尽。 酒席宴前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叮叮当当的碰碗之声不绝于耳。 开席酒饮罢,人们纷纷离座敬酒,主要的两大目标,就是掌柜的与岳飞。看着父亲来者不拒的连干了三大碗,岳震顿时坐不住了。 他撤去了父亲的酒碗,换成了小盅,然后对这众人拱手道:“各位见谅啊。我家父亲前些日子突发眼疾,经医者诊治后才稍有起色,人家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饮酒过量。各位盛情,我父子感激不尽,允我父亲换成小杯如何?” “既然如此,岳元帅就用小杯,意思到了就行。不过???”掌柜语气一转笑道:“哈哈??这其余的酒,就由震少代劳,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立刻跟着起哄。“不错???”“好啊???” 岳震顿时来了精神,拍拍颇有微词的父亲,一挺胸脯道:“没问题,大家尽管放马过来,我奉陪到底。” 真正拼起酒来,众人才知道岳震的厉害。刚刚开始还是一个一个的上前敬酒,大家看到他应付自如,干脆三五成群一起上来。没想到,岳震连珠炮似的三、五碗一起下肚依旧是面不改色,边上的岳飞和掌柜都暗自咋舌。 酒量差的自知不敌,偃旗息鼓退回了席位。酒量稍好一点的几位,仍然不死心,寄望于众人合力拼倒岳公子,拼杀热火朝天的继续着。 李清照与张飞卿,本已有几分困倦,强撑着等到岳震回来。几杯酒饮罢,两位老人止不住的哈欠连天,先后告辞回去休息了。 又一轮战罢,趁喝酒的人歇气吃菜的空子,岳飞压住儿子酒坛上手,轻声低语道:“小二,伤情、醉酒最伤身呐,不要再喝了。” 岳震听的心中一痛,白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垂下头去,一样的低声说:“没事的,父亲,您就让孩儿痛痛快快的醉一场吧。” ------------ 申屠·惨事 岳飞无奈收回了手臂,坐在边上默默的想起了心事。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一心求醉的岳震,却是越喝越觉清醒,仿佛牛饮鲸吸进去的醇酒,只是白水一样。 掌柜的在一旁摇头不止,暗道,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本领。震少这样的酒量,自己这群手下能站着走回去的,恐怕是寥寥无几喽。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几轮推杯换盏,‘闵浙居’已经有人砰然倒地,醉态可掬溅起来一阵欢声笑语。环视桌上,反而是那几位自认不行的却还安坐在椅上。掌柜的眼色丢过去,几人纷纷起身,扶着东倒西歪的同伴向岳家父子请辞离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失去了对手的岳震没办法,只好自斟自饮。 抬头看看月色依旧银闪闪的,岳飞估摸时间已经不早了。“小二,天色已晚。人家掌柜忙碌整日,也该安歇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掌柜的一旁接口道:“不妨事的,岳元帅,您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在下还有些事儿,相与震少聊一聊。 岳家父子同时一怔,本来有话想和儿子说说的岳飞暗想,看来只能等明天啦。 岳震放下手中的酒碗,笑道:“掌柜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的事没什么好瞒着父亲。老爸您若是不困,不妨坐下来一起听听。” 留下来肯定会让掌柜的为难,立刻就走又显得不给儿子留面子。踌躇间,岳飞眼珠一转岔开了话题,呵呵笑道:“老爸?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有人叫老子,也有人称老爹,你且给我说说,这个‘老爸’是从那里来地。” 父亲摆明车马,不想参与自己的事情。岳震也不好勉强,只能跟着插科打诨道:“这有什么好稀奇,这是对您无声地抗议,谁让您老是小二、小二的叫我来着。” “哈哈哈???老爸,我喜欢!”岳飞大笑起身说:“听起来如乡野俚语,蛮亲切。为父准你以后就这么叫啦。早睡早起,明天为??不,老爸还有事和你商量呢。” 岳震和掌柜的站起来,目送着哈哈大笑的岳飞,看到那边过来一个伙计指引着岳元帅向客房而去,两人这才回身落座。 “申屠大老板,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岳震目光炯炯盯着掌柜的,“阁下这些日子煞费苦心,为了小弟跑前跑后,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掌柜的微微一惊,旋即摇头笑道:“原想着瞒不过震少,可是还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在下猜,一定是钟捕头邀功心切,言谈话语间露出了马脚。震少果然够聪明,在下没有看错你。” 岳震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仔细的端详着他的面部表情,好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明亮的月光洒落院中,视线与白天相差无几。可是岳震仍然觉着对面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神秘,仿佛是隐藏在团团迷雾之中。 从面貌上,岳震很难推断掌柜的实际年龄。白净略长的脸型,南方人特有的高颧骨和宽大的额头。一双眼睛好似深不见底的潭水,古井无波,深邃而宁静。 “震少有没有兴趣猜一猜,在下如此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越是看不透,岳震的警惕之心就越重。看到掌柜眼神中的几分狡诘,他不禁生出些恼怒,脸色一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哈哈哈???”掌柜的闻听不以为许,反而仰天大笑。搞的岳震非常郁闷,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絮上,空荡荡说不出的难受。收起笑容,掌柜也摆出一付正经八百的面孔,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是莫明其妙不着边际。 “在下已经观察震少你很久了,今个跟你说实话吧。在下自认阅人无数,可像震少这般年纪,能让在下看不透的,迄今为止只你一人而已。” 岳震听到不由暗暗失笑,我的神奇经历,你要是能看穿了,那不成了神仙喽。原来咱俩是彼此彼此啊。 掌柜的看到岳震微微有了些暖意,也是轻轻一笑,接着说道。 “以震少的年龄和显赫的背景,不外乎几种情形。纨绔不羁为祸乡里者有之;方正不阿胸怀大志者也不以为奇;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却男盗女娼的少年奸雄虽不常见,但在下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唯有震少你,唉???” 说到这里,掌柜的不由仰天长叹,黯然说:“在下实在是堪不透呐!” 看到他苦恼的样子,岳震心中升起几分快意。翘起了嘴角问道:“申屠大老板,不会是因为想看破我,你才下这么大的辛苦吧?” “起初就是这个原因。”申屠掌柜一本正经的和他对视着,“可这时日一长,还有后来的一些变故,使得在下改变了初衷。” “哦?”岳震扬起了眉毛,不知不觉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震少你自己或许都没有发觉,你天生就有着领袖的气质。岳元帅的影响力,固然有一部分原因,但震少你骨子里的坦诚和义气这才是主要的。因此你就如一块磁石将许多人吸引到你的身边,这其中的年轻人都是想跟着你作一番大事业的。” 岳震被人家夸的有些面皮发烧,挠着后脑勺赫然说:“这算什么领袖气质,对朋友够义气、实实在在,很多人也都能做到的。” 申屠掌柜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不错,所以震少你吸引我的地方,不在于此,而在于你够朋友、够义气,但做起事来却往往出人意表,离经叛道。” “一幅籍籍无名的《将军饮马图》,被你震少一番造势,就卖到了天价。你若一味的讲义气,这画恐怕早就被拿到宗老帅的坟前烧掉了,哪来整船整船的军粮运往鄂州?” 一股凉气从岳震的后背串上来,让他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不妙。他脸上的变化,让掌柜的看出了他的心思,摇头笑道:“震少不用担心,等你清楚了在下究竟是什么人,自然也就明白我为何会知道的这么多。” “呼???”岳震深吸一口,稳住了心神,平静的注视着申屠掌柜。 “好吧,话已经说的够多了,阁下也该交待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蓄意接近本人到底有何用意?” 掌柜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好,就让咱们一件一件的来说。” 说着话,他绕过了长桌到了岳震的身前,二话没说,撩袍扑通跪到了地上。 岳震先是一愣,尔后深深的锁紧了眉头。经过白天的事情,他对古人这种动辄就要下跪的作风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但他却没有搀起申屠老板,只是抱臂眼睁睁的看着,看着申屠老板砰砰的在地上磕了三记响头。 “狗官刘倬虽不是死在公子的手里,但震少与贵友功不可没。请公子受我申屠希侃三拜,这是替那些死去的亲人,答谢公子为我申屠一家报了血海深仇。” 听到他声音颤动,语带悲愤,不像作伪的模样,岳震这才伸手拉起了他。 “掌柜的,你的大名是申屠希侃?” 申屠老板顺手拉过凳子坐在岳震的身旁,点头回答说:“不错,在下全名,申屠希侃,福建侯官县人氏。震少现在定是一头雾水,莫急,且听希侃慢慢道来。” 这一幕人间惨剧,发生在十几年前的闵境。 申屠家不算大富大贵,但以诗礼传家,渔耕为业,却也颇为殷实。家主申屠虔,早年就失去了老伴,辛辛苦苦的将一双儿女养育成人。长子,申屠希侃,自小就立志要做一个大商人,年龄稍大一些便常年奔波在外,生意也是做的蒸蒸日上,颇具规模。 申屠老人的宝贝疙瘩,自然就是女儿,申屠希光。这个女孩不仅貌美如花,温顺善良,更是远近知名的才女。 希光踏青春游时,与临县的才子董昌相遇,两人一见倾心,生出了彼此间的爱慕之情。希光回家禀明老父,申屠虔便将宝贝女儿许配给了董昌。 隔年二人完婚,申屠希光随丈夫回到了临县长乐。小两口恩恩爱爱,举案齐眉,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后来小家庭又添麟儿,把个申屠老人乐的成天合不拢嘴。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灭顶的灾难,降临到这家人的头上。 董昌误交一损友,此人姓方,全名,方六一。董昌家中时常聚些文友,一起吟诗作赋,方六一也是常客之一。久而久之,这贼子垂涎申屠希光的美色,便起了霸占**的歹心。 方六一先后买通了当时的长乐县令刘倬,以及书记,一干捕头、衙役等等。然后他又花钱雇了些泼皮无赖冒充泉州海匪,作下了一连串陷害董昌的伪证。直到锒铛入狱时,可怜的书生董昌依旧蒙在鼓里。 奸计得逞,方六一又时常跑来嘘寒问暖,让申屠希光觉得丈夫这个朋友,人还不错。 而狱中的董昌,拼死也不肯承认他们捏造的罪状,最后活活的被折磨致死,还被定了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噩耗传来,申屠老人一病不起,希光更觉天塌了一般,急忙托人给哥哥捎信。 董昌下葬不久,方六一便托媒婆上门求亲。申屠希光痛斥之余,也琢磨出来这里面不对劲,聪明的女人起了疑心。希光散尽了家财,多方求证打听,终于被她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悲愤之中,申屠希光冷静下来,开始一步步的实行自己的复仇计划。 方六一贼心不死,再次找人上门,却不料申屠希光竟答应了。方贼子欣喜若狂的筹办婚事,却不知自己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成婚之夜,申屠希光灌醉了方六一,拿出准备好的利刃,割下了仇人的头颅。 女人用大红的吉服包着那颗罪恶的脑袋,来到丈夫董昌的坟前。她没有哭泣,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久久的摸挲着墓碑上那个亲切的名字。直到发现血案的公差,沿着一路沥沥的血迹追到了坟地。 县令刘倬,害怕有人追查此案,迅速的给申屠希光定了通匪、杀人的罪名斩首于闹市。风烛残年的申屠老人怎堪连番的打击,随后追寻着爱女的一缕幽魂,含恨辞世。 可怜申屠希侃,日夜兼程的赶到妹妹家时,看到的是三个新土堆砌的坟茔,听到的是六岁小外甥走失的消息。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晴天霹雳在耳旁炸响,一口鲜红的液体喷射而出,七尺男儿昏死在亲人们的坟头。 诉说的人娓娓而谈,无悲无愤,平静的宛如说着毫不相干的事情。 闻者却不能不动容。好一个知情重义的刚烈女子!想到如此善良的一家,却落了个如此悲惨的下场,岳震不由得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砰!”岳震一拳狠狠的砸在桌上,汤汤水水溅起来老高。他一脚将椅子踢到一旁,怒不可遏的站起身。“狗官!天杀的狗官!若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草菅人命的狗官,本少爷一定要打爆刘倬的狗头!嗯???气死我啦!” “震少息怒,普天之下境遇凄惨者,何止我妹妹一家人?”申屠希侃淡淡的劝说道。 “你???”岳震一指他,不觉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哼!旁人我管不了。如若这样事落在我身上,本少定要杀他个血流成河,山川变色!” ------------ 丝路·理想 申屠希侃依旧不急不怒,惨然一笑说:“震少你神功盖世,谈笑间就击退大金国第一高手。希侃只是一个生意人,手无缚鸡之力。” 岳震闻听顿时默然,静静的扶起椅子坐下,心底涌上了几许愧疚。 不错,自己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人,拿什么跟刘倬斗?若不是死鬼狗官不长眼的来招惹我,申屠希侃想要报仇,难呐!。 “对不起,申屠大哥,小弟一时气愤胡言乱语,大哥你不要往心里去。好在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刘倬那狗官终难逃老天的惩罚。” “老天?哼!”申屠希侃却不以为然,“当年我用尽了所有的积蓄,放弃所有的生意。奔走于泉州、临安,想要扳倒刘倬却是不能如愿。狗官被调离了长乐,毫发无损的回了京师,我一家三条人命却就这样不了了之。十几年来老贼养尊处优,照样活的有声有色,希侃可不信什么老天有眼。” 申屠希侃的语气风平浪静,岳震却听得暗自心惊。他听得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将仇恨深深的刻在了心底,把愤恨印在了骨子里。 这种性格内向的人,不爆发便罢,一旦爆发出来破坏力肯定是相当惊人的。 他这样费尽心机的接近我,甚至是讨好我,究竟想做什么?这个不得不想的问题,浮上了岳震的心头,让他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了。 现在仇已经算是报了,但刚刚申屠希侃说的很清楚,他和自己还有别的话要说。他明明知道刘倬之死纯粹是我的无心之举,而且在自己入狱的这几天,申屠希侃也出了不少力,如今头也磕了,谢也谢过,按理说该是两清了。 岳震在脑子里飞快的分析着,猛的悚然一惊,暗自吸着凉气。他不会是想借助我家的背景,图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饶算是岳震足够冷静,但脸色上的变化,还是被申屠希侃瞧出了端倪。 他轻轻一笑,也不道破岳震心中的猜测,却和少年唠起了家常。 “家遭惨变,我也落了个一文不名。走投无路的希侃便在心里立下了两个志愿,要用后半生的时间来完成。” 好像是想到这两个目标的艰巨之处,申屠希侃皱起了剑眉,口气里有了几许低沉。 “第一嘛,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我那失散的外甥。不然就算我到了闭眼的那一天,也没有颜面去见阴间的妹妹和妹夫。这第二???”说到这里,他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的盯着岳震。“申屠希侃要敛尽天下之财,做全天下的第一大富翁!” ‘扑哧’,心里一松的岳震不禁被他的幼稚给逗乐了。笑着摇头道:“小弟以为,申屠大哥你是在痴人说梦。” “何以见得?请震少说出令我信服的理由。”申屠却一本正经的要和他辩论。 “这寻找亲人,茫茫人海又时隔多年,无疑是难上加难。不过小弟一直相信一个缘字,如果你们舅、甥今生有缘重聚,奇迹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说着,岳震收起了笑容颇为郑重。“大哥你可知道,何谓天下?你是不是以为,宋、金、辽、西夏加上吐蕃就已经够大,足以称为普天之下了。错!看我们这里是朗朗星空,但是那远方的远方,依然是艳阳高照。我们大宋冰封万里,那边已是春暖花开。” 岳震以为,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这些惊世骇俗的理论应该足以震撼对方了。岂知,申屠希侃脸上不但没有任何震惊的表情,只是眼神相当古怪的盯着自己。 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岳震暗自惊疑,申屠则盯着他年轻的面庞不肯放松,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对视。 “唉???震少,你还不到二十岁吧?”申屠希侃率先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岳震一头雾水,如坠云中。 “震少你不必奇怪,在下其实真的很吃惊。不是因为你说的,而是不明白你怎么知道这些?我本以为,世上知道这些的人,算上我申屠希侃,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想不到啊,想不到!看来我真是小觑天下英雄啦。” 说罢,申屠站起身道:“震少请随我来,给你看点东西。” 看着他转身就走,岳震只好压下满心的疑问跟着他向后走去。 走进一间不算宽敞但很简洁明快的房间,从申屠熟悉的情形不难猜出,这就是他的居室。看到他手执烛台径直向屋角的屏风而去,岳震又不明白了。 那个地方一般是更衣或晚间方便的所在,难道他是去??? “震少请进。”申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岳震这才明白里面一定另有玄机。 绕过屏风,一个衣柜出现在眼前,申屠希侃正将柜子的门轻轻拉开。随着柜门洞开,一缕有些幽冷的凉风拂过,申屠手中的烛火不安的跳动起来。官员、商人家里有一、两间密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岳震只是好奇他究竟要给自己看什么东西,也就毫不犹豫的跟着申屠走进密室。 趁着申屠去点亮条案上的蜡烛,岳震凝聚目力四下打量起来。 密室不大也就一丈见方,但贴墙摆着的书柜和里面堆积的书籍,让岳震暗自心惊不已。 装订成册的书籍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昂贵的奢侈品,这样大量的藏书也一定耗费了申屠希侃大量的银钱。由此也不难看出,申屠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当岳震的视线巡过书柜,申屠希侃也把密室里的烛火都点亮了。正面墙壁上悬挂的东西顿时让岳震张大了嘴巴,惊骇莫名。 地图!这个时代怎么会有这么大幅的地图!?岳震无法抑制狂跳的心脏,疾步凑到了地图的跟前。 距离近了,一股动物油脂的气味钻进鼻孔。噢???他才冷静下来,这还是古代的产物,不过如此巨大的地图,在这个资讯相当闭塞的年代也应该是比较罕见的。岳震随手拿起案上的烛台,凝神仔细的观看起来。 申屠希侃没有开口介绍什么,而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烛光里聚精会神的少年,若有所思中眼神竟有几分涣散。 和脑海中的地图一番对比后,岳震也得出了答案。这是一幅涵盖了中国以及西亚和中亚部分地区的羊皮地图。 但让他深感不解的是,为何富庶的长江以南地区,在这张图上却标注的这样简单?与密密麻麻的北方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认真的观察了一番,地图西北方几条粗大的红线,让岳震慢慢的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 这张图的重心,正是这些蜿蜒向西北伸展的红色线条。线条两旁密集的标注着地名、山川、河流,虽然有些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能使人联想到这幅地图的制作者们,一定是付出过巨大而艰辛的劳作才能将地形堪舆的如此精细。 长安,长安,就是现代的古城西安。 思索着,岳震的目光回到了那些红线的起点。顺着线条向西北方前进着,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地名慢慢的走进眼帘。 泾川、平凉、会宁、兰州、武威、玉门关,数条红线在玉门关汇聚后又分成若干条细线,继续向西,楼兰、车师、尉犁、龟兹、姑墨、疏勒、大宛??? 楼兰!当这个名字跳进岳震的眼睛时,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响,他明白眼前缩小了几百万倍的山河到底书画的是什么! 丝绸之路! 千百年来中华民族无法忘却的一条路!虽然这条路已经随着沙漠和战火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但每当提起这条曾经异常艰辛的路,华夏儿女还是不能不激动。 因为有他将中华与世界相连。让那些遥远的国度知道,知道在古老而神秘的东方有着这样一个国家和一些黄皮肤黑眼睛的人。他们给世界带来了一个奇迹,名字叫丝绸,柔软如天边的云彩,华丽胜过了任何赞美词里的诗句。 而作为岳震,还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感动。 前世里那段最后的日子,他曾经亲手抚摸过敦煌石窟里斑驳的壁画,还曾俯身于壁上,仿佛也听到了悠远的古道上一声声清脆的驼铃。 如今,面对着见证这段文明的实物,他怎能不感慨万千,思绪重重?。 “震少,震少!” 直到申屠希侃来到他的身旁连声喊着他,岳震才从难以自拔的情绪中蓦然惊醒。 “宝贝呀,宝贝!申屠大哥,你从那里弄来的?”他放下手中的烛台,转身问道。 申屠被他眼睛里的精芒吓了一跳,急忙说:“你这个古董贩子少打它的主意哦,这可是无价之宝,多少钱我也不会卖的!” “哈哈哈???”岳震顿时仰头大笑,又转回身去抚摸着地图道:“不错!无价之宝啊,见证了我们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也见证了我们华夏儿女海纳百川的胸怀。唉?申屠大哥,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哪里来的无关紧要。震少,你说的真好。”申屠希侃并肩和他站在地图前面。 “关键是它能够告诉我们很多的东西。震少你想想看,假如有一天我的商队能踏着先辈留下的足迹,到达那些遥远的天际。呵呵???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岳震被他吓了一激灵,扭头看去,历史上明明白白的记载着,丝绸之路,在唐朝的安史之乱后就渐渐的荒废了。如今那里有很多地段是荒无人烟的沙漠区,他在想什么?! 没有注意到岳震惊愕的神情,申屠指点着地图亢奋的自顾自的说着。 “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要将‘闵浙居’开到车师、开到姑墨、开到大宛,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品尝到闵浙美味,都知道我们闵浙商人。” 看着忘我而狂热的申屠,岳震不由一阵黯然,虽然非常不忍但还是开口道:“申屠大哥,不可能啦。那里因为连年的战争和骤变的气候,已经没有人烟,你所说的这些国家也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申屠猛然转身抓住岳震的手臂,不甘的问道。 “唉???”岳震深深的叹息着,拉住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轻声说。 “别管小弟是怎么知道的,但这是事实。申屠大哥,你可听说有人去过那边?可曾见过那边的货物流传到江南?” 随着话音落下,申屠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岳震也无意打扰他,给他一些时间慢慢的消化,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对世界的认知还是少的可怜。思索良久,申屠希侃抬起头,本该颓废沮丧的他眼中闪烁着晶亮的火花。 “我相信震少不会妄言,可是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不死心!若不能走过这条先辈之路,我申屠希侃必定抱憾终生。” 凝望着他坚定的眼睛,岳震除了激赏便是佩服,佩服这个人坚韧的意志。 “呵呵??申屠大哥,‘闵浙居’已经开到了天南地北,虽还称不上富可敌国,但放眼临安,你也算是富甲一方,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 商帮·舵头 “这算不了什么。”申屠轻描淡写道:“咱大宋虽只剩下半壁江山,仍还是沃野千里,疆域辽阔。只能在一个小小的临安鹤立鸡群,离我的目标相去甚远呐。” 岳震不禁满心的好奇问道:“申屠大哥,你能告诉小弟,你做着一切为了什么吗?” 话虽然问出了口,但他凭着活了两辈子的经验心里隐约已有了几个答案。有的人纯粹是在享受,享受追逐金钱的刺激;也有些人对财富有着天生特殊的嗜好;而更多的人,则陶醉在不断的挑战和奋斗里,金钱的多少只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数字而已。 但对方的回答,却大大的出乎了岳震的意料。 “大宋现已经是一位垂垂将死的老朽,我要用我手里的财富为其换上新鲜的血液!我要用我手中的财富来挽救这个垂垂将死的国家!” 商业救国!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个想法太有些匪夷所思了。 看着震惊中的岳震,申屠希侃解说道:“大宋朝廷吏制混乱臃肿,路人皆知无须避讳。最可惜的是一些正直有能力的人在步入仕途后,因为没有背景往往是居于闲职,于是将一身才华白白的浪费。我就是要资助这样人,出钱为他们打通朝廷里的门路。” 岳震很快的就镇静下来。也立刻把申屠希侃归结为,说的冠冕堂皇,做的却是蝇营狗苟。往往这种人,都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 他马上不无讽刺的说:“这些人一旦执掌要害部门,自然就会感恩戴德,为你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申屠老板好精的算计啊。” 申屠却非常苦恼的挠头道:“这并非在下的初衷。最可恶的是,有些人经不起官场中的种种诱惑,很快也变得恶毒贪婪,这于在下造福一方的想法背道而驰啦。” “造福一方?”岳震摇头奚落着,“申屠老板更多的是造福自己吧。” 他焉能听不出岳震语气的鄙视,只是微微一笑,坦然说:“公道自在人心,好在闵、浙两地百余位受希侃资助的官员,大多数还是廉政清明,铺路修堤、造桥梁、兴灌溉,为当地的百姓做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事情。今夏各地旱情严重,而闵、浙受灾较轻,粮价也一直比较平稳,令我颇感欣慰。” 百余位!岳震暗自咋舌,闵、浙总共才有多少管事的官吏?倘若哪一天他在闵浙登高一呼,后果难料啊。 申屠希侃嘴上说的不在乎,其实心里对岳震误解自己还是很难受的。不禁泄气的暗暗自问,就连震少这样眼光独到的人物都不认同自己的做法,我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但像他这样心志坚强的人,一般不会轻易的动摇,更不肯半途而废。 “我申屠,最初只不过是想扶持正气,不让我申屠家的惨剧重演。虽后来在生意上收益良多,但我没有赚过一文的黑心钱,天地可鉴!” 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激动起来。看似像对岳震剖白,实际是在给自己鼓气。 岳震看着他动情的样子,再想想他家里悲惨的遭遇,不由有几分相信他了。可还是免不了在心里告诫自己,此人心机之深,图谋之远不能不防呐。 申屠激动过后,好像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神情落寞,让岳震心生不忍,就开口劝道:“人各有志,申屠老板你志存高远,干吗非要别人认可?大丈夫立于世,难得的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总比那些声色犬马、昏昏噩噩的人要好的多。” 趁着谈话的气氛又趋于融洽,岳震接着说:“说来说去,只是申屠大哥的一些私事,如果大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小弟想告辞去休息了。” “好,”申屠希侃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冷静沉稳的神态,点头道:“私事已经说完,就让咱们来说说公事。” 公事!在岳震的脑海里炸响,你一个商人能有什么公事?!除非??? 猜疑之中,岳震不由勃然色变,猛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申屠希侃莞尔而笑,起身扶住他的双肩,将他按回到座位。“呵呵???震少不必紧张,在下既不是敌国的密探,也不是居心叵测想要造反的人。震少在商场上时日尚短,想必没有听说过,‘四大商帮’吧?” “四大商帮?”岳震跌坐回去,微微不悦道:“申屠大哥,你最好把想说的话一次痛痛快快的都说出来,不要再考验小弟的耐心啦。” “呵呵???年轻人啊,”申屠摇头叹道:“很多事情相互牵扯,怎能三言两语就交待清楚?现在我就给你说说商帮的历史。” “这要上溯到两百多年前,两晋和南北朝时期。在那之前虽说各地的物产各有不同,但商旅们还都是各自为战,唯恐合伙会被分薄了利润。” “可随着时局日渐动乱,商路闭塞也不安全。跑单帮的商旅出行一次携带的货物有限,赚回来的银钱还不够应付诸多的苛捐杂税。穷则思变嘛,开始的时候只是是同村或同县的商人联合起来,采办、销售分工合作,利润要比单干丰厚了许多。于是由一些实力雄厚的商旅牵头,整个州府或相邻的几个州府的商家们联合起来,也就形成了商帮的雏形。” 岳震点头表示明了。商人们有意识的团结起来,共同抵御风险是这个时代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那,申屠大哥,为什么只有‘四大’呢?纵观天下,生意人多如牛毛,不会只有四个地方的人做买卖吧?” 申屠颌首说:“震少所说不错,大宋建国后的几十年里,相对的比较安宁,商旅来往频繁,那时可不止‘四大商帮’。咱们所说的‘四大’是朝廷南渡后划分出来的团体。” “早先有‘天下第一商帮’的晋商,随着国土的丢失也就消声觅迹了。整个朝廷南移后,还能够大规模吞吐货物的只剩下川帮、徽帮、还有我们闵浙商人。而远道而来的异族商旅,诸如吐蕃、西辽、回纥等等,咱们中原人统称他们为番邦。” “噢???”岳震点头道:“闵浙、川、徽,加上各路番商,就是所谓的‘四大商帮’喽。申屠大哥能否再为小弟解说的详细一些? “没问题!”申屠希侃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番邦的结构最为松散,但他们手里掌握着皮毛、药材、银器、佛具,这些紧俏的货品,或卖或易,反正他们不愁销路。川帮则有竹器,粮食。我们闵浙人手中控制着茶,盐这两宗,就已经足够异地商人趋之若鹜。处境最为艰辛的,要算两淮及安徽的商家,他们当地的铜、铁制品本是最为畅销的货物,现在却被朝廷严格监管,不得外流。” 岳震不由的想到晏彪他们,担心的问道:“那他们何以为生呢?” “唉,要说起吃苦耐劳,安徽人无人能比。”申屠希侃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同情。 “朝廷虽说禁绝铜、铁交易,但不可能滴水不漏。淮水两岸的人们成群结队,肩扛手提,跋山涉水,往往到达江南之时已是衣衫褴褛,如乞丐一般,好不令人辛酸。” 说到这里申屠怔怔的停住,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从他深邃的眼睛里岳震看到了几许伤感、怜惜,还有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愁绪。好半天他才蓦然惊醒,赫然道:“不好意思,走神啦,让震少见笑了。” 岳震欣然摇头说:“不妨事,难得申屠大哥经商多年,还是一副菩萨心肠。小弟猜想与徽帮交易时,大哥一定不忍心再盘剥他们。” 申屠希侃只是轻轻的点点头,也颇为高兴的道:“幸好宋军改制后,韩世忠的前护军进驻两淮,私底下给了徽商不少的方便,这两年他们的日子也好过多啦。” “大哥,那商帮之间如果有了冲突怎么办?小弟在鄂州时认识了两位西辽与吐蕃的朋友,他们就曾有过一些纠纷。” “吐蕃商人可是名叫冲索多吉?震少现在用的还是人家的铺面吧?” 岳震赫然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不错,这次害得多吉的铺子也被封了。” “恐怕他这次是因祸得福喽,嘿嘿??”申屠也跟着笑道:“这件事后,临安大小衙门都知道了震少的名字,当然也会知道冲索和你的关系。从今往后谁还敢再去找他的麻烦?震少你说说,他们番邦之间的矛盾是如何解决的?” 岳震就把当时的情形仔细的诉说了一番,申屠希侃听后不住的点头说。 “这和我们中原商帮处理内部摩擦极为相似。毕竟大家休戚与共,两方各退一步也就风平浪静了。” 对这种古老的商业联合体岳震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对他们的经营模式,存在着许多的疑问,天赐良机碰到这么一个行家,他的问题自然是层出不穷。 面对岳震滔滔不绝的问题,申屠解释的相当详细,有些地方还唯恐他听不明白,更是反反复复的说明。 “四大商帮的模式大同小异,大团体下又细分出很多的小团体。而这些小团体就是商帮的中坚力量,多数都是以家族为单位组成的。古人不是说商场如战场嘛,其实商帮和军队的性质是一样的。平日里互不干涉,各行其是,一旦有了挣大钱的机会,这些小团体就迅速的凝结成大团体互通消息,集结资金。” 岳震颇为不解的问道:“那怎么协调呢?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家长,好多的家长凑到一起七嘴八舌,到底谁听谁的呢?” “每位家主都可以说出自己的意见,但最后拍板还是要听‘帮舵’的。” “帮舵?”岳震眨着眼睛说:“就是大家推举出来的最高决策人喽。那这个人在商帮中一定拥有至高无上的特权,还有没有能够制衡他的人呢?” 这次轮到申屠希侃迷惑了,“制衡?为什么呢?” “如果这位帮舵,为了自己家族的私利,而将整个商帮带入了危险的境地,没有人能够制约他的权力怎么能行。” “哦??”申屠恍然大悟,笑着说:“呵呵??震少还是没弄明白商帮的真正含义。有了大的商机出现,众家主便会聚到一起,大家共同商讨经营和运作的策略,倘若帮舵的决策伤害到其他商人的利益,家主们有权宣布自家不参与。” 岳震点头思索道,这样看似民主、宽松的组合最大的弊端就是没有铁的纪律,一旦出现高风险的机会也很难拧成合力。 想到这些,他不由随口说道:“这个帮舵,一定不好做吧?” “岂止是不好作,简直可以说是太难了。”申屠希侃摆出一付少见的愁眉苦脸。“审时度势,火中取栗并不难。难的是总要一碗水端平,做起事来顾忌颇多,缚手缚脚。” 岳震不由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猝不及防的问道:“申屠大哥,你作闵浙商帮的帮舵有多少年啦?” “四年了。”申屠随口答着,等到明白误入岳震的圈套,为时已晚。这位叱咤东南的商业巨子摇头苦笑说:“震少阴险呐,趁人心智失守时突然发难。我这个老狐狸,终究还是败给你这个小狐狸啦。呵呵???” “是你申屠大哥,隐藏的够深才对。堂堂的四大商帮之一的领路人,呵呵???小弟是不是应该说,失敬失敬呢?” ------------ 合作·远行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声里,岳震摆正坐姿,平静的望着申屠。 “申屠大哥,话已经说的够多了。小弟对大哥你也有了几分了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申屠大哥你不遗余力的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话如果说的再透澈一点,就是你想要在小弟身上得到怎样的回报呢?” 申屠立刻报以苦笑说:“震少,不用说的这么难听吧。好像我申屠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为朋友作点事还要算计什么报酬。” 岳震只是淡然一笑,不为所动,依然神态从容沉静的看着他。 这个少年不好唬弄呐。申屠暗自摇头,不禁又想,他若是可以轻易欺骗的人,自己还会选上他吗? 想到这里,申屠希侃也收起了轻松的表情,郑重其事的说道:“只因为咱们是一路人,有着共同的目标。” “哦?”岳震对这个答案颇为惊奇,接口问道:“何以见得?” “震少你也看到了,希侃喜爱收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你开始为《将军饮马图》造势,这件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等你将一班小兄弟安排到河北去,希侃便对震少的计划隐约的猜出了几分。” “直到震少这次出事,你身边的那位老伯将所有的资金变成了粮食运走。震少意欲何为,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申屠希侃毫不停歇,一口气说着:“我是想以金钱改良官场风气,可谓文道。而震少你,是想不停的发展壮大岳家军,是武道。咱们可以说是一文一武,殊途同归。总之,你我的目地都是为了保住这岌岌可危的半壁江山。” 原来如此,岳震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哑然失笑,暗想到。 南宋用不着什么人保护,稳当的很呢,成吉思汗的子孙灭宋那已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事情。别看金人折腾的欢,根本没戏。不过申屠的提议真的不赖,我们岳家军缺的就是钱。有这样实力强大的合作伙伴送上门,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岳震脸上慢慢浮现出来的笑意,申屠希侃也是暗自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冷汗。说服这个少年还是真的不容易哩。 “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小弟也不打哑谜了。”岳震含笑问道:“你、我合作,申屠大哥能给小弟什么好处呢?” “银钱!”申屠希侃更加直接。“你、我都需要钱,而且是大量的银钱。至于具体的计划还需咱们坐下来仔细的商谈。不过眼下希侃就能给震少一个不小的好处。” 岳震闻听,立刻眉开眼笑的凑过去。“申屠大哥不要再吊小弟胃口,快说出来听听到底是什么好处?” 申屠希侃半真半假的调笑说:“不要老想着好处哦,世上没有白吃的筵席。现在拿了我的好处,到了需要震少出力的时候后悔可是来不及喽。” “不错,是小弟心急啦,享受权利自然就要承担义务嘛。”岳震收起嘻笑的神色。“申屠大哥不妨先说说看,倘若小弟力有不逮,趁现在你、我互不相欠,正好一拍两散。” “唉,希侃一句玩笑之语,震少不必当真。”申屠急忙道:“震少替我申屠家报了血海深仇,能为你做点事情希侃求之不得。至于今后的事情,涉及到太多的方方面面,还得认真的斟酌,不过希侃最看中的还是震少的这里。” 说着话,他用手指戳着太阳穴。“震少真正的价值在这里,你的头脑和见识才是希侃眼中可遇不可求的宝藏。” 自家最知道自家事,岳震唯一特别自信的就是比这个时代先进近千年的见识。暗自佩服申屠眼光独到,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迷惑。 “大哥啊,以你手里的实力,想收拾一个刘倬不应该费事吧?为何???” 申屠希侃脸色一整,竟然有些不悦道。 “震少把我申屠希侃当成什么人啦,若是花些银钱,雇几个亡命之徒,一百个刘倬也不够我杀的!但那样的话我和刘倬又有何区别?如果用手中的钱财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丢的是一个商人的气节。不但被活着的人唾弃,死了也无脸去见阴曹地府的亲人。” 岳震张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就是不明白,古人所说的气节到底是什么?李清照这样说,现在申屠又这样说。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看着他表情悻悻,申屠也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马上捡起刚才的话题说。 “震少,你现在占着吐蕃人的铺子毕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想着把‘闵浙居’临街的那三间改造成门脸。不知震少你的字画坊够不够用呢?” 听到这话,岳震立刻抛开了那个想不明白的困扰,忙不迭的点头道:“够啦,够啦,足够用的。” 天大的好消息突如其来,他怎能不兴奋?。 这样一来,不但字画坊安定下来。最重要的是,在他构想中的情报网络正需要这样一个汇聚点。有了这个点,南北才能有效的连接起来,整个网络也才能真正的活起来。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要是再能找到一个理想的人选??? 呵呵呵???岳震心里这个美呀,险些就笑出声来。 他的这种表情,落在申屠的眼里,让后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忍了好几次,申屠终归是没能忍住,婉转的说道:“震少且慢开心,希侃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得到岳震肯定的答复,申屠踌躇再三,才说出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 “希侃以为,震少的字画生意只是商场上的旁门左道,实在不值得牵扯你的精力。生意之道,在于眼光够准肯下本钱,再辅以灵通的消息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像质押、字画买卖那种行当,靠的是投机取巧,不能算作正道生意。震少三思啊???” 岳震顿觉头疼,自己的理念和世俗的冲突越来越明显。这种现象不但困扰着自己,同样也在困扰着自己身边的人。 虽然自己都觉着没有什么把握,岳震还是想和申屠希侃沟通一番,毕竟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将是自己重要的合作伙伴。 “申屠大哥,小弟认为生意没有什么正邪之分。有需求的地方就应该有供应,商者,就是要用最小的投资来换取最大的利润。只要不伤天害理,赚钱的生意就是好生意。” 申屠也觉得很为难,岳震的某些做法实在算不上生意人的行径。但人家成功了,你怎么反驳?。 又经过一番措词,申屠才又说道:“震少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希侃建议,震少还是把字画生意当作一个幌子,多抽些时间在正当生意上下下功夫。就拿我来说吧,看似‘闵浙居’遍布天南地北,实际上客栈只是我获取消息的工具而已。” 岳震不觉默然,相差几百年的思维模式,很难在短时间里相互融合。现在能作的只是互相理解,各行其是。 “这样吧,申屠大哥,小弟觉得商帮的方式就不错,咱们也可以借鉴。有合作的机会就全凭两厢情愿,平时咱们先各行其道如何?” 申屠希侃明白,这个办法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以后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好吧,那震少你就先休息几日,好好陪陪岳元帅。门面的改造和搬迁就交给我,不过人闲着脑筋可不能闲着,今后的大方向还得费费神呐。” 岳震点头应着,两人才算结束了漫长的谈话,并肩走出了密室。 出到申屠的房间,他们不觉愕然,原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不经意间,一番畅谈竟用去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想着这个八月十五的月夜以后,将有许多事情都要发生改变。 在院子里活动身体的岳飞和张飞卿看到他们,就停住了身体的动作,一齐迎上前。走近后自然看到了两人眼中的红丝。 岳飞忍不住埋怨道:“小二,你的身子刚刚有些起色,怎地就这般不爱惜?以前是不是时常熬夜呀?” “没有,没有。”岳震连忙矢口否认,“再说,您儿子现在壮的像条牛,一、两晚不睡觉也是小菜一碟。老爸,您昨晚睡的可好?” “嘿嘿???”岳元帅赫然挠头说:“听不到军营里的号角声睡的很不踏实,天快亮时才勉强的丢了个盹。” 岳震和几个人一齐轻声笑着,心里却是异常的酸楚。十几年的戎马生涯,老爸未曾安安稳稳的睡过一宿,更鼓鸣角已经成了他的催眠之音。心疼老爸之余,昨日府衙门前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一阵锥心的刺痛伴着愤恨席卷而来。 我老爸拼死拼活的为你们赵家卖命,为什么还要他为你们三叩九拜?! 申屠希侃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但看到他笑容僵硬,脸色铁青。急忙拉起他说道:“岳将军,张先生请到前面用早餐。震少,走哇。” 压下胸中的不平,岳震跟着说:“是啊,吃过早饭老爸再去小睡一会。” “不了,不了。”跟着众人的岳飞道:“小二,吃罢饭,家里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商量。若是办的顺利的话,为父想着早些回去,军营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岳震不由一阵奇怪,家里什么事?暗暗猜测中,几人步入饭厅。 一抹暖暖的霞光,穿过窗棂偷偷的爬上姑娘红扑扑的脸庞。 长长弯曲的睫毛颤动中,柔福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在锦被中侧过娇躯,已经失去了睡意,望着洁白的床幔,怔怔的出神。 一场宿醉后微微的头疼,让女孩轻轻的簇起娥眉。心中的痛楚不但没有因为醇酒的麻醉而减轻,反而让她有想起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蕴藏着浓浓爱意的眼睛,情郎的眼睛。在他父亲跪下的那一刹,柔福从这魂牵梦绕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绝望,几许愤恨,还有很多很多,冰冷灰暗的,陌生的??? 诸多神情,仿佛瞬间就淬成了一把尖刀,狠狠的扎在少女的心窝里。 一直在宫外生活的柔福,刚开始对这些繁琐的宫廷礼节也有几分抵触。慢慢的,她也就习惯了,谁叫自己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脉呢?。 虽说昨天的事情有些偶然,柔福心里也明白这一幕早晚都要上演。只不过自己没有准备好来面对这一切。 柔福的芳心深处宁愿相信心上人和自己一样。但昨夜醉意朦胧时,两位叔叔的话语如一团漆黑的乌云,笼罩在少女的心头,挥之不去。 当时静真师太抱起酣醉的柔福走出了御花园的小厅,身后皇帝与福王的对话让她又停住了脚步,立在花树的阴影里想要听个究竟。殊不知怀里的女孩酒醉心明,也把这番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 “九哥,柔福现在的样子,我心里???” “你以为朕心里就舒服?你们今日在临安府衙的那一场,已经有人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朕。福丫头的心情,我这个作叔叔的感同身受呐。” 黑暗中,凝神倾听的师太,没有注意到两行清泪在女孩的面颊上,静静的滑落。 ------------ 喜讯·相亲 “那??九哥,我们何不成全了他们。赐婚的圣旨一出,不但丫头得偿所愿,我们也了却一桩心事,岳家父子还不???” 可能是高宗皇帝打断了弟弟的话语,偷听的师太一阵心焦,她怀中的柔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隔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皇帝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 “他很优秀。” “是的,像他那样的年龄,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御花园里再次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个‘他’是谁。福王和师太也同时想到是谁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帝。福王赵榛想的是赵鼎抢先禀报皇上,只为了显示他的忠心耿耿。而细腻的师太却敏锐的猜到,文相不想看到岳侯与皇家联姻。 “一个优秀到了无可挑剔的年轻人会那么容易臣服吗?就如当年的你、我一样。” 当大宋国的皇帝为岳震说出这句评语时,其余三人的心在同一时刻坠入了深渊。心乱如麻的师太抱着木然的女孩静静的离去,没有听到后面的话语。 “热恋中的女孩子是很盲目的。对于福丫头,我们现在不推也不能拉,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冷静。” “唉,朕不想看到丫头为了贪图眼前的满足,最后落得个万劫不复。” ‘吱扭’,门轴转动的声音打断了柔福的回忆,女孩急忙紧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熟睡。 师太轻轻的走到床前,爬满红丝的凤目中满是关切爱怜。轻柔的拉起锦被为女孩盖住露在外面的香肩,静真低语道:“柔福,既然睡不着就起来吃点东西吧。昨晚喝了那么多的酒,再不吃早饭会落下病的。” “唉???”姑娘一声幽叹,知道自己紊乱的呼吸瞒不过师太。“您不用费心了,柔福只是想静静的躺一会。” 静真慢慢的转过身,踏着软软的地毯向门口走去。轻轻的拉开门,师太望着门外美丽的秋景,意驰神往的说着。 “老尼姑有些想家了,想着有个人能陪我回去看看。我的家乡有一座山,山的名字叫巫山。奔腾的大江从它的脚下流过,蔼蔼的云雾缠绕在山间,那里有十二座美丽的山峰,每一座山峰都有一段属于它自己的故事。” 柔福的娇躯轻轻一颤,自言自语的呓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匆匆喝下一碗稀粥,申屠希侃就忙着去找工匠,开始准备改造客房。 岳震趁机把商铺将要搬迁的消息告知张飞卿,张老伯高兴之余,想着要把‘佛缘阁’带过来的字画尽快整理出来,也没有什么心思吃饭。 习惯晚起床的李清照,来到饭厅时岳家父子也已经吃罢离开。 回到房间,给父亲奉上茶水,岳震笑嘻嘻的问道:“老爸,您刚才说家里有事。嘿嘿??家里的事向来都是大姐作主,是什么大事要和我商量?” 岳飞说起这桩事也不禁心怀舒畅,笑呵呵的说:“呵呵???算你小子聪明,正是你姐的终身大事。临来的时候银屏发话啦,只要你看的满意,为父就去张太尉那里要人,这次就把咱家的女婿带回去。呵呵呵???怎样,是大喜事吧?” 听到这个消息,岳震却高兴不起来,心中一阵的茫然与失落。 他坐到父亲的身旁,有些言不由衷的说道:‘是啊,我姐的岁数不小了,也该嫁人啦,老爸你了解这个人吗?” 说起未来的女婿,岳飞的欣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太了解啦!他叫张宪,是为父的最早上司,张所的义子。” “哦???”岳震心不在焉的回应着。也想到了历史上确有其人,岳家一门遇害时张宪也名列其中。 岳震暗自发愁,身边的事情正按着历史的轨迹,一步步的前进着,丝毫的偏差也没有。自己现有的力量还渺小的可怜,想要实现拯救亲人的梦想谈何容易。面对着滚滚向前的历史巨轮,就好像那句成语――螳臂挡车。 看到儿子有些闷闷不乐,岳飞赶忙问:“怎么,你也认识张宪?是不是觉着他有些配不上银屏?” “没有,我没见过他。”父亲的话又让岳震想到,姐姐将要离开这个家去开始新的生活,不舍的难受中又有几分不放心。 “我见不见倒没关系。”岳震打起精神关切的询问起来。“是不是你们大人作主,我姐还没见过这个张宪呢?这恐怕不妥吧,这可是姐一辈子的事啊。” 岳飞摇头笑道:“你老子哪有那么糊涂?张宪是兵部管理军田的一个小官,和你姐见面可以说是家常便饭。这事啊,还是周嫂悄悄的告知为父,说他们两个颇有些意思,只是你姐抹不开,一直不肯说给咱们知道。” 点头中的岳震放下这方面的担心,却又有些疑惑的问:“那姐还让我去看看,是什么意思?我又不认识他。” “傻小子,这还用问?银屏心里当紧的还是你这个小弟,若是你对这个姐夫不满意,为父看来,张宪想进咱家,还真就悬了。” 说到这里,岳飞忍不住自我解嘲道:“咱家还真怪呢,我这个老子说了不算,倒是你小子的话最有分量。” 这番话勾起了岳震对姐姐的思念,他顿时觉得眼睛里潮潮的,忙站起来走到了窗前。 姐姐就要离开我,离开这个家,和另外一人生活在一起。如果这个张宪不能给带来幸福姐姐怎么办?这个时代可不兴什么好合好散,到时候就算父亲再怎么功名显赫,自己如何的功力高强,也只能眼看着姐姐整日里以泪洗面了。 岳震愣愣的看着窗外,觉得好生为难。就算自己有千般的顾虑,也不能去阻止姐姐,阻止姐姐去追求幸福,她已经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 “小二,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想起了你和帝姬的事情?”父亲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心痛的感觉,岳震不想欺骗自己,但他还是实话实说道:“没有,老爸。我只是担心我姐。” 虽然是将信将疑,岳飞也不想过多的提及这个让儿子难受的话题。 将军暗自唉叹道,唉???为人父母还真不容易,女儿的婚事刚有了些眉目,却又要为儿子操心啦。 “你得了吧。”岳将军看着他,小小的孩子却一付忧心忡忡的模样,顿觉好笑。“你姐的脑筋和见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看上眼的人还会有错?还用得着你担心?今后你少让我们操点心,就阿弥佗佛喽。” 是啊!岳震一拍脑门,豁然开朗的笑道:“呵呵???老爸说的对呀!我姐比我聪明百倍,我这纯属瞎担心。不用商量啦,我姐就嫁张宪了。” 说完,他又回过身来,满怀希冀的看着父亲。“老爸,他们成亲以后,姐姐还能时常回家吗?咱们要是想她了该怎么办?” 岳飞一阵欣慰,又是一阵辛酸。脑海里浮现出银屏年幼时,还很瘦弱的身子常常背着弟弟的情景。特殊的家庭环境中,这一双儿女深厚的感情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几分羡慕。 “我打你个臭小子,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乱说一通,亏得你姐还最心疼你。” 听着老爸的笑骂,岳震无辜的摊手耸肩道:“怎么啦,我又那说错了?” “唉???”岳飞收起笑意,叹息道:“张宪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原本是一个军中遗孤。后来张所将军收养了他,因此张宪也未离开过军营,你想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哪会有什么家的意思。为父不但要将你姐许给他,还要把他调至后护军,今后咱们一家人就在一起过日子。” “太好啦!”岳震情不自禁振臂欢呼道:“老爸,你太伟大了!” 这次见到儿子,岳飞明显的觉着孩子张大了,欢喜之余,不免也有几分失落。毕竟孩子越大和父母的距离就越远了。 看着孩子欢呼雀跃的模样,将军不禁一阵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去,步履蹒跚的儿子欢笑着,嬉闹在父亲的腿边。 “呵呵呵???” “哈哈???” 父子俩开心欢畅的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怀里揣着父亲的腰牌,岳震到了兵部衙门的门外。进门时想起老爸的叮咛,他不禁暗笑,老爸还真罗嗦呢,你儿子又不傻,要是被守门的看到牌子正面的那个‘帅’字,不让人家当小偷抓起来才怪哩。 靠着腰牌背面上统一的图案,岳震轻轻松松找到了兵部军田司。哪知道进院一瞧却是十室九空,他顿时有些傻眼。 还好一个小校无精打采的往外走,被岳震堵了个正着。 听说他是来找张宪,那小校怪笑着告诉岳震,张宪此时正在河对面的雄武大营,到演武场准能见到。 岳震只好狐疑的出了兵部,一路上琢磨着小校的笑容,怎么好像透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故技重演,拿着腰牌岳震又混进了雄武大营,正在犯愁怎么找演武场时,却意外的碰到了熟人。左护军调来当教官的刘子翼,刚刚听说好友有麻烦,便心急火燎的朝演武场跑去,半路上看到了东张西望的岳震。 心里有事的刘子翼本想匆匆打个招呼就走,得知他也要去演武场,就带路疾步向前赶去。路上短短的交谈让岳震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张浚到兵部后,看到大小的军官自由散漫,便立下了一条新规矩。 每月的初一、十五,兵部的大小官员都要到演武场来,太尉大人亲自带队训练。而且训练过后还允许挑战、邀斗,不受官阶和军纪的限制。 由于昨日是中秋佳节,全军放假,因此每月两次的兵部演武就推到了今日。 岳震刚刚问及子翼的朋友姓字名谁,两人就已经到了演武场边,刘子翼顾不上作答,着急挤进了围观的人群,岳震也只好跟着进到了圈里。等看到场中拼斗的几人里没有好友的身影,刘子翼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哎,子翼兄,怎么这么多人,这岂不成了打群架啦?”岳震新奇的问道。 刘子翼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好友,一边生气的讲到:“太尉大人的本意是想让各司同仁精诚团结,所以才允许多人结阵而战,如今却有些卑鄙小人却要以众欺寡。哼!” 岳震这时候也透过中间人群的缝隙,看到对面居中而坐的太尉张浚。张太尉手里正拿着一张纸片,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嘿嘿???好玩哎,心里不爽的还不止刘子翼一人呐。暗笑中的岳震刚要张嘴再问,场中一片混乱,定睛看去,原来是两拨人已经分出了胜负。败者垂头丧气的退场,胜利者们互相拍着肩膀欢声阵阵。 “吭吭!下面是???”嘈杂声中,张浚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四周立时一片寂静。 “下面是右护军驻兵部军械营,邀战军田司的张宪。” “末将在!”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中,一个人走到了张太尉的面前行礼。 刘子翼低声的咒骂着,岳震则心里一惊。看来自己今天还真来对了,也不知道张宪因为什么得罪了右护军。张宪此时正背对着他,所以岳震看不到未来姐夫的面容。 ------------ 姐夫·群殴 虽然看不到张宪的正面,岳震却能看见了太尉对张宪点点头,目光里有几分嘉许。 “为何军田司只来了张宪一人,难道我们兵部的就没人了不成!?”张太尉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环视着全场,也意外的看到了岳震,张浚不由得一愣。 “太尉大人。”这时从另一边走出一群人,有十几个之多,为首的就是说话之人。 “太尉大人,我右护军久闻张宪如何英雄了得,张兄前些日子也曾说过,我们右护军是些只会伸手向朝廷要钱的废物。所以我等挑战的只是张宪个人,与军田司的其他同仁无关,请太尉大人宣布开始。” 刘子翼顿时急了,正要冲进场去,却被身旁的岳震紧紧的拉住。 “震少,你!”子翼转过脸来刚要怒目而视,一股力道将身体向后带去,他赶忙双腿用力才勉强站稳。紧跟着眼前一花,岳震把他甩到身后的同时,已经跃进了场内。 “且慢!”岳震一声轻喝,只用了两步就到了张宪的身边。 “太尉大人您好,小侄给您请安啦。”岳震先是规规矩矩的给张浚鞠躬行礼。 经过昨天的时间,张太尉怎能不知道眼前少年身份特殊。他急忙堆起笑容说:“好,好,二公子也有兴致到此一显身手?” 岳震也不急着回答太尉的问话,依然笑容可掬,彬彬有礼的问道:“请问太尉伯伯,这样的挑战,其他队伍的人可以参与吗?”一声‘伯伯’顿时让太尉大人笑开了花,加上张浚早就恨不得能有人来,替兵部撑撑门面。他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急忙点头。 “好!那小侄就代表后护军,与张宪一起接下右护军的挑战!” 岳震话音响亮,全场皆闻。周围的人群中顿时像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喧嚣四起。 张浚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围观的人群重新安静下来。好意的提醒说:“二公子,张宪的对手是右护军刘帅的公子,刘传辉将军。二公子你可有帮手?只要双方的人数悬殊不大,本太尉就许你们的帮手参加战斗。” 还未等右护军的人们出声抗议,岳震已经大声的说道。 “多谢太尉好意,其实根本用不着。张宪不是说过吗,右护军不过是一群浪费朝廷粮食的米虫,有我们两个足够啦。” 右护军那堆人顿时一片哗然,带头的刘传辉更是暴跳如雷道:“哪来的狂妄小子,不要以为仗着岳家军的名头,我们就怕你了!” 张浚恨不得跳起来,踹这个混帐小子两脚。心里暗骂道,刘光世,你教育的好儿子!朝廷最大的忌讳就是怕五路护军成为各路元帅的私军。大庭广众之下,这个混蛋小子大放厥词,这话传到皇上那,恐怕各路元帅,连带自己这个太尉都要被降旨训斥。 太尉气红了脸,岳震看着刘传辉笑道:“刘将军若想为右护军正名,此刻便下场单挑张宪,本公子决不插手。呵呵???” “你!???”刘传辉闻言顿时有些蔫了,心虚的瞟了张宪一眼。 表情严肃的张宪,也不禁微笑起来,看向身旁这个陌生的少年。岳震立刻嘻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还顽皮的对张宪挤挤眼睛。少年亲切善意的鬼脸让张宪心头一热,笑意更浓。但以他的为人是说什么也不肯让这位少年,与自己一起陷入苦战的。 “小兄弟,你的好意张宪心领。拳脚无眼,而且这只是张某与右护军的私人恩怨,小兄弟还是到一旁,为张宪掠阵如何?” “姐???啊,张大哥。”岳震险些将姐夫二字脱口而出,急忙改口道:“话不能这么说,什么恩怨都好,以众凌寡小弟就是看不惯。张大哥你放心,刘传辉是你的,其他的虾兵蟹将小弟替你料理了。” 说着话,岳震勾住张宪的肩头,亲热的伏在他耳边说:“一定要把那个什么狗屁刘传辉,揍成个猪头,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张宪虽说有些老实木讷,人却不笨。少年和他亲近态度,只是让他稍稍的愣了一下,很快联想到此人来自后护军,太尉大人亲切的称之为二公子,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兄弟,你可是????”张宪眼睛一亮,盯着少年问道。 岳震不由得对这位姐夫刮目相看,暗赞了一句,够聪明。却急忙拦住他的下文。“小弟是谁,暂不当紧。等打完架,咱哥俩喝酒聊天再说。” 旁边观战的刘子翼,对岳震突施援手虽有些疑惑,但却踏踏实实的放下心来。立刻起哄着高声喊着:“张宪呐,既然震少出手为你清除滋扰,你可一定要替哥几个,好好的照呼一下刘传辉噢,照顾不好唯你是问。哈哈哈???” 场中的右护军诸人,立刻寻着声音对他怒目而视。 刘子翼一撇嘴,毫不客气的瞪眼道:“看什么?不服气?要不传辉将军先与我刘子翼活动活动?哼???” 岳震在一旁暗自摇头,看来这个刘传辉的人品实在不怎么地。 看到刘传辉的脸上青红交加,张太尉心里这个痛快。暗道,你个小混帐!平日仗着你老子,连本太尉都不放在眼里。小伙子们,给本大帅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张浚心里叫好,脸上却也平静如常。缓声问道:“刘将军,你等右护军准备好了吗?本太尉可要宣布开始啦。” 搦战一方迅速的排成了犄角之势,踏步而来,隐隐的对张、岳二人形成了合围。 “开战!”太尉一声令下,右护军众人随之加快了速度。张宪只觉着肩上一松,眼前少年的残影闪过。紧接着就听到右护军人群里呼喝、惨叫此起彼伏,小战场上激起了一团尘土,战圈里的人影也有些模糊。 等张宪疾步冲上去时,瞅着眼前孤零零的刘传辉,不禁有些愣了,难以相信。 岳震此时已经好整以暇的立在刘传辉的身后,嬉皮笑脸对着傻傻的张宪道:“张大哥,小弟完活啦,你请,狠狠的扁他,不用给我留面子。嘻嘻???” 不仅张宪傻了,尘埃落定后,四周静悄悄的。刘子翼煞有介事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清晰。 “唉,昔日右护军飞扬跋扈,是何等的风光呦。这就叫,上的山多了,终遇虎呀。看来今日是刘将军的黑道煞日,可怜可怜呐。” 冲在最前面的刘传辉,这才醒过神来,转头看去,忍不住惊叫出声。“啊!你,你???”他骇然变色间指着岳震,不住的向后退着,下意识里觉得,距离这个怪物一样的少年越远才越安全。 与刘传辉一起心头巨震的还有太尉张浚,眨眼的功夫,岳家小二就放到了十几条汉子。这样的战斗力,张浚从伍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 “刘将军,莫怕,莫怕。”岳震抱臂而立,怪笑道:“你的对手是张宪,呵呵??本少无意抢人家生意。” 望着一地痛苦呻吟的手下,刘传辉这个后悔就别提喽。 悔不该听部下的撺掇,来找张宪的麻烦。但一想起张宪种种的不是,这位右护军少帅又觉气愤难平。 右护军驻防在前护军与中护军之间,主要的任务是防备金军突破长江防线后,直接威胁到京师。而且他们是以水军为主,几乎鲜有机会与金军或伪齐的军队正面作战,所以近年来的军功远远少于其余四路护军。 按朝廷惯例,不管那支队伍有捷报传出,五路护军都可得到些赏赐,只不过是数量上的多少而已。皇上的赏赐不外乎三大项,绢帛、银钱、军田。田地则一致被公认为活宝,不但季季都有收成,而且还能安置不少轻残的退伍军人。 张宪在军田司官职不高,却恰恰就是这个丈量赏赐军田尺寸的人。要命的是他为人周正,每次都是奉旨办事,决不马虎。 即便是与银屏小姐俩人暗生情愫,张宪给岳家军丈量田地时,也是不肯多给一分。岳小姐反而觉着此人诚实可靠,芳心里好感日益加深。 然而右护军一直扮演着论功行赏的配角,在军田的数量上肯定就少于主战部队,这让右护军上下心里都很是别扭。加上他们领赏的主事之人不识趣,总想着从张宪那里讨些便宜。张宪被他们缠的烦闷不已,一些难听的话自然就顺嘴而出。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久而久之,张宪便成了右护军的公敌。 想到这些,刘传辉真是气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你个芝麻绿豆大的张宪,都敢扫我刘家的面子。若不给他些教训,我父子就不用在大宋军界混喽。 这位刘少帅再怎么胆怯,毕竟也是军旅中长大的,被逼到退无可退时军人的凶性便被激发出来。 “好,好的很。”刘传辉红了眼,恶狠狠的甩掉上衣,咬牙切齿道:“我说你张宪哪来的狗胆,原来是用克扣我等大家的田地去讨好岳家军。要不是主子跳出来给你撑腰,我们还蒙在鼓里呢。今日本少帅和你没完!” 他的这一番叫嚣,让围观众人都皱起了眉头。虽说张宪有棱有角,人缘不算很好,但大伙对张宪的公正无私,从心里都觉着佩服。 刘传辉这段颠倒黑白的话语,引起了很多人的反感。太尉张浚首当其冲,一声冷哼后,张大人拂袖而去。本来想看张宪笑话的人,也都默默的转身离开。 别人不反驳,可张宪却受不了。刘传辉的话音未落,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怒吼声中,众人眼里张宪如一头暴怒的老虎,嗥叫着扑向刘少帅。 ‘呼!呼!呼!’转眼间张宪已对刘传辉连挥了三拳,可惜心浮气躁的他,拳拳都用尽全力,有去无回。刘传辉不但闪避的相当轻松,还在张宪三拳过后,看到他肋下的门户大开,立刻握拳闪击而至。 张宪想退肯定是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好沉肘硬抗。闷哼声中,两条身影猛然分开,显然是张宪吃了亏。 刘传辉心中一喜,正要乘胜追击,却被后面岳震的声音分了神。 “哎,太尉伯伯,您怎么走啦?您别生气啊,刘将军胡言乱语,只是针对岳家军,没有说您纵容属下徇私枉法的意思。” 不急不缓的几句话飘进刘传辉的耳朵里,他不由得身形一窒。暗骂自己糊涂,刚刚求胜心切,想要激怒张宪的言词,确实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了很多人。 他这一走神,张宪赢来了宝贵的喘息机会。止住退势后,张宪挥了挥疼痛酸麻的臂膀,爆吼一声,又攻了上去。看到未来姐夫的招数比刚才沉稳了许多,岳震暗自冷笑道,小子,和本少爷玩阴的,你还差着呢!。 扳回劣势的张宪,越战越是冷静。大宋军中随处可见的太祖长拳,被这位方正的年轻人使得滴水不漏,呼呼生风。 若论玩心计,刘传辉比岳震也许差不了多少。可要是比起在拳脚上磨练的苦功,刘传辉比张宪,可就差的太多啦。 稳住阵脚的张宪愈战愈勇,迫着刘传辉不断的后退、侧移,鏖战的圈子也就越来越大。 刘传辉陷入苦战不说,放下心来观战的岳震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看到被自己打倒的右护军,有些碍事,岳震就过去一脚一个,把这些倒霉蛋踢出老远。一边踢着,还一边自言自语。 ------------ 家宴·子翼 “你们这些混账还在这里碍眼,我踢!本少爷现在很生气!有人竟敢当着本少往后护军的头上破脏水!哼哼???今日答应了张宪决不插手,本少爷忍了!错过今天定要让那个满嘴喷粪的混蛋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嘿嘿???” 属下的惨叫不绝于耳,岳震充满了威胁的冷笑。再想想少年霸道身手,刘传辉真的怕了。 虽还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何方神圣,但从刚刚张太尉的态度,不难看出少年决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在刘传辉的认知里,背景显赫的年轻人即便是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总会有人在后面收拾残局的。就如以前自己欺压别人一般,自己这次可能要变成被欺压的对象了。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他还怎么和张宪打?稍一走神之间,便被对手的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到了小腹。‘嗷唷’痛嚎着,刘传辉像虾米一样蜷曲下去,下巴不偏不斜的撞上了张宪的勾拳。这下子刘少帅连叫声都省了,四仰八叉的摔出老远后,白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早就候在场边的医官急忙跑过去,掐人中、锤胸脯的一通折腾,刘传辉这才‘哎呦、哎呦’的出了声。 岳震与张宪相视而笑,都在心里松了口气。毕竟人家老子是一方大员,真要是闹出了大的损伤,那麻烦可就不易解决喽。 看着被担架抬起的刘少帅走远,岳震悄悄的走到张宪身后,猛的一拍他的肩头,着实把出神的张宪吓了一大跳。 “嘿嘿嘿???”恶作剧得逞,岳震笑得很是开心。嘴里却挖苦道:“张大哥,不是小弟说你,这架打的也太没有水平了。让你把他扁成猪头,你老哥却把人家一个堂堂的少帅整成死鱼一般。没劲,没劲???” 张宪望着摇头晃脑的少年,只是苦笑笑,没有作声,其实他的心里相当的不平静。 今天早上右护军趾高气扬的来兵部下战书,张宪就明白这是刘传辉逼自己服软。他只好硬着头皮应战,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后护军的二少爷,战局随之突变,刘传辉的如意算盘没打响不说,还把右护军的脸面丢了个精光。 身为当事人的张宪,脑海里不断的回放着自己进场到现在的种种场景。不得不说这位少年办的很是漂亮,从始至终都牢牢的把握着主动权。再对照着银屏小姐对自家小弟的评价,张宪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位少年就是岳元帅的二公子。 说实话,在今天以前张宪对这位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震少爷还颇有几分成见。 岳飞将军驰骋大江南北,从无败绩,绝对是大宋军中年轻一辈的偶像。岳云、岳雷也都是勇冠三军,响当当的人物,各路宋军私底下称他们为‘岳氏三杰’。 可岳家偏偏出了一个喜欢做生意的震少爷,而这位混迹市井的公子,却在银屏小姐的言谈话语里本事要比她的几位父兄大的多。 最让张宪不服气的是从岳震来到临安后,银屏总是暗示他多和小弟多亲近亲近,旨在学习小弟如何为人处世。张宪不以为然之中还有几分埋怨,觉得岳小姐对小弟弟过于的溺爱。因此也从未将银屏的话付诸行动。 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这让张宪不由想起义父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 “宪儿,莫要被一些看似无稽的表象蒙蔽了双眼。为父带兵多年的心得便是:少说、多看、多想。”一直喜欢思考的张宪终于有了结论。貌似不知所谓的岳家二少,正在利用人们世俗的思维蒙蔽着许多人。 “嗨!我说,张宪想什么呢?”笑哈哈的刘子翼上前打断了他。“是不是赢得太轻松啦,有些不敢相信?” 岳震顿时对他这种说法有些不满,这不等于说我姐夫赢得侥幸。“子翼大哥此言差矣,要论真本领,张大哥应付刘传辉绰绰有余。只是这小子鬼花招太多,张大哥光明磊落的汉子,不屑那些阴谋诡计而已。” 由于张宪口风紧的很,刘子翼到现在也猜不透两人的关系。明白自己的玩笑引起了震少的不满,刘将军赶忙打个哈哈,嚷着要张宪请客。 按以往的规矩,半天训练后下午就是大家自由活动的时间。张宪实在不想回军田司应付那些同僚的虚情假意,也就欣然同意。 张宪和刘子翼都是很少有机会下馆子的,便一起请岳震做主,该去那里饱餐一顿? 看他俩把自己当成了行家,岳震也不好否认,想起‘闵浙居’的饭菜都很不错,就带着二人向保佑坊而去。 刘子翼对这家遍布南北的酒店印象颇好,远远看到招牌时就连称震少会选地方。 伙计们哪有不认识岳震的,不用吩咐就带着三人上了饭堂的二楼,殷勤的把他们让进了一个小雅间。点好了饭菜,岳震趁洗手的功夫溜到门外,叫来跑堂的伙计耳语了几句,他刚刚回去入座,岳飞的笑声就从门外传来。 “呵呵???小二,小二。听说有人请客,为父也来打打牙祭。呵呵呵???” 岳帅撩帘进门,三个年轻人急忙都站起身来。岳震偷眼看去,毕恭毕敬行礼的刘子翼分明有些紧张激动,张宪则是手足无措,脑门子上渗出了汗水。 “坐,坐。子翼将军,你姑丈的身体可好?来宪儿,坐到我身边来。”岳飞笑语着率先坐下道:“都是军人,不必那么多虚礼,都快坐下。” 岳元帅这一声‘宪儿’出口,张宪险些落下泪来。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军营中叔伯们鲜活的面容一个个的都出现在眼前。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叔伯如今都已天各一方,七零八落,义父也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些生死与共的战友。 刘子翼是何等的聪明,从岳飞对张宪亲昵的态度里立刻就猜出了端倪。 岳家有一位大小姐,年逾双十还待字闺中。在各路护军的年轻将领中早就议论纷纷,但大多数人慑于岳家的威势没有上门提亲的胆量。想想也不奇怪,岳飞威震三军,岳云、岳雷也都是军中新锐。想做岳家的乘龙快婿,还得先掂掂自家的份量才行。 有了这一番推断,刘子翼为张宪高兴之余,不禁有些后悔。眼前分明是人家的家宴,自己掺和其中,会不会惹人讨厌呢?。 就在刘子翼琢磨什么时候离去最为恰当,香气四溢的菜肴已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岳元帅,小将先敬您一杯。”打定主意的刘子翼,抢先端起了酒盅站起身。 “后护军洞庭大捷的消息传到西北时,整个左护大营欢声雷动。我姑夫吴帅仰天长笑说,宋军有鹏举将军就如当年西蜀得常山赵子龙。大宋挥师北上,迎二帝、复国土指日可待。岳帅,您辛苦了!小将带西北六万将士敬您。” 岳飞赶忙举起杯正色道:“子翼快坐,吴大帅如此赞誉,岳飞愧不敢当。要说辛苦,几路宋军谁也比不了你们呐。” 岳震起身把刘子翼按回到座位。“子翼大哥,干嘛这么客气,小弟以为没有谁比谁辛苦这么一说。我提议,为了咱所有大宋军人的辛苦付出,干一杯!” “不错,小二这句话说得在理。来,干喽。”岳飞率先响应,扬脖满饮了一杯。 看着小字辈们先后饮罢放杯,岳飞对岳震道:“小二你可能还不清楚,子翼将军的姑丈,吴阶吴大帅,号称大宋的‘西北铁壁’。镇守甘陕十余年,未让金人寸进,不容易啊,不容易。左护军坚守的临洮,是大宋朝在黄河北岸唯一的城镇。” 张宪慢慢放开了心中的障碍,听到岳帅这番话后,忍不住点头说:“是啊,子翼你们太不容易了。兵部时常传出你们补给受阻的消息,兄弟真替你们担心呐。” 由于刘子翼在场,很多的话不方便说,岳震干着急也没办法。 听到他们谈论的话题,岳震不禁皱眉问道:“补给线受阻?刘大哥,你提过的马贼,难道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与宋军为敌?” 说到左护军面临的窘境,刘子翼顿时愁上心头,兴致全无。 他心事重重的点头说:“我大哥送来的信里说,这种状况愈发的明显。还提到震少先前的推断恐怕不假。种种迹象表明,活跃在西北的有些流寇马贼,应该是有金人在暗中支持,只是马贼身后的势力各有目的,尚无统一的指挥调度。” 岳飞本来只是默默的听着,他身为一方主帅,的确不方便对别的队伍指手画脚。但听到这里面有金人在作怪,岳帅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记得你们左护大营还有几千蕃军吧,蕃军中的将领大都是部族里族长,有没有派他们到马贼那边游说游说?” 刘子翼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蕃军一直都在南岸布防,而且几任太尉都对蕃军的使用出言谨慎。所以???所以有些军机大事,姨丈不愿让他们???” 岳震在旁边听出了大致的轮廓,蕃军可能是宋军里的少数民族部队,而且当权者们还不敢充分的信任他们。 “岳帅,小将有一事相求,想请您帮帮忙。”说着刘子翼又站起来,样子很为难。 岳元帅忙摆手说:“子翼快坐,莫说你是我家小二的朋友,就算为了吴大帅,岳飞决不推辞。什么事说来听听,我若力有不逮,就引着你去见太尉大人。” “那太好啦!”刘子翼喜出望外的说:“此时正是要张太尉点头才成。我家哥哥已多次来信催我想办法回去,岳帅您也知道,西北局势混乱,左护军正是用人之际。而我在京城整日无所事事,实在是寝食难安呐!” 一直没说话的张宪插嘴道:“这是公事啊,刘兄你心系西北安危,难道太尉大人??” “嗨???张宪你又不是不知道,兵部那些文官做事历来拖拖拉拉。我的请调文书早就递上去多日了,没准还没到太尉大人的手里呢。” 岳飞深有同感,点头应诺道:“这不算什么大事,何况子翼你也是出于公心。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办。” 刘子翼连声道谢后,却又转头看着岳震。 “我哥刘子羽多次来信,恳请震少往西北一行。甘陕事态错纵复杂,姑丈和我哥都想请震少给出出主意,谋一个长治久安之计。” 沉思中的岳震闻听一愣,岳飞和张宪也不禁有些愕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呵呵???”岳飞一阵干笑。“子翼将军莫开玩笑了,小二再怎么了得也不过还是个孩子,此等军国大事岂能乱说。吴阶大帅沉稳缜密,排兵部阵坚若磐石,你哥哥刘子羽更有‘西北周郎’之誉,他们尚且一筹莫展,这???” 张宪也在一旁颌首,心道,刘兄,你这有些强人所难啦。 刘子翼对岳元帅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眼巴巴的瞅着岳震,眼神中的企求之色让岳震心中一软,摇头苦笑道。 “长治久安,非短期能达到的目标。眼下之计,倒不如试试‘以贼制贼’的笨办法,效果也许会更显著一些。” “震少教我!”刘子翼眼光一亮,隔着桌子抓住岳震的手臂,急切道。 ------------ 论西北·惊人 可能是岳震的举止言行给刘子翼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这位统帅甘陕数万骑兵的将军,就好像一个溺水之人猛的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木头。 “子翼大哥,不用着急。”岳震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拍拍手臂上刘子翼的手说:“虽说现在小弟暂时去不了,但帮着想想办法,这不是份内的事吗?” 刘子翼这才惊觉失态了,尴尬的收回手臂坐下,嘴里却依然催促道:“那,震少就快说出来听听啊。” 岳震轻轻的点点头,把脑子里灵光一闪的思路逐条的分析出来。 “小弟虽无法身临其境,但认真想想就不难推断,马贼应该和江湖人一样,各有各的势力范围。他们一般不会越界到同行的地面上活动,这也就是所谓的‘地下秩序’。子翼大哥,你刚刚提到马贼背后的支持者各不相同,小弟以为这里面大有文章可作。” 虽然觉得‘地下秩序’这个名词比较新鲜,但作为听众的三人还是不由顺着岳震的思路往下想去。 张宪看似不善言语,可往往这种人却在思考问题时会比一般人想的更加透彻,也更加深远。 “二公子是想在马贼的内部做做文章,施以手段以挑起他们之间的内讧?” 张宪的提醒立刻让岳飞和刘子翼恍然大悟。岳飞捋着颌下的胡须微微点头,刘子翼用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张宪急忙向岳震望去,谁知却看到了后者丢过来的大白眼。张宪顿觉茫然,心道,银屏时常说起小弟心胸广阔,肯定不是因为被自己抢先,而心生不满。那是因为什么呢?难道我真的想错了?张宪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岳飞。 岳飞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不禁莞尔失笑,他最明白儿子对张宪还叫他‘二公子’很不满意。元帅先是对张宪笑着摇摇头,示意他没关系。这才瞪着儿子笑骂道:“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还不快把你的鬼点子说出来!小心为父敲你脑壳,哈哈哈???” 刘子翼想了半天,仿佛抓到了什么却又觉着不得要领。也出声说:“是是,震少还是不要让我们猜啦。” “很简单,也不外乎上、中、下三策。”岳震举起手指比划道。 “下策,比较被动一些。就是选定一支马贼的活动范围后出动个万儿八千大队,常在那一带巡弋,逼着他们到别的地方去抢。”说罢,岳震急忙补充说:“千万要挑一支家底薄的马贼,否则咱们自己未必耗得起。” 看着面带苦涩的刘子翼,岳飞很理解他们的难处,马上就否定了儿子的计策。 “不好!小二你可知道一个万人大队,一天的消耗有多少?马贼蛰伏三、五日不出,大队人马就得赶紧撤退。岂不是劳师动众,得不偿失?” 张宪摇头说:“也不尽然,如果情报准确的话此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关键在于出动的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 岳震闻听,顿时对他竖起了拇指。“对极了!这就是为何要选那些家底薄的。出去早了,人家跟你耗得起,出去晚了,人家抢夺得手又扬长而去了。” 岳飞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皱眉摇头道:“培养一支精良的探子队伍,谈何容易?小二还是说说你的上策和中策吧。” 张宪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在岳家父子面前特别的想说出自己的见解。 “刘兄,你们左护军有这么好的一支奇兵,倘若利用得当???”张宪稍稍的停顿一下,斟酌着措词道:“五路护军里,只有你们配备了整编的蕃军,可谓得天独厚。如果能将这支队伍善加运用,应该能在对付马贼的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岳震不禁眼前一亮,怦然心动。不是因为张宪和自己不谋而合,而是因为张宪这个人的思路和理念和自己最为接近。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天爷把这样的人材送到了面前,不利用起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就是你啦!”神不守舍的岳震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张宪大声喊道,把其余三人着实吓了一大跳。 看到他们错愕的表情,岳震急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突然想起其它的事情,一时有些忘形了。还是让我说说这中策吧。” “其实张大哥已经替我说出了一半,呵呵???”岳震先对给张宪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说道:“我的主意是让蕃军乔装成马贼,在恰当的时间去伏击其它的马贼。说白了就是栽赃陷害,而且要装得很像才成。” 岳飞听罢忍不住点头赞道:“好!此计甚妙。只要粗略的模仿一下的马贼的旗帜,或独有的特征,一准能挑起两股人马的大火拼。” 刘子翼也觉着这个办法不难操作,而且成功的几率也很高,自然是连连点头。 “嗯,果真是好计策。西北各族相貌差别不大,穿上马贼的服饰谁能认出是咱宋军的蕃兵?这不就是移祸江东吗。” 岳震不无担心的讲:“计策虽妙,但做起来不容易。一定要在实力稳吃对手的情况下才能动手,而且一年半载的闹腾一次还行,太频繁了肯定穿帮。小弟还不知你们蕃军的战力如何,子翼大哥简单的说说如何?” 作为听众的三个人,都无语的点着头。岳飞此时显示出统帅的气度,他拍拍桌子道:“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难还是不难,只有做过了才知道。来来,孩子们,吃饭。一边吃一边说,莫让这一桌子好菜凉了。” “好嘞!”年轻人们重拾杯筷吃喝起来,这时刘子翼简单交代着蕃军的情况。出主意的岳震则沉静下来,专心致志的吃饭。 除却战斗,就是训练,军人们鲜有机会四平八稳的吃饭,所以岳飞与张、刘一阵狼吞虎咽,转眼的功夫就吃完停下来。三人一起看着慢条斯理的岳震。 其实岳震的脑子和嘴巴一样没闲着,正在苦苦的权衡着该不该把自认为最好的一个办法说出来。 古代人的迂腐和刚正他是深有体会的。自己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显然与他们的理想和信念大相庭径。就算眼下左护军勉强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到了真正需要做的时候,西北蕃兵能担此重任吗? 难呐!岳震暗自发愁,不禁有些后悔,悔不该说出这个惊世骇俗的上上之策。 看着津津有味的儿子,岳飞含笑端起茶水,很惬意的想到。半年前还是病病歪歪的小二,如今吃的香、睡得好,壮壮实实,这全是人家中印大师的功劳啊。 岳震心不在焉的细嚼慢咽,刘子翼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就在心里不断盘算着如何恰当的应用蕃军。张宪也沉默下来,回想着岳震刚刚的那句‘就是你’。显然这位小弟弟想到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哇!不会是让我跟着他去做生意吧?。突然冒出这么个古怪的念头,张宪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的性格在生意场上不是处处碰壁才怪呢,小弟可不是那种没眼光的人物。他来临安已经好几个月了,要是轻易可以胜任的位置,也不会留到现在,留给自己。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角色呢?张宪有些惴惴的猜想着,盼望着小弟赶紧揭开这个谜底。 “吃饱了。”苦无良策的岳震,不好意思再磨蹭,推开碗筷把三人的注意力拉回去。擦擦嘴,岳震看着父亲提出一个问题,语气非常的郑重。“老爸,儿子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您,乱世当前,平民和军人的生命,孰轻孰重呢?” “这???”岳飞不禁愣住了,茶杯停在嘴边,无言以对。张宪和刘子翼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深思片刻,岳飞放下茶杯。艰难的说道:“父以为,不管什么年代,军人的天职就是保护黎民百姓。咱们整天说的光复失地,其实不就是要去解救金人铁蹄下的无辜百姓吗。从这点上来讲,平民的生命要重于军人。所以每个军人从入伍的那一天起,就要随时准备着为国家、为百姓献出自己的生命。” “也就是说,如果只有一个生的机会,而面前有一个平民和一个军人时,您就会命令自己的士兵放弃生存的权利。”岳震的话语异常的尖锐,令岳飞怎么也无法轻松的点一下头,更无法开口说出那个肯定的‘是’字。 “唉,算了吧,老爸您不用说了。”岳震可不忍心让父亲为难,“每一个将军面对这样的抉择,都会和您一样的难受。” “这个士兵活下来,就能够去战斗,就能去保护更多的平民。让士兵放弃生命等于剥夺了更多平民生存的希望。”张宪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粒小小的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水面。在岳飞和刘子翼的心头激起阵阵的波澜。 岳震一拍桌子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么沉重的话题实在不该在吃饭的时候提起。怪我,怪我!” 刘子翼顿时急了,“哎,不能结束啊,震少你的话还没说完呢。” 含笑摇头的岳震看着他说:“子翼大哥,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计策,不拿出非常之手段,你们怎么和无迹可循的马贼斗?” 儿子这一句‘非常之手段’,让岳飞的眼皮猛的一跳。将军立刻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因为这条策略的背后必定是血流成河。但统帅身上敏锐的直觉也让岳飞清晰的感觉到,这个计划绝对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好办法。 “说出来吧,小二,即使吴帅他们不便采用,供他们借鉴一下也算咱岳家为西北将士,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岳飞鼓励着儿子,心里也不觉对这个计划也有了强烈的好奇。 刘子翼使劲的点着头,张宪也若有所思的盯着岳震,就好像他的脸上有什么令人惊奇的图案,看的岳震一个劲的发毛,用力的擦了擦面颊。 “真的要说?”岳震瞟了一眼手掌,确定脸上没有什么脏东西,抬头无奈的看着一齐点头的三人说道。 “子翼兄你多次提到西北局势纷乱不堪,小弟便有了一些计较。既然你们现在无力控制乱局,何不推波助澜让它乱上加乱不好吗?这么说吧,假如现在甘陕突然冒出一支来路不明的马贼,不分地界、也不管什么民族,就是一通乱抢。局面会怎样呢?” 说到这里,岳震停了下来,环视着脸色大变的三人。心道,果然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自己想干什么。 趁三人心头纷乱,无暇插言的功夫。岳震接着说道:“这个计划关键在于你们对蕃军统帅的控制力。别到头来真的养活了一匹四处乱咬的野狼,那就不可收拾啦。” 刘子翼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时间闪过了太多的表情,令人目不暇接。 激动、茫然、忧虑???交替出现在这位西北汉子的脸上,激动的潮红尚未褪尽,茫然无助的苍白却已攀上了眼角眉梢。 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如此的复杂,可想而知他内心深处的斗争是多么的激烈。 ------------ 壮士去·如归 岳飞此时根本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将军只是觉着呼吸有些急促,紧握的手心里隐隐的有了些汗渍。 曾经以为,多年来铁血的军旅生涯已经将神经锻造的相当坚强。说的残酷一点就是麻木。麻木了血肉横飞;麻木了残肢断臂;麻木了生命的流逝。 但是,当儿子说出他的计划时,岳飞依旧被深深的震撼。 小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那几千蕃军彻底脱离左护军的编制,纵马游弋在广袤的草原上,过起和马贼一摸一样的生活。不管这些蕃兵们怎么想,他们都要去抢!遇到保卫财物的抵抗时,他们必须举起手中的马刀!闪亮的钢刀下,也许是他们的同族,也许是汉人。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人,蕃兵们都要咬紧牙关砍下去! “呼!”将军狠狠的吐了口气,仍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岳飞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前推开了临街的窗户。 一缕潮湿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也捎来了窗外闹市的繁华与喧嚣。 看见父亲蓦然起身,岳震吓了一跳,他也急忙站起来走到了窗前。父子并肩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岳震偷眼瞟向父亲。将军原本威严的面容上多了些沉痛和肃穆。微微抖动的胡须暴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激动。 坏了,父亲生气啦!岳震不由得一阵心悸,难言的负罪感顿时填满了他的胸膛。 我真该死!怎么能惹父亲生气呢?心里难受的岳震,轻轻牵住父亲的衣袖,低语央求道:“老爸,您别生气啊,儿子知错了,这个法子是太自私啦。” 岳飞从莫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看到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才明白孩子误会了。 “怪不得你。唉???”将军拍拍衣袖上儿子的手。“要怪只能怪我们大宋军人,怪我们军人无力保家戊边。为父没有生气,好儿子,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自责而已。” 岳震如释重负,却又好一阵的辛酸,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恰当的词语来安慰老爸。只能暗自伤神,父亲正值壮年英姿勃发,说完这几句话后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一把握住父亲大手,岳震眼神中充满了炙热,父子间无需言语的交流,流淌在两个男人的眼睛里。 父亲,不要气馁!您不是说过,待从头,收拾旧山河。为了您的理想,儿子永远站在您身边。我们的亲人和儿子一样,永远支持您! 将军的眼中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喉结颤抖着,绷紧了嘴角,用力的点着头。 从听懂岳震话里的意思开始,张宪就陷入了呆滞。疯狂!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太疯狂了!想想大宋朝的正规军,脱去军装,呼啸而过,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他仿佛听到了隆隆马蹄声中妇孺孩童嘶哑的哭泣,张宪不寒而栗。 倘若此时,银屏小姐就在他的身旁问及张宪对小弟的观感,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初的不以为然,到后来是佩服,再到刚刚的畏惧,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震惊过后,张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抛开同情与怜悯,试着站在左护军的角度来分析岳震的这个骇人听闻的计划。 西北乱局已成,西夏、吐蕃、金,各方势力在那里犬牙交错。而西护军则犹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只孤舟,稍有不慎就有被倾覆的可能。 他们不仅苦守着孤城临洮,还要兼顾利州东西两路绵延千里的防线,六万将士枕戈待旦,恐怕睡觉的时候都要睁着一只眼睛。而从黄河防线到临洮近百里的补给线,自然就成了临洮数万守军的生命线。 于是这一带频繁活动的马贼便成为困扰左护军的最大隐患。除非吴阶大帅愿意忍痛放弃临洮,全军撤回南岸,这个隐患才能彻底根除。 不要说朝廷和兵部不会答应,就是吴帅自己也不愿意失去临洮这个宝贵的缓冲地带,把左护军薄弱而冗长的防线直接暴露在金军的面前。 如果左护军每次都要为了临洮的补给而付出惨重的代价。那这座战略上的屏障之城,无疑变成了死亡陷阱,将把左护军一步一步的拖进泥潭直至覆顶。 在这样的事态下,想想岳震的思路,张宪不得不由衷的佩服。 这支蕃军从左护军脱离而出,就好像是左护军随时可以出击的一个拳头。不但可以搅乱马贼之间均衡的局势,而且对整个西北的防守也能起到耳目一般重要的作用。可是几千人的大队居无定所,左护大营根本无法保证他们的供给,只有四处抢夺才能让他们生存,才能让他们完成既定的使命。 试想一下,这支灵活机动的部队无论是战争素养,还是严明的纪律,都要高于任何一支乌合之众。通过不断的以战养战,甚至是黑吃黑,必将有一个发展壮大的过程。 到那时,临洮再无后顾之忧,甘陕防线也会因为这支游骑显得更加的厚重。 “好!看的够准,想的够远!”张宪理清楚这里面的诸多因素,忍不住拍案叫绝。 张宪的姿态打破了屋里的沉闷,不但岳家父子转过身来,一直埋头苦思的刘子翼也把目光重新投回了饭桌。 岳飞松开握着儿子的手,缓步踱回到桌旁,沉吟着担忧道:“计是好计,却也是险计啊。你们想过没有,若一旦有人看出了破绽宣扬出去,左护军和吴大帅将成为西北各族的众矢之地,朝廷必将为了平民怨,挥泪斩马谡!” 始作俑者岳震蓦然一惊,暗道,不错,纸里包不住火,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呢?即便是机关算尽也难免百密一疏。还是老爸经验丰富,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想不了那么多啦!”刘子翼猛然站起来,眼睛通红的咬牙道。 “自从左护军领命镇守甘陕,姑丈和我刘家兄弟就已将个人的荣辱生死置之度外。就算身背一世骂名,甘陕也不能从我们手中失落!” 岳震急忙说:“子翼大哥,且慢做决定,咱们再斟???” 刘子翼却抱拳拱手打断了他。“震少爱护之情,子翼感激不尽,哥哥代西北将士谢谢你,多谢震少你为我们指点了一条明路。”说着他又对岳飞深鞠一躬。“末将这就回去收拾行装,刚刚拜托岳帅之事还得请您多多费心。” 岳飞表情复杂的摆手说:“刘将军不必客气,原本后晌我也要到太尉府去,办理调张宪回鄂州。将军所托之事,岳飞一定办到。” 得到岳飞的保证,刘子翼心事一松,朗声笑着给三人行了个罗圈礼。 “诸位,倘若子翼命大,不曾在西北殉国。哈哈哈???定要重回临安,摆酒以谢岳家的隆情高义。就此别过,子翼去也。” 张宪鼻子一酸,抬手想要挽留,话到嘴边却又无言的垂下手臂。三个人就这样目送着西北汉子魁梧的背影,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嗨,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岳飞长叹着收回目光。“宪儿,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我再去恳请太尉早日批复出征北伐。希望咱们兵指襄阳的时候能够吸引甘陕的金军调动一番,也好为吴帅他们减轻些压力。” 张宪应了声‘遵命’转身要走,却被岳震一把拽住了胳膊。 “慢着,慢着。老爸,姐夫我可是有大用处呢,你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 岳震情急之下的一声‘姐夫’,顿时让张宪略显黝黑的面庞红成了酱紫色。他局促羞涩的垂下脑袋,心里却如饮琼浆甘霖,说不出的舒畅甜美。 “哦?”岳飞想不到小二打起了女婿的主意,忍不住好奇问道:“说来听听,你准备让宪儿担什么重任?” “不忙,不忙。”岳震对父亲摇头说,猛不防的一拍张宪的肩头。“嗨!我说先别美啦,我这‘姐夫’都叫了,还不赶紧表示表示。”张宪这才醒悟过来,欢天喜地的跪倒在岳飞面前。“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岳飞顿时眉开眼笑着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对着跪伏在地的女婿笑道:“哈哈??好!今后我家的宝贝闺女就是你张宪的妻子。宪儿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岳震的拉起了张宪,替他拍去膝头的尘土,没好气的抱怨说。 “我说姐夫,小舅子让你表示表示,你却去和老泰山套近乎。分明是不给小舅子面子吗?不成,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关于我姐嫁给你的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明知是小舅子拿他开涮,但张宪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脸憋的通红,窘迫不已。 “哈哈哈???”岳飞笑骂道:“小二不许顽皮,为父在此,你竟敢欺负你姐夫。信不信老爸回去告诉银屏,她定要敲你的额头。呵呵???” 岳震一把搂住姐夫的脖子,怪笑说:“嗬?嗬?嗬??为什么不能欺负他?请老爸说出一个理由。” “这???”岳飞不禁语塞,只得佯怒瞪眼道:“不许欺负就是不许,要什么理由?” “老爸此言差矣了。”岳震恶形恶状的晃着一根手指头。“您想呀,咱家您是绝对的天王老子。我哥和雷子,他们不来欺压我,俺已经阿弥佗佛喽。老姐是咱家的掌上明珠,更欺负不得。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姐夫,哈?哈?哈?,不欺负他欺负谁?” 说罢这小子还晃着张宪的脖颈,挤眼道:“你说呢,姐夫?有没有听说过,姐夫天生下来就是让小舅子欺负的。嘿嘿嘿???” 看着得意洋洋的儿子和一脸苦相的女婿,岳飞顿觉好笑。他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大笑道:“哈哈???我才懒得管你们小子呢,为父去太尉府喽。” 父亲离开后,岳震叫来伙计把饭桌收拾干净,沏了一壶香茶,和姐夫坐到一起。 张宪明白,接下来小弟要说的话题才是今天的重中之重,很有可能决定着自己未来的生活。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紧张,表情也很严肃。 “呵呵???姐夫,干嘛这么紧绷绷的?”岳震含笑瞄着张宪,也是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姐夫。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下一双大眼睛,从黝黑健康的肤色上不难看出,这个人经常在阳光下活动。 暗赞一声‘老姐有眼光’,岳震心中突然升起了些许伤感,轻声低语道:“姐夫,以后我姐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带我们全家好好照顾她,呵护她一生一世。” 说起心爱的姑娘,张宪紧绷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眼角眉梢漾出了温柔的皱褶。“小弟你放心,银屏是值得我一生钟爱的好女孩。不过???”张宪赫然挠头说:“我这个人,不怎么会揣摩她的心思,也不大会照顾人,恐怕以后还是你姐照顾我多一点。” 岳震也不禁笑了起来,说实话,他非常欣赏张宪这种憨直坦诚的样子。 “嘻嘻??姐夫这你就不懂了,夫妻嘛,就是相依相伴,彼此照顾。我姐那个人很通情达理的,你也不用刻意的去迎合她的心思,一切自自然然就好。” 嘴里说着姐姐,岳震却已无法收拢自己的思绪,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柔福。 ------------ 烽火堂·枢纽 你还好吗? 一缕淡淡的痛滑过心头,岳震黯然垂首。 昨天自己的态度肯定让她难以接受,这或许怪我吧?只要我肯违心的去卑躬屈膝,柔福或许就会开心的。这样就能换来我们之间的幸福吗?岳震不由感到格外的迷茫,尊严和爱情,原本不应冲突的两种情感,如今被放在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 张宪也有些迷惑,因为有了心爱的女孩子,有过刻骨铭心的思念,他多多少少也读懂了一些小弟的眼神。 小弟灵动的眼睛里,驻留着一丝晦暗,那是一种明明白白的伤痛。顽皮率真的脸庞上,竟交集着绝不属于少年人的无奈和苍凉。 难道说,他小小年纪就被情所困?张宪暗自惊诧。以小弟的智慧和魅力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才能让他这般彷徨无措?。想到这些,张宪心中叹道摇头,这个女子也决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两个慧星一般的少年男女相遇,十有**要上演一出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 “小弟,小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张宪这种人有一个最大好处,就是没有什么好奇心,此刻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位无所不能的小舅子,将要把自己带进一个怎样精彩的世界。 “噢???对,是有话说。”岳震摆脱了游离的状态,警醒过来。 理理还有些纷乱的思绪,他轻轻的皱起了眉头问道:“姐夫,你这一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呢?或者说,你觉得男人最大的动力源自何处?” 张宪想不到他的思维跳跃的如此之快,不禁愕然愣住了。随即,他忍不住笑道:“呵呵???小弟,不瞒你说。这个问题我曾经想过很久,至今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既然小弟这样问,你肯定就有了一番说道,正好来教教我吧。” “赖皮!”岳震立刻摆出一付恶霸小舅子的嘴脸。“现在是本小舅子问你这个姐夫哎,不许打马虎眼,从实招来!” 与小弟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张宪觉得自己也受到了感染,仿佛也随着他回到了那些青春姿扬的日子。 “好了,我怕了你还不成。”张宪举手投降说。 “小弟你也知道,我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小时候的梦想也就离不开那个地方。我的第一个偶像就是义父大人???”放下手臂,张宪悠然回忆着。 “想当年,北方的军队一泻千里,部队的建制崩溃,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义父受命于老丞相李纲和宗大帅,怀揣着数千张空白的委任书,带着三千士卒和年幼的我奔走在河北各地。岳父大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投军从戎的。” 岳震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段往事,好奇之下自然是饶有兴致的倾听着。 “大宋新败,稍有些血性的男儿大都想着驱除鞑虏,光复中华,可谓群情激昂一呼百应。那时我就梦想着快快长大,也像叔叔们一样,领一哨人马上阵杀敌。” “可是后来???”张宪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加,我也就渐渐的明白,仅有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有一次,义父亲自挥刀在大营里砍下了一个士兵的头颅,只因为那个年轻的小兵被金军骑兵的威势所吓,临阵脱逃。” 停顿了良久,张宪才沉重的重拾话题。“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长官的手里转瞬即逝。虽然我明白怨不得义父,但我更明白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名好将军。义父就曾盯着我叹道,孩子,慈不掌兵呐。” 岳震当然能够理解他的迷惘和矛盾,隔着桌子拍拍张宪的肩膀。 “好了姐夫,乱世当前人命如草芥。你看到一个逃兵被砍头,你看不到的呢?想想我给刘子翼他们出的主意,一旦付诸行动,将会有多少人随之送命。” 张宪很僵硬的笑笑说:“呵??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但是我也不甘心这样庸庸碌碌的混下去。好在这次岳父调我到咱们岳家军,十万大军中肯定有我的用武之地。” 他越说越是激动,猛然站起来大声道:“我不会让岳父失望,也不能让银屏失望。一定让所有的人都看看,岳家大小姐挑选的夫婿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面对激昂的张宪,岳震却轻声笑语:“嘿嘿???姐夫你最当紧的是不要让我失望。所以嘛???”看着急欲听到下文的姐夫,他反而拉长了声调就是不说。急得张宪抓耳挠腮,但也拿他没办法。 “所以,我对你的第一条建议就是,不要上前线!”岳震收起嬉笑的神情,郑重道。 张宪怔了一下,想要争辩什么,被岳震挥手制止了。 “姐夫现在你什么也不要说,认真的听我讲,若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等我讲完了,你再反驳如何?” 听他这么说,张宪也只好点头坐下,两人四目相对。 “小弟知道姐夫你的心思,你是怕别人的议论。怕有人说你成了我们岳家的女婿,就堂而皇之的躲在后方,贪生怕死安享太平。”张宪一阵尴尬,点头也不是,摇头显然就是口不对心。幸好岳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接着郑重其事的说道。 “先不说我老爸肯不肯让你上阵杀敌,就算他肯,我来问你一问。假如给你几万兵马,凭你的能力和实战经验,你有把握能收复几座城池?” 盯着默然无语的姐夫,岳震细致的分析说:“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领兵打仗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积累,不是朝夕可成之事,更没有什么运气可言。” 张宪在军营里长大,对这个观点当然是深有体会,不住的点头。却不料,岳震词锋一变,又问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姐夫,小弟再问你,一个人是头脑重要,还是四肢重要呢?” 正要开口作答,张宪猛地想起只听不说的约定,便硬生生的闭紧了嘴巴,把这个浅显不过的答案咽回肚里。 岳震微微一笑,内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由细微之处便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张宪这个人,绝对是一个视承诺高于一切的人。这样的人不答应便罢,但倘若一旦答应下来做一件事情,就会不惜余力的去做好这件事,当然值得绝对的信任。 “勿庸置疑,如果没有一个精明的头脑,四肢再怎么孔武有力,也不过一个莽夫而已。” “因此,小弟给姐夫量身定做了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在岳家军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父亲,因为你将是岳家军的眼睛和大脑。” 张宪身体一震,不由自主的往前凑凑,生怕听错小舅子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从今往后,表面上姐夫就是岳家军的军需统制,实际上则是我们的谍报头领。最主要的你是连接我和岳家军的纽带。” 说到这些机密的事情,岳震也不敢大意,向前探了探身子,伏在张宪的耳边窃窃私语。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说了很久,在张宪不断的点头中,岳震把自己的构想全盘托出。直到张宪对自己的使命明明白白,他这才收回了身体,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 岳震看着兴奋而忐忑的姐夫,笑道:“怎么样?姐夫,小舅子给你安排这件差使,是不是很刺激?。” 此时张宪的心底用翻江倒海来形容也不为过。小弟的思路,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形成了一幅清晰的脉络。用不了多久,岳震伸到金人占领区的触角就能运作起来,那时候,各种各样的军事情报也会源源不断的传递回来。这些宝贵的资料,再经由自己汇总、分类后,送到岳父大人那里,必将成为他决策的重要依据。 太让人振奋了,到那时岳家军这具庞大的战争机器,不但有了望穿千里的眼睛,更有了一个精确无比的大脑。试问天下,谁还能阻挡这支钢铁雄师隆隆向前的脚步!? 沉稳如张宪,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绪,意驶神往,热血沸腾起来。 用不了太久,两代大宋军人的梦想就要在我们手中实现。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座城市中的金军在退败;仿佛看到了岳家军旌旗所指之处万民欢腾,喜庆光复。 岳震不会像张宪这样乐观,当然也不会告诉他,北伐只是他们一个狂热的梦,永远不可能实现。 “姐夫,先不要激动。”岳震知道是时候给他泼点凉水了。“这个计划虽然想的面面俱到,但真正操作起来还有许多细致的工作要做。姐夫你要谨记,虽说你不参与父亲和叔伯将领的决策,但从你手里传出的每一条讯息,都决定着很多人的生死。” 这几句话果然让张宪冷静下来,岳震提供的只是一个大致的构想。要想把这个空壳补充的有血有肉,的确需要一个严谨而艰苦的过程。 “姐夫你的担子不轻呀。”岳震轻声说道:“整个大营的军需调配,以及和兵部那些你的老同仁们磨嘴皮子,这些都需要你亲自来做。” 张宪点点头说:“小弟你放心,不管是朝廷的配给,还是你从生意上挤出来额外供应,我都有信心打理的清清楚楚。” 岳震相信他不是在说大话,但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几句,语气颇为凝重。 “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文章,若实在忙不过来,完全可以找人分担。但情报传送的通道,必须是严格保密的。所以姐夫,你的当务之急是要挑选批绝对可靠的亲信部署。稍后我和父亲通通气,无论是亲卫队,还是我大哥的前锋营,随便你挑。” “千万要慎之又慎呐!”岳震自己都觉得有些罗唆,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叮咛道。 “甄选初期,先不要透露队伍的具体使命。只有通过残酷的训练和考验,淘汰其中一大部分,才能让留下来的人有一份荣誉感,才能使他们珍惜每一次的机会。” 一提到优胜劣汰,张宪不免有些心虚。常年军营中的耳熏目染,他当然知道率下之术在于恩威并济。特定的时刻一定要能做到痛下狠手,决不留情。 岳震把他眼角眉梢上的不自信看的清清楚楚。不由暗叹,人无完人啊,驾驭部属的能力,始终还是张宪的一个软肋。 “姐夫,有些事急不得的。”岳震适时的鼓励说:“我老爸,你的岳父,他从一个下级军官做起。到现在手握十万雄兵。所以对于怎么带兵,他老人家一定有些独到之法。今后闲暇之余,多多向他请教就是喽。” 张宪闻言,苦笑着点头道:“也只能临时抱佛脚了,希望现学现卖还来得及,不要耽误了你的大事才好。” 一把抓过姐夫厚重的大手,岳震不禁有些激动。 “姐夫,你错了。不是我的大事,而是我们的大事!你是我姐姐的丈夫,我们是一家人,今后的日子里我们将甘苦与共,风雨同舟。” 心头燃烧起一团火热,张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用力的握着手,用力的点着头。 “什么?两个臭小子还在里面躲清闲,却让老父亲跑断了腿。哈哈哈???看我怎么修理他们!” 两人愣神的功夫,岳飞的笑语声从门口传来。 与岳元帅一起进来的是则申屠希侃。 ------------ 秀于林·风摧 “呵呵???太顺利了。”进门后岳飞抓起茶壶,嘴对嘴的狂饮一番。 擦去嘴边的水渍,元帅眉飞色舞道:“今天你们两个小子把刘光世家那个败家子整了个四脚朝天。太尉那个爽快啊,就甭提了,所以为父此行是相当顺利。呵呵呵???给你们两个小子记一功。” 趁着张太尉高兴,岳飞不但把张宪调到后护军,还顺便替刘子翼请调成功。据元帅讲,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刘子翼一刻也不想耽搁,已经率队准备西返。 岳震不觉黯然,子翼大哥这次回去,肯定是要请缨去带领蕃兵去实现那个计划。等待他的也将是血雨腥风中一段异常艰辛泥泞的路程。 心底突然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去送送子翼大哥。岳震抬头正要说话,却看到申屠希侃的眼色递过来。 对着父亲和姐夫摆摆手,岳震随着申屠走出了小雅间。 狭长的楼梯上走在前面的申屠低声说道:“有位老朋友星夜赶来,说是给你带来些东西。因为不方便住在店里,所以只能从后面进来。震少,请随我来。”岳震心中怦然一动,老朋友?难道是??? 七拐八绕,两人到了‘闵浙居’的最后面的小院落。这里是柴房,还有连接一条僻静小巷的后门。 “震少!” “小八!” 猛然间见到久别的兄弟,岳震虽然有些思想准备,仍无法抑制惊喜的心情,上前一步紧紧的握住闵小八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眉清目秀的小八一身樵夫的装扮,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他和岳震一样的喜形于色,却也没有忘记正事,从怀里取出一管翠绿的短笛,郑重其事的交到岳震手里。申屠希侃觉着事关他们的机密,正要悄悄的退去,岳震却叫住了他。 “希侃大哥留步,来,大家都是熟人,不用我再费唇舌介绍了吧?小八啊,回去告诉弟兄们,我不在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心的交给申屠掌柜。” 闵小八只是微微一怔,便心领神会的说:“那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在临安的窝了。” “哈哈???窝?”岳震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得好,说的贴切。不错这里就是咱们的窝。” 申屠希侃不觉有些郁闷啦,暗自苦笑道,我这么好的一间客栈竟被他们比喻成了窝。唉,窝就窝吧,谁让我搭上了震少这条船呢。 岳震和小八携手跟着申屠,进到伙计们起居的偏院,一路上简短的对话已经让岳震摸清了晏彪他们的现状。 晏家军的余部陆陆续续到达襄阳,只是短时间还未找到落脚的地方。好在襄阳城里聚集了大量的北方流民,几百人隐藏其中就好像泥牛入海,渺无踪迹。 听到小兄弟们至今仍露宿街头,岳震顿觉格外的难过。而眉眼乖巧的闵小八,也瞧出了他的心事。顿时把小胸脯拍的当当响。“震少不要为我们担心,兄弟们都是苦出身,厮混在街头巷尾,反而结交了不少义气相投的朋友。” 三人进了一间僻静的小屋,申屠让他俩坐下,笑道:“既然已经回到窝里,小八你就不要拘束啦,横躺竖卧随便你。你们聊着,我去给小八张罗些吃食。” “多谢掌柜的。”闵小八起身含笑道谢着。一旁的岳震暗自点头,看来襄阳之行让这群小兄弟有了长足的进步。 申屠走后,岳震从短笛中抽出藏在里面的白绢,晏彪熟悉的字迹跃然绢上,字迹不多,却已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归化营兄弟已悉数抵达襄阳,前日铣哥业已北返与我们会合,众家兄弟安好,震少勿念。弟,晏彪于襄阳。 “好,我这就放心了。”岳震沉吟着,将白绢收在怀里问道:“小八,现在襄阳是金人,还是伪齐军在驻守?” “都有,不过金人一般躲在城外的骑兵大营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怎么出来的。”闵小八思索着回道说,“城中的防务还是以伪齐军为主,我们一看到这些汉奸就来气,尤其是他们仍驱赶街上的流民,不分昼夜的加固城墙时,真恨不得宰几个来解解气。” 岳震轻轻的点着头,淡然道:“咱们是要把他们连锅端,小鱼小虾就让他多蹦达几天吧。城里的秩序怎么样?物价比临安高还是低?” “嗨???还用问嘛,自然是高的没谱啦。整个襄阳城都是人心惶惶,流民们没吃没喝地,不偷不抢难道饿死不成?” 闵小八猛地想起了什么,歪着脑袋回忆说:“我临走的那几天好像听人说,伪齐的守备要在城内建一座流民营,要把所有的流民赶进营里,好多人议论着要逃往江南呢。” “哦?有这回事!”岳震不禁怦然心动,喃喃自语道:“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烽火堂’!”正巧这时申屠希侃托着漆盘进来。岳震兴奋的大声说:“申屠,麻烦你给小弟取下笔墨、绢帛。等等,再给小八准备一份路上的干粮。” 看着迷惑的闵小八,岳震一指桌上漆盘里的食物。“小八,快吃!恐怕还要辛苦你尽快赶回去呢。” 转眼的功夫,申屠端来笔墨放在桌上,动手为岳震研磨。小八则揣测震少又有大的动作,也不敢怠慢,抓起酱肉大饼一顿狼吞虎咽。 岳震低头在屋里来回踱着,直到申屠将笔墨白绢整齐的摆在案上,轻声的叫了一声‘震少’。他才快步走上前去,提笔在白绢上写了几行字。 待墨迹干透了,岳震又小心翼翼的把白绢塞回短笛。这时候小八也已经风卷残云,将满满的一大盘子食物扫荡一空。 本来想让闵小八歇个把时辰再走,但小八却执意不肯。他把短笛贴身藏好,将干粮袋紧紧系在腰间,对岳震行礼说:“不能帮震少动脑筋,但小八有的是力气和一腔子热血。震少放心,小弟一定日夜兼程,决不耽误咱们‘烽火堂’的大事!” 望着闵小八转头就去的背影,瘦瘦弱弱,还未发育成熟的身影。岳震不禁有些心酸,低声一遍遍的重复着:“好兄弟??好兄弟???” 申屠把小八送出后门转回屋里,岳震已经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震少,既然有些事,你不打算瞒着我。所以???”申屠希侃本不愿这个时候打扰他,但想到近期岳震要回鄂州去,只得无奈道:“我想咱们是时候谈一谈了。” 岳震无力的摆摆手,几乎是用爬的滚落床上。“申屠大哥,小弟实在坚持不住了,有什么话,等明天送走我老爸以后再说吧。” 申屠张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岳震却已经翻了个身,轻轻的打起了呼噜。摇头失笑的申屠希侃扯过一条薄被给他盖上,暗道,这两天也真辛苦他了,屈指算来,从出狱到现在震少还没完整的合过眼呢。 暗自叹息着,申屠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间,轻轻的掩上房门,这才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收拾整齐的岳飞和张宪在饭厅里遇到了申屠希侃。 申屠看到他们一付整装待发的样子,赶忙站起身来说:“岳将军这就要走啦?您稍等片刻,在下去叫震少起来送送您。” “算了吧。”岳飞摇头道:“小二这几日确实累啦,就让他多睡一会吧。麻烦申屠掌柜转告他,待姐姐姐夫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后,家里再差人通知他。哈欠???” 将军说着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甩了甩昏昏沉沉的头。 昨天岳震忙着去见闵小八,张宪则把他的计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岳父。起初岳飞还不以为意,可是越往下听便越觉震惊,再联想到银屏托自己去归化营要人。将军这才蓦然醒悟,小二在很早以前就开始悄悄筹划了,现在只不过是一步步的实施而已。 我这个儿子如此深谋远虑,真让人觉着可怕啊!他那小脑瓜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岳飞虽然有些饿了,可看着面前香喷喷的早餐,硬是没什么胃口。脑子里不停的盘旋着,想了整整一夜的许多问题。 久经战阵的将军当然明白一场局部战争的胜败,很大程度上是由斥候兵来决定的。 一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斥候队伍,能透过眼前繁杂的表象,迅速的分析、判断、筛选出己方有用的信息。 但是要想把这些宝贵的讯息传递回去,则是一个充满了凶险的历程。在战争初期,相互试探的这段时间里,敌方的斥候兵是交战双方重点打击的对象。几乎所有的军队都配有快骑编队,专门用来绞杀活动飘忽的斥候兵。 正因为这样,斥候兵是所有兵种中伤亡率最高的一支。像岳家军这样战事频繁的队伍,斥候的人数正在急剧的减少着,这也是岳飞最为头疼的问题之一。 岳家军的高阶将领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但都是收效甚微,杯水车薪。 如今岳震这个庞大而缜密的计划摆在岳飞的面前,将军不得不承认,这个半大孩子的谋略要远远高于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人。 这是我岳鹏举的儿子,绝对堪称岳家一门出类拔萃的人物。 岳元帅自豪之余,不免又有些忧虑,担忧的是这个孩子的出路。若他像哥哥们一样,岳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问题是,他太优秀了。这让父亲不得不想起那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岳飞更明白,像小二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政界,都必须时刻提防明枪暗箭。 唉,真愁人呐???岳飞又甩甩头,暗自苦笑思量着。 这些将来的事情谁能预料呢?还是想想眼前吧。为了配合儿子这个横跨南北的大手笔,岳家军的训练和人员配置都要随之改变,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啊。 推开面前的饭碗,岳飞顿觉这是天意。幸好朝廷一直压着自己的奏章,对北伐之举未予批复,这等于给了岳家军相当充裕的准备时间。 “父帅,您也不吃啦?”张宪的声音唤醒了沉思的岳飞。他点头起身道:“饱了,走,咱们动身。” 翁婿二人刚刚走到饭堂的门口,就迎头撞上了气喘吁吁的岳震。这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满的嘟囔道:“老爸,着什么急嘛,再让儿子睡个回笼觉如何?” 张宪笑道:“小弟,你整整睡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哈哈??还没睡够啊。” 岳震顿时没好气的说道:“某人还真没良心呢?我熬了个通宵,还要强打着精神帮你去跟人家打架,姐夫你竟然这样说我。唉,命苦啊,下次见到我姐,我定要把这事告诉她,像这样不懂心疼小舅子的姐夫,我看呐???” 看着儿子一付无赖模样欺压姐夫,岳飞窃笑中也很是欣慰。儿子虽说智比天高,却也不失赤子胸怀,在家人跟前仍是个古灵精怪的大孩子。 看到姐夫苦着脸举手投降,岳震立刻眉开眼笑的搂住他的肩头。“姐夫,听说办喜事那天大家都想着灌醉新郎官呢?” 这家伙一拍胸膛,信誓旦旦说:“姐夫你放心,有小舅子在,你的酒我全挡了。怎样?是不是很够意思,姐夫你是不是很感动?” “臭小子,就会欺负你姐夫!”看到张宪被儿子整的哭笑不得,岳飞笑骂道:“还不滚去洗把脸,我们没时间听你鼓噪。呵呵??” “得令呐!”岳震松开姐夫,抢个馒头叼在嘴里,一溜烟的跑了。 ------------ 将启程·送行 大内皇城,东华门外,停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 福王赵榛、静真师太,伴着柔福正朝着马车走来。 “这孩子,说风就是雨的。怎么说走就走,多一刻也不停留。”师太跟在柔福的身后,嘴里小声的唠叨着。 福亲王侧头看去,正好看到少女蒙在脸上的绿纱一阵轻轻的颤动。“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既然想去看看,早走晚走有何区别?秀美的巴山蜀水,谁不想早一点看到呢。是吧,柔福,呵呵??”福王爷干笑着,没话找话道。 静真扁扁嘴,强忍着没有争辩,眼前闪动着孩子消瘦纤弱的背影,师太愁上心头。本来是想让柔福出去散散心,但出发在即,师太又不禁心生悔意。 震少与柔福之间问题多多,柔福若这样一走了之,岳震即使有心放低姿态,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十叔,您回去吧,柔福要走了。您要保重身子啊。” 虽然师太一心想要拖延,无奈车马就在眼前,柔福已经轻声的与福王道别。 福王心中万分的不舍,强忍着难受,亲自将侄女扶上马车。“柔福啊,世上最奇妙的不过缘份二字,最无奈的也是这两个字。是你的,终究是逃不掉的,不是你的???” 静真见师哥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打断他问道:“师哥,这次我要回‘残门’总坛告知诸位留守的护法,愿意来临安的我们师兄妹欢迎,不愿意来的就各自回乡养老,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师父临终前不是说过,‘残门’强仇环伺风雨飘摇,得皇室庇佑也非长久之计,该散就散了吧。”福王点头同意了师妹的做法,却仍不厌其烦的叮咛道。 “柔福,早去早回,莫让我和你九叔惦记啊。” ‘哒哒哒???’骏马轻巧的蹄声中马车缓缓而动。福亲王目送着渐渐远去的车马,晨曦里王爷挺拔的身形拖着长长孤寂的影子。 车厢里静真师太与柔福相对而坐,女孩摘下面纱,露出秀丽略带憔悴的面容。她倚在柔软的靠垫上,凝视着车窗外安静的皇城,沉静的眼波中有几分让人心碎的凄迷。 清脆的马蹄声中,巍峨的皇城大门轰然开启,又‘吱呀’着紧紧关闭。马车驶出了大内皇宫,行驶在临安清晨的街道上。 皇宫在身后渐渐的远去,街道上的行人也逐渐的多了起来,不时还有上早朝的官轿与马车擦肩匆匆而过。有些皇上身边的近臣,认出了跟随在车旁的便衣侍卫,忍不住又要猜测一番是哪一位皇室成员要微服出宫了。 不一会马车就驶过了丰崇大路进入北城,街道明显的狭窄起来,在前面开道的侍卫也开始呼喝着行人避让了。 “唉??师太让车仗回去吧,码头也不远了。”柔福看着道路上一阵鸡飞狗跳,贩夫挑卒们慌慌张张的向两旁躲避。女孩一阵不忍,轻声的对静真说道。 柔福重新挂上面纱,与师太一起走下了马车,车倌扬鞭掉头向回返。 两人步行着往城北码头而去,静真师太前后左右的看看环绕在四周的便衣侍卫们,像如临大敌般的亦步亦趋,不禁摇头暗笑。 师兄真是小题大做!步兵侍卫司内‘残门’高手倾巢而出,就算是皇帝出行也不过如此,皇城里只留下‘残门’一系的护卫,是不是略显单薄了呢?嗨!临安城里不是还有震少嘛,就算强如土古论前来,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想到岳震,师太不由瞄了一眼身旁的柔福,不免又是一阵怨天尤人。 多般配的一对啊!为何老天却要横加这么多的磨难呢?难道非要应验了‘好事多磨’这句老话,一对有情人方能苦尽甘来?。 师太胡思乱想之间,一行人不知不觉的来到梅家桥旁。 “我???我想上去看看。”柔福怔怔的望着这座无法忘怀的石桥,目光迷离的喃喃道。 白石桥栏依旧粗糙敦实,仿佛是历经沧桑的老者,执着的袒露着那一份筋骨。桥下河水依旧青青如故,好似不温不火的妇人,默默的跟随着时间的脚步。 横跨两岸的石桥,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几许扭曲,却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此时绿水白桥微微有些皱褶的映画里又平添了一条纤秀的身影。波纹起伏间,小桥、流水、佳人倚栏,似真似幻,如诗如画。 “逝水无痕,遥认景如故。从前事,此时凝伫,谁会凭栏意?” 此情此景,柔福黯然神伤,低语吟诵。一时间,诸般往事纷至沓来,姑娘潸然泪下。在这里他们初相识,一同邂逅了惊心动魄。不思量,自难忘,在那温暖宽厚的胸膛里飞一般的感觉,也是从这里起飞,一直飞到那个明月当空的西湖雨夜。 女孩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期盼再睁开眼时,一切都已回到从前,回到一个少年飞身而起,将快要落水的少女紧紧拥在怀里的时刻。 如果真的回到那一刻!柔福心中猛地涌起一阵冲动。 我一定会对他说,震哥,带着你的柔福走吧,走到天地的尽头。那里不会有什么公主,只有一个痴痴的爱着你的柔福。 “真的吗?真有这么好的地方?” 让她魂牵梦绕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柔福惊喜莫名中睁开婆娑的泪眸。 一艘小船割开水面上静止的画面,飞快的从桥下驶过。小船上赫然并肩站立着岳家父子和张宪三人。 “哈哈??那是当然。”岳飞豪迈的笑声响起。“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淼,只有置身其中方能领略天下山水之壮阔。临安之美,宛若宫装仕女,始终只是纤弱病态的柔美。小二,你可知道得胜班师的那一日,洞庭湖上,水师战船百舸争流,千帆竞过,你老爸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哇呜!”岳震既羡慕又充满了自豪,情不自禁的展开双臂高呼。“那还用说,一定是:雄姿英发,帅旗遥指。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哈哈哈??? 三个男人的笑声回荡在两岸,惊起河边柳荫下嬉戏的水鸭子,‘嘎嘎’的扇动着翅膀,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险些呼喊出声的柔福颓然垂下了纤手,芳心里柔肠百转,一丝自卑涌上心头。岳家男儿个个英雄豪杰,而我,除却一个让人厌烦的身份,还有什么?。 震哥他好似振翅欲飞的雏鹰,而我呢,不就像水里扑腾的丑小鸭吗?永远不可能伴在他左右,陪他去飞翔。 静真也看到了岳震,也是强忍着才没有呼唤他的名字。柔福的表现,师太一点不漏的尽收眼底,暗自着急中也多了几分会错意的赞许。好丫头,有志气!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能低声下气,这些男人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师太,此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柔福想去妙明寺走走。” 明白丫头不想在码头上再遇岳震,静真师太点点头,一行人下了梅家桥,往城东走去。 少女黯然转身下桥的这一刻,被船儿载了很远的岳震突觉一阵没来由的心悸,仿佛身后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 少年蓦然回首,可惜距离已经太远啦。岳震这般超强的目力,也只看到一抹若隐若现的翠绿,但他还是依稀认出了梅家桥,亦是好一阵的怅然失落。 是她吗?不可能!岳震猛地甩甩头,否定了这个一厢情愿的猜测。 就算柔福知道自己会从这里经过,也不可能为父亲来送行。恐怕那件事后,宋朝的权利之巅已经认定我岳震是一个藐视皇权的狂妄小子。人家不来找我们岳家的麻烦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我还能再去奢求什么?。 与父亲、姐夫挥手相别,看着他们的船只消失在视线里,岳震不免有些情绪低落。 一个人慢慢的向回走着,岳震特意登上了梅家桥。心里隐隐有些期盼,更多的还是忐忑和紧张,矛盾而复杂的心绪伴着他一步步踏上石阶。 真的能遇到她吗?真的遇到了又该说些什么呢? 岳震没有发觉,柔福也没有发觉,就算刚才在附近巡视的侍卫们也没有发现。梅家桥不远处的柳荫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画师正在对着自己的作品冥思苦想。 原来,柔福刚刚伫立在桥上的那一刻,已被老画师永远的留在了洁白的画布上。 但是老画师快要挠破了头皮也不明白,明明是一幅绝美的水乡秀女图,为何总觉着缺少了什么?整个画面单薄呆滞,不见丝毫的灵气。老画师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将画布撕去,苦苦的等待着,等待着灵感的火花能再一次的眷顾自己。 啊!茫然四顾的画师愣住了,刚才少女站立的地方怎么此刻又变成了一个少年郎?。 老画师的眼睛一亮,惊喜从他爬满了皱纹的脸上闪过。老画师很快就进入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狂热,紧握着画笔的手颤动着,他又深深的垂下头颅。 活啦!原本呆板的一幅画,因为突然加进了一位少年,整个画面顿时鲜活起来。 画中人的衣衫,仿佛在清风里和着柳枝飘舞,任谁都能看出画中是一对情侣在依依惜别。虽然人物的面容勾勒的很简单,但整幅画面却令人一望而不愿转睛,不经意间便投入这难分难舍的情节。 “嘘???”老画师心满意足的放下笔,眼角的皱纹紧紧的挤在了一起。略一思索,他又换了一支笔,轻轻的蘸了些墨在画卷的左侧书写了一阙“长相思”。 柳青青,水青青,两岸垂柳相对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泪眼望君行。 老画师大功告成再抬眼望去,少年郎和那个少女一样已经杳无踪迹,就好像这一对少年从未来过这里。 而此时岳震却没有诗画的浪漫,正大步流星的向后市街赶去。刚刚他在桥上猛然想起,商铺搬迁在即,自己还没去看看人家多吉的铺子怎样了,真是该死!。 转过街角,岳震远远的就看见‘佛缘阁’门前停着一辆牛车,车上已是装的满满当当,车旁的冲索多吉正在拱手与张飞卿行礼相别。岳震顿觉一阵尴尬,便多了一分犹豫,自己在搬家的时候出现,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现在若再退就更说不过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快步走上前,隔着好远就抱拳拱手说:“多吉大哥,小弟来迟啦,恕罪,恕罪呐。” “哎呀!震少,哈哈哈???”多吉三两步就冲上前来,先给他来个熊抱。拍着这位异族兄长宽厚的肩头,岳震心里暖洋洋的。 “哈哈,震少你能来,老哥我已经很高兴了,还说什么早晚,是不是不把我多吉当兄弟?”放开岳震,冲索多吉开心的笑道。 吐蕃汉子一把抓住岳震的臂膀。“震少你现在可是大忙人,能逮着你一次还真不容易呢。今天巧了,萧雍那小子也正在里面坐着呐。”说着话,他拉起岳震就往里走。人已进了门口,他才想起来回头喊道:“张老伯,麻烦您捎个话回去,今天震少就在我这里啦。” “哎!呵呵???”张飞卿笑呵呵的答应着,指挥着车把式赶车启程。 ------------ 友相逢·欢饮 “萧雍,萧雍,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刚刚踏进后院,多吉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多吉兴奋的声音还未落下,萧雍那熟悉的身形已挑帘而出,与岳震四目相对。 “震少!” “雍哥,好久不见啦!你还好吗?” 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摇晃着。感受着岳震发自内心的热情,萧雍一阵欢喜,又是一阵黯然,个中复杂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岳震则升起了几许迷惑,因为他从萧雍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该有的生疏,还看到了更不该有的敬畏。我们不是好朋友吗?雍哥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岳震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多吉怪笑道:“嘎嘎???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走!进屋说话。” 三人进到原本岳震借住的那间屋子,‘佛缘阁’的伙计们听说岳掌柜到访,又纷纷前来问候,小小的房间里好生的热闹了一阵。 众人退去后,多吉就吵吵着要喝酒。岳震觉着亏欠人家的,别说喝酒,就是喝药也得奉陪,因此也就没有反对。 萧雍笑道:“早饭刚过,午饭未到,现在喝得哪门子酒?咱们兄弟先说说话不好吗,想喝酒到了饭口,我俩一定陪你喝个够。” 多吉只好叫来伙计张罗茶水,三人就围坐在桌前喝茶聊天。 两位异族朋友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岳震入狱,尤其是多吉对汉人的监狱非常好奇,缠着岳震问东问西。岳震只好将牢里的见闻大致的叙述了一遍,事关宗铣和申屠的一些机密,他还要托词隐去,所以说完后自己都觉着辛苦。 尽管有些地方岳震说的含糊不清,但多吉和萧雍当然是心知肚明,多吉也不会傻的去问自己的铺子为什么只被封了一天,就撤走封条,草草了事。 倒是岳震先说起了这件事,他挠着头不好意识的笑道。 “因为这事太过突然,没来得及通知多吉大哥你,害得你们担惊受怕。小弟实心中不安呐,今天赶过来是特意给大哥赔罪的。” “哎,震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多吉面带愠色道,“你要是再和老哥我这么生分,我可要翻脸啦。” 看到震少讪笑着拱手认错,吐蕃汉子这才转怒为喜,不禁有些得意的说:“临安府的封条可是金贵的很呢。你们可知这一纸封条值多少钱?” “哦?”萧雍和岳震面面相顾,异口同声的不解道:“此话怎讲?” 多吉更加得意了,先是故作神秘的四下看看,然后才问萧雍。“你们‘西辽货栈’一年上缴临安的府例钱是多少?”等不及萧雍作答,他自己抢先说出了答案。“最少也得两百多贯吧。扯封条的那天,南城巡检亲口答应我,今年‘佛缘阁’的例钱免啦。呵呵??” 萧雍含笑调侃说:“这么说来,多吉你还真是因祸得福了。震少,要不你也找人把我们‘西辽货栈’封那么一两天?” “哈哈哈???”多吉顿时笑弯了腰,岳震也摸着鼻子苦笑摇头。 三人又笑闹了一阵,萧雍突然冷不丁的问道:“震少,听说令尊大人已到了临安,如果哪天有空带我们哥俩去拜望一下?” 多吉显然是刚刚听说,先是微微一怔,尔后忍不住兴奋的说:“是啊,是啊。我对他老人家可是神往已久喽,这次一定要亲眼见见。” 岳震在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像我老爸这样的军方大员,行踪绝对是严格保密的,萧雍是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又不觉释然。临安府衙门前闹得沸沸扬扬,外面传开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真是不凑巧,我早晨刚刚送走了家父。两位兄长也知道,家父统领数万大军,繁杂琐碎的事情很多,难得有空在一个地方长时间的停留。” “哎???可惜了。”多吉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摇头叹息不止。 萧雍的表情也是很失望,内心里却是如释重负,仿佛放下了千钧重担。整个人猛的轻松下来,他满脸含笑的劝着多吉。 “咱们是震少的兄弟,多吉你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我是怕你真的见到了岳将军,紧张的话也说不出来啦,岂不给震少丢脸?哈哈哈???” 多吉的笑骂声中,岳震看着两位相互调侃嬉笑的异族朋友,刚才闪过的那一点点疑虑,顿时也就烟消云散。 岳震不想在朋友们面前过多的提及父亲,便岔开了话题,和他们聊起生意。听他们说起来才知道经过夏秋两季,回程的货物已经储备了不少,近期异族商旅们就要陆续回家。萧雍补充说,冬季降雪后正是狩猎的好季节,也是收购皮毛的黄金时节。 得知他们远行在即,再见面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了。岳震不免有些不舍,说话的兴致也有几分落寞。 三人闲聊了不大一会,‘佛缘阁’伙计进来把预定的酒席端上了桌面。 美酒飘香,岳震不觉回忆起在鄂州的情形,望着端起酒碗一起看过来的多吉和萧雍,胸中一阵热浪翻涌。 ‘当!’三只大碗结结实实的碰到了一起,溅起了酒花,也溅起了少年的笑声。 “哈哈哈???” “干啦!哈哈???” 放下碗,多吉忙不迭的抢过酒坛。“我说两位大酒鬼,咱们慢点喝成不成?今个只用碗,谁也不许用坛子灌。”岳震与萧雍相视而笑,萧雍逗他说:“怎么,大名鼎鼎的吐蕃多吉胆虚啦,也有告饶的时候?” “你!”多吉不禁怒目而视,随即一想自己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立刻转颜摇头晃脑笑着说道。 “非也,非也。老哥我只是觉得那种喝法太粗鲁,有辱斯文。是不是,震少?” 岳震被他搞怪的神情逗乐了,点头笑答:“呵呵???多吉大哥说的有理,雍哥啊,今天咱们就陪着他做一回斯文人吧。” 萧雍对他这种临阵‘变节’颇为不满,立刻刁难说:“哼哼??要做斯文人也成,可斯文人喝酒自有斯文人的喝法。东坡先生说文章本天成,饮酒自得文。”他强忍笑意看着多吉说道:“咱们就效仿一下古人,杯酒之间吟诗做赋如何?” 多吉立刻变成了苦瓜脸,可这家伙在商场上这么些年,毕竟有几分急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一边拿着酒坛给岳震、萧雍斟酒,一边说。 “吟诗做赋,酸了吧唧,怎么能祝酒兴?让老哥俺给你们唱一曲怎样?” 立刻想起多吉古怪的强调,岳震慌忙摆手道:“大哥,还是免了吧。恐怕您一曲唱罢,小弟喷出来的酒要把雍哥淋成落汤鸡啦!” “哇,这么厉害!哈哈哈???”萧雍闻言顿时笑了个前仰后合。 “去,小瞧人!”多吉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道:“先说好,老哥我只唱一遍,若听得不过瘾,莫要再央求我唱二遍哦。”说着,吐蕃汉子将整碗酒倒进嘴巴,一抹嘴唱道。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咦?岳震已经凑到嘴边的酒碗停了下来,凝神细听,虽说和自己教他的曲调相去甚远,但多吉略带沙哑的高音却也别有一种韵味。萧雍干脆放下了手中的酒碗,竖起了耳朵专心致志的聆听着。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若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一曲苍凉低沉的‘笑傲江湖’,被冲索多吉加入了很多高音。令闻者仿佛置身于一望无际的青藏荒原,又好像要随着他的歌声振臂嘶喊,喊向那近在咫尺的天空。 “好!”岳震只觉得热血一下子便涌上了头顶,一口灌下酒后,拍打着桌面,哼唱着为多吉和起了节拍。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啦啦啦???” 随着萧雍的加入,三人的歌声融到了一起,虽然有些生涩,但高亢宏亮了许多。岳震恍惚觉得这首歌原本是该这样唱的。多吉唱到兴起,不用别人央求,便又率先从头唱起,萧、岳二人早已带进豪迈飞扬的歌声里,不知不觉的跟着他高声唱响。 “啦啦啦???啦啦啦???” “哈哈哈???”也不知唱了多少遍,三人才意犹未尽的收起了歌喉,相互拍打着大笑起来。 唱罢笑过,萧雍向多吉挑起了大拇指。“多吉老大你是真人不露相呐,一曲唱尽了江湖儿女的苦辣酸甜。全篇未言一字杀伐,却让小弟热血贲张难以自抑,高!太高了。” 多吉仍旧沉浸在兴奋里,酒意把脸庞染的红彤彤。“好吧?当初震少唱出这支曲子的时候,我就深深的喜欢上了它。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喜欢,就好像曲子是为我写的,唱的也全是自己的心事。” 他直白的评价,让岳震听得也不禁暗自点头。这首歌曲,在文化生活丰富多彩的现代仍能被很多人记着,绝对可以称的上是一件好作品。 “噢???”萧雍这才恍然大悟,弄明白了曲子真正的出处。半开玩笑的埋怨道:“震少,这就是你的不对啊,这么好的东西怎能厚此薄彼呢?” 岳震急忙叫屈说:“那有这回事?上次我俩一道来临安时,在船上闲着无聊,才瞎唱了几句,刚好多吉大哥喜欢,自然就要教喽。” “是极,是极。震少唱罢此曲,意气风发之际立刻就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呢。” 萧雍被多吉的话头提起了兴趣,含笑问道:“呵呵???还有这回事?那位女孩子一定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喽,要不怎能入震少之眼?” “那还用说??”多吉瞥见岳震得脸色很难看,猛然醒悟,汉人的风俗不似吐蕃和契丹,这样议论岳震的意中人显得有些不够尊重。他急忙给萧雍使着眼色,改口说:“震少就在这里,让他自己说吧。” 萧雍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追问,两人就一起看着埋头想心事的岳震。 岳震却是浑然不觉,多吉的一句‘英雄救美’,怎能不让他想起梅家桥头?再想想和柔福的近况,他此时心里充盈着女孩的一颦一笑,满是酸楚的苦涩。 多吉和萧雍都是聪明人,从岳震变幻的表情上看出了几分。隐约的猜出来,震少不是介意他们刚才说了什么,而是遭遇了情感上的波折。 眼看着小兄弟陷入了愁苦,萧雍和多吉均感束手无策。 多吉虽说已有妻室,可他对男欢女爱根本是一窍不通,萧雍更加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两人相互打着眼色,都示意让对方去开导开导岳震。最后还是多吉觉得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试探着问起了一件和岳震有关的事情。 “震少,最近你去过妙明寺吗?” “嗯?”岳震愕然抬头说:“妙明寺?大约一个月前我去过一次。怎么啦,多吉大哥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多吉笑着摆手道:“寺里的住持大师捎来话说,寺门前有棵大柳树断了,有碍观瞻,想找几个有力气的小厮把树根挖出来好补栽新树。只是这些天‘佛缘阁’上下都在忙着装货回程,呵呵??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办。” ------------ 夜倾谈·命运 岳震顿时觉着羞愧难当,也从复杂烦躁的情绪中警醒过来。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气愤之下打断了古柳已是不对,再一走了之撒手不管岂不成敢做不敢当的人?。暗自检讨一番后,岳震忙说:“多吉大哥不用惦记啦,这事本是小弟所为,还是让小弟亡羊补牢吧。大哥放心,明儿个一大早我就去办。” 多吉点头应着,暗暗咋舌。那么粗的大树,也不知他是怎么弄断的。“那就好,那就好。就让两个小伙计跟着给你打打下手吧。” “不用了。”岳震摇头苦笑道:“这也是为自己的鲁莽行为付出的代价,明天我一定亲力亲为,绝不假他人之手。” 萧雍拍桌赞道:“好!有担当。来,为了有担当的汉子,喝一碗!” 虽然接下来喝酒聊天的时间里,多吉和萧雍刻意的回避着刚才的话题,但岳震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原本三人中酒量最好的他却率先醉倒了。 岳震第一次尝到了醉酒的味道,晕晕乎乎体验着这种奇妙的感觉。大脑好像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趴在桌上的他想和萧雍、多吉说说话,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只觉着昏昏沉沉中血液在飞速的流动着,仿佛随时都要冲破血管,贲涌而出。 原来我也会醉的,今天喝的不多呀? 耳边在嗡嗡作响,岳震努力的集中起精神,运功调整着乱作一团的血脉。几息吐纳过后,感觉没有那么眩晕了,多吉和萧雍说话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萧老弟,你???你与老哥说说,”多吉也喝了不少,舌头已经不大利索了。“震少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是为情所苦呢?” “唉???”萧雍一声长长的叹息。轻声低语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情而伤,想不到震少如此年轻就摊上了这种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至今没能遇到放不下的红颜知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呐?” ‘放不下’这三个字在岳震的脑海里轰然炸响,刚刚有些条理的思绪又如乱麻一般,纷纷扰扰纠缠不清。 放下!放不下! 正如前世里一首歌中唱的:我痛,叫怎么能不难过,你劝我灭了心中的火。我还能够怎么做?怎么做都是错。你对我说,离开就会解脱??? 放下,真的就能解脱了吗?那就放下吧,也许这只是一场梦。但这梦太过真实,真实的让人感到残酷。我真的能洒脱的放下吗?可又为何这样的心痛?。 岳震不停的自问着,否定着,茫然不觉中竟沉沉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明月高悬,秋虫声声。岳震觉的头疼欲裂,嗓子好像快要冒烟了。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四下打量一番,他这才想起来这是他们中午喝酒的房间。屋子里虽然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些淡淡的酒味。 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几口,清凉微苦的茶水让他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披上衣服推开房门,一股凉凉的秋风迎面扑来,岳震轻轻的打了个冷战,迈步走到了院子里。 中秋刚过,大大的月亮虽略显些椭圆,但依旧很明亮,给院子镀上了一层银色。檐角窗格、树草石桌淹没在奢华的光晕中,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岳震穿起衣服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噼噼啪啪’浑身的关节一串轻响过后,神清气爽的他真的好想喊两嗓子。 “震少,你醒来啦?呵呵???”身后一阵脚步声中,萧雍的笑声传来。 “雍哥,你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也没回去?” “和你一样呗,沉醉而不知归处喽。”萧雍笑着走过来,月色下他发髻有些散乱,这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彪悍。“多吉这家伙现在学精啦,谈笑间就把两大酒徒灌醉。哈哈??。厉害,厉害呀。来震少,咱哥俩坐下聊聊天。” 随着他在石桌旁坐下,岳震笑道:“这怪不得人家多吉大哥,是小弟胸有郁垒不善排解,再加上喝的猛了一些,哪有不醉之理。嘿嘿???” 萧雍微微一愣,没想到岳震主动的说起这个话题。对兄弟坦诚的胸怀很是折服,不禁又生出了几许羡慕,羡慕岳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岳震看他有些失神,忍不住调笑说:“小弟涉世不深,看不开爱恨纠葛,呵呵呵???雍哥依你的酒量,不会也是酒入愁肠了吧?” 被他的开朗所感染,萧雍摇头笑着问道:“这么说来,震少你小醉一场,便把愁情烦事都抛于脑后?” “唉??”岳震颓然的趴在桌上,下意识的拨弄着桌上的一片落叶。“哪有这么容易?小弟只当自己是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逃避着不去想而已。” 萧雍立刻瞪大了眼睛。“鸵鸟?是什么鸟?干嘛要把头埋在沙子里?”岳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世人知道遥远的天边还有一块非洲大陆,已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一不留神说出了让人闻所未闻的动物,解释起来恐怕又要费一些周折啦。 果然不出所料,岳震费尽了唇舌,最后没办法干脆站起来用起了肢体语言,萧雍依旧是将信将疑。 听说这种硕大的鸟儿面临危险时,竟然是把头深深的埋进沙子,高高的撅起屁股自我麻醉。萧雍新奇之余,被岳震滑稽的动作逗的前仰后合,笑作了一团。 岳震好不容易蒙混过关,不禁暗自抹了把冷汗,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止住了笑意,萧雍婉转的说道:“对练武之人来说,醉酒伤神可算是一大忌。震少,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呐。” “呵呵???雍哥你才多大年纪呀?怎么说起话来这般老气横秋。人们不是常说,你们契丹好汉喜欢的是率性而为,快意恩仇。”岳震和萧雍在一起从没有耍过心计,只要不是涉及岳家的机密,他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兄弟的一句‘契丹好汉’,让萧雍心中猛地一痛,盘桓在内心最深处的疑问又一次的浮上了脑海。 我还算作真正的契丹人吗? 他不想在岳震面前暴露太多的心事,只好敷衍着笑道:“这也是入乡随俗,你们汉人不是常说,老要张狂,少要稳重吗。” 岳震闻言也不禁悠然叹道:“是啊,几千年来儒家思想,已经给我们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有些东西已经浸到了骨子里,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萧雍跟着埋怨说:“没错,没错。就好比你们汉家的女子,明明喜欢一个人,却偏偏不肯说出来,要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白无故的错失了多少美满姻缘。哪像我们草原上的姑娘,喜欢就嫁了,一辈子跟着你,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娶个草原上的姑娘做老婆,也很好啊。”岳震突然没头没脑的蹦出这么一句,话音落下,他自己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怔怔的看着萧雍。 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掠过萧雍的心头,他张大了嘴巴紧紧的盯着岳震。 “哈哈哈???”两人对视着大笑起来,把这当成了戏言一笑而过。但是多年以后,他们想起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却都要在心里轻叹一句。 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谁也逃不开命运的安排。 “震少,我有句话一直藏在心里想问一问你,不知震少愿不愿意据实相告。” 两人笑过了一阵,岳震刚刚坐下,就听到了萧雍很突然的提问。转头看过去,这才发觉萧雍的脸色是异乎寻常的郑重。“喂,我说雍哥,咱们不要搞的这么正经八百好不好?小弟保证,只要不关乎军国大事,小弟一定实话实说。” 萧雍微微露出些笑意,轻声问道:“你真的觉得汉人和域外各族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倘若有一个异族女子愿意嫁给你,你能真的娶了她,为你们岳家传宗接代?” “嗨???我当什么大不了的呢?”岳震一撇嘴,却又蓦然停住,皱眉低头沉吟起来。 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他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回答。一味的拍胸脯说‘是’或者‘我当然愿意’,无疑是在糊弄萧雍。 但这该怎么说呢?总不能告诉他,在我经历的那个时代里,在大中国的版图上,几十个民族已经融为一体。不再有隔阂,更不再有战争,所有的民族团结一心,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让自己的国家变的更加富强。 岳震踌躇着如何作答,萧雍的脸色却渐渐的阴沉起来。这句话他之所以一直深藏在心里,是害怕震少的答案会和其它汉人们一样,会让自己无法接受。 “雍哥,这个话题太大了,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令人心悦诚服的。”沉思了良久,岳震抬起头含笑问道:“雍哥,你可有耐心听听小弟的长篇大论?” 萧雍闻听眼睛一亮,顿时明白震少没有让自己失望,他的诠释一定会相当的透彻。“震少请讲,萧某洗耳恭听。”萧雍不禁肃然的坐直了身体,脸上的阴霾也随之散尽。 岳震则站起身来踱到萧雍的身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 “小弟明白,雍哥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盛极一时的大辽王朝,被女真人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赶到了荒瘠的西北。这让你想不通,但小弟认为是雍哥你不愿意想通,或者可以说,是你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 他的话语道破了萧雍的郁结,但他却无法真正体谅到萧雍的苦衷。 看到雍哥黯然的点头不语,岳震走到了他的身旁,轻轻的拍拍他的肩头接着说道。 “无论是契丹还是女真,小弟以为,都可称之为伟大而杰出的民族。千百年后,后人的史记里,也一定会留下这两个民族浓重的笔墨。” 想不到,有人会对这两个民族有这样高的评价。萧雍顿觉无比的自豪,不经意间就精神一振挺起了胸膛。也暂时忘却了两个种族与自己纠扯不清的关系。 “一个王朝从强盛走向衰败,往往是从由其内部的腐坏开始的。强汉如此,盛唐亦是如此。雍哥你想想,近年来你们契丹贵族们都做了些什么?” 萧雍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不可否认的点着头。“震少,这些我都明白,大辽落到如此境地怨不得别人。可我就是不明白,明明有些事可以和平解决,但为什么最后却总要演变成一方对一方的征服与杀戮?” “雍哥,放眼历史,你不觉得人类的发展史,就是残酷而血腥的战争史吗?”岳震虽然面带笑容,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异常的冰冷,让人难以接受。 “这???怎么能这么说?!”萧雍猛然站起来,异常激动的反驳道。 “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牧民、农夫流离失所,没有牲畜放牧,没有田地耕种。青壮年十有七、八战死沙场,留下了无数的孤儿寡母。这样会使人类进步?我看早晚有一天,人们将在毫无意义的自相残杀里灭亡!” 岳震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不禁一阵头大,暗自苦笑摇头。想不到呀,想不到,眼前的这位算得上是热爱和平,反对战争的开山鼻祖了吧。 “实际上呢?”岳震平静的注视着呼呼喘息的萧雍,缓缓的问道:“从皇帝、蚩尤逐鹿中原开始,千百年过去了,人类停止过繁衍生息的步伐吗?” ------------ 绿罗裙·江南 萧雍搜刮着脑海里所有的知识,就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张口结舌的要着急上火了。 岳震按住他的肩头,把他压回到石凳上。“雍哥,我再问你。若是没有汉、唐对异族的赶尽杀绝,异族和汉人一样安逸的生活在富庶的地方,失去了苦寒之地锤炼的机会。契丹也好,女真也罢,百余年来凭什么屹立于北方不到,又凭什么你方唱罢我登台?” “你这么一说,我们还要去感谢那些迫害和屠杀喽。”萧雍不满的抗声道。 “呵呵???”岳震摇头笑道:“雍哥你这是赌气,女真人不但把你们赶到了西北荒漠,也夺走了我们大宋的半壁河山啊。” 萧雍慢慢的冷静下来,认真的思考着岳震的论点。 早在宋室统一中原建朝时,大辽已经雄踞塞北五十余年。大辽和宋漫长的争斗中,契丹人也没有停止对身后各部族的高压政策。 女真族是被一点点的挤压到了辽东,那里冰天雪地已经退无可退。恶劣的生存环境,才使得女真各部摒弃成见团结起来,为后来大金国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震少言之有理啊,也可谓前车之鉴呐。”萧雍不得不心服的点头说:“辽、宋之争不但拖垮了宋朝,也让契丹人的元气大伤。谈古以论今,契丹人倘若就此励精图志,卧薪尝胆,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女真看似???” 岳震看到他紧紧的簇起了眉头,连忙点头道:“不错,金人不断的南侵也在消耗着自己,不远的将来,肯定又会有一个强大的部族兴起。” 萧雍入神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没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在这个时代,也许只有岳震最明白,此时北方广袤的草原上,一个伟大的民族已经悄然觉醒。再过一百年,那个名垂千史的伟人将带领着这个部族,驱赶着他们胯下的战马,席卷神州大地,席卷整个欧亚大陆。 成吉思汗!想到这个名字,岳震不能不激动,他站起来仰视着遥远的天际。像是对萧雍倾诉,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种族之分,只不过是习俗与信仰差别,哪有什么高低贵贱?每一个种族都拥有自己灿烂的文化,每一个种族也都有引以为傲的英雄人物。” “你真的和其它的汉人不一样?”萧雍突然抬起头问道:“你不痛恨女真人?他们侵占了你们的家园,屠戮着你们的族人,你的亲人正在和他们浴血战斗着。” 岳震转过身来摇头轻笑。“我恨他们有用吗?能改变什么?但是小弟坚信一点。”说着他走到萧雍的身后,重重的拍着萧雍的肩头。 “小弟坚信,民族之间的战争,其实也是一个相互融和的过程。生命和鲜血的代价,总会让所有的人都明白,无论你怎样的强大,也不可能凌驾与其它民族之上。到那时,汉人、女真人、契丹、吐蕃等等,神州大地上所有的民族,总归要携起手来,因为我们都是这片壮丽山河的主人。” 萧雍顿时抛开所有的心事,痴迷的神往道:“真的会有那一天吗?真的会???” “一定会的!相信我,虽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岳震坚定的说着。 “想想,你、我、多吉大哥,咱们虽然来自不同的民族,但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因为我们都有一颗真诚火热的心,因为我们彼此相互尊重。” 一种无法言明的羞愧折磨着萧雍,他深深的低下头默然无声。 岳震以为他疲倦了,便放开他肩头的双手。“好了,雍哥。今天就聊到这里吧,小弟要去睡了,明早还要去妙明寺挖树根呢?” 萧雍背对着他,无力的挥挥手说:“震少你去休息吧,我想独自坐一会。”岳震对他的态度虽有些迷惑,却没有往深处想,就打着哈欠回屋睡觉了。 心里有事,岳震睡得很轻。天色刚刚放亮,院子里有了些轻微的动静时他就开始起床穿衣,和那些早起的伙计们一齐跑到水井旁紧张忙乱的洗漱。等到多吉和萧雍先后起床,才听伙计们说,岳公子已经扛着铁锹,早早出门走了。 临安的清晨,空气里飘着一层轻雾,湿漉漉的,柔柔的滋润着人们的面庞。 岳震大步流星的向城南走去,路上赶早进城的小商贩也渐渐多了起来。看着这些擦肩匆匆而过的男女老少,他不禁生出几许的羡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普通人的生活单调而枯燥。但每一个从他眼前经过的人,脸上却都洋溢着满足而充满了希望的笑模样。 是啊,他们对生活没有太多的奢求,只是盼望着今天带进城里的瓜果梨桃,能被顾客称赞一声,能卖个好价钱而已。 人的要求越是简单,就越容易满足。人的思想越是单纯,就越容易得到快乐。 我快乐吗?茫然自问中,岳震不觉放慢了脚步,思索着这个从未认真想过的问题。也许正如大哥岳云说的,自己倘若转世在一个农夫之家,每日清晨肩挑着新鲜的蔬菜,满怀希冀的赶向集市,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烦恼。 嗨???轻叹声中,他重新加快了速度。摇头暗暗思量。 渴望平凡只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放眼历史,那些立在潮头的人们,能急流勇退者屈指可数。 不管他们愿意或是不愿意,他们都要跟随着历史的潮流起伏跌宕。只有那些拥有大智慧的人物,才能在未跌入谷底前,乘一叶扁舟飘然而去。 岳家的‘诺亚方舟’在那里?它能载着我们避开滔天的巨浪吗? ‘妙明寺’的红墙碧瓦已遥遥在望,岳震这才收起满腹的思绪。快步走到庙门前,他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搞迷糊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记忆中门前那棵被自己打断的大柳树杳无踪影,两棵细弱的幼树取而代之,看起来好像是一群高大的成年人,排列整齐的守护着两个弱小的孩童。虽然很不协调,却让看到这些的岳震,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一棵惨遭腰折的大树,承载着一段难分难舍的爱恋,如今它已不复存在。这代表着一切都已成为过去?还是像这两枝树苗,一切又已重新开始?。 昏昏噩噩的岳震走近新柳,蹲下身躯抓起一把泥土,新鲜的湿土还能捏出些水分,显然是近日才栽下的新树。 是柔福来过了吗?她种下了两枝新柳,是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蹲在树下的少年看着迎风摇曳的青青柳枝,陷入了苦苦的思索。就算身后的庙门‘吱呀’的开启,也不能让他从艰难的揣测中惊醒。 “岳公子来的好快啊。”庙门内缓步而出的女尼在岳震的身后等了好久,见他丝毫没有起来说话的意思,这才开口惊醒了神游天外的少年人。“啊,”岳震急忙站起来转身看着说话的人,中年尼姑怪面熟的。他赶紧拍去手上的泥土合什鞠躬。 “师太您早,刚刚您是说???” 女尼淡然一笑重复道:“贫尼是说,岳公子来的真快呢。昨日前任住持大师离去时曾讲,岳公子一定会来的。” 岳震微微一愕,“静真师太昨日来过这里?这两棵小树也是她栽的吗?” “不错,同行的还有柔福帝姬。大师一行是要远赴巴蜀,临行前到这里看看,种罢了幼树她们就登船西去了。” 一个声音在岳震的脑海里炸响,柔福走了!她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耳边隆隆作响眼冒金星的岳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丢掉的铁锹,也根本就没听清楚女尼又说了些什么。只是行尸走肉般的跟着女尼,进了寺庙,走进柔福以前住过的那间小屋。 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出家人的眼中流过丝丝怜悯。低叹声中,女尼默默的念叨着‘我佛慈悲’,轻轻的掩上门悄然离去。 没有一点点征兆,天空中突然飘起了细雨,唰唰雨声,古刹笼罩在一片迷离的水雾中。 廊前檐下‘叮咚’的水滴让岳震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却依然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境。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屋里的摆设还有些许陌生,但这间整洁而幽静的小屋,却给他留下了太多无法磨灭的印迹。 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圣旨,也见证了大宋南渡后,第一位帝姬的册封。 在这里,他和一个女孩在离别之际,向彼此奉献了珍贵的初吻。 他知道随着岁月的流逝,自己将会老去,但他更明白这个深情的拥吻,已经镌刻在灵魂的深处,只会被时间冲刷的愈发清晰。 岳震轻轻的阖上了眼睛,好像是握住了追忆翅膀,穿过风雨,轻柔的飞回了那一刻。 我真的失去你了吗,和着泪水咸涩的香吻仿佛在唇边余韵犹存,但如今伊人远去,怎能不让他心疼欲裂?。他赶忙睁开了眼睛奔到窗前推开了窗棂,他害怕了,害怕会窒息在香醇和裂痛的折磨里。幸好窗外送来清新微凉的风,才让他守住了灵台中的那一丝清明。 凉风夹着细微的水珠拂上岳震的脸颊,也吹动着书案上一页纸笺‘唰唰’作响,他低头看去,发觉颤动的纸张上还写着一些字迹。 不愿飘进来的细雨打湿了雪白的纸,岳震轻轻地合上窗户坐到了书桌前面。 拿去镇纸,他把白纸小心翼翼的托在掌心,娟秀清丽的笔迹跳进了眼帘。原来是姑娘临行前芳心欲碎,写下的一阙五代词人牛希济的‘生查子’。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岳震失神的咀嚼着字缕行间的凄婉与哀怨。他心痛的想流泪,可是干涩的眼睛里却滴不下一点点的水分。他更不知道该为谁而哭泣,是为自己失去了心爱的女孩,还是为了伤心欲绝,远走他乡的女孩。 岳震依旧小心翼翼的放下白纸,重新把精美的镇纸压在上面。眼神涣散的他,轻轻的端起笔洗,将一缕清水倒入砚台。 他机械的转动着墨条,淡淡的墨香飘荡起来。 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又顺手拿来一张白纸,岳震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写些什么。 这一刻,稳稳握着笔的手已不再属于他的大脑,而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灵巧的跳动在洁白的纸上。 风到这里就是粘,粘住了过客的思念。雨到这里粘成线,缠着我们留恋人世间。你在身边就是缘,缘份写在三生石上面。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都以为相爱就像去爱一样简单。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还以为海枯石烂只是古老的传言。你走的有多痛?痛有多浓?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 放下笔,岳震的嘴角绽放出一抹微笑,温柔的看着女孩留下的字迹,仿佛真的是在面对着少女花一般的娇颜,仿佛是把两颗心小心翼翼的并在一起。岳震站起身来,深深的环视了一圈后推门而出,迈开大步走进飞絮般的秋雨中。 ------------ 痛心扉·憔悴 观音大殿前,刚刚带岳震进来的女尼静静的站在那里,目送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渐渐和漫天的雨雾融为一色。 “大慈大悲的菩萨,世人多困苦,何必再让宝刀出匣?宝刀经情之磨砺,锋芒初露。嗨!早晚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救苦救难的菩萨啊,难道是弟子愚钝,执迷于尘世间的皮相,领悟不到您的菩提慧心?” 女尼低低的吟诵传到静悄悄的大殿里,宝相庄严的菩萨像前金色的帏幕颤动了几下。不知是秋风轻舞,还是菩萨和她的信徒一样,在轻轻的叹息。 “震少爷病啦!已经连着两日水米未进,沉睡不醒。” 兴高采烈赶回临安的禄老伯,进门就听到了张飞卿忧心忡忡的话,老禄大惊失色之下跌跌撞撞的跑向少爷的房间。 房间里的药味让低沉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李清照坐在岳震的床头,正在为他换着敷在额头的手巾。申屠希侃面带愁容的站在她身后。两人听见声响一齐回头,看清楚来人,申屠紧赶两步才挽住了险些跌倒的禄老伯。 刚刚站稳身形的老禄,却毫不领情的推开申屠,跨到岳震的床前。 少爷静静的躺在那儿,面颊潮红还带着些让人心痛的消瘦。此时,他微簇着眉头双眼紧闭,粗重杂乱的气息被身边的老人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痛彻心腑的老人顿时怒不可遏,却被察言观色的申屠出声拦住。 “禄老先生,有什么话咱们外间说好不好,不要惊扰了震少休息。” “哼!”禄老伯冷哼了一声向外走去,暗自忿忿道,我刚走了几天,好好的一个少爷就变成了这样?!我倒要听听你们作何解释。 申屠希侃皱着眉头也要跟出去,却被李清照站起来留住了。“申屠掌柜,麻烦你替老身照顾一下震哥儿。人老喽,不中用啦,老身想去外间歇息片刻。”女诗人敏感的嗅出了男人间的火药味,立刻挡在中间,消弭了这场没有必要的摩擦。 准备大发雷霆的老禄失去了目标,也只得坐在那独自生闷气,再怎么光火,他也不好意思冲着老大姐吼呀。 恰巧这时,张飞卿追了过来,禄老伯的火气也消了不少,急忙问起自家少爷的病因。 岳震生病的这几天,李清照一直照顾在床前。震哥儿高热不退,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清醒时就和阿姨絮絮叨叨,烧迷糊了,就像现在这样昏睡。因此,李清照把孩子的遭遇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 听罢整个事情的始末缘由,禄老伯和其他人一样,也顿时傻眼了。 他们这些老人明白的很,震少这是心病呐。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可如今这个系铃之人远在千里之外,怎么解?。几位老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一筹莫展。 里屋陪着岳震的申屠希侃,比这几位老人家还多了一层隐忧。事情的起因不重要,让他深感不安的是震少的状态。眼下的情形,无疑是这个少年从未遇到过的难关。能否战胜心魔渡过这一关,不但决定着岳震今后的成就,还有可能左右着他人格的走向。 “唉!??”申屠忍不住愁上心头,长吁短叹。 倘若这件事情在震少的心里留下阴影,无论是练武还是做人,他恐怕再难有寸进,十有**会慢慢的流于平庸。 “嗯???”可能是申屠忘记了压低声音,昏睡中的岳震睫毛颤动着醒转过来。 “申屠啊,怎么你还在这里?每次睁开眼看到的总是你。快去休息吧,放心,我身体好的很,一时半会死不了地。” 看着震少有些浑浊却满是关切的眼神,申屠心里一阵火热。但‘死不了’这三个字,让他顾不得什么感动了,眼睛一亮的同时,一个大胆的主意浮上了他的心头。申屠希侃没有像前两天那样,强迫着岳震躺回去,反而托起岳震肩头,拉过床里边的棉缛垫在了他的后背。 “嘘???”换了睡姿的岳震惬意的呻吟出声,像申屠挤出个虚弱的微笑后,又沉沉的合上了眼睛。 “呵呵???希侃知道震少你身体底子好,硬朗的很,所以有件事还得麻烦你。”申屠小心翼翼的说着,紧张的注视着岳震的反应。 岳震闻听上身不觉一挺,微微的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哦?!莫非你又遇到了什么难事啦?说与我???”猛然想到自己的现状,他顿时身子一软躺回到棉缛上,艰涩的苦笑道:“嗨???现在我这个样子,还能帮你什么呢?” 申屠希侃心中一喜,暗道,有门!急忙说:“不是帮我,正如震少所说,咱们一时半会都还死不了呢。可现在有个生灵眼看着就不行了,倘若震少你不去救救它,让它死在咱们这里可惜不说,还大大的对不起朋友啦。” 听他说的蹊跷,岳震双臂用力支撑着坐了起来,焦虑的盯着申屠大声问道:“那来的生灵?快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申屠急忙拿起棉缛披在他背上,“震少别急,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岳震送父亲、姐夫回家的那天,同一天离开临安的刘子翼,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麻烦。 岳家父子前脚走,子翼将军后脚就进了‘闵浙居’。上前接待的申屠问清他的来意后,虽有些不明白,但心里还是很高兴。刘子翼是要在临走之前,将心爱的坐骑送给岳震。 不巧没有碰到岳震,刘子翼惋惜之余也不愿多作耽搁,简单的交代几句后就匆匆的离去了。刚好那天岳震去了‘佛缘阁’,当晚也没有回来。等到第二天听了伙计们的报告,申屠这才后悔不迭,知道自己把一个烫手的山芋接到了手里。 原来,自从刘子翼离开后,那匹枣红马便开始不吃不饮,任凭伙计们如何威逼利诱,它就是无动于衷。 紧接着岳震回来一病不起,申屠脑子里乱哄哄的,也就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这么说,小赤兔已经三天不肯吃东西啦?”岳震听罢十分着急,顿时觉着一阵眩晕,眼前金星乱冒。 “是啊,听小伙计说,昨个后晌马儿已经站不住了,奄奄一息的卧在牲口棚里。”申屠依旧紧张的瞅着震少,希望能借这件事激起他的斗志。 岳震果然没有让申屠失望,抬手就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埋怨着抬腿下床。“申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不成!我要去看看。”谁知他刚刚穿好鞋子站起来,猛然觉着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晃晃的跌坐回了床沿。 “震少!???”看着一脸虚汗的岳震,申屠着急的要过来搀扶,却被岳震抬手拦住。 “申屠,嘘???”他深深的吐纳着,坚定执拗的说:“不要扶我,让我自己来!”说罢硬是用力重新站了起来。 可能是出了些汗,岳震反而觉着头没有那么沉重了。试着走了两步,脚下虽然还有些发软,却也不像刚才那么晕了。 “走,带我去牲口棚看看。” 岳震一指门口,脚步稳定的向外走去,申屠稍稍的松了口气,赶忙追上去为他推门挑帘。 外间几位唉声叹气的老人,乍一看到脸色惨白的岳震都吓了一大跳,不约而同的围上近前。听说震少已经这个样子,还要想办法救治那匹不吃不喝的马儿,李清照和张飞卿一齐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岳震身旁的申屠希侃。 禄伯勃然色变,正要张嘴喝止往外走的少爷,却也猛然领悟了申屠的良苦用心。 震少伤心于赵姑娘不辞而别,又淋了一场秋雨,心神失守之际外邪侵体。若他依旧沉溺在失落的心绪中,这场病不知道还要拖多久。还好申屠机灵,给他找了这么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来做,这对震少的病肯定有益无害。 老人家想通了道理立刻喜形于色,冲着申屠挑起了大拇指,还不忘拱拱手以示歉意。 申屠目睹了老人一连串精彩的面部表情,好笑之余心里竟有几分酸楚,几位老人家对岳震的关爱之情,怎能让人不羡慕?。 他现在可顾不上想那么多,对禄老伯摆摆手后,申屠又急忙的追赶着岳震,不停的为他清理着前进中的障碍。 两人走进牲口棚,看到‘小赤兔’萎靡的惨状,都不禁为之动容。 骏马棕红的皮毛已经失去了光泽,诺大的身躯看上去瘦骨嶙峋,平日里高高扬起的大脑袋如今却趴伏在地上,嘴角上流下的长涎还引来了几只苍蝇。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匹马的情形,岳震大感不忍,顾不得自己冷汗淋淋湿透了衣衫,催促申屠赶紧端一盆清水来。 端着水,岳震轻轻的蹲到‘小赤兔’的身边,掬起一捧清水,缓缓的的淋在马的嘴角,然后为它擦拭着嘴边的污物。 “可怜的马儿,你这又是何苦呢?”一边擦洗着,岳震情不自禁的和它聊起了天。 “我知道你生气啦,气刘子翼那个混球对不对?他怎么就不明白呢,你们是兄弟嘛,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马儿仿佛真的听懂了,慢慢的睁开大眼睛,有气无力的‘恢恢’打了两声响鼻。 岳震狂喜之下索性跪倒‘小赤兔’的头前,费力的搬起它的大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为它清洁着另一边的污渍。 “好了,再怎么生气,刘子翼也是你的主人,还是你的好兄弟。他也是不愿意你和他一起去出生入死,想把你留在我这里过些安稳的日子。”岳震此时,已经完全的沉浸在和马的交流之中,好像是在劝解着一个赌气的孩童。 把‘小赤兔’的面颊清理的干干净净后,岳震又拿过毛刷,轻轻蘸了些清水,为它梳理着乱蓬蓬的鬃毛。 “我明白,这事都怨刘子翼那家伙不讲义气。不该抛下你独自跑回西北,下次见到他,我帮你揍他出气好不好?” 岳震怀抱着硕大的马头娓娓低语,没有注意到‘小赤兔’亮亮的大眼睛里,竟然流下了一串晶莹的泪滴。 追来来观看的三位老人和申屠目睹了此情此景,男人们不敢再看别过头去,女诗人李清照潸然泪下,打湿了前襟。眼睛红红的禄伯示意着,众人悄悄的退出了草棚。出来后,却没有人离去,他们静静的守在外面,聆听着岳震的轻声低语。 “乖马儿,不要在生气了好不好?我保证,只要你吃的壮壮实实,我一定亲自把你送回西北,把你送到刘子翼的身边。” 禄伯不禁摇头叹道:“嗨!老汉先前以为,那些忠犬义马的故事只是一些传说。今日一见才知道好马真的通灵呐,真是一匹宝马良驹!” 申屠希侃则低头暗想,和这些忠心侍主的牲畜比一比,那些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都该一头碰死算了。 “申屠,申屠!快给我换一盆净水来,马儿要喝水啦!” 草棚里突然传来岳震兴奋的喊声,把守在外面的几个人吓了一大跳。 大家高兴之余,牲口棚外不免又是一阵乱糟糟。老禄和张飞卿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跑前跑后的欢声笑语,李清照看到震哥儿的辛苦有了回报,也笑逐颜开走来走去的不知该干些什么好。 最辛苦的还是申屠,跑去井边打水的时候却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 汇丰号·收礼 好不容易把马儿安顿好,众人这才发觉岳震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怕他再受风寒,禄老伯抱来了棉被把他紧紧的裹在里面,老人们这才放心的让岳震走出了草棚。申屠看到他体态臃肿举步维艰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回到了屋里,两位老伯则手忙脚乱的帮着岳震换上干爽的衣物。 申屠希侃叮嘱伙计照料好马儿,回来打算问问岳震可有胃口,哪知迈步进了里间却看到床上酣然入睡的震少。和两位老伯使着眼色,三人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身后传来少年断断续续的梦呓。 “子翼大哥,你不够意思,患难与共的战马怎么能舍弃???” 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岳震的悉心照料下‘小赤兔’终于站了起来,能够吃一点草料了。 岳震自己的病情也明显转好,高热退却脸色渐渐有了健康的红色。只是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圈,笑容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这期间临街的三间门脸其实早已修葺一新,因为岳震的病,新店开业的事暂缓了下来。如今几人看他好的差不多了,申屠和张、禄两位老伯就商量着何时开业。 想起初到临安时,店铺因为知名度不够惨淡经营,禄伯便极力主张要大肆张扬一番。张飞卿也觉得现在震少的身份已经公开,就算再怎么低调也瞒不过那些有心人,也就点头表示支持禄伯。 申屠心中有些异议,只好去找岳震,请他来决定。 那知这小子整天价泡在牲口棚里,不但把‘小赤兔’喂养的恢复了光亮,就连那几头拉车的老牛,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呢。 听说申屠找来是要听听自己的意见,岳震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你们看着办吧’,就牵着枣红马出去散步了。 既然震少没有明确的反对,申屠希侃也只好从善如流,开始着手准备开业的事宜。经大家商议,日子定在九月的初一。 张飞卿和禄伯忙活着通知临安的大小掮客,李清照则绞尽脑汁的琢磨着,新铺子该怎样的装点摆设,也顺便把他们现有的藏品整理整理。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的临近,各项准备工作也都已就绪。距开业还有两天的时候,先后到达的两份礼物打乱了他们有条不紊的步骤。只因为这两件礼品,来自大宋朝军政两界最高的权力机构:枢密院和太尉府。 岳震很不情愿的被申屠从后门拉进了门店,这还是铺子摆设整齐后他第一次进来。穿过中间的会客室,他分别到两边的藏品陈列室里转了转。 虽然是走马观花,岳震还是暗自点头称道。清照阿姨果然匠心独具,凝重古朴中透着浓浓的书香之气,丹青水墨悬挂摆放之妙,无不显露出一派大家风范。 “好!太好了,焚一炉檀香,邀三五好友,评字论画。我敢说,今后临安的文人雅士们,不会再到别处挑选字画喽。”回到会客厅,岳震由衷的赞叹说。 申屠还未来得及讲话,岳震却又抢着说道:“好了,看也看过啦,我还要去给‘小赤兔’洗澡呢。” 看到他转身就走,申屠希侃顿时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哎,我说震少,你还真成了甩手大掌柜啦?这里有当紧的事等你拿主意呢?”说着话把岳震拉到了书案前,指着两个用红绸罩着的礼盒问道。 “这两件是枢密院和太尉府送来的大礼,你快看看该怎么办?” “枢密院?太尉府?”岳震闻听不禁挠头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是你们通知的?” 申屠松开拉着他的手,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微词:“现在临安城里已经沸沸扬扬,谁人不知你岳二少的新铺子将要开张,院府里的两位相爷不知道才是怪事哩。我总觉得,搞的这般张扬有害无益,这不麻烦送上门了。” 岳震也露出了谨慎的神情,凑过去轻轻的撩开了红绸。 “不错,是有些麻烦,我和两位相爷不过是一面之缘。再说了,我一个后生小子做点小买卖,搞的这么招摇,福祸难料哇。”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了两个礼盒。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岳震不禁翘起了嘴角。 捻出枢密院礼盒里的宣纸铺在案上,岳震笑着评说道:“申屠你看,呵呵??鼎相不愧为一代大儒,汇丰号这三个字写的是颇有风骨哦。” “嘿嘿???”申屠托着下巴苦笑着说:“左边是生意兴隆,右边是财源广进,有了这两行小字,分明是要咱们镌成招牌吗?以后谁还敢买‘汇丰号’的东西。” “希侃你想错啦。”岳震对他的担心了然于胸,摇头道:“听说鼎相在大宋文人中威望甚高,不会有人怕咱们强买强卖,以次充好。这幅招牌挂出去,一定能为‘汇丰号’招揽不少中上层的顾客。” 出于对书法作品的喜爱,岳震认真的端详着赵鼎的字,啧啧赞叹道。 “好字啊,从这几个字就不难看出,鼎相的文采名不虚传。加上他入住枢密院后,极力主战抗金???” 岳震提到了主战抗金心中一动,和申屠希侃相视而笑,两人顿时恍然大悟。 赵鼎一向自诩是主战派的首领人物,送这几个字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红大将的公子开店,他怎能不有所表示呢?。 举一而反三,太尉张浚送礼的涵义,肯定于鼎相如出一辙。 拆开太尉府的礼盒,岳震忍不住怪笑道:“嗬嗬??太尉大人还真是个大老粗呢?我开的是古玩字画店,送把战刀岂不是风马牛不相及?” “震少可不能小看这把刀呀。”申屠强忍着笑意解说起来。“据送礼的人讲,这把刀是号称‘金军第一勇士’完颜极烈的佩刀。当年在河北,两军阵前太尉枪挑完颜极烈,曾轰动两国朝野。这把佩刀就是大人功勋的见证,太尉一直拱若珍壁。如今拿出来送给你,说明震少你在太尉大人心目中的地位不低呀。” 岳震听着申屠的介绍,低下头去仔细的观赏着刀鞘上精美的纹路。 “鼎相送来的字好办,找些工匠连夜赶制新招牌。可是,这太尉大人的刀嘛???”申屠说罢这两件东西的来龙去脉,不禁有些发愁啦。 “有什么问题?”岳震没有抬头,用手抚摸着刀鞘问道。 申屠颇为郑重的说:“刀乃凶兵利器,尤其这把刀在完颜极烈手里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一定缠绕着不少屈鬼冤魂。要是摆在店里,恐怕???” “哈哈哈???”岳震闻言仰天长笑,探手将刀抓到手里。“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一家子全是军人,杀人无数。本少爷更是百无禁忌。就放在这里,我倒想看看能有些什么妖魔鬼怪!”说话当中,他已经拔刀出鞘,寒光闪闪中煞气迫人。 “好刀!好刀啊,只是可惜喽。”岳震上下打量手里的战刀,摇着头不胜惋惜。 还是第一次看到震少豪气云天的样子,申屠希侃不禁有些失神,心中连连赞道。好一个坦坦荡荡的少年英雄!神鬼都要敬英雄啊!。 听着岳震连道可惜,申屠凑到近前屈指轻弹刀锋,‘叮???’清脆的鸣叫回荡在屋子里,久久未能散去。 “果然不错,铁胚应该是出自建州。震少觉着有什么可惜的呢?” 岳震眼睛一亮,兴趣立刻从刀上转移到申屠的话语里。兴致勃勃的摆手说:“不过是武者的一些感叹而已,不提了。申屠,听你的语气,一定是冶铁锻造的大行家喽?” “那里,那里。”申屠赫然挠头说:“我哪敢称什么行家,只不过盐铁生意做的久了,接触的工匠比较多,耳熏目染能看出个大概而已。” 哦?岳震虽然还是面带微笑,心里却吃惊不小。盐铁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私营的买卖,也说明这里面蕴含着巨额的利润。不过朝廷禁止的只是大宗的交易,至于小商小贩们私藏夹带一些,赚几个小钱,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知申屠在盐铁生意上有多大的规模呢?岳震看着铺子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这些的地方,只好按耐住疑问,再寻良机。 看着他若有所思,申屠希侃暗自窃笑,心道。 嘿嘿???终于吊起你的胃口了吧,我就不信,那匹战马会比做生意还有吸引力?。 心中得意,申屠还要装作懵然不知,开口问道:“震少,这把刀究竟放到那里比较合适呢?还有,院府的两位相爷那里是要回礼的。” “那是当然,你就看着办吧。”岳震有些心不在焉,指着遮挡后门的大屏风说。 “将屏风前的花架连带花草搬走,摆一张条案,再找人做一只精美的刀架,太尉大人的刀放在那,一进门就能看到,也算没有辜负太尉的美意。” 申屠一一记下转身就走,岳震知道他事多,也不好耽误他的时间。可刚刚挑起来的话头,在心里痒痒的没着没落。在会客厅里愣了一会,岳震摇头自言自语道:“以后再说吧,还是先给马儿洗澡去喽。” 岳震看到赵鼎亲笔书写的牌匾以及摆放就位的战刀时,已经是开业前的最后一晚。他、申屠和三位老人家围坐桌前,由申屠希侃来分配明早的任务。 听到自己的主要工作是接待两位相爷,岳震虽然一脸苦相,却也明白推托不得。 李清照整晚都在看着那把战刀,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可是张浚的地位摆明了不可怠慢,女诗人也只好不停的哀叹:大煞风景。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公作美秋高气爽,鼓乐鞭炮声中‘汇丰号’热热闹闹的开张了。 不出众人所料,文武二相先后前来致贺,虽说赵鼎和张浚都是微服便装,但今天到场的掮客、文人们还是很多都认出这两位朝廷的重臣。贺客们对‘汇丰号’掌柜的身份早有耳闻,如今亲眼看到了两位丞相来捧场,噤若寒蝉之中,各人心里都有一番这样那样的猜度。 直到谢客筵席的开宴,岳震将两位大人物让进雅间,其他人等这才慢慢放开了拘谨,场面也渐渐热烈起来。 岳震这一顿饭吃的是异常的辛苦,先是聆听了一番两位大人的谆谆教诲,然后端杯向两位大人敬酒致谢。好在两位都是大忙人,稍稍意思意思便一起离去了。 送走了二相,岳震暗自松了口气,盘算着该怎样悄然退场才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却在这时前面接待客人的申屠过来说,临安知事蔺骥已到了门外。 岳震马上反应过来,蔺知事一定是派人在门外瞅着呢,两位相爷前脚走,他后脚才进来。有了这个推断,岳震不禁对这位知事大人,平添了不少的好感。大多数的中级官员巴结权臣唯恐不及,而蔺骥却刻意的避开,至少说明这个人颇有些风骨,不屑于奉迎拍马。 把文士打扮的蔺知事请进来,岳震本想在雅间里好好款待,那知蔺骥却执意不肯,指着近处的一个空位笑道。 “二公子不必这么客气,蔺某此来就是为了凑个热闹,呵呵???呆在冷冷清清的雅间里,岂不是白来了一趟?”笑语间,蔺大人递过一直夹在腋下的卷轴。 “贵号开业之禧,蔺某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可送,只好连夜写了几个字装裱起来,聊表一些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 乌云聚·压顶 “蔺大人您太客气啦,多谢,多谢。”岳震客套着双手接过卷轴,本想交给身后的申屠拿去登记造册,却不料蔺骥说道。 “二公子是字画这一行的高手,何不打开瞧瞧给些意见,指教指教。” 岳震不禁暗笑,心道,这位蔺大人的字一定写的不错,也一样有些喜欢炫耀的文酸脾气。心里这么想,嘴上还得谦虚的客气道:“不敢,不敢,小弟见识浅薄,怎堪指教二字。”说着话,他把卷轴的一端交给申屠,两人都稍稍后退打开了卷轴。 墨香扑鼻而来,岳震的眼睛顿时直了。 画轴不大,上面书写的字迹也不多,一首唐朝诗人的五言绝句。让岳震目瞪口呆的不是诗词的内容,而是蔺知事令人叹为观止的好字。 决不可能是用手写出来的!这是岳震脑子里的第一反映。于是乎,他凑到近前,认真仔细的寻找着蛛丝马迹。 看着看着,岳震这才哑然失笑,暗骂道,我还真笨呢。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打印、复印?就算是初具雏形的印刷术也无法印制这样大幅的文字。肯定了眼前笔画粗细一致、秀丽狭长的毛笔字,确实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他不由得对蔺骥这个人刮目相看。 今天到场的人,多多少少都和书法字画有点关联。不一会的功夫,岳震他们身边就聚集了不少宾客,大家观摩着岳掌柜手中这幅字,自然是一阵议论纷纷。 “好字啊,好字!老兄,这就是咱们徽宗老皇上创立的瘦金体吧?” “外行了吧?瘦金体虽然也是以细长娟秀而著称,但瘦金体另一特征,是笔划多的字稍大一点,笔划少的就小一点。” 听到这两位的对话,一直若有所思的大掮客骆胖子,在旁边点头道:“不错,这位仁兄好眼力!这幅字酷似瘦金,但决不同于瘦金体,这让骆某想起来一个人???” 身边宾客们的议论,岳震一字不漏的听到耳朵里。上辈子,书法鉴赏曾是他比较喜欢的一门课程,所以他对书法发展的历史,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 宋体!激动的岳震脑海里灵光闪过,险些惊叫出声。稳了稳急促的呼吸,岳震认真的端详着手中的作品,不禁又迷惑起来。后世的记载,宋体发展并且成熟是在明朝,和现在相差好几百年呢?可规范工整的字迹就在眼前,这该作何解释?。 “各位,请让一让好吗?老身也来关仰关仰这位先生的墨宝。”李清照的声音传来,大家立刻闪出了一条通道,请这位权威人士走到近前。 李清照背对着众人,只有她旁边岳震看到了女诗人异乎寻常的表情,一种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复杂神情。 老人凝视着的目光里,有些缅怀,亦有几分欣赏,更多的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这位先生,你一定是会之的学生吧。”端详了片刻,李清照移开了视线,对着蔺骥道:“不错!会之独创的字体,你已经学的神形兼备。” 岳震听到两人可能有些渊源,忙把画轴交给申屠,介绍说:“阿姨,这位就是现任的临安知事,蔺大人,也是咱们‘佛缘阁’一案的主审大人。” 蔺骥也立刻明白了面前这位老妇人是何许人也,马上恭敬的一揖到地。“晚辈早知易安大婶在此,却一直无暇前来拜望,这里向您请罪啦。当年在老师座下聆听教诲时,他老人家就经常提起您和您的词句,晚辈对您的大作亦是爱不释手,佩服万分。” 李清照微笑着还礼问道:“蔺大人客气了,你可有会之夫妇的消息?” “唉!??”蔺知事长叹一声,连连摇头沉重的说:“没有,老师和师母究竟被金人囚禁何处,一直众说纷纭,晚辈虽多方打探,至今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地址。” “唉,我这位表妹夫也是个有节气之人。”李清照深表同情的说道:“若不是当年他拼死呼吁,反对张邦昌称帝,以他的才干在伪齐做个宰相也是绰绰有余。” 岳震这才有些明白两人的关系,原来蔺知事的老师是阿姨的亲戚。寒暄过后,请蔺大人入席后,宴会也就接近了尾声。 隆重的开业典礼后,‘汇丰号’正式运营起来。有两位丞相捧场道贺,又有李易安这样的知名人士坐堂勘证,生意当然是非常的红火,很多人纯粹就是为了附庸风雅,也要跑到‘汇丰号’买一幅字画挂在家中。 卖家、掮客们更是慕名而来,因为大家都在传说,不论你手里的货色如何,‘汇丰’总能给你一个公道的价钱。 一时间小店里宾客如云,三位老人家虽然忙得晕头转向,又担心岳震的身体没有养好,不许他到店里,最后只好把申屠拉来帮忙。 于是他就成了最清闲的人,枣红马则彻底恢复过来,膘肥毛亮,也不再愿意老实的呆在牲口棚里,岳震琢磨着是时候带出去遛遛了。 岳震享受着平静的时光,他那群远方的兄弟们却正在经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九月初九,重阳节。长江重镇,襄阳城。 天际刚刚泛出些许的白亮,襄阳城里的大街小巷上便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开始走动。细心的人不难发觉,衣衫褴褛的他们都在发髻上插一支茱萸,扶老携幼神情格外的肃穆。城里有些买卖店家想着早早开门赚上几文,可一眼看到满街的流民,吓得立刻关紧了门窗,好奇的从门缝里观望着行动异常的人群。 渐渐有人看出来,这些平日惹人讨厌的流民大军是在赶往同一个方向,城中央的守备将军府,襄阳城的军政长官刘奇就住在那里。 久居襄阳的一些老人顿时嗅出了危险的味道,明白今天城里要出大事了。 四面八方汇集在一起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不言不语的前行着,静谧的街道上回荡着‘刷刷’的脚步之声。 随着人流愈聚愈多,襄阳城里的空气也随之愈来愈沉重。就好像一座压抑了太久的火山,随时随地都要迸发而出。 当睡眼惺忪的守卫手忙脚乱着敲响警钟时,诺大的一个守备府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团团围住。到达目的地的流民依旧不声不响,只是人群里稍稍有些移动,老弱妇孺被青壮男子们紧紧的护在了中间。 闻讯赶来的襄阳守备刘奇,在高高的哨楼上看到了这一幕,不禁皱起了眉头。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肯定是因为那张刚刚颁发了两天的告示。 心里懊恼着自己的疏忽,刘守备怒气冲冲的喝骂着身旁的士卒。 “酒囊饭袋!全是一群废物!”一边咒骂着,一边走下了哨楼来到大门前。看到门洞里无助的望着长官、如临大敌的府兵们,一缕难言的悲哀涌上了守备大人的心头。 面对这群手无寸铁的乱民,士兵们居然紧张成了这个样子,倘若哪一天宋军杀上门来,唉!???身为他们的长官也更加明白,他们不是懦夫,他们一样有着一腔热血。但是浸到骨子里的自卑,已经让这些年青的士兵们如惊弓之鸟,失去了面对挑战的勇气。 守备大人自己何尝不是在煎熬着,挣扎着。大齐的军队在为谁而战?我刘奇身上流在汉人的血,我在为谁而战? 大齐?伪齐!远不是一字之差这么简单。 在往日袍泽同僚的口中,他们被称为伪齐军;在父老乡亲的眼里他们则是汉奸,为了能苟且的活下去而摇尾乞怜的软骨头;这让他们如何抬起头来? 尊严和生命,哪一个更重要? 刘守备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但眼前一张张年轻而鲜活的面孔,再一次让他陷入了困顿。他亲身经历了河北东、西两路近十万将士放下武器,集体投降。指挥使刘豫大帅的话语也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以数万部众的头颅,换刘豫一人的忠烈名节,我做不到!” 大帅下令不许抵抗的时候,刘奇就在他的身边。沉静冷漠的面容下,大帅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别人是无法体会的。但上月刘大帅视察襄阳的讲的话,又在刘奇的耳畔响起。 “刘奇,本帅把襄阳和弟兄们交给你了,城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怎样,我希望你把他们活着带回去。” 不错!能有什么比活着更真实呢? 巡视着惶恐的士兵们,也读懂了他们眼中那一丝最卑微的渴望。刘奇的一腔怒火顿时化作了一股勇气,激荡着全身的血脉。他暗自坚定道,他们已经失去了国家、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尊严,我不能再让年轻的他们失去生命!。 “大家不要慌,本官在此!弓箭手上墙戒备,意图闯府者,格杀勿论!来人呐,给本官打开大门!” 看着昂首阔步走出大门的刘奇,站在流民最前面的晏彪和宗铣,各有一番不同的感触。 是条汉子!晏彪在心里轻赞了一句,又想到大宋降军现在的处境,难免又有些伤感。原先的河北宋军中不乏刘奇这样能征善战的将军,可是他们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由投敌变节,让人怒其不争的同时,怎能不觉着惋惜?。 宗铣此时则稍稍的松了口气,刘奇能够独自一人走出守备府,这说明小哥几个没有看错人,他们的计划也至少成功了一半。 岳震听说了襄阳现今的形势,让小八给弟兄们捎来了四个字:借势而起。 就是为了这短短的四个字,十兄弟几乎是不眠不休,拟定了计划后各自分头而动,可以说是磨破了嘴,跑断了腿。 但流民中犹豫不决、试图观望的人占了大多数,眼看着能和他们一起共进退者不过几百人而已。晏彪和宗铣一筹莫展,都觉着震少的计划恐怕要夭折了。 俗话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在这个时候,襄阳守备府在大街小巷贴出了一张告示,限令各地流民在九月初十前,务必住进城外的流民大营,不得在城内停留,否则的话将以宋军的奸细论处。 一纸告示在流民中掀起轩然大波,他们中间有很多人就是从其它流民营里逃出来的。怎么能不知道,一脚踏进营门,等待他们的将是相当凄惨的命运。 于是他们没有再费多少唇舌,暗流就在流民中涌动起来,也就有了重阳清晨的这一幕。 短短的几步路,刘奇却觉着双脚是异常的沉重。因为他也看到了,密密麻麻人群中最前列的这两位年青人。 年青和热血是划等号的,刘奇自己也曾年青过,深深的明白,这样年岁的初生牛犊会为了一个信念,不惜抛洒自己的一切,决不会顾忌年轻的生命和火热的鲜血。也就是说,今日稍有不慎,惊天动地的大惨剧将会在自己的府门前上演。 千头万绪中,守备大人走到了台阶的尽头,他不禁犹豫着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走下这几步台阶,和这些衣不蔽体的人们平等的站在一起。 “呵呵???吭!”刘奇清清嗓子想笑两声,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比哭还难听的声音。 “众位父老乡亲,你们的来意我刘某心知肚明。但本府告示已出,实无再更改之理,还望乡亲们听刘某一句劝告,赶快出城进营吧。” ------------ 襄阳城·暗流 黑压压的人群依旧是鸦雀无声,这时天光已经大亮,一眼望不到边层层叠叠的人浪。刘奇也好,院墙上的府兵们也好,无不倒吸着凉气一阵阵的眼晕。 “刘大人,我等此来绝无胁迫大人的意思。”宗铣觉着压力已经够了,再加压的话,搞不好会适得其反。于是就上前一步说道:“我等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而来,只是想请大人看在大家都是汉人的份上,放我等一条生路。” 宗铣说话时中气十足,声音传的很远,就算院墙上的士兵也听得清清楚楚。 刘奇心中一阵苦笑,颇为低虚的打岔道:“这位小哥何出此言?本官设立流民大营,正是为了让乡亲们免受露宿街头之苦,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守备大人的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刻鼓噪起来。宗铣嘴角上挂着讥讽的笑意,暗道:这些在流民营里九死一生的人,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够蒙蔽的?。 看着率先说话的那个年青人,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自己,刘奇无奈的提高了声音。 “各位父老放心,我刘奇治下的流民大营,和其他地方绝不一样。一定保证诸位的正常生活所需,不过这城防工事,还要仰仗大家多多出力才是。” 宗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暗自讪笑。你刘奇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这些人当傻瓜不成?襄阳城里谁不知道,你们伪齐守军的供给都日渐艰难,当兵的在老百姓眼皮子底下吃糠咽菜,拿什么来保证近万流民的吃食?。 果不其然,喧闹的人群不但没有安静下来,谩骂之声却随之哄然而起。 “骗人!” “一派胡言!” “你们吃的都是金人的残羹剩菜,那来的粮食给我们?!弟兄们,不要听这个人胡说,他就是想把我们骗到城外,任他们宰割!” 人群里方小七尖细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晏彪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笑脸,急忙低下了头。 一片喧哗鼎沸的声音里,刘奇仍在不停的承诺着。但群情激昂骂声四起,根本就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大家静一静!”宗铣看到徒劳无功的守备大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运足了内力大喊道。“请大伙先静一静!让刘大人把话讲完。” 听到宗铣的号令,每一个大小不同的队伍里,立刻就有人出来维持秩序。片刻的功夫,人山人海的守备府前,又恢复了刚刚的寂静。 这样的场景,让刘奇如坠冰窖遍体冰凉。流民不可怕,他们不过是一群流离失所不知该逃向那里的人们。但是若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像这样一呼而百应,这些人的破坏力也是相当惊人,相当可怕的。 “哼哼!???”深知鸟无头不走的刘守备,猛的向前一步冷哼中逼视着宗铣。 “看来你就是今日的首领喽。本官好话说尽,你等若还是执迷不悟,可就不要怪我心肠狠毒啦!年轻人,聚众围攻官衙,你可知,按律该当何罪?!” 刘奇一直对自己凌厉的目光颇为自信,就算是再难缠的骄兵悍将,也很少有人敢于和自己对视。哪知台阶下瘦瘦的少年人,不但没有半点的畏惧之色,反而也是踏上一步,嘴角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容。 宗铣这几年的杀手生涯,练就了一身本能的反映,迎着刘守备利刃一样的目光,他看似轻松的背着手。但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右手已经稳稳的握住了贴在左臂上刀柄。 杀手一旦握住了他的武器,冰冷的杀气是很难抑制的,刘奇自然是首当其冲。少年紧缩的瞳孔里的那一点寒星,让守备大人后背的汗毛立时竖立起来,久经战阵的将军,咬牙拚命抵抗着寒彻骨髓的杀气。 ‘蹬!’不堪重压的将军后退了一步,宗铣却得势不让的朝前跨去。刘奇怎能甘心?‘仓踉’一声拔出了佩剑高高举过头顶,暴喝道。 “弓箭手,出箭!本官号令一出,便开弓放箭,格杀勿论!” 顿时‘刷刷’的羽箭出匣之声不绝于耳,流民人群中跟着出现了阵阵的骚动,紧张的空气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事情正在按着计划发展着,晏彪知道自己出场的时机到了。决定实施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们也曾做过最坏的打算,倘若刘奇真的软硬不吃,非要把流民赶进大营,就由宗铣出手取了他的性命。但他们也都明白,这样一来,肯定会酿成流血惨剧,死伤的人必将不计其数。 不能让事情演变成那样!不然,就算杀光了伪齐守军,可怜的流民兄弟们也将血流成河!。 晏彪立刻上前一步和宗铣并肩而立,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刘奇高声喊道:“刘将军,你可知手中的剑有多重?!” 刘奇下意识的一哆嗦,却也咬紧了牙关,嘴角紧紧的绷着。从眼神中不难看出,他如今已是进退失据,心乱如麻。 “刘将军,看看的这些兄弟姐妹们。”晏彪想起自己在襄阳城里的切身体会,不禁有些动情。“他们如今食不果腹,衣不能蔽体。而所谓的流民营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最清楚,那里就好比一座挖好的墓坑。你真的忍心将他们推下坟墓?再狠狠的添上一铲黄土!” 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扎在刘奇的心房。让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赛过了千钧之重。 “将军您方才说的不错,但首领这两个字我们兄弟愧不敢当。我们只是站出来为父老们说一句,我等决不踏进流民营的大门,决不像牲口一样被人关在笼中,任人欺辱!” 晏彪对守备大人改用了尊称,但口气却是异常的坚定。 “假如您要一意孤行,不如现在就给我们来个痛快的。一声令下乱箭齐发,让这里的老少爷们一路作伴赶奔阴曹地府,倒也不算是孤魂野鬼。” 他说的斩钉截铁,旁边的宗铣跟着冷冷道:“那有这般轻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今天就让我们用鲜血把襄阳城染红,让天下人都记住这个血红的重阳佳节,也让天下人都记住你刘奇,刘大人的名字。” “你们不要逼我!!!”守备大人双眼通红,色厉内茬的喊叫着。 宗铣亦是丝毫不让的与之对视着,眼瞳犹如暗夜中闪烁跳动的萤火,死死锁住了气喘如牛的刘奇。 “没有人逼迫大人。”晏彪突然语气一转,一触即发的紧张场面,也出现了转机。“倘若大人顾念同胞手足之情,我等就与大人打个商量如何?” “哦?怎样个商量法,说出来听听。”刘奇此刻就如溺水之人,猛然捞到了一支救命的稻草,急急忙忙的开口问道。 “好!大人果然宅心仁厚,不会用同胞的血来染红官帽,你不愧???”晏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免费奉上准备好的溢美之词。 刘奇也不是简简单单的鲁莽之辈,刚刚被宗、晏二人的软硬兼施,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他看到解决此事的希望,慢慢冷静下来的同时,这才蓦然醒悟,自己怎么就这样被两个少年牵着鼻子走。 想明白流民未必愿意和官兵拚命,刘奇忍不住平添了几分恼怒,打断了晏彪的话语。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不过本官可要提醒你们,襄阳守备府的权力有限,本官的耐心和容忍亦有限度。你们不要得寸进尺,让本官无路可走,不得已而痛下杀手!” 晏彪微微笑道:“不难,只要刘大人千金一诺,让我们在城里有一席立足之地,所有的父老乡亲都会对您,刘大人感激不尽。” “说的轻松!”刘奇忿怒中也充满了无奈。“城中的流民愈聚愈多,每日里打架滋事者不断,维持城内的秩序已经让本官焦头烂额。常此下去,本守备这一方父母,怎么向上司,怎么向城内的居民交待!?” “这一点,您大可放心。”晏彪一拍胸膛说:“只要您收回成命,从今往后我们兄弟保证,流民弟兄们,决不会再给您找麻烦。” 刘奇既心动也不免有些怀疑,“此话当真?假若愚弄本官,不但你等休想在襄阳城里立足,恐怕这些流民也难逃被圈大营的命运。” “等等???”宗铣不失时机的接过了话头,“我们可是有条件的。” “好说,只要能帮助驻军加固城墙,保证城内的安宁,本官就答应你们。”说罢,刘守备又有些后悔,立刻补充道:“可不许太过份!” 看着他顺杆爬了上来,宗铣马上闭紧了嘴巴,把讲条件的任务交给了晏彪。 “好!大人果然是军人作风,雷厉风行。”晏彪说道:“您的这两个条件不算苛刻,我们怎好意思让大人为难,我们的条件也不多。” “紧邻城墙五十余丈的民居,已被大人您征用了,据我们所知,除却一些堆放守城器具的房屋,其余大部分都还空着。这第一个条件就是,大人您准许流民兄弟们住进这些民房,一来,我等免除了参风露宿之苦,二来,修缮城墙的人手也方便调配。” 刘奇想了想,点头说:“好,本官应了。但咱们有言在先,城防工事可是一刻也拖不得,你等必须做到随叫随到,不能拖延推诿。” 晏彪也点头接受了,接着说:“没问题,但是这些壮工的饭食可不能掺假,饿着肚皮可就别怪我们出工不出力。” 苦笑着,刘奇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金人,王八蛋!你们吃香地喝辣的,却要克扣我们齐军。但是没办法,就算是勒紧腰带,也得赶紧把破烂不堪的城墙修起来。 看到刘奇面带难色,晏彪笑道:“大人的苦衷我们也很清楚,所以这最后一个条件,实际上也是为大人分忧。” “哦?快说快说!”刘守备眨着眼睛忙不迭的催促道。 “呵呵???大人,城西、城南上千亩的良田在那荒芜着,虽然眼下秋种的季节已过,但我们想抢种些地瓜、甜菜之类的作物。既能保我们安然越冬,也可减轻大人您的担子,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刘大人您觉得怎么样呢?” “这个???”面对这样的好事,刘奇却沉吟起来。不怪他犯思量,有人每天往返于襄阳内外,岂不等于向宋军敞开了大门?。 但是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诱人啦,刘守备反覆的考虑着,最后咬牙道。“行!不过每天出城耕种的人,必须有守军在旁监管才成。” “成!咱们就一言为定。”晏彪和宗铣对视了一下,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几乎是用喊的结束了这次谈判。 吁???刘奇亦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举着剑的手臂一阵酸麻,急忙放了下来。 哪知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引来了突变,院墙上有些弓箭手早已坚持不住,一样的手酸臂麻。猛然间看到长官挥动了宝剑,便下意识的射出了弓弦上的羽箭。 突然听到身后弓弦之声,刘奇顿觉坏啦,忙转身大喊着,住手!住手!可是有近百只箭,带着凄厉的响声,飞向密密麻麻的人群。 “呔!铣哥助我!” 暴喝声里,两条身影腾空而起。晏彪转眼间就把长衫褪到了手里,好像是挥舞着一个大蒲扇,拨打着空中的箭矢。随之跃起来的宗铣,手中黑芒暴涨,仿佛如平地刮起的一阵黑旋风,把附近的飞箭尽卷其中。 ------------ 喜还乡·误会 襄阳守备刘奇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一幕,直到宗、晏兄弟二人落地,这才感觉到双腿一阵阵的酸软,他急忙以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瘫坐在地上。 虽然两兄弟已经竭尽全力,但还是有些失去准头的羽箭落进了人群,好在箭支都已没什么力道,被箭所伤的人们大都是些轻微的擦伤而已。 “刘大人希望你信守承诺,我们最好是相安无事,和平相处???” 刘守备尚未醒过神来,两兄弟已经走进了人群指挥着大家抬起伤者撤退。宗铣警告的声过后,府门前留下了愣愣发呆的守备大人。 风暴欲来时如乌云压顶,去时自然就是阴霾散尽。 看着潮水般退却的人群,刘奇刘大人才算真正的放下心来,还剑入鞘之际不由得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意气用事,今天作出了一个最明智的抉择。 可能是宗、晏兄弟飘若惊鸿的身手给刘守备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于是后面的事出奇的顺利。流民们兴高采烈的有了新家,虽说房屋大都破损不堪,但还是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欣喜莫名中泪眼潸潸。 只有家,能让人如此感动,如此温暖;也只有家,才让人如此痛楚,如此辛酸。 这件事后,晏彪、宗铣和‘淮杨八杰’在襄阳流民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所以‘烽火堂’开坛吸收青壮的消息传出,城南的‘城隍庙’顿时就被挤的水泄不通了。 与此同时,远在临安的岳震,收到了襄阳传来的紧急书信。 “好!干得太漂亮啦!”岳震看罢书信拍案而起,兴奋的在地上转来转去,大声对身边的申屠希侃喊道。 “快,一定要快!无论如何也要为他们找到庄稼的籽种,不仅是地瓜、甜菜,只要是适合秋季播种的,什么都行,越多越好!” 申屠答应着快步走出了房间,一路上想着整件事的过程,不禁有些后怕,却也不得不叹服几个年青人胆量够大,谋略够精。如今‘烽火堂’已经在襄阳稳稳的扎下了根,用不了多长时间,岳震所构想的情报网,就会以此为据点一步步的向北延伸。 整个‘闽浙商邦’立刻运转起来,收集着各种适合秋季播种的种子,这些种子汇集到临安后再马不停蹄的运往了襄阳。 过了半月有余,宗铣他们再传来好消息。这一次的书信里不但详细描述了几千流民在襄阳城外抢种的壮观景象,还提到‘烽火堂’登高一呼,愿意加入的青壮年竟有三千之众,晏彪他们仔细的挑选后,吸纳了两千余人。 书信的结尾中,晏、宗二人非常郑重的写道。 ‘烽火堂’已初具规模,隐隐成为襄阳的第一大帮会。但人多的弊端也渐渐显露出来,人口众多就一定要找到固定的收入才行。事关今后的发展大计,兄弟们请震少务必亲临襄阳,大家好生商议商议。 岳震明白弟兄们说的很有道理,任何组织成立之初的发展方向,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组织能够走多远。 正要收拾行装赶奔襄阳,不巧的很,鄂州家里派来了亲兵。岳震得知姐姐的婚礼在即,顿时叫苦不迭,算算行程,襄阳之行肯定要往后推了。 人可以稍后再去,但整个‘烽火堂’的发展思路却是耽搁不得。岳震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夜,洋洋洒洒的方针及策略写满了几大篇。 揉着酸涩的眼睛,岳震将写好的东西递给申屠,想听听这位商海老手的建议。 认真仔细的看过后,申屠希侃在心里叹道,奇才啊!震少好像天生就是一个领袖人物,看似数千口人的一个大帮会生计维艰,经他这样一点拨,立刻转变成为一架庞大的商业机器。若是按照他的思路运行起来,‘烽火堂’现在的人手还有点不够呢?。 “震少高明,守着长江水运这个聚宝盆,‘烽火堂’的确大有可为。”申屠夸赞的同时,也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震少,如此一来,‘烽火堂’成了不折不扣的商邦,这不有悖你的初衷吗?” 岳震苦笑着点头说:“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们能发展的这么快,眼前只有解决了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才能再顾及其他啊。” 申屠也不禁笑道:“呵呵???倘若这个雪球越滚越大,‘烽火堂’岂不要变成连通南北的又一个大商帮。” 其实这样做也不过是岳震被逼出来的应急之举,并没有想的这么长远,申屠希侃的话使他怦然心动,忍不住浮想联翩。 父亲早晚要攻克襄阳,长江水运的控制权也会随之落到宋军手里,‘烽火堂’得天独厚,雄霸大江船运也不是做不到的事。到那时,正如申图所说,‘烽火堂’盘踞在南北贸易的生命线上,西边连着番邦各部,东去就是广阔的海洋??? 想到这些,岳震怎么可能不兴奋呢?。 从少年的眉宇间猜出了大概,申屠笑着站起身来。“哈哈,想想都让人觉得振奋!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看来这次我要亲自跑一趟喽。” 说着,他把岳震写下的书信收好,思索道:“一来,为震少充当信使,二来嘛,替‘烽火堂’搭上淮帮这条线,以后淮帮的私运不必那么辛苦,烽火堂也是有利可图。” “申屠???”岳震感动的站起来,但‘谢’字尚未出口,就被申屠希侃拦住。“震少不用说了,希侃既然上了震少你的这条船,就不会计较船将驶向哪里,更不会畏惧航程有多么的艰险。震少你好比这条船的船长,就让希侃来替你扬帆划桨,略尽绵薄之力!” 无需刻意的营造氛围,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两个男人站在一起。就像船长和他的助手一样,昂首挺胸面对着一路上的风风雨雨。 两人相约一齐出发,岳震西去返家,申屠北上。 岳震本来打算骑着‘小赤兔’从陆地回鄂州,但是思索再三,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这么烂的骑术,还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呢。 第二天大早,城北码头上,岳震挥手看着申屠登船而去,嘱咐了送行的张老伯几句后正要和禄伯一齐上船,却意外的瞧见了福亲王和王渊。 示意禄伯上船等着,岳震整整衣衫迎了上去。看到亲王行色匆匆神情焦急,他不禁暗自猜测道,看样子福王也要出门,会不会是去巴蜀接柔福呢?心里七上八下着,三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其实福王赵榛早就看到了岳震,先是心中一喜,但想起此前发生的种种事端,面色随即又黯淡下来。 王渊看见岳震时,正是申屠登船离去的时候。王统领立刻喜形于色,暗自高兴道这真是天助我们,面前的难题若有震少帮忙,岂不是迎刃而解。 他惊喜之际没有仔细观察福亲王的表情,大踏步的向岳震走去,三两步就超过了福王,率先抱拳拱手和震少打起了招呼。 “真巧啊,想不到震少在这里送朋友。听说岳大小姐就要成婚,王某先行恭喜啦。” 说话间,福王也走到了近前,岳震急忙恭敬的行礼道:“福王爷您好,王统领好。小子正是要回家观礼,多谢王统领的美意。不知两位贵客能否赏脸到鄂州喝一杯喜酒呢?” “噢???”王渊闻听顿时大失所望。人家要去参加姐姐的婚礼,这个时候开口请震少出手相助,而且是去很远的地方,真有点强人所难了。可是???想起福王爷接到密报后,焦急苍白而绝望的脸色,王渊一咬牙,还是拱手说道。 “震少,我们遇到了一件???” “嗯嗯!王统领闲话就不要讲啦,莫要耽误了人家岳公子的行程。”王渊刚刚张口,就被福王厉声打断了。 岳震不由得脸色一变,压了压心中的怒气,洒然一笑说:“是是,两位贵人事忙,我家姐姐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小子要去赶路啦。”说罢就转身上船。 望着小船载着岳震悠悠而去,王渊一头雾水的眨着眼睛说:“王爷,属下不明白,震少这样的强援近在眼前,您为何???” “好啦!王统领你回去吧,本王不在京师的日子一定要谨慎小心,皇宫的安全就交给你们啦。”福王的脸色显得更加的阴沉,烦躁之中,哪有心情向王渊解释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岳震一路上顺风顺水的赶回鄂州,和禄伯两人刚刚踏进营门就已经感受到了喜气洋洋的气氛。思家心切的岳震顾不得等待四处和熟人打招呼的禄伯,一溜小跑着向家里飞奔而去。 早在他们到达营门时,就有机灵的小校跑回来报信了。银屏小姐听闻小弟归家,惊喜万分的迎出了院门。 “老姐,我回来啦!哈哈哈???回来看你做新娘子啦!哈哈???” 远远的看到了姐姐熟悉的身影,岳震又蹦又跳的喊叫着,箭一般的射向自家的小院。眼瞅着还有个十余丈就要来到姐姐身旁,谁知却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一个高大的身形从院门里电射而出,嘴里说道:“哈哈!终于等到你了。听说震少现在了不得啦,俺老杨不服呐,特来领教!”话音未落,大拳头已经到了岳震的面门。 岳震听出来这是杨再兴杨大哥的声音,高兴之中急停转身躲过了这一拳,嘴里嚷道:“哎哎,杨大哥,好久不见咱们先说说话再打行不行?” “你想得美,这就是趁敌立足未稳予以迎头痛击。哈哈哈???甚合兵法之道!”杨再兴得理不让人,一拳紧似一拳,一拳快似一拳,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嘴里也跟着奚落道:“哼哼,回来的人个个都吹嘘你如何如何,老杨看来也一般般嘛。” 杨再兴的步步紧逼之下,岳震不免一阵手忙脚乱,站稳阵脚后,他也不禁倍觉舒畅。去临安这么长时间,几乎快要忘了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 瞅个机会岳震跳出了战圈,一把甩掉长衫丢给了姐姐,怪笑着蹂身而上。“呵呵???难道小弟怕你杨大哥不成,来来来,让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待会被揍成了胖猪头,喝喜酒的时候丢人现眼可怨不得小弟哦。哈哈哈???看招!” 小弟还未进门,就被杨大哥拦住了打架。银屏小姐顿时不依的在一旁跺脚道:“杨大哥,你好讨厌啊。”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屋里的岳飞和儿子、女婿,以及众位岳家军几位高级将领,纷纷跑出来看个究竟。 单从武学这个角度来讲,杨再兴已经和岳震不是一个级数的了。但是他多年来战场上积累下来徒手相搏的经验,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军人尚武,院子里出来的这些人,顿时被两人精彩纷呈的打斗粘住了目光。 杨再兴在这些将领的眼里,就是一个不打折扣的武疯子,闲的发慌准要找人较量一番,而且若不分出个输赢决不罢休。虽然将官们平日里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但大家心里对杨再兴顽强的战斗精神,还是相当佩服和敬重的。 围观的人群里,真正见过岳震出手的只有张宪一人,他对小舅子惊世骇俗的身手,可以说是知之甚深。观望中间,他悄悄的挪到了岳云的身旁。 “云弟,杨先锋可不是小弟的对手,待会输了,会不会面子上过不去啊?” ------------ 兄弟斗·扬威 岳云轻笑着摇头说:“不会的,小弟和杨大哥名为兄弟,实际上他们有着师徒之谊,小弟的刀法也是杨大哥一手教出来地。嘿嘿???听姐姐说,他们两个一见面就是这个样子。” “噢,我说怎么看着不对劲呢。”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岳雷,也支过了脑袋。“怪不得。平日里杨大哥和我们喂招,一向都是只攻不守,凶悍的很。今个却是打了半天还是虚多实少,招招都留着后手,原来拚命三郎也有发怵的时候。哈哈???” 听到雷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调侃,岳云失笑点头道:“不错,很少看到杨大哥能这么谨慎的,兄弟们,猜一猜他还能支持多久?” “知道结果的战斗还有什么意思?”前面观战的岳飞头也不回的说:“雷儿有没有兴趣上去帮帮你杨大哥,好让咱们也看看小二到底有多大的道行。” 岳雷颇有几分意动的盯着战团,却不料被岳云抢先道:“父帅,让孩儿去怎样?” 岳飞依旧抱着肩膀没有回头。“不急,先让雷儿上去把战局搅乱,待他们两人扛不住时,就该你这个生力军出场啦。”岳云的‘得令’声中,张宪和岳雷相视愕然。父亲对小二怎么这样有信心?居然坚信哥俩加上杨再兴也未必能击败岳震。 就在此时,战圈里的两人起了变化。只见杨再兴卯足了力气的当胸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岳震的胸口。 银屏小姐惊呼刚刚出口,反倒是杨再兴‘哎呦’了一声,疾步向后退去。 站稳脚步后,杨再兴看到岳震并没有乘胜追击,揉着酸痛的手腕嚷道:“岂有此理!竟然用护体真气。简直就是欺负人!有人欺负咱岳家军的先锋官,弟兄们并肩上呐!” 众人见平常欺压别人的军中第一猛将,居然耍赖招呼同伴打群架,立刻哄堂大笑,喝倒彩声此起彼伏。 大家更没想到,岳雷真的就应声而出,挥舞着大拳头冲了上去。 杨再兴也不料真的喊来了同伴,骑虎难下已无法退却,只得硬着头皮和岳雷一左一右的围住了岳震。此刻闻讯而来的大小将领也是越围越多,一片哗然声中,岳震以一敌二却也不慌不忙,动作很是轻松潇洒,众人看的是如痴如醉,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帅岳云悄悄的退回到院子。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岳雷龇牙咧嘴着向后而退。原来他觅得了一个机会,和岳震硬生生得拼了一记拳头。 “哇!过瘾,过瘾!”岳震一边支架着杨再兴的攻势,一边乐不可支的喊道:“雷哥好大的力气,再来,再来。这样打才爽快。” 没想到岳震这般悍勇,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出震天的喝彩。还有些不服气的岳雷咬牙健步而上,于是大家又听到好一阵的‘乒乒乓乓’。 一通毫无花式的硬拼,岳雷终于被两人拳头上的力道反震而出,‘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只见他甩着酸痛的双手,竟然坐在那里扯着嗓子喊起来。“云哥抄家伙上啊!小震这家伙是个牛皮鼓,怎么捶他,他都不痛呐。” “哈哈哈???”岳飞和身旁的大将们,顿时被岳雷憨朴的话语逗的笑翻了天。 “我来也???”一条身影跃过众人的头顶跳进战圈,人未到枪先至,红光闪过之处,一杆红缨大枪和少帅矫健的身姿直奔岳震而去。 哇!动真家伙啦!四周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凝神仔细一看,又都不约而同的放下心。岳云手中的长枪,在军中俗称‘练枪’,就是卸去了枪头还包着一层棉布。因为棉布上蘸有白灰,若两人在平常对练时,身上白点多者则算战败之人。 大家放心的看着热闹,刚才还轻轻松松的岳震已显得手忙脚乱,岌岌可危。 正如岳飞所料,战局中加入了岳云这个生力军,他和他手里的枪立刻大大制约了岳震的活动范围,使他进退之间多了很大的顾忌。 偶尔还有一两声喝彩,但大多数人都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紧张的注视着,生怕因为眨了一下眼睛而错过了精彩的片段。 三比一,而且这三个人都是军中威名赫赫的猛将。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二公子败局已定,只是看他在三人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能支撑多久? 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岳震不但慢慢的稳住了阵脚,而且还能因势利导,想出了对付三人联手的办法。很简单,三人中岳雷的身形最为魁梧,虽有势大力沉的优势,但闪转之间的不够灵活却也暴露无遗。岳震马上就贴着他近身缠斗,岳雷雄壮的身体反而成了他遮挡杨再兴和岳云的一具大盾牌。 “雷弟!退到小弟身后,莫要与他纠缠。”岳云不由一阵心焦,大声的喝道。因为他心里明白,倘若胶着下去,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们三人。 岳雷也发现自己成了活动的屏障,岳云这么一提醒,他立刻明白该怎么做了。 三人陡然变阵,力气最大的岳雷专攻岳震的后背,杨再兴游弋在两侧,把正面交给了少帅和他的红缨长枪。 一直关注着场内形势的诸位大将,看到三人应变之快,配合的如此默契,无不欣然颌首。岳家军的年轻一代果然不负众望,历经了大大小小的战事后,脱胎换骨成长了起来。 岳震则陷入从未有过的苦战,也真正体会到岳家枪法的精妙与难缠。堪堪躲过了杨大哥戳向肋下的刀掌,脑后风声已至,不用想也知是岳雷的大拳头。无奈之下,他只好踮步向前掠去,岳云怎会放过这样的良机?缠着布的枪尖毒蛇吐信般,刺向他立足的膝头。 “呔!”暴喝声中,岳震生硬拔起了三尺有余躲过了大哥的枪尖,电光火石间也想到了对策,足尖点上去势未减的枪身,借力冲天而起。 “唉???”看到小二被逼进了绝地,岳飞摇头叹息着,心中不免浮起些许失望。想起了那句民间流传的谚语,正所谓好汉难敌四手,恶虎也怕群狼呐。 岳震腾空的功夫,地面上的三人合击之势已成,就等着他落地时迎头痛击。 围观人群里响起了一片惋惜之声,稍稍有些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失去了平衡的二公子再难有回天之力了。 就在大家以为岳震败局已定的时刻,异变突生。空中的他双腿虚蹬两下后不降反升,身体又拔高了几尺。众人还未想明白他要干什么,‘呲剌’一声脆响,岳震的短衣应声而裂,他的双手各执着半片衣褛。 “哈哈哈???众位哥哥小心啦!让你们尝尝小弟双刀的厉害。” 纵声大笑中,岳震双臂真气涌动,两片残衣被灌入了真气笔直的挺立着,远远看上去还真像两把形状怪异的大刀。 ‘轰!’地上三人错愕之际,猛觉着一股力道由头顶呼啸而来,三人急忙闪身躲开。岳震的刀气劈到地上,荡起了尘烟阵阵。 稳稳落到地面的岳震还不忘记臭美,摆了一个很拽的起手式,两片‘布刀’左上右下,在真气的鼓动下猎猎有声。 “好哇!”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一直悬着心的银屏小姐跳着脚的叫好,兴奋的俏脸通红,也感觉不到手掌已经被拍的生疼。 双刀在手的岳震,让围攻的三人再难以组织有效的攻势。几个照面过后,岳云稍一分神便被小弟的‘布刀’劈中了枪身,怪异的力道传来,少帅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大枪就已飞出了好远跌落地上。 没有了长枪的威胁,杨再兴和岳雷更是兵败如山倒,只不过岳震劈中他们的‘布刀’,在接触的一刹那,又变回了软踏踏的布条。 “哈哈哈???哈哈!” 岳飞岳元帅仰天长笑,也结束了这场别开生面的较技。“好你个小二,小小年纪就不懂得节俭,好好的衣服撕成了两半。众将官,给我擒了来,本帅要打他屁股!呵呵???” 焉能听不出父亲的笑声里没有半点的责备之意。岳震立刻高声喊道:“老爹很生气,屁股要当心,弟兄们风紧扯乎!上山洗澡去喽!”嘴里喊着,他已经丢掉了布片撒腿就跑。杨再兴还有岳云、岳雷哥俩也嘻嘻哈哈着尾随而去。 瞧着生龙活虎般孩子们的身影。岳飞欣慰的叹道:“多好的年纪啊,想当年本帅从军时,也和他们一样,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岳帅身旁的副元帅王贵,手捻着长须由衷的夸奖说:“真乃神人也,放眼大宋武将,能击败再兴他们三个联手的,也只有岳震这个小家伙喽。鹏举哥,以小弟的眼光,这个孩子可堪大用啊,恭喜哥哥后继有人呐。” 围观的将士们意犹未尽的谈论着,慢慢的散去了。岳飞和几位大将也往回走去。 “兄弟,你方才说的也正是我心中所想,但小二这孩子非比寻常。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对从军有些抵触,一说到这个话题,他总是刻意的回避着。唉???” 与王贵拉起家常,岳飞道出了自己的苦恼,摇头叹息不止。 父亲身旁的银屏娇笑着接口道:“咯咯,爹爹您正值旺年,想这些还早的很。小弟还小,正是贪玩的年纪,待他成家立室再来接您的担子也不迟呀。” “小姐此言差矣,谁说咱震少贪玩啦?”跟在几人身后的禄伯不满的嘟囔着。“如今岳家军的军粮不但过冬足足有余,待下批粮食运到后,嘿嘿,儿郎吃的全是细米白面,那些杂粮粗豆嘛,通通发给骑兵喂马去喽!” “是啊,是啊。这里面也有您的一份功劳哩。”银屏挽住老汉的胳膊撒娇道:“哪天屏儿趁爹爹不注意,一定在功劳薄里添上禄伯伯的名字。” 诸位岳家军的高级将领立刻和禄老汉一齐开心的眉花眼笑。这个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如今在二公子的手里玩耍一样的被解决,不服不行呐。 扑通!扑通! 老一辈们说笑着走回岳家小院,小一辈们也赶到了山上的小溪。以岳震为首的这帮家伙,脱了个赤条条一丝不挂,噼里啪啦的跳进小瀑布下水潭里。 洗去战斗的汗水与灰尘,不免又是一番嬉戏打闹,年轻人们这才上来休息。 “舒坦呀???”岳震惬意的躺到岸边的大石上。“唉,几位老哥,怎么没见姐夫跟来?嘻嘻,是不是老姐怕跟着咱们学坏啦,不许姐夫和咱们玩耍?”憨直的岳雷不住点头说:“是是,大姐就跟我讲,杨大哥爱喝酒又喜欢打架,不让我跟他学。” “嘿嘿???”岳云、岳震哥俩顿时一通怪笑,冲着杨再兴挤眉弄眼。 人家老杨却面不改色的翘着二郎腿道:“去去,你们小孩子懂什么?喝酒打架乃是人生两大快事。好比刚才酣畅淋漓的战斗,你们不觉得从心里往外的透亮?” 岳家三兄弟不约而同的点着头,老大岳云的一句话,却让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真正的战争就没有丝毫的乐趣呢?” ?????? 哥几个懒洋洋的晒了一会太阳,山下的营房里传来一阵号角。杨再兴一骨碌翻身起来,手忙脚乱的穿着衣物。“糟啦,糟啦,和你们这帮臭小子在一起总是忘记时间。险些耽误了午饭。你们慢慢玩吧,老杨去也???” 岳雷也急忙跳起来,“走啦,走啦,又要被大姐骂啦。” ------------ 手足情·展望 跑回家时,小院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气。果然不出所料,姐姐笑吟吟的在那等着呢。 “你们三个捣蛋鬼看看,头发都乱糟糟的,还不快过来梳理梳理。” 三兄弟乖乖的依次坐在檐下的石阶上,银屏蹲在弟弟们的身后,为他们拭去发梢的水渍,把散乱的发髻重新梳好。 透过竹帘,饭厅里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岳飞夫妇一阵恍惚相对而笑。仿佛这一刻时光倒流回去,几个幼子整整齐齐的坐于廊下,等着姐姐梳头。 岳夫人的笑意里是一个母亲的愧疚与心酸,女儿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转眼间芳华已逝,如今也要嫁人了。母亲的心肠里纠结的难分难舍,几分宽慰,几许担忧,等等难以明状的感受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将军的笑容里隐隐有了些惆怅,岁月无情稍纵即逝,眨眼间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清晨镜中鬓角上的白发,怎能不让将军暗自低回轻叹?。 “好了,大弟,洗手吃饭。” 多年来延续下来的习惯动作,银屏轻轻的用梳拢敲一下岳云的脑袋。 “哎!”万马军中叱诧风云的少帅干脆的应了一声,跑去厨间洗手。银屏接着又麻利的为岳雷梳理了一遍,“雷弟,你也快去洗手吃饭吧。” 岳雷却坐在哪里纹丝没动,抗议道:“大姐,你忘了敲我的头啦。” 洗完了手的岳云和一旁的岳震顿时笑弯了腰,银屏小姐也抿着嘴儿敲了他一记。“这回行了吧,快去洗手,大弟还等着你呢。” 高大魁梧的岳雷孩童般欢笑着跑开,姐姐也挪到了岳震的身后。 “姐,蹲着怪累的,你坐下,我蹲到台阶下面。”岳震转身扶着银屏坐好,自己蹲在了姐姐的脚边。 轻轻的解开小弟的发带,任由他一头的黑发披散在肩头。银屏姑娘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梳理着,尽管她对这些头发的熟悉程度胜于自己的青丝。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第一次为小弟梳理时,有些紧张,有些慌乱,不知该从哪里梳起。 岳云和岳雷一对眼神,两兄弟蹑手蹑脚的溜进饭厅。虽然他们有时候也会嫉妒,但他们都明白,小弟在姐姐的心目中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一遍遍摩挲着手里黑亮的头发,不经意间,一滴清泪滑下了银屏的粉腮。 “小弟,你长大喽,给你梳头不用弯腰了,可惜以后姐姐不能再为你梳头发啦。” 岳震拚命的忍着心里的阵阵酸楚,假意没心没肺的道:“怎么会?只要我在家,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你们家让姐给我梳头。你放心,姐夫肯定没意见的。” 银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敲打着小弟的肩头。“瞎说!姐姐是让你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有啊???爹爹这次回来,与家里人说了你和帝姬的事情,姐姐有几句话你可要认真仔细的听清楚了。” 提起这件事情,岳震不禁脸上变得暗然失色,用手指在地上涂画着轻声道:“老姐你说。” “姐知道你胸怀天地,总有一天要鹏程万里。但人世间的纲常伦理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亘古不移。臣以君为纲,子以父为纲。爹爹是宋室赵家的臣子,你是爹爹的儿子,这里面的道理,用不着姐姐教你吧。至于帝姬嘛???” 银屏小姐沉吟道:“听说她身份尊贵,生世遭遇却非常可怜。不像咱家,虽日子苦一些,但老幼齐全、手足情深。” 岳震默默的点着头,心里也涌起了难过与自责。自己就算是受了一点点伤害,有疼爱自己的姐姐和家人可以倾诉,柔福呢?该由谁去抚慰怜惜?。 “女孩子能找到一位知心良伴不容易,投胎在帝王之家也不是她的错???” 姐弟俩絮絮叨叨着唠起了家常,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饭厅里等着他们吃饭的一家子人。 张宪和岳大小姐的婚礼如期举行,鄂州后护军大营喜乐融融,一派欢天喜地。岳飞手下的大将们也都是张宪义父的老部下,所以他在岳家军里也不觉着生分。当日下午,中军帐传下令来:今夜元帅嫁女,除却值夜的部队,其余的将士们破例准许饮酒。 一轮明亮的清月升到了大营的上空,拉开了军营里欢庆的序幕。 热闹的中心自然就是岳家小院,岳飞送给女儿、女婿的院子虽说不远,但实在是太小了,无法容纳这么多的宾客。 披着大红盖头的银屏被送去了新家,一干女眷也都陪着去了,这里顿时就成了男人和美酒的天下。 岳震也近距离的接触了岳家军的另外三位大将,王贵、牛皋和徐庆,加上早就熟悉的董先、杨再兴,所谓的‘后护五虎将’今天全部聚集一堂。 远在鄱阳湖的黄佐不敢擅离,派来了两位副手,焦家兄弟。 虽然岳震明白自己不应该是今天的焦点,尽量的躲在一旁不言不语,怎奈那天的惊世一战给岳家军将领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无论他躲到那里,总有人凑过来打招呼。都是父亲的战友部属,岳震不敢稍有懈怠,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 正在他头大如斗,无处藏身的时候,贺喜的宾客们开始轮番向新郎倌敬酒。岳震想起在临安的承诺,拱手和与正在寒暄的几位请辞后,来到了姐夫的身边。 小舅子替姐夫挡酒理所应当。于是乎,杯盏交错昏天黑地,岳震根本无法计算究竟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来者不拒,一律仰脖就灌。 从此,军中就有了这样的说法。二公子不但武技非凡,酒量也堪称‘岳家军第一人’。 最后还是岳飞心疼儿子,摆出长官的威严,结束了岳震的苦难。宾客们尽兴散去后,一家人这才发现,小二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溜回房间,正美美的呼呼大睡呢。 沉睡中的岳震觉得一阵奇痒难忍,‘阿嚏!’一声睁开了眼睛,大哥岳云笑嘻嘻的脸庞猛然出现在眼前,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哇!大哥吓死小弟啦。咦?天还没亮你穿这么整齐干什么,上哨啊,去吧去吧,不用通知我了。” 说着这小子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被哥哥一把抢走了被子。 “就知道你这家伙会耍无赖,在鄱阳时你答应过我什么?是不是早已经忘了个干净。哈哈???我让你睡。”少帅将手里的草棍伸向他的鼻孔,岳震这才明白刚刚是大哥在搞鬼。 爬起来躲开大哥的草棍,岳震茫然道:“在鄱阳湖我答应过什么?唉呀,好头疼哦,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看到小弟揉着太阳穴痛苦的模样,岳云也不禁有些心疼,责备说:“谁叫你逞能来着?要不你再睡一会吧,我的事不着急。” “你以为我愿意啊,小心你娶亲的时候我不管啊。”岳震苦着脸穿衣下床。“不睡啦,大哥你有什么事就说,姐姐的婚事办完我也该回去了,临安还有一大摊子事呢。估摸着回去后就要出一趟远门,那时候,你就得找姐夫替你传信喽。” 岳云当然知道小弟很忙,给他端过了洗脸水。“也好,你先随大哥到校场看一看,咱们边看边说。” 眼看深秋将至,清晨已经微微有了些寒意。岳震跟着哥哥来到校场边,看到训练的兵士们打着赤膊,虽然发梢眉毛都挂着淡淡的白霜,却依旧一丝不苟,在将官的口令下动作整齐利落,虎虎生风。 深感敬佩的岳震在场边看了一会,就明白哥哥为什么找自己了。 因为此时校场中士卒的训练,完全是按照岳震的思路来制定的。军士们层次分明的排列和兵器的差别,让人觉得好像真的是在战场上。 面对正前方而来的假想敌,最前排的弓箭手给与敌军有效的远程打击。就在弓箭兵延缓敌军速度的同时,第二个方阵的长枪队迅速的布列着枪阵,当弓箭手们退回时,密密麻麻的木枪已经斜插在阵地上,犹如一只巨大的箭猪挡在了敌人的进攻路线上。 将官手里的小旗挥动,枪阵后冲出一支身材孔武的队伍,长官高亢的口令中,士兵们一排排的向枪阵里投掷着标枪。 “好!太妙啦!”岳震兴奋的拍着大哥的肩膀。“还是大哥聪明,投枪的杀伤力要比弓箭大的多,绝对是骑兵的克星啊!” 岳云咧着嘴闪躲着,“小弟,别激动!你哥哥的肩膀可不是铁打的。” 随着长枪手们有序的后撤,人数众多的最后一个方阵顶到前列。这表示虽然敌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还是有骑兵冲过枪阵与步兵的主力战团相遇。 队垒整齐的士兵一手斜举着巨大的木盾,另一只手握着货真价实的战斧,尽量的降低着身体的重心,仿佛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猎豹,等待着去收割猎物的生命。 “杀!” “杀!杀!杀!” 雪亮的战斧挥动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回荡在军营的上空。旁观的岳震也忍不住一阵热血贲张,绷直了身体紧握着拳头。随后,军士们开始不断的演变阵形,时而穿插,时而合拢,将假想中的敌人不停的分割,吞噬。 “怎么样????” 一轮训练过后,士兵们退出了校场去休息,负责后勤的军士跑过去收拾着散落的器具,显然是在准备下一轮了。 岳震摆手打断了哥哥的话语,“哥,你不用说啦。放心!给我两个月的时间,保证把你的大旗营武装到牙齿。”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少帅听到小弟的承诺,开心的笑道:“深秋将至,朝廷即便批复了父帅北伐的奏报,兵部还需调配给养,协调各路护军。要是真正的打起来,最早也得到明年开春。” 兄弟俩并肩漫步在军营里,岳云指点着训练场上的各个兵种,一一向小弟解说。 岳震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摩着军事演练,不禁觉得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号特别有意思。什么游奕军、踏白军、选锋军,还有听起来颇有士气的胜捷军和破敌军。但他看到杨再兴杨大哥指挥的部队时,身旁的哥哥介绍说。 “小弟,这就是岳家军最精锐的骑军,号‘背嵬军’。有八千余人,正印先锋官就是咱们最为勇猛的杨大哥。” “背嵬军?”岳震向远处的杨大哥挥挥手,吃惊的问道:“才八千?那岂不是连一成也不到?假如在战场上遭遇金军的主力,人家最小的编制也是万人骑队啊。” 岳云苦笑说:“不少了,咱们岳家军号称十万大军,这里还算着黄佐的三万水军呢。要单以数量来比较,咱们算是五路护军中的第二,仅次于甘陕的吴阶部,可是人家的防区里有少量的草场,战马的来源得天独厚。” 岳震对这些客观的条件不怎么在意,他真正担心的是结果,因此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老爸念念不忘着要北伐,可金军动辄就是大规模的骑兵编队,两军一旦在平原上相遇。大旗营再怎么装备精良,“背嵬军”如何英勇善战,也不可能挡住三、五万人骑兵的冲击。人家豁出去损失正面的一个编队分击咱们的侧后,这个仗根本没法打。” 岳云却不像小弟这般忧虑,微笑道:“父帅怎能容金人摆出这样的态势?再说一旦渡过黄河是平原不假,但大小城镇林立村庄遍野,哪来大队骑军来回冲刺的余地?” ------------ 残门变·结怨 岳震也不禁笑起来,笑自己有些过虑啦。老爸的军事指挥才能名垂千古,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放下担心,哥俩说说笑笑着回到自家的小院,家里人也正等着他们吃早饭哩。 一家人围坐桌旁,唯独缺少那张熟悉的芳容,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岳震正要找些话题冲淡沉闷的气氛,姐姐和姐夫双双进了家门。 银屏立刻像平时一样忙活起来,张宪则赫然挠头道:“我们两个人吃饭没意思,打算今后还是到岳父、岳母这里蹭饭。还请两位大人和众位小舅子,对了还有周婶、周伯,赵妈妈,大家不要嫌弃。” “不嫌弃!”三个小舅子异口同声兴高采烈的喊道,岳飞夫妇也是欣然点头,心里都在对这个女婿暗然称许。 一切又和往常一样,饭桌上的气氛也亲切自然了许多,但岳震却高兴不起来。他这会正想着赶紧和姐夫一齐回去,烽火堂已经步入了正轨,势必会有大量的情报传到临安,姐夫必须尽快接手自己才能脱身去做其他的事情。 草草的扒了几口饭,岳震向张宪丢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院子里。 “姐夫,襄阳那边的进展,要比咱们预计的快得多。所以咱俩要尽快赶回去才行,没有你的参与,情报总是转来转去,既不安全又不方便呐。” 张宪面有难色的沉吟道:“这样啊???” 岳震忍不住调侃说:“怎么,舍不得我老姐啊,没出息!又不是不让你回家啦,隔三差五的两地来往不就成了。” “不是啊?”张宪涨红着脸辩解道:“我刚刚接手队伍的后勤保障,现在又值秋冬换季,兵部发下来的棉衣、棉帐蓬眼看就要到了。其他各营都好说,唯有鄱阳湖水军大营,岳父大人严令必须先给他们,可我查过兵部下发的清单,这一批没有水军的。我想和几位叔叔、伯伯们商量商量,先配给水军,然后再分发鄂州各营。” 冬季换装算是军营里的大事情,倘若张宪不在,各营的主将未必肯服从这样的安排。 岳震也不禁一阵头疼,“那该怎么办?老爸的北伐计划里,襄阳肯定是志在必得,好多针对性的训练没有可靠的情报依据,不成了瞎忙活啦?” “其实也不难,本来我就打算和你说来着,就是这两天太乱啦,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张宪说道:“找个可靠的人,替代我在临安的工作不就全解决了。” “不好吧???”听姐夫这么说,岳震不免有些迟疑。毕竟这个位置太重要,不但连接着‘烽火堂’,而且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可以说,自己今后的一举一动很难避开这个人的眼睛,假若稍有差池,事关岳家上下的命运,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小弟你不妨接触一下,再斟酌他能否胜任。”张宪不太明白小弟为何这样谨慎, “王贵叔叔的儿子,与雷弟同岁,就是身子骨单薄一些,不怎么适合军营里的生活。不过人还是蛮机灵的,和我也颇为投缘。” 姐夫这么介绍,岳震的心思亦有几分活动。王贵是父亲最信任的臂膀,可以说是和老爸休戚与共、荣辱相连,他的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就是姐夫为人方正耿直,能和他说得来的人,品性也不会差到那里去。 “好吧,就让他与我一起回临安,先不要说具体做什么,让我再仔细观察观察。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王郡,郡府州县的郡。” 张宪能够暂时的留在鄂州,岳震对姐姐的愧疚之心也减轻了许多,在家人面前的笑容又开朗起来。 安逸平静的生活过得很快,张宪把王郡介绍给小舅子认识后,便忙得不可开交。这段日子经常往返于鄱阳、鄂州两地,岳震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算算日子,申屠也该从襄阳回来。岳震便收拾行装和禄伯一起带着王郡,告别了家人,启程返回京城临安。 至于王郡,给岳震留下的印象还不错。大概是常年生活在彪形大汉如林的军营里,让他养成了看人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岳震心里分析,这可能是比较瘦弱的他一种自卑的表现吧。但禄伯却不以为然,私下里总是说王郡这个人不可靠,依据竟然是一句谚语:眼斜心不正。 岳震也不好反驳什么,只是微笑着听着,并没有往心里去。三人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风平浪静的回到了闽浙居。 也就是这个时候,福亲王赵榛日夜兼程的走完将近半月的路程,赶到了景色秀美的巴蜀名山,巫山。 “师妹!你???” ‘残门’总坛外,福王见到静真安然无恙,刚刚松下了一口气,却又遍体生寒。因为他在师妹的脸上,看到了健康的红晕。他们修习‘残门’武功的人,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的肤色。大惊之下,福王一把抓住了师妹的手臂,声音异常的沙哑战抖。 静真师太的神情很是平静,拉着师哥的手坐到山石上,轻声说。 “师哥,不要伤心。咱们欠下的血债总归要还的,现在我反而觉着心里敞亮了许多。再也不用被噩梦折磨,每天睡得份外香甜。” 福王腾的站起身来,怒目圆睁睚眦欲裂。心中的猜测变成了现实,怎能不让他肝肠寸断怒不可遏?。 “谁!?莫非是大天宁寺倾巢而来?” 静真一阵心悸,实在不想说出这个名字。但她也明白,没有一个交代师哥是决不肯善罢甘休。“是???是伽蓝叶大国师出关了。” “伽蓝叶,伽蓝叶???”福王咬牙切齿的重复着这个名字,身体却颓然的坐到师妹的身旁,垂下头颅把面颊深深的藏在双掌里,不言不语。 好久后,福王才抬起头来,神色也平静了许多。“十二长老怎么样了?” “和我一样。”静真轻轻的说着,神态安详无怒亦无喜,配上她的佛衣僧帽,好一位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大国师迫散了我们十三人的‘残经真气’,我们现在和常人一样,再也不必忍受真气反噬的痛苦。说起来,大国师还是有恩与我们。” 事到如今,静真更关心的还是师哥。福王带去临安的二代弟子全是十二位长老的门徒,此事一旦传回京城,弟子们势必要大批的离开侍卫步兵司去找伽蓝叶寻仇。‘残门’经此一劫,与灭门并无多大的区别。 不但失去了一条可以依仗的臂膀,师父传下来的基业也就此灰飞烟灭。双重的打击,对师哥来讲实在是无法承受的。 “都没事就好,就好???”福王低声的喃喃道,原本就白皙病态的面容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看的静真好一阵心焦。 福王此时的状态也确实吓人,高瘦的身躯仿佛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软踏踏的佝偻在山石之上,好像刹那间就苍老了好多岁。 “师哥,看开一些吧。人家大国师菩萨心肠,只是毁去了‘残经’,废了我们的武功。相比当年咱们在大天宁寺抢夺‘残经’时犯下的罪孽,这算是最好的结局啦。”静真心疼之下,努力的开解着师哥,说出来的却也全是心里话。 “师妹!”福王涣散的目光中,突然迸发出闪亮的异彩,猛的抓住了静真的手。 “师妹,跟师哥回临安去,做我的王妃!”也许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他心里埋藏的太深太久,当他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刚刚还是宝相庄严的女僧人,瞬间的木然与惊愕后,两行滚烫的热泪已是奔涌而出。也许是她等待了太久太久,猛然间听到了这句话怎能不让她恍惚如梦?。 “是不是太迟了?!”师妹泪如雨下,福王赶忙着急的抢白道:“如今已经没有了‘残门’,也没有了祖师留下来的门规戒律。师哥就是要补偿你,给你多年前本该得到的幸福,从今往后,你就是大宋朝福亲王的王妃,亲王府的主人!” “傻师哥啊!”泪眼婆娑的静真,用力的握着师哥的大手。“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师妹就永远是你的师妹,是你的妻子,做不做王妃有什么打紧。” 福王爷仰天长笑,声震山谷。 “哈哈哈!!!祖师呀祖师,您订下门规的那一天,可曾想过‘残门’有烟消云散的这一天?哈哈,老天待我赵榛还算不薄啊!” 有喜有怒,亦甜亦苦的笑声穿过了云雾,飞跃了山林,传的很远,很远。 与此一峰之隔的半山腰上,正在小山洞里盘膝打坐的柔福蓦然睁开了眼睛。站在洞口护法的白衣僧人也在此时回过身来。慈眉善目,银白的须发和洁白的僧袍迎风飘动,竟然就是助岳震穿越时空的中印大和尚。 将心中的诸般情绪宣泄一空,福王这才想起,乖侄女一直没露面呢?赶忙四下眺望着,问起了师妹。 静真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嗔怪中却有几分的欣喜。“这次和伽蓝叶大国师同来的,还有咱们的一位老熟人呢?” “哦????”福王微微一怔,伽蓝叶是西夏国的国师,能与他一起联袂而来的决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莫非是???王爷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面孔,同时也想到了这个人和柔福之间微妙的关系。不知自己猜得对不对,福王询问的眼神递给了静真。 师兄妹心有灵犀,静真含笑点头说:“不错,来的正是中印大师,此刻陪着柔福在后山练气呢。师妹猜想,大师此来多半也是为了柔福。” 福王无言的点着头,中印和震少的这层关系知道的人很少,也被‘招讨府’列为了高度机密。中印此举自然不难推断,爱屋及乌之下才会对柔福亲睐有加。 想起在临安码头上与震少的不快,福王不禁又愁上眉梢。柔福和岳震,一个是皇亲贵胄,一个是将门虎子,能不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十叔,十叔!您可来啦???” 远处柔福清脆的喊声打断了福王的思绪,王爷立刻换上了一付笑模样,含笑凝视着穿梭跳跃在林木间飞奔而来的少女。 静真想挣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却被福王死死的握着不肯松开。凤目瞪过去,却正好迎上师哥温柔的眼睛,她心中一甜也就放弃了挣扎,师哥的心事静真也是一清二楚。他们早已将柔福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师哥是想让孩子也能分享他们的喜悦。 “大师呢?” 柔福欢快的奔到两人近前,却不料十叔和师太异口同声的问出了这么一句。 少女的笑容依旧恬静柔美,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些以前不曾有过的感觉。倘若岳震在场,一定会觉得很熟悉,因为这酷似银屏小姐的表情,温柔如水中隐含着果敢刚毅。 柔福也不禁回过头去,顺着两位亲人的视线看向远处,微微怅然道:“和尚爷爷走了,他老人家说终于有机会去游山玩水喽。” “那大师临走交代了什么?”福王二人的话语是出奇的一致。柔福奇怪的回过头来,这才看到了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 大旗营·战甲 “哦,被我看到了吧。咯咯???”少女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顽皮的笑意。“是不是以后不能再叫师太啦,该称呼婶娘了吧。咯咯咯???” 静真顿时臊了个大红脸,柳眉刚刚竖起来想要发怒,却又心虚的暗笑着低下了头。 福王则乐得合不拢了嘴,得意洋洋的挑起拇指道:“乖孩子,有眼色。等你婶娘过门的时候,十叔一定大大有赏。呵呵???” “哎呦!”静真吃痛的叫声响起。 福王猛然惊觉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忙捧起师妹的手看个究竟。原来静真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便用力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可她却忘了师哥的真气感应到了外力,运气反震本是练武之人的自然反应。 静真现在已是一个普通人,那受的这样的力道,免不了痛呼出声。 捧起师妹有些红肿的手,福王好一阵难过。从一个不世高手跌落到如此境地,师妹她内心的将是何等的凄苦。 “哼!西夏国师伽蓝叶,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亲手废了他的武功。为师太报仇,给十叔您出出这口恶气!” 情绪低落的福王和静真不由相识愕然,这还是恬静温婉的柔福吗?难道‘残门’之变真的让她受到了这样大的刺激,改变了原来与世无争的秉性?刚刚的那一席话充满了暴戾和煞气,也显露了少女坚定不移的决心。 “柔福,你怎能这样想呢?大国师他???” 女孩冷笑着打断了师太的话语,“哼哼哼???慈悲?!假惺惺!难道他不明白一个人终其一生苦练而来的武功,却在瞬间就化为乌有,这种滋味,比杀了她还难受吗?!” “我一定要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一定!只有拥有了无可匹敌强大的力量,才有资格施舍给敌人所谓的慈悲!”柔福的眼中精芒暴涨,语气也是出奇的偏激与狂热。 听得两位长辈皱起了眉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虑。福王无语,静真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好岔开了话题。 “柔福,你还没告诉我们,中印大师临走前都对你说了什么?” 方才还是冷厉肃杀的少女,闻言嫣然一笑,仿佛如冰川解冻春回大地。“和尚爷爷是好人,他不仅把‘养生经’的精奥之处倾囊相授。还说只要我用功修习,用不了半年就可以和震哥不相上下。咯咯???我们联手之时,就是伽蓝叶还债之日!” 听到孩子原来是这般打算,静真苦笑摇头。福王则骇然色变,震少与柔福的功法同宗同源,倘若真的到了柔福所说的那一天,试问天下谁敢轻掠其锋?。但是??? 少女仿佛看穿了叔叔的疑虑,垂下了眼睛微微有些害羞的说道。 “和尚爷爷其实是想劝说柔福,劝我放弃这段感情。柔福问他老人家为什么?爷爷只是说我俩的缘份不在这一世,让我满腹的疑问,也让柔福很不服气!” “我就是不信!”柔福克制了少女应有的羞涩,抬起头来,神情庄重语气坚定。“柔福就是要与天斗,与命争,决不屈服于宿命!待柔福大功告成回到临安,就去哀求皇帝叔叔赐婚。假如震哥他宁愿抗旨也不愿娶我,柔福也就死了这条心!” 福王一阵头皮发麻,倒吸着凉气,被侄女这种不成亲便成仇的决然所震惊,心中也是喜忧参半,复杂的很。 如今的柔福像极了她的父王,平日里温吞似水、无欲无争。但是这种性格的人愈发的坚强刚韧,一旦遇到关乎家国亲仇的大事,他们便会义无反顾站出来,去做一些他们自己认为义不容辞的事情。 原本在柔福心目中强大不可撼动的‘残门’,在伽蓝叶面前却不堪一击的事实深深的刺伤了女孩,激发了她皇室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天性,那种崇尚力量主宰一切的天性。 福王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应该觉得悲哀。皇族里有了柔福这样的生力军,实在是赵家之幸,国家之幸。但面对少女这样的转变,还是让福王想起了九哥的话。 托生皇家,就已注定了与安乐幸福无缘。 不错,只要皇上下旨赐婚,便容不得岳震再有异议,抗旨是要祸及满门,诛连九族的。那样的话,柔福在震少心目中的地位势必一落千丈,铁定是一场同床异梦的悲剧。 觉得两难的福王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决定要帮助侄女达成这个心愿。尽管他知道这个结局里全是辛酸、泪水和冷漠。 柔福无法体会叔叔的心绪,她说罢了心事甜甜的笑道:“十叔您还是回临安去忙吧,这里有师太陪我就行啦。告诉皇帝叔叔,福丫头一定回去陪他老人家过年。还有,还有???” 福王焉能不知小妮子的心事?打起精神笑道:“呵呵???不用吞吞吐吐的,不就是替你照顾震少吗。那小子的新店已经开张了,听说生意做的是风升水起、日进斗金,岳家的大小姐业已完婚,震少现在应该还在鄂州。” 听到心上人的好消息,柔福岂能不喜,却又不好意思过多的表露。 “那也不行!”姑娘娇嗔说:“十叔您还是要多上心,不许赵鼎和张浚那帮人欺负震哥,尤其是赵鼎那个笑面虎,心肠最坏啦!” 一直沉默的静真师太闻听不禁笑道:“好个不讲理的丫头,震少那小子是个省油的灯?他不去欺负别人就已经要烧高香啦。” 说到这里,静真师兄妹相识而笑,流露着对岳震的欣赏和喜爱之情。福王则煞有介事的保证道:“丫头你放心,有王叔在京师看着他呢,保证不让其它的女孩接近岳震。哈哈,假如这小子敢出去沾花捻草,本王立刻把他抓进大牢里。哈哈哈???” 叔叔开心的笑声中,柔福俏脸绯红,跺着脚转身跑开了。 “十叔你讨厌,不理你了!我要去练功啦。叔叔您一路小心,替柔福问皇帝叔叔好???” 笑眯眯的注视着孩子的身影渐渐远去,福王收拾情怀,与师妹一番依依惜别,马不停蹄的赶回临安。 闽浙居,申屠希侃的书房里,岳震与他相对而坐, “我说震少,你是要起兵造反?呵呵???”粗略的看看震少交给自己的清单,申屠开玩笑的调笑说。 岳震也知道,在路上拟定的这份单子要是落到别人手里,不被怀疑才叫怪事呢。“嘿嘿,别瞎说啊,要砍头的。”他赫然挠头道:“申屠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我可答应了哥哥要两个月内办齐的。” 申屠没好气的摊手说:“我有什么办法?震少爷您大吹法螺,却要让我坐蜡。没办法,就是没办法???”说着他强忍着笑意别过脸去。 把他这番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岳震立刻架起了二郎腿,摆出一付恶少的面孔。 “真的没办法?本少明日就找些人来,大张旗鼓的出去宣扬一番。就说闽浙居的申屠大老板急需一批打造兵器的铁矿石,肯定会有人屁颠屁颠的送过来。本少看来,这后面的院子当作库房挺合适,申屠大老板,小弟这个主意是不是特别高?哈哈???” “你???”申屠希侃看着他大耍无赖,忿忿不平的嘟囔着。“苦呀,我申屠交友不慎,上了你这条贼船。想办法就想办法,大不了一齐被拉出去‘咔嚓’喽。” 玩笑开罢,申屠手托着下巴,重新的审视着清单,颇为内行的说道。 “六千具重甲,根据宋军的编制,这正好是一个营的人数。震少,那我就不明白啦,为什么只需一千支重枪三千投枪呢?这三千面铁包皮的大木盾,难不成是两人共用?” 当他听过岳震的解释,也不由对这种搭配和战法暗自称奇。幻想着金人曾经所向披靡的骑兵,在面对震少装备起来的步兵时手足无措的情景,申屠情不自禁的有些兴奋。但这个计划的难度在那明摆着,他不得不静下心来全盘考虑着如何运作。 沉吟了良久,申屠才开口道:“不管震少你是为公还是为私,私造兵器战甲都是意图谋反的重罪,临安和鄂州附近都无法实施这项工程。” 岳震当然明白这件事难就难在这里,深以为然的点头说:“是啊,在短时间内集中打造这么多的东西,必须找一个僻静之处才成。” “不好!”申屠立刻反对道:“还是化整为零比较安全,尤其是那六千重甲,若集中到一起堆的像座山似的,不惹人注目才怪呢?” 想想申屠说得不无道理,岳震不禁头疼道:“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东家造个几十,西家再造个几十。咱们岂不是要委托几百家作坊?上千的工匠更是人多嘴杂,恐怕东西尚未完工,人家巡检司就已经上门抓人啦。” “切!”申屠一付你不懂就不要乱说的神情,手指敲击着桌面。颇为自豪的说:“闽境的铁匠作坊成千上万,这点活计只是小菜一碟。” “盔甲虽数量最大,但它的打造最为好办。一具甲胄大小二三十个部件,每家只负责一个部件,再分批的运到鄂州组装。路途上若有人盘查,还可说是岳家军在修缮盔甲。” 岳震顿觉一阵惭愧,自己知识的也太贫乏了。看来宋朝的冶炼制造技术已经是相当的成熟,远不是自己想像的那般落后。 “难办的是数以千计的铁枪???”申屠停下了手指,使劲的揉着太阳穴。“这样明显的兵器,不但要找最为靠实的作坊打造,尤其路上的运输也要格外的小心。想想,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总能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好法子。” “嗨!”岳震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一边干一边想吧,需求这么大的铁矿石,从采购到集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不错,咱们先说好,震少你可不能闲着啊。我去联络商帮作些前期的准备工作,震少你去收拾行装准备随时启程南下。”干脆利索的交待完毕,申屠起身直奔鸽房。 不一会数十羽白鸽‘噗噗啦啦’飞起,回廊下的岳震望着它们变成一个个小黑点。 “鸽子啊鸽子,希望你们能给我带回来好消息。” 目送着天空中的信使离去,岳震转身走进字画店的后门,张飞卿在一幅画前指点述说着,旁边是王郡不住的点头。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岳震觉得王郡的悟性不错,人也比较内敛沉稳,正打算和他深谈一次,将联络‘烽火堂’的重任交给他。 交谈的二人没有注意到岳震悄悄的走了过来,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小郡啊,辨别字画也就是这么几点。再说你在这里当伙计只是装装样子,平时少说多看,不要显得太过外行就成了。” 王郡连忙点头说:“是是,多谢张老先生提点。小郡从未接触过这个行当,以后还要靠您多多指教,以免坏了二公子的大事。” “王大哥以后不用这么客气,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显得这般拘谨。” 声音在他们的身后想起,两人一起回头这才看到笑嘻嘻的岳震。“张伯是咱们的长辈,尊敬是要发自内心的。至于我嘛,有人的时候叫一声掌柜的,私下来叫‘震少’或者是‘小岳’随便郡哥你,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还是免了吧。” ------------ 探家底·秘闻 “不可,不可。”王郡却躬身哈腰说:“到临安前父亲就反复交代,我虽痴长二公子几岁,但这上下的礼数决不可废。” 岳震不禁皱起了眉头无言以对,以后他要是动不动就搬出王贵叔,还真有些别扭呢。 “哎,不过是相互的称呼而已,全凭是各自的心意。呵呵???那有什么一定之规,小郡他刚到这里还有些生分,慢慢就会好的。” 岳震郁闷的功夫,李清照从里间走出来笑道:“震哥儿这两天忙着写写画画,阿姨也不好意思去打扰。现在我来问你,托你送给银屏小姐的礼物是否送到?小俩口还满意吗?婚礼热不热闹?可有什么趣事快说来听听。” 感激的看着女诗人,岳震忙不迭回答着一连串的问题。“满意!我姐太喜欢了,听说这是易安大家亲手制作,哈哈???她好玄没乐晕过去。” 两人的笑语化解了刚刚的尴尬,岳震则搀着老人家坐下来。 “这有趣的事嘛,还真有一件,嘿嘿???而且还与咱们‘汇丰号’有关。”给阿姨斟上一杯香茶,岳震双手奉上笑道。 “哦?!”听到事情和字画店有关,两位老人家顿时大感兴趣,张飞卿向前凑过来。他身后的王郡,也竖起了耳朵眨着眼睛。 岳震得意洋洋的讲到:“阿姨、张伯,你们猜猜,我姐成亲那天,我老爸收到了一件什么礼品?” 李清照与张飞卿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着。闺女办喜事,作为父亲的岳帅受到的礼物肯定是数不胜数,怎么猜得出来?还要说是女人心细,李清照猛然想到岳震的前提,与汇丰号有关。嗯,女诗人心中一动,脑海里的猜测脱口而出。 “莫非???不会是被荆湖商人们买去的《将军饮马图》吧?” 想不到女诗人如此机智,凭着一点点的提示竟猜得这么准确。岳震由衷的竖起拇指说:“厉害呀,厉害。阿姨您太聪明啦,小子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呵呵呵???”两位老人家相视莞然,不由暗叹,世事之巧合真是神奇。 张飞卿开心的指点着岳震说:“震少呀,震少,倘若有人拿此来做文章,说你们父子合伙敛财。呵呵???跳到黄河你也洗不清喽。” 岳震坦然道:“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岳家人顶天立地,怎会怕他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再者说了,我老爹平定洞庭杨么,造福八百里水陆百姓,收一幅画不算过份?这也是天意,张伯您的大作转了一圈,挂到了我老爸的书房里。” 王郡听的迷迷糊糊,小声的问起李清照,女诗人就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三百两黄金!王郡眼中高大的岳震,顿时变成神话一般的存在。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出身军旅,人家却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唉,再想想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王郡本来低着的头,垂的更低了。 和两位老人闲聊了一会,岳震就忙着找禄伯。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自己有多少钱,能不能支撑装备大旗营的一系列开支。 走进后院的小帐房,禄伯正叼着烟袋哼着乡间小曲,帐房先生在那里埋头拨弄着算盘。先生看到掌柜的进门,立刻借口方便躲了出去。岳震不由得暗笑,这些古代的会计们个个有眼色的很,遇到这种场合马上就溜之大吉。 听见震少低虚的问及最近的收入,禄伯放下烟袋拿过帐簿,咧嘴笑了。 “震少,老汉正打算去找你呢?我也是刚刚知道,咱们回鄂州的这段日子,汇丰号着实的赚了一笔呢。” 害怕被禄伯埋怨大手大脚的岳震,听到这个好消息急忙兴奋的追问道:“什么生意,是不是又有字画卖出了天价?” 禄伯摇头晃脑的说:“说起来这还多亏了人家申屠大掌柜,是他从中牵线搭桥,闽浙商帮有几笔大额银钱兑换由咱汇丰号经手完成。没想到和闽浙商人做生意的淮帮看着方便实惠,就将他们所有两淮会子的汇兑,也全部交给了咱们。” 老伯哗啦啦的翻开了帐簿,指点着说起来。 “震少你看,闽浙商人想要收购淮帮的货物,就必须把手里的江南会子兑成两淮通用的银钱。而淮帮收到这些货款后又必须回兑成江南会子,才能去购买闽浙商旅的特产。” 岳震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奇道:“他们傻呀,直接以货易货多方便。” “人家才不傻呢?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你以为只有两个人在做生意,我看中了你的货,你也想要我的商品。真正双方都满意的交易少之又少,商旅们还是愿意把货物变成银钱再去采买,这样即踏实又稳当。” 默默的点头,岳震暗自想到。咨询闭塞的年代,银货两讫是商品流通的不二法则。看来为哥哥打造装备的事情,还是需要筹备大量的现金才行。 禄老伯重新拿起烟袋,吧咋了一口,微微的眯起眼睛,欣慰的说。 “咱爷俩当时的初衷,就是想搞一个即方便商家,又能赚取钱财的金银盐钞交易铺。唉,后来几经周折竟然做起了字画生意,也是无奈之举。” 岳震心不在焉的点着头,禄伯则以为他深有同感,便接着说道:“如今咱们已经在临安站稳了脚跟,又有申屠掌柜的大力帮衬,老汉觉着汇丰号是时候重操旧业了。字画铺子嘛,最好还是独立出去另起炉灶。其实这也是张老哥和易安大嫂的意思,他们也觉着汇丰这个字号与字画金石,风马牛不相及。” “你们老人家就看着办吧。”岳震胡乱的答应着,心里在不停计算,把大旗营装备起来到底需要多少钱。 禄伯这才察觉到少爷心里有事,不明所以的追问起来。 “唉???”岳震想想估算出来的那个天文数字,硬着头皮问道:“禄伯,咱们现在帐上能拿出多少现钱?” “这个嘛???老汉真还得查一查。”禄伯一边翻看着帐簿,一边噼里啪啦的打起了算盘。片刻的功夫,老伯停下来把算盘推到了岳震的面前。 看着算盘上高低排列的珠子,岳震黯然到:“就这么少啊,嗨???” “这么点?”禄伯得意洋洋的指着尾数上的一颗算珠,“震少你要知道,这一颗算盘珠子代表的是一两黄金呐。” “什么!”岳震极力压抑着狂跳的心脏,难以置信的惊叫道:“咱们现在竟有这么多的黄金?!”话说出口,他马上想到了一个问题。禄伯绝不可能欺骗自己,但问题是这么巨额的财富从那里来?。 禄伯看出来少爷脸上的不豫和一丝警惕,摇头苦笑说:“你我都低估了古董字画这一行真正的潜在价值,老汉我也是仔细的察过账目后才敢相信。” 拿过汇丰号近期的帐簿,禄伯仔仔细细的逐一讲解,从字画的来历到售与何人,掮客拿走了多少佣金???。 “停!等等禄伯。”岳震紧皱着眉头问道:“一幅《望贤迎驾图》竟然买到了四千两黄金,这幅画是哪位大家的作品,买家又是谁?” 根据帐簿上的索引,禄伯找到了这笔生意的记载,一丝不苟的念了起来。 “《望贤迎驾图》出处不详,画中描述的故事为:唐,安史之乱后,唐肃宗在陕西咸阳望贤驿,迎接由四川归来的太上皇李隆基。人物鲜活灵动、神情刻划细致逼真,景致、人物众多而而错落有致,疑似出自马派大家,远一先生之手,有待勘证。” 显然这是李清照对作品本身的一些评价,岳震听到禄伯念出‘买家不详’时,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禄伯偷眼瞧着少爷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震少,先不要上火。这笔买卖我也曾问过易安老嫂子???” “她怎么说?”岳震摆手打断了多余的话语,直接了当的问道。 “易安大嫂讲,倘若震少问及此事,只需告诉你一句话:当今世上只有一人视《望贤迎驾图》为无价之宝。大嫂还说,假如震少事忙无暇顾及,咱们几个老家伙也不要再提了,就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好了。” 岳震听后,脸色舒缓下来。揣测道,大概是自己错怪了阿姨,这事并没有什么龌龊见不得人的交易。女诗人的这句话大有深意,只是自己一时间想不明白而已。 这世上只有一人视为珍宝???他不禁兴趣盎然的猜想起来,信手拿过了李清照对这幅画的那几句评价,认真的端详着。 唐肃宗、太上皇李隆基???岳震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位名垂千史的古代帝王,陷入了物我两忘的思考。 安史之乱!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把古今对比一番。安史之乱和宋室的金人之祸,是何其的相似,李隆基西逃,而徽宗老皇帝被虏,简直就是历史的重演。联想到这些,岳震还能不明白明白李清照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不错!只有他格外看中这份父慈子孝的帝王血脉传承,也只有他,能拿出四千两金子眼都不用多眨一下。 嘿嘿???我的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哩。岳震暗笑思索道,能让皇上忍痛掏腰包,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也说明了皇帝在父兄的事情上态度暧昧,不然的话,他完全可以降旨大肆宣扬一番,汇丰号还不立刻乖乖的双手把画奉上。李清照如此谨慎不无道理,事情一旦传出去肯定会有一大批人开始胡乱的揣摩圣意,朝野上下又将是一片沸沸扬扬。 “呵呵???”闷声发大财多好啊,岳震心情舒畅之余忍不住笑出了声。 震少转怒为喜,禄伯也松了口气。重新拿起帐簿,逐一交待着汇丰号近期的交易。当他读到绢盒售出近千个,成为近期最大的一笔收益,又被岳震打断了。 不等少爷细问,禄伯一五一十的讲起来龙去脉。 原来李清照闲暇之余做了些大小的绢盒,只为了买家们包装字画方便。女诗人裱糊后,又觉着盒子过于素净单调,就在上面缀些小画或题两句诗词。 没成想,精美秀丽的绢盒不久便成了汇丰号独有的标志。随后就有些熟络的掮客上门求易安大家送一两只盒子。李清照拘于情面送出了一些,后来她一想此风不可助长,就开始婉言拒绝那些登门求盒的熟人。 果然不出女诗人所料,没多久,临安的字画市场上有了一个怪现象。不管是不是汇丰号出售的东西,只要装进李易安亲手制作的绢盒,就一定能买个好价钱。 一夜之间汇丰号的绢盒身价倍增,一下子被人们炒到了几十贯。也就是说,一个小小的绢盒竟然和一两黄金等值。 紧跟着市面上便出现了粗劣的赝品。李清照苦恼之余也立即想到了对策,按照现代人的理解,就是采取了防伪措施。 于是汇丰号真正买家的绢盒上,多了一个李易安的印鉴,而且在店里寄卖的字画古玩,被分出了等级,只有那些高档货才能享此殊荣。消息一经传出,临安其它字画铺子里原本相当可怜的寄卖生意立刻锐减,珍品不可避免的涌进了汇丰号。 精明的李清照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精工细作的绢盒摆上了柜台。虽然少了一个印鉴,多了几分奢华,但上门购买的人仍是趋之若鹜。 ------------ 漱玉斋·赴闽 原本用来包装的一个盒子,几经波折后身价飙升。岳震听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这跟风炒作古今都是如此。 了解到自己现在的财政状况,岳震立刻放下心来,狮子大张口般的告诉禄伯,自己要调动帐上所有的现金。 禄老伯先是被吓了一跳,听少爷交代了这笔钱的去处。老人家没有反对,沉吟着道出另一种担心。“震少,你想过没有,虽然你是为了大宋,为了岳家军。但这事终究瞒不过朝廷,一旦那些御史言官参你们父子私自改造大军装备,岂不连累了元帅,震少你的一片好心也办成了坏事。” 岳震苦笑道:“怎么没想过。但我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么许多,北伐已如弦上之箭,兵士们少一份牺牲便多一份胜算,我老爸和两位哥哥自然也就离危险远一些。” “唉???”他轻叹了一声接着讲:“不过我想,眼下正是朝廷用兵之际,就是皇上知道,恐怕也是装聋作哑坐享其成。” 听着少爷情真意切却又无可奈何的话语,禄伯沉默了。岳震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愣愣的坐在那出神。 觉得有些憋气的禄老伯推开了窗子,凉飕飕的秋风带进来清新的空气。 岳震静静的站起来,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脚步。“伯伯,我给你留下一笔钱,为我岳家军十万将士,一人做一件棉斗篷。不要心疼钱财!秋凉啦,这是替所有的儿子和弟弟送给将士的,只希望军中的父亲和哥哥们不要觉得冷。” 禄老汉鼻子一酸,抬起模糊的眼睛想要答应少爷时岳震已经大步的走出门,留下了一串坚定的脚步声。 闽浙居,汇丰号一番大的动作,让不明所以的人们一头雾水议论纷纷。 生意红火的字画店突然更名,新字号虽然很雅致,但常来常往的掮客们还是很担心的上门来试探,问这里的东家是否还是岳二公子。 张飞卿每天都要指着门头的牌匾解释:大家不要担心,字画店仍是震少的产业,仍然由易安大家坐镇,只不过是改名‘漱玉斋’而已。 李清照、张老先生始料不及的是没几天的功夫,临安的字画古玩铺子纷纷改名。一时间漱玉小斋、雅斋、新斋???等等等等,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有些店主尚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而有的人干脆就称自家的店铺也是汇丰的分店。 如此让人啼笑皆非的连锁反应,李、张二人也是无可奈何,苦笑不止。 闽浙居贴出了店告,告示说汇丰号已经把客栈整个包下来。此后这里不再接待散客,所有的客房都将变成汇丰商洽交易的场所。 自然就有好事者来问,汇丰号究竟做的是哪路生意?新任的大总管禄伯就会出来详细的解说一番。临安城很大,商贾云集,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惹来满城风雨。 各大商帮在汇丰号都有常驻之人! 这个消息传出来,就像磁铁一样吸引了很多人。于是乎,米粮商人、茶商、布商、山货???各路商人蜂拥而至,且不管自家有没有银钞需要换兑,都想着先扎进这个圈子再说。其实商人心里的小算盘算计的很是透彻,单是这个圈子里五花八门的消息也比付给汇丰号的房租金贵的多。 开始的时候禄老伯几乎是来者不拒。后来情势愈演愈烈,精明的禄老汉开始挑挑拣拣。那些抢先占了一席之地的商旅们,也是暗自窃喜不已。 闽浙居的帐房先生更是乐开了花,原本零零散散收上来的银钱,如今由汇丰整笔的交来,繁杂琐碎的工作自然就变的轻轻松松。 有人高兴,肯定就会有人郁闷。京师最大的字画金石经纪――汇丰号的金牌掮客骆胖子,心里就很不是味道。每天看着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们谈笑风生出出进进,不知不觉间沦为配角的骆大官人,气馁之中亦是很不服气。 早在汇丰调整前,岳震就和申屠相伴离开了京城。没能够看到在自己的一手拨弄下,临安的商界犹如一锅冒着热气的沸水。 临行前,他找来了王郡。尽管岳震已经是相当的克制,但事关岳家军的生死存亡,说着说着,他还是忍不住声色俱厉。王郡汗流浃背的同时也领教了二公子的另一付面孔。 经过申屠的反复琢磨和盘算,选定了西去鄱阳湖,然后再顺闽水南下的路线。 岳震觉得时间紧迫,对这种绕大圈的走法很不理解。直到申屠摆出了缜密的计划,他这才心服口服的言听计从。 关于大宋有厢军和护军两支军事力量,岳震也曾有耳闻,但他对厢军这样半职业化的军队一直就没怎么放在心上。申屠却对厢军知之甚深,认为他们是阻碍整个计划的绊脚石。 按申屠的话来讲,不可小看了这群由农夫和渔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别看厢军的战斗力不怎么样,但为祸乡里,鱼肉百姓的本领比正规军要强的多。加上他们守家在地,眼线耳目多如牛毛,消息是相当的灵通。大规模的冶炼与兵器锻造,很难瞒过当地的厢军。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申屠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想用后护军水师这条强龙,来威慑沿途的地头蛇们。 当两人风尘仆仆的赶到鄱阳水寨,岳震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满脸苦相的姐夫。问及紧锁眉头的三位水军统领,他们只是唉声叹气,旁边的鲁一真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在岳飞的构想中,北伐的成败取决于大城市的争夺。所以云梯、箭楼、撞车等等攻城器械的优劣以及数量直接决定了部队的伤亡和前进速度。 但今年兵部下拨的器具,不但在数量上和岳帅心目中的数字相去甚远,做工更是粗劣笨重。岳飞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督促女婿赶紧想想办法。可怜的张宪立刻想到了鄱阳水寨里堆积如山的木材,便马不停蹄的赶来。 笑脸相迎的三统领,听说张宪是来打木料的主意,顿时脸色阴沉下来。焦家兄弟眼瞅着就要发作,黄佐急忙用眼色制止,派人去请在船坞里监工的鲁师父。 鲁一真碍于震少的情面也不好意思发火,但他的一番话语无异于一瓢凉水,让张宪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张将军,你有所不知。水寨里的木材万万动不得呀!咱们水军三万大小战船过千,一条船换一块艄板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岳家军北上必要抢渡大江,倘若到时战船出了纰漏岂不是葬送了船上将士们的性命?” 张宪知道鲁大师和岳震的关系不一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所保留。眼看着自己的问题陷入了僵局,他自然就想到了无所不能的小舅子。 哪知天随人愿,想曹操,曹操就到。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发愁之际,岳震和申屠希侃一头撞了进来。 “哈哈哈???”听罢鲁师父的叙述,申屠与岳震相视大笑。申屠拍着桌子道:“真是天助我们啊!震少,你的运气之好让希侃都很是嫉妒哇。呵呵???” 张宪、黄佐等人一脸迷惑,岳震笑着说起了此行的目地。原来他们打算派人到鄂州讨一纸军令,让水师假意赴闽实地操演。虽说理由牵强一些,但为了掩护和运送大量的军械,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今两个难题合二为一,岳震开心之余也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申屠,闽境有没有大片的森林可供咱们挑选?毕竟攻城器具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申屠笑道:“闽地物产丰富,所出木料虽不像北方木材那样粗壮,却以坚韧和耐腐而著名。更何况有鲁大师与我们同行,震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呵呵???” 众人闻听皆喜笑颜开,鲁一真听说要和震少远行,早已觉得在水寨憋闷的他,立刻眉飞色舞的跑去收拾行李了。 张宪不禁有些眼热,刚想提出来也要同去,却被岳震拉到一旁。 “姐夫啊,不知为什么禄老伯总是提防着王郡。小弟怕他们闹出什么不愉快,就把与‘烽火堂’的联络点放在了字画店,也就是现在的‘漱玉斋’。说实话,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姐夫你若是不忙,还是抽空多去看看吧。” 孰轻孰重,张宪心里清楚的很。一边点头答应着拿出随身携带的文书,写了一份水军南下征集木材公函,盖上后护军军需统制的印鉴。 黄佐调集了百余艘战船亲自率队,陪同岳震几人扬帆启程。浩浩荡荡的船队西行到达洪州后,入闽江转头南下。 一路上只要有稍大一些的集镇,申屠都要靠岸下船,一边招募聘请工匠,一边联络当地的‘闽浙商帮’传递着消息。 对于这里面的细节,岳震也不甚了解,只是从申屠的嘴里得知整个商帮正在高速的运转着,各地的矿石和各种辅助材料正沿着不同的渠道日夜不停的运往目的地。申屠指着岳震的荷包笑谑说。 “震少你现在腰缠万金,等到了地头,恐怕就已所剩无几喽。大功告成派发工钱之日,就是你震少破产之时啦。哈哈???” 岳震则打了两句哈哈一转眼又不见了,这些天他和工匠们泡在一起,不断的补习着这个时代的冶金知识,也在仔细的搜寻着技艺超群的人物。 鲁一真也不轻闲,他把自己关在船舱里,对着案头攻城器械的图纸苦思冥想。 按理说,这些巨大的器械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岳震却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暗自感激。鲁大师这般重视,一部分是因为匠人的敬业与狂热,更多的是因为大师已把自己看作了震少爷的部属,唯恐稍有闪失,丢了岳震的脸面。 几位首领各忙各的,鲜有机会碰面,最头疼郁闷的要算黄佐了。他整天的应付着沿途厢军设在河道的关卡,天生不善言辞应酬的黄统领,颇觉有些吃力。 每天总要因为过关磨蹭些时间,也耗尽黄佐所有的耐心。他一声令下,把统领大旗和公文一起挂上了船头,还特意挑选了一群面目狰狞的士卒跟着自己到前面开路。 别说这一招还真有效果,一船凶神恶煞般的士兵,一位大马金刀坐于船头的统领。吓退了不少抽厘上税的厢军小校,大都草草看一眼公文,立刻挥手放行。 也有一些哨卡平日蛮横惯了,冲着他们吆五喝六意存刁难。黄佐亦是丝毫不让,不但怒目圆睁着报出自家的名号,还要假意呼喝着弟兄们操家伙。可笑的是匪气十足的厢军兵丁,听到‘洞庭黄佐’的这几个字立刻气焰尽收,因为他们明白眼前这些人虽然穿着军装,却是不折不扣的土匪出身。 在黄佐的一番努力下,船队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随着渐渐深入闽境,工匠的数量越来越多,匠人们的素质也是越来越高。就是这个时候,程氏父子引起了岳震的注意。 ------------ 巧匠聚·山林 父子俩的名字就很有意思。先期上船的工匠们见到这位程家阿爸,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大力师父”。而儿子程小力,则显得比父亲更有人缘,颇为讨人喜欢。这对父子的体型就更有意思了,父亲精瘦精瘦的,实在让人没法和大力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程小力偏偏虎背熊腰,尤其是蒲扇一般的两只大手。不禁让岳震好生纳闷,大力师父怎么给孩子起了这样一个小器名字?。 几天接触下来,岳震这才体会了‘人不可貌相’的真正涵义。细眉小眼,貌似很精明的程大力却是一位毫无心计憨厚朴实的老工匠。 同行们聚到一起喝茶聊天的时候,有的人不免要拐着弯的问一些技术性很强的问题,大力师父总是相当认真的解说一番。每到这个时候,小力就要跑过来用各种理由把父亲拉走。 岳震把这一切看到眼里,忍不住暗笑,还是年轻人懂得保护知识产权。 不管怎样,提起程家父子的技艺,工匠们无不挑指称赞。岳震经过仔细的询问后,也开始对这爷俩另眼相看。大力师父在工匠中有一个绰号,人称‘神仙眼’,不管是出自哪里的矿石,只要大力师父拿到手里就能对其精铁的含量了然于胸。再配以比例合适的炼药,炼出来的铁胚硬而不脆,韧性十足。 程小力是在锻造工艺上有一套独到的技法,父亲炼出的毛胚到了他手中一番敲打后,不管是耕作的农具,还是渔猎砍伐的利器,不但小巧精致而且经久耐用。 但每当有人问及,他使用的是不是失传以久的‘雨点锤法’,颇有些狡诘机智的小力总能找到办法把话题扯向一边。 神仙眼、雨点锤。嘿嘿???岳震心里暗乐道,这不就是我心目中的技术总监吗?。 船队在闽江上整整航行了十天,随着江水的颜色愈来愈深,申屠介绍说,现在已经到了闽江的下游,再走个七八日就能抵达入海口。 岳震和申屠筹划已久的计划进入了实施阶段,船队中工匠被分成了若干个小队,商帮派来的接引人员就带着这些工匠师父们陆续上岸,按照事先的安排,补充到各个作坊里。船队继续前进,船上留下来的都是经过程氏父子挑选的工匠。 庞大繁杂的计划有序的运行着,岳震不禁暗暗首肯。闽浙商帮屹立东南绝非侥幸,平时相对独立的家族、财团之间配合的如此精确,可不是旁人看两眼就能学去的。 又走了三日有余,船队离开了闽江转进一条不知名的支流。前行半天后河道变窄,而且随着两岸渐高的山势,转弯也越来越多,大船已经无法前进了。 一切都在申屠的预料之中,黄佐领着大部分的水军留下来看护船队,其余的人换上小舟向山里进发。 天色将要擦黑的时候,岳震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欢呼,急忙抬眼看去。三面环山的小盆地上一座简易的营地和堆积如山的矿石映入了眼帘。终于脱离了颠簸将近半个月的水面,士兵和工匠们欢叫着冲上岸去。 原本黑黢黢轮廓模糊的营地灯火大亮,早已等候多时的厨子们立刻忙碌起来。 岳震贪婪的嗅着诱人的香气,注视着靠山而立硕壮的高炉,心满意足却又疲惫的暗叹着:终于可以开始啦。 “安顿大伙的事情不用咱们操心,震少,有没有兴致陪我们登高一览呢?” 回身看着并肩而来的鲁一真和申屠,岳震苦笑说:“这里我的年纪最小,一路劳顿两位尚能神采奕奕,我哪敢喊累?自当舍命陪君子。嘿嘿???请吧。” 沿着缓慢的山势三人一路向上,申屠不停的指指点点,解说着周围的地名。鲁一真惦记着寻找大片的山林以及如何采伐,所以东张西望之间还要问这问那。岳震的心里则放松的多,大队人马已经到达目的地,余下的工作无非就是加紧赶工。 听申屠讲,他们才知道这里已是侯官县境内,也就是申屠生长于斯的热土家园。 登上山顶,盆地内外的景致一览无余。申屠指着山下隐约的城镇道:“那就是县城,我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侯官县尉和厢军营管代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莫逆之交。” 岳震当然明白这里面的玄机,暗自猜测联想到。说不定申屠商业救国的念头,正是在这两个小吏的身上萌发的。 “嗯,不错,不错。”鲁一真根本就没注意申屠说了什么,只是盯着山脚下一处郁郁葱葱的林子不住的点头。“只是可惜喽,多好的一片林子啊。”想起自己将带着人把幽静和谐的美景给毁了,鲁大师顿觉有些意兴阑珊。 申屠揣摩到了老人的几许伤感,开口劝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不是前方的将士殊死抵抗,战火恐怕业已烧到了这里,哪还有什么良辰美景?” “那就尽量砍些老树吧。”岳震俯视着脚下远离了战争宁静而安详的景色,也忍不住感叹道。 “就留下一些新绿来见证这个荒唐的年代吧,但愿它们长大成材后,不要再被做成杀人的工具,不要再染上血迹。” 随着夜幕慢慢降临,三个人收起淡淡的惆怅回到了营地。 吃过晚饭,申屠说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明早说什么也要回去拜拜祠堂。岳震本想跟去凑凑热闹,却被鲁一真挤眉弄眼的拉到了一旁。得知祭拜家族祠堂是很讲究的事情,根本不允许外人参与,岳震连忙尴尬的向申屠致歉,人家只是摆摆手一笑了之。 一路走来大家都已疲倦之极,都想着赶紧睡觉,谁也没什么心思聊闲天。岳震打着哈欠刚刚钻进帐蓬,还未点亮灯火,鲁一真就笑嘻嘻的跟了进来。 “呵呵??震少先别睡呀。”他晃着手里的图纸说:“明日就要开锯采伐,这些个图形虽说已参详了多日,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还得震少你给把把关呐。” 岳震暗笑着点亮油灯,乐道:“战场上的器具我可是一窍不通啊,别听了我的,嘿嘿??搞出来的东西四不像,那可丢的是你鲁大师的脸呀。” 鲁一真自当他是谦虚,就把图纸一张张的铺在了地上,又顺手端过灯台,一一解说起来。 “震少你看,这云梯嘛,无需费什么心思,够大够结实就成。这个就是老汉我新设计的箭楼,比起以往的箭楼有很多处的改动。这里,还有这里,钉上铁皮兽头,即可防御城楼射来的火箭,又可显得威风凛凛,寒了敌军的胆魄。” 刚开始的时候,岳震还能认真的听着。可不大的一会,就觉着眼皮越来越沉,他便斜靠在简易的木板床上,坚持着。 “呵呵???这个冲击城门的撞车,是老汉我不眠不休的得意之作哦。”鲁一真却是越说越觉兴奋,一手执灯,另一只手在图纸上比比划划着。 “以前的撞车,只是一根粗大的圆木配上轱辘,靠兵士们反复的推拉来撞击城门。遇到厚重结实的,不但耗费时间,城上劈头盖脸的箭雨,还会夺去不少儿郎的性命。老汉设计这个新型撞车,是受庙里僧人的启发,酷似和尚撞钟???” 岳震实在坚持不住了,嘴里嘟嘟囔囔着躺到了床上。“鲁师傅匠心独具,果然精妙的很,你就放手去做吧。不过还得麻烦您,守城的重型武器是不是也该???呼?呼?” 鲁一真闻言抬头看时,震少已经打着响亮的呼噜,酣然入睡。 “这个家伙???”鲁大师低笑着拽过被子,轻轻的给他盖上后,熄灭了油灯悄悄的退出了帐蓬。 淡淡的月光披洒在一座座帐蓬上,微寒的秋风轻轻拂过,山林里树叶轻舞摇曳‘刷刷’作响。夜空上的几粒疏星好奇的眨着眼睛,看着巡视在营地里的老人,随着他熄灭了最后一只火炬,整个营地便沉睡在寂静的夜色里。 “嗨!” 岳震的喝声中,手里的铁枪撕扯着气流,闪电一般的飞出去。‘嘎嚓’一声**了十丈余外的山石里,露在外面的枪尾仍在剧烈的颤动着。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在高炉日夜不休的吞噬下,小山一样的矿石堆所剩不多。所有战甲的毛胚业已完工,已经由黄佐带人装船运走,分发到各地的铁匠作坊里。申屠也离开了营地,四处巡查着工期的进度。 “不成,不成,还是太重!”岳震几步就跨到山石旁边,探手拔出了铁枪,回头对气喘吁吁赶来的程氏爷俩说道。 “军中士卒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一千投枪手每人要背三支。这么重的枪,恐怕投到第三支时已是强弩之末,很难飞出五丈以外啦。” 看着皱眉摇头不止的岳公子,程小力委屈的说:“公子,实在没办法了。不能再减份量啦,倘若枪杆太细用一次就断,远不如弓箭来的划算。” 岳震也知道小力说的都是实情,但他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哥哥岳云想出来这个以投枪制敌之法,肯定费了不少脑筋,假如因为兵器的缘故不能运用到实战当中,哥哥信心受挫不说,重装步兵的杀伤力也会大大的减弱。 发愁的掂量着手里的铁枪,岳震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程家老爹,希望这位经多见广的老工匠能想出一个解决之道。 程大力比岳震还急呢!人家岳公子已经付了两个月的工钱,说是两个月,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爷俩个零打碎敲的辛苦两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个数目。 虽说大力师父在锻造工艺上,没有儿子那般精通。但他心里也明白,儿子这次可没藏奸耍滑,铁枪的重量真的不能再减了。可人家雇主岳家公子明摆着不满意,说的也完全在理。投枪嘛,掷不远,造来何用?。 这可如何是好?愁眉不展的老人家把眼光瞄向了营地边,那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打造完毕的拒马重枪。 大枪做的顺顺利利,怎么小的就不成了呢?。 苦无良策的老师傅蹲到了地上,双臂紧紧的抱着膝盖,愣愣的发起呆来。 看到老工匠也是一筹莫展,岳震忍不住一阵着急上火。屈指算来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大盾和拒马枪已经完工,重甲化整为零分散加工后,也不会耗费太多的时间。偏偏到了看似最简单的投枪,却卡在了这里。 唉!再除去回程的十几天,时间真的不够用了,莫非这一次真的要食言啦。 岳震暗叹一声看着愁眉苦脸的父子,心中又是一阵不忍。原本就显得瘦弱的老爷子,眼挂血丝,胡子啦喳。膀大腰圆的小力也好像瘦了一圈,满脸的疲惫之态。 父子二人尽心尽力,如今遇到了难题,怎能再责怪他们?岳震舒展了眉宇,走到程小力的身旁,拍拍他的肩头。 “小力哥,别着急,慢慢来吧。虽说咱们订了两月之期,但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小弟知道这个难题不易解决,还需从长计议。小力哥你放心,就算再多两个月,工钱依然照付!今个就这样吧。” “岳家公子!这???”程家老爹感激的站起身来,原本有些充血的眼睛险些落下泪来。老工匠猛然之间起身,身体有些摇晃,岳震赶忙上前扶住老人。 “大力师父,客套的话就不用说了,您老这两天可瘦多啦,是不是吃食太粗?这样吧,我作主,把高炉的火灭了,咱们大家伙好好的歇上两天!” ------------ 惊魂枪·回师 “不必,不必。”大力师父拍着岳震的手臂说:“歇炉大可不必,公子您说的对,与其死钻牛角尖,不如先放一放。正好鲁师傅那边有些活计,就让我们一边干一边寻思吧。” 岳震苦于投枪的难题,好几天没到鲁一真那边去了,迷惑的问道。“哦?那边的活不是完成了吗?难道是数目出了差错?” 程小力笑着说:“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鲁老伯正按照您的吩咐设计守城的重武器呢。好家伙!老爷子想出来的那个‘床子弩’真是太霸道啦!六箭齐发,洞穿大树后仍去势不竭,啧啧??厉害!厉害啊。” “鲁老哥嫌寻常的箭头大,影响射速,就让我们父子想想办法,将箭头改造改造。”程家老爹在一旁补充道。 床弩,岳震眼前一亮。只是听说过这种变态的重武器,如今鲁一真做了出来,怎能不去先睹为快? “你们爷俩忙去吧,记住不要太劳累啊,以后用得着你们的地方还多着呢。我去鲁师傅那边看看???” “哎!” “公子您慢走。” 程家父子开心的望着岳震背影,痛快的答应着。 小力忍不住又说起爷俩这几天常聊的话题。“阿爹,我看以后咱们就跟着岳家公子吧。您看人家鲁师傅也是有名的大工匠,在公子手下干的多舒心,整天笑呵呵的。儿子好生羡慕呐???” “再想想,再想想???”程家老爹眼中闪过几许迷惘与无措,心不在焉的喃喃道:“人家岳公子是做大事的大人物,能看的上咱们吗?” 百闻不如一见,此刻站在床弩前的岳震却是大失所望。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转动着绞盘,搭上弩弦,他呼呼的喘着粗气暗自不以为然。这也太笨重了吧,自己都要费这么大的气力,普通的士兵最少也得十个八个才能操作。 “怎么样?震少,要不要看看它的威力?”身旁的鲁一真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失望,还有些洋洋得意的说着。 甩着酸麻的手掌,岳震苦笑道:“呵呵???这‘床子弩’射完一轮,再射下一轮是不是要等到半个时辰以后啦。” “瞎说!”鲁一真吹胡子瞪眼说:“倘若兵源充足,每床八名足矣,假如人手紧缺,一头老黄牛就可负责五张床弩。昨日老汉亲手实验,就算出自咱们之手兽头铁皮大盾,哼哼!在床弩面前也如纸齑一般,不堪一击呐!” 岳震哭笑不得,人家连老牛都用上啦,你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说话间,程小力拿着两只箭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鲁师傅,您老看看,这两种箭头,哪一种更合您的心意呢?” 鲁一真接过两箭仔细的端详着,沉吟道:“双棱箭头飞行速度快,穿透力强,三棱箭头可以旋转飞行,稳而精准。真还不易取舍哩???” “我这个外行说两句吧。”岳震从鲁师傅手里拿过那只三棱箭说:“单从杀伤力来讲,三棱箭只要射中,哪怕不是致命伤也不易拔出,能使敌方大面积的丧失战斗力。双棱箭嘛,只要不是射中要害,以金人的悍勇随手拔出来扔掉,反而容易激起他们的血性。” 程小力津津有味听着,没想到箭头里还蕴涵着这样的哲理。鲁一真抚髯不停的点头,脑海里升起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打磨三棱箭啦。”小力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转身要去,却被鲁一真叫了回来。 “且慢,程家小哥。回去告诉你阿爹,双棱、三棱的我都要,十成里双棱占两成即可。” 和鲁一真并肩看着疑惑的小力离去,岳震贼笑着低声问道:“现在就你我二人,你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呵呵???知我者,震少也。”鲁大师也一样窃笑着,伏在岳震的耳边嘀咕起来。听罢他的算计,岳震不免一阵恻然,转念想想要去冲锋陷阵的亲人,随即又释然。攻守之间就是生死的分界线,若是让攻城的敌军轻易的爬上城头,全城军民丢失的将是尊严和生命。 注视着震少阴晴不定的侧面,平日笑嘻嘻的老人竟有些狰狞的冷笑道。 “不管金人还是伪齐军,有谁胆敢侵犯岳家军镇守的城池,哼哼!老汉一定让他们知道,何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也一定让岳家军旗下的城墙,成为他们终生难忘的噩梦。” 说着话,鲁大师将手中的利箭掷向身边的大树。 ‘笃’双棱箭深深的扎进树干,洁白的羽毛猛烈的颤动着。 ‘嗡嗡’抖动的箭吸引了岳震的目光,程小力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枪杆太细用一次就断,远不如弓箭来的划算???”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了他心头。 既然铁质的枪杆无法减轻重量,干脆就弃之不用。远古人类就曾把兽骨磨利绑在木棍上,我为何不能借来一用呢?木杆铁尖的投枪,不但分量轻射程远,造价亦是大大的降低了。就好像是将一支箭放大了几倍,改用人力抛掷而出。 灵光一闪的岳震顾不上和鲁一真说什么,拔出树干上的双棱箭,大步流星的跑向高炉那边,去找程家父子。 其实打造箭头这样简单的工序,哪用大力师傅爷俩动手?此时他们正并肩坐在一起,心不在焉看着忙碌的工友,都在脑子里想着投枪的难题。 岳震一阵风般的跑过来,兴奋的比划着把想法告诉他们爷俩。苦苦思索了多日的大力师父顿觉豁然,程小力捡过一根木棍在地上勾画起来。 大力师父在一旁提醒道:“小子,还记得你做过的兽叉吗?若想让钢叉快如闪电而且悄无声息,就一定要在木杆后装上铁燕尾。如今最费心思的是铁枪头与枪尾如何配重,既要以枪头为主先上而后下,且不能发飘失去了准头。” “岳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投枪不就是一支大箭吗?。” 小力没有抬头,在地上飞快的刻画着,显然父亲的话让他的思路活跃起来。“双翼枪头的优点在那摆着,不用再费脑筋了。至于枪尾嘛,可选择的就太多啦。” “哦?”岳震惊喜的追问着:“都有哪几种,小力哥快说说!” 程小力指着地上的几幅简图,一一解说起来。“岳公子你看,这是两翼尾,也就是我阿爹讲的铁燕尾。我们打造兵器的称之为‘破风翼’,它的优势在于飞速快且没有风声;这个呢,我们称为‘定风翼’也有人叫他‘响翼’,军中用来传递消息的响箭,就是装配的这种箭尾;还有这种???” “小力哥,等等!”虽然惊叹着一个小小的箭尾里,竟有这么大的学问,岳震还是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小力。 岳震点着地上的草图急忙道:“就是它!就造这个有声音的,而且声响越大越好!” “啊!”程家父子愕然看着他,不明所以。程小力担忧的说:“这样不好吧。投枪未至,敌军就已听到了声音,会不会打草惊蛇?” “哈哈哈???说的好!我要得就是一个‘惊’字。”岳震含笑拍拍小力的肩头,“就这么定啦,麻烦小力哥抓紧时间赶工。我相信,你的杰作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让许多人闻声而色变。哈哈,我很期待哦。” 叮叮当当的声音彻夜未停,清早,岳震走进工棚时,程小力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一对枪头和枪尾。 大力师父也闻讯而来,帮着儿子把投枪装配起来。岳震则在一旁抓耳挠腮的看着,干着急也插不上手。 当小力将崭新的投枪交到他手里,岳震二话没说,提枪就跑出了工棚。 ‘呜呜???’ 投枪拖着尖厉的尾音呼啸而出,向高空飞去。岳震掷的一道抛物线,投枪飞速的升至了最高点,在众人的注视下,空中投枪猛的声调骤变,整支枪急速的下沉着,就好像一只鱼鹰发现了水中的目标,笔直的向下扎去。 ‘咔嚓!’ “好!” 投枪**了对面的山石,围观的喝彩声随之响起,程家父子是喊的最大声的两位。 “好!真可谓惊天地、慑鬼神呐!震少,就把这投枪唤作‘惊神’如何?”岳震还沉浸在惊喜之中,申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连忙回头看去。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笑容,岳震在申屠疲惫的脸上看到了希望看到的表情,心底感激之余也明白,一切都在正常的运行着。申屠的回归昭示着其余的作坊大功告成,整个计划已经到了尾声,深山老林里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又伴随着工匠们奋战了五个日夜,所有的轻重兵器都已打造完毕。正如申屠所预料的那样,岳震的钱袋业已所剩无几。 千金散尽并没有破坏岳震的好心情,他躲进船舱里美美的大睡了一天一夜,直到水军所有的船只汇合闽江,浩浩荡荡的扬帆北归。 满载而归的充实让人们忘却了疲惫,船上工匠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如何安排到手的工钱,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听到师傅们大多商量着购置怎样的年货,申屠和鲁一真相视而笑,屈指算来已是初冬时节。虽然眼前仍旧绿绿葱葱,但一路北上,已经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气温的下降。不断的有工匠师傅告辞上岸,程家父子也对去与留的选择颇感为难。 岳震从爷俩凝重的神色上猜出了几分,不愿意去打扰他们,跑到了前面的开路船上,与黄佐等人谈天说地、喝酒猜拳,日子过得很是轻松自在。 倒是鲁一真觉得程家父子技艺精湛、人品厚道,打心眼里想让他们留下来,言谈话语之间挽留之意甚是殷切。 眼看着船队就要驶出闽江,就在程家两父子将要做出他们一生中最为关键的决定时,一个消息从北方的黄龙府传出,并且迅速的向南蔓延着,让江南料峭的初冬乌云密布。以临安为中心的风暴,慢慢的酝酿而成,沉重的气氛压得很多人喘不过气来。 皇宫,养心殿。 倚在龙椅上假寐的高宗赵构,正享受着难得的清静。自从将大内秘谍的指挥权交与福王,那些各种各样烦人的消息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一丝笑意浮上皇帝的嘴角,他忍不住想起了一句颇具哲理的话: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但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的打断了皇上的惬意,他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暗道。十弟一向镇定沉稳,脚步为何如此慌乱?难道出了什么大事情!。 赵构忐忑的功夫,福王赵榛已经扑进殿来。未及等人看清楚他的表情,福亲王‘扑通’一声跪在了书案前,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起身绕到了前面的皇帝,看到了弟弟跪伏在那里,肩头微微的颤动着。 “你们都退下吧。” 皇上虽然心里猛的‘咯噔’一下子,却依旧面色平静的环视着大殿,声音也是慢条斯理。早已如针芒在背的太监、侍卫们,随着皇帝的话音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慢慢的走到福王身旁,大宋朝的皇帝蹲下身子,轻轻的拍着弟弟的后背。冷清的大殿里,福王压抑的饮泣显得异常的刺耳。 “没事的,咱们大宋,咱们赵氏,已经挺过了最难的日子???” 注视着书案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淡淡青烟,皇帝的眼神,就如轻烟一样的飘忽,游离。他一样不知道,嘴里絮絮的话语,是在安慰兄弟,还是在安慰自己。 ------------ 风云变·战起 “黄龙传来消息,父皇???父皇归天了。”泪流满面的福王终于抬起了头。 赵构的手轻轻的一哆嗦,僵在了弟弟的肩头。大殿里的空气因为福王带来的所谓讯息而凝固起来,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龙书案上的鎏金香炉,依旧在吐着淡淡的烟雾。 福王如释重负的低下头,担心洞若观火的哥哥会看破自己神情里的那一丝喜悦。 此刻王爷百感交集,复杂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他却清晰的感到了轻松,为了蹲在面前的九哥而感到轻松。二帝被虏,犹如一柄利剑悬在九哥的头顶,更像一块大石压在整个皇族的心头。如今父皇终于不堪忍受禁幽之苦解脱而去,这对苦苦支撑着半壁江山的九哥、对抬不起头的皇族,何尝不都是一种解脱呢?。 面对自己的真实感受,福王很是羞愧与自责,怎么能这样想!? 想想父皇的颠簸流离,一代风流儒雅的帝王竟然客死异乡,凄惨的死在敌人的牢狱中。虽说帝王之家亲情淡漠,但父子间血脉相连的阵阵痛楚,还是让福王忍不住落下泪来。 啪! 泪水掉落在厚厚的地毯,转瞬就无影无踪。大殿的凝滞却被这一点点轻微的响动打碎,重新回到了时间的轨道。 “福亲王,你先退下吧,让朕好好的静一静。”高宗皇帝终于醒转站起身来。闻言有些错愕的福王抬头时,却只能看到哥哥略显单薄的后背。这个背影也让福王想起了二十年前九哥的一席话,那时候他们都还是风华正茂的皇子。 十弟,不要留在汴梁了,到江南去,到那里开创一片自己的天地! 那天,九哥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而去,高瘦背影跨越了二十载的光阴,今天挺拔依旧。仿佛迷失在时空的倒错之中,恍恍惚惚的福王退出了养心大殿。 两位宦官从外轻轻的阖住殿门,然后就蹑手蹑脚远远的避开了,格外敏感的他们可能也嗅到了一种气息,死亡的气息。 紧紧关闭的门遮挡了大部分的光线。皇帝把自己隐藏在幽暗中,如一尊石像般久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雕梁画柱的宫殿静止下来,奢华而精致的背景好像被人漂去了那层辉煌的金色,凸现着这间大殿的主人,静静的挺立在黑与白的世界里。 假如这个时候谁有胆量走到皇帝的正面去,一定会感动万分的惊奇。为什么呢? 因为刚刚惊闻噩耗的皇上,显得异常的平静。不但表情平静,眼神平静,就连呼吸声都非常的平静而有节律。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也许是始终如一的站姿让皇帝感到了疲惫,他轻轻的叹息一声,缓缓的走到龙椅前坐下。 坐上这把象征着天下至尊的椅子,他原本沉静的目光显得有些涣散和迷离,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因为什么发生了改变,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都不一样了。皇帝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变了,大殿依旧,陈设依旧,就连香炉里淡淡的茉莉薰香也是依旧。 游离的目光落到书案上,他伸出手拿起那个翻看了多次的画轴。 像往常一样,轻轻的打开这幅画,他却无法找到平常那种淡定的心情。事情正如女诗人李清照的推测,此刻皇帝的手中赫然就是《望贤迎驾图》。 “父皇!” 望着图画上鹤发童颜的老皇帝,赵构低声的呼唤着,语带哽咽,声音和双手一齐颤动着。 “您就这么走了?”摸挲着微微泛黄的画面,皇帝的眼睛湿润了。“真的就这样走了?把这副千钧的重担交给小九。也好,也好,倘若真的能投胎转世,父皇呐,您还愿意做皇帝吗?还愿意做那个将万民福祉系于一身的真龙天子吗????” 静谧的大殿里,回荡着大宋朝皇帝的低低絮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吟诵着父亲的诗句,高宗皇帝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点点滴滴洒落在画中,画里的有些人物,在泪水的浸泡下面目变得渐渐模糊。 皇帝的记忆里,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流下的泪水。上一次是禁军哗变的那个夜晚,刚刚三岁的皇子因惊吓夭折。 痛!一样的痛彻心肺,哪怕是真龙天子亦有生命中无法承受之恸。 泪眼模糊中,手里画卷上的人物再次鲜活起来,幻化成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容。大红的伞盖下,父皇捻髯微笑,皇帝和他的臣子们匍匐在老人脚下,身后的田野、山间万民欢腾。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哈哈哈???万万岁!万万岁!哈哈哈???” 悲恸欲绝的皇帝突然间仰天长笑,双手间仿佛迸发出一个气流的漩涡,价值四千两黄金的古画顿时化作了漫天的纸屑,就连坚硬无比的画轴也未能幸免。 飘舞飞扬的纸屑中,大宋皇帝大笑着推门走出了养心殿?????? 皇帝在前,福王在后,兄弟二人表情肃穆的走向御书房。一路上,紧紧跟随的太监们手忙脚乱的记录着皇上的口谕。 仍在江河之上漂流的岳家军船队,自然无从得知这些。因为归程是逆流而上,船只又都是负重而行,所以速度要比南下之时慢了许多。岳震盘算着到达鄂州的时间,正好超出了答应哥哥岳云的两月之期,些许延误却也没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虽说吃了很多的苦,收获亦是相当的可观。这样巨大的工程愣是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形下悄然完成,岳震不免有几分沾沾自喜。 程家父子最终决定留下来,让他觉得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他比这个年代的人更明白,掌握先进的科学技术是何等的重要。 历经了千辛万苦,船队终于在江州驶上了宽阔的江面掉头向西,鄂州已是指日可待。 从船上已经能够清楚看到,两岸大地披上淡淡的冬霜,幸好闽浙商帮一路上都在为船队提供着给养,棉衣自然早早的就送上了船。虽然岳震要比常人耐寒,但他还是不愿意引起众人的注目,也就挑了一套最薄的棉衣棉裤穿在身上。 岳震的坐船缓缓的靠上鄂州码头,当他伸着懒腰走上甲板,却一眼看到张宪和他身后的王郡,岳震猛的打了个激灵,头皮一阵发麻。 不好!一定是临安出事啦! 跳下艄板,岳震快步走向迎上来的姐夫。没等他开口问话,老成稳重的张宪抢先摆手道:“小弟稍安勿燥,这里人多嘴杂,咱们一边说话。” 无奈的岳震只得叫过申屠、鲁一真,匆匆的交待了几句后,强忍着满腹的疑问和忐忑不安,与姐夫一起远离开人群。 “小弟,王郡刚刚送来要你亲启的密信,皇上紧跟着就是六百里紧急军令,令后护军沿汉水向北火速集结。至于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要不是为了等你,我昨日就应该随队北上。”一脸严肃的张宪说完这番话,岳震着急的跳脚问起来。 “那大哥呢?大旗营是不是也拔营走啦!?” “是啊。”看着一脸气极败坏的小舅子,张宪摊手道:“云弟和大旗营是步军中最先动身的,紧随着是杨再兴大哥统领的马军先锋。” “唉!”岳震望着远处船上的装备,懊丧的拍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嘴里叨咕着:“还是晚了,晚了???” 张宪不明所以追问起来,才知道船队上装载的是为大旗营量身定做的装备。 “呵呵???小弟,瞧你急得。”张宪笑着低声道:“不妨事,能赶得上。像这种没有具体目标的军事集结,随时都会有新的命令传来,所以大队人马走走停停。放心,交给我!用不了两天保证送进大旗营的驻地。” 岳震使劲的握着姐夫的手摇晃了几下,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走回码头,指挥着把整个船队装运的货物,也是他们这段时间的心血,移交给了张宪的部队。 黄佐的水军正好顺势北上,岳震和申屠、鲁一真、王郡以及程家父子决定在鄂州军营里休息一晚,明早雇船赶往临安。 入夜,一肚子猜测的岳震来到父亲的书房门前。 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后护军堪称南宋的精锐之师,如此大规模的集结调动肯定是要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啦。岳震不由得一阵心焦,为什么打仗,在哪里打仗,现在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知道大旗营的装备能不能赶得上。 嗨,还是先看看烽火堂的信,干着急也没有用啊。定定心神,岳震坐在了父亲的书桌前,看到了已经拆开的密信,还有一张压在信封上的小纸片。 小二: 为父只是有些好奇到底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你的部下将密信直接送到了鄂州?而信中那些供你参考的见解也点醒了为父我,看似必然的一件事,却对大宋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福祸难料哇。 辗转思虑间,圣上的加急诏书已到,看来事态正在沿着你那些部下的预测发展。 收拾行装之中,为父不禁有些感慨想与你说两句,只可惜不知你身在何方,是不是依然在为你的生意而奔波忙碌。 多年来的夙愿将要实现,老爸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感到悲哀。 想当年太祖皇帝在陈桥黄袍加身直至一统天下,是何等的英名神武威震四海。为何如今他的子孙竟然软弱于斯?!非要??? 嗨!不说了,和你这个小孩子发牢骚,你也未必愿意听。 莫怪为父罗唆,小二呀,以你的文韬武略,又有身旁的一干能人异士相助。你的志向真的就是赚几个银钱?为父不想对你说国难当头的大道理,只想说,身逢乱世既是我们的不幸,也是我们的机遇。 好好想想吧,上天让你顽疾痊愈又习得一身本领,不做一番大业绩,怎对得起上苍的美意? 父,临行留字。 岳震合上父亲写下的纸片,一阵懊恼的无力感涌上了心头。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原本想躲在幕后的愿望恐怕是难以实现啦。如果真的要把自己深深的隐藏起来,即便是面对亲人也要装疯卖傻,那还有什么意思?。 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有些事无法躲避。岳震暗自叹息着,拿起了那封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的密信。 书信是由晏彪亲笔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叙述也显得颇为急迫。 信里详细的说到了老皇帝去世的种种传言,岳震这才弄明白整件事的起因,而晏彪的一段话有让他陷入沉思,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震少,蹊跷之处在于,如今金国有两股势力要拿这件事做文章。一批人不惜余力的四处散布消息,好像惟恐天下人不知道似的。而另一拨人却在拼命的掩盖老皇上的死讯,甚至动用了大批的杀手,来剿杀把消息向南传送的探子。 宗铣大哥为确定真伪,特意去了一次黄龙府,回来说两边的争斗已经死了不少人。 我们哥俩恐怕这是金人的一场阴谋,旨在激起大宋皇帝的怒火,并且设好了伏击圈等着宋军的精锐之师入围。 但金人内部有人企图阻止,又该作何解释呢?震少小心呐!烽火堂未及深入河北,对金军的调动知之甚少,岳家军今次怎样应对只能靠你自己了。小弟满怀歉疚,却又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却又不敢擅离襄阳要害之地。震少慎重! 弟晏彪,襄阳顿首。 ------------ 赴前线·大军 “嘘???”看着兄弟笔下怵目惊心的那个‘慎’字,岳震长长的吐口气站起身,抱臂托腮在书桌前来回踱步,大脑飞快的思考着。 宋徽宗这位一国之君沦为囚徒,在寒冷的北方苦苦支撑了十余年已属不易,驾鹤西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若有人刻意的利用此事,只要稍加渲染,正如父亲所说,这对今后宋金两国的影响都是相当深远的。至少眼下对大宋的军民便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南宋皇室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若不能对应得法,大溃败后十年建立起来的信心将就此损失殆尽,倘若金军趁势南下,一溃千里的往事就会重演。 因此老皇帝客死异乡的消息一旦散布开来,就等于把南宋的统治者推上了风口浪尖,当今皇帝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这场战争是非打不可了。 但是岳震再往深处一想,不禁喃喃自问着:金人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的开战呢?。难道他们真的准备好了,想要一口吞下大宋?不可能呀,历史上可没有这样的记载。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眼看着就要挠破了头皮,也没有丝毫的头绪。 今夜,许多人无眠,许多人为了一件事而无眠。 临安大内禁宫的御书房,灯火映照着雪白的窗棂;数千里之外的黄龙,尚书府灯火通明人影绰绰;鄂州大营里岳家小院,正厢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这都是因为,因为岳家军踏上了征程。 “皇上,遵圣谕,赵鼎他们已将国书和圣旨、祭文等一干文件准备好了,请万岁过目。”御书房里,面色憔悴疲惫的福亲王,手捧着好几个卷轴跪在龙书案前。 “起来吧,来人呐,给福亲王赐座。”说着话赵构接过弟弟递上来的东西,逐一打开目不转睛的起来,而殿中一干人等的心绪则随着皇帝的表情,高高的悠上了半空。书房里顿时鸦鹊无声,那些早已昏昏欲睡的宦官们屏住了呼吸,用力的睁大着眼睛。 “嗯,还行???”皇上松开了眉头,抬起了视线淡淡的评价说。“你们可曾商量让岳飞停在那里待命?” 福王赶忙站起来道:“都已经安排妥当,兵部业已拟好了军令,皇上请放心。一切按照圣意,金人的使臣到来之时,也就是襄阳城被围之日。” 高宗皇帝无声的点点头,示意太监过来把卷轴收拾起来还给王爷。太监小心翼翼的收拾着,皇上疲倦的阖上了眼睛,歪歪的靠在龙椅上。福亲王抱紧了手里的东西,向周围伺候着的众人撇撇嘴,带着大家伙轻手轻脚的走出书房。王爷刚刚迈出房门,哥哥的声音若有若无般在耳边响起。 “十弟,你不要介意啊,九哥这几天心里很乱。倘若你都和九哥这样生分,这样毕恭毕敬,哥哥这个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福王爷心里一热,却不由自主的又要跪下谢恩。“好啦,又来了,去忙吧???”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福王的表情也随之变幻了几下,尔后垂头匆匆的离去,不敢再去倾听天下至尊的自言自语。 “难道,就没有人愿意听听朕掏心窝子的话???” 有人感慨,也有人在焦急的等待。此时岳震已经走出了父亲的书房,站在院子里仰望着时隐时现淡淡斑驳的月影。 “震少这么晚还在对月兴叹,是在担心路上的大军吧?” 听到申屠的声音在身后,岳震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大军挺进是极度机密之事,希侃你是从何得知的呢?” “呵呵???所谓的机密只能瞒的了外行人。我想,金人在鄂州的探子也和我一样,早已从营里飘起的炊烟猜到,鄂州只剩下一营老弱病残。岳家军挥师北进的消息,恐怕也早已经传到黄龙,那边肯定也是金戈铁马,严阵以待啦。” 岳震点头间心中一动,凡事都是有迹可循,金人的动机和目的也不会逃出这个定律。 思索着他回过身,拉着申屠希侃回到书房里,把自己想不通的问题,连同眼下的局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一边听着岳震简明扼要的解说,申屠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墙上挂在墙上的字画。 岳震讲完,申屠希侃笑着说道:“岳帅准备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挥师北伐的这一天吗?咱们宋人念念不忘收复疆土,人家金人难道不懂得应该保护胜利的果实?震少你又何必执着于金人的用意呢?” 岳震慢慢的坐下。“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岳家军,尤其是我哥的大旗营匆忙上阵,若朝廷复仇心切,再支出什么昏招。唉,我怎能不但心?” “哈哈哈???”申屠朗声笑道:“震少多虑了吧?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岳侯若是唯唯诺诺俯首贴耳之人,能有如此灿古烁今的成就?你呀???” 经他这般开解,岳震不由的连连点头。焦虑之情缓解了不少,可还是担心的说:“大旗营士兵与装备磨合演练的时间太短,威力肯定是要大打折扣啦。” “震少你凭什么认为,金人是准备充分呢?希侃不敢苟同。” “哦,申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在岳震的催促声中,申屠站起身来踱步沉吟道:“咱宋室朝廷上分为‘主战’‘主和’两派,金人亦是使然,也不是人人都想打仗。我倒觉得,这次的事情不过是金国权力斗争延伸而已。相比岳帅多年的经营,他们未必把握十足,弄不好还是一笔赔本生意哩。” 听到申屠这么的乐观,岳震稳住了心神,前前后后认真的思索起来。 不提岳震等人心急火燎的赶回临安,岳家军的后续部队,以及张宪按运的粮草追上了前师,马、步、水三军集结完成。骑兵分成两支沿着汉水两岸前进,主力步兵则登上了水师的战船,三路人马、战船迎着料峭的寒风一路向北。 旌旗招展的大军走走停停,岳飞不紧不慢的等待着兵部新的命令。 眼看着天色阴暗下来,中军派出小舟传令两翼的骑军停下安营,连绵的船队也抛锚驻在了江面。旗舰上,岳家军一干主将步上甲板。 抬眼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岳元帅叹道:“好沉的云呀,恐怕是要下雪喽。” 主帅身旁的诸位将领吐着浓重的白气,都轻轻的点着头。原本就很粗壮的牛皋披着棉斗蓬,平添了几分威武彪悍之势。他揉搓着鄂下钢针一般的胡须埋怨道:“兵部在搞什么?!大军已经出了鄂州五六日了,他们也不放个屁,咱们到底要开到哪里?害得咱们几万人像老黄牛一般慢吞吞的,浪费粮草!” 诸将的低笑声中,岳飞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牛皋心虚的缩缩脖子,左顾右盼着打岔道:“少帅和张宪带着大旗营有船不座,鬼鬼祟祟的???” “呵呵???”岳飞身后的黄佐笑着搭茬。“听说云少帅带着儿郎们边走边练,每天都要与杨先锋他们打上几阵。” 岳飞对两个儿子的计划略有了解,提醒说:“大旗营是和马军较上劲了,牛皋你可不要松懈啊,说不准这打头阵的担子要落到你肩上啦。” “有这等好事?”牛皋立刻两眼放光的磨拳擦掌道:“元帅哥哥你可不要诓兄弟啊,俺们选锋营整日的跟在大旗营后面拣现成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鸟气呢!这趟俺牛皋定让你们瞧瞧,选锋营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他又狐疑的看着岳元帅说道:“少帅肯答应?可别叫俺们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哦。” “哈哈哈???”甲板上众人轰然大笑,笑声在江面上传出很远。 岳元帅再也没办法绷起脸来,轻笑着调侃说:“那好,我们就瞧着。别到时候你老牛吹破牛皮,吃了憋,给我们老一辈的丢了脸。” “我???”牛皋正要拍着胸脯说话,却被一旁的王贵打断了。“咦?!怎么杨再兴随着传令的小船回来啦!” 大家侧目看去时,身着软甲的杨再兴已经跳上了旗舰,大步走了过来。 “背嵬军统领杨再兴禀告元帅,太尉张大人的车仗已到北岸军营。太尉请元帅上岸说话。” 众将官面面相觑迷惑不解,从大军调动开始,整件事都显得不合常理,如今太尉大人又亲自赶来传令,让一干将领们忍不住浮想联翩。岳雷急忙跑回船舱取来棉斗篷,为父帅系上,岳飞交待了王贵几句登上小舟,与杨再兴一起往北岸驶去。 岸边张浚太尉的临时营帐里,岳飞意外的见到了一身戎装的赵鼎。文武二相齐至军前,让岳元帅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揣测道,难道说他要来了吗?。 “鹏举统领大军一路舟船劳顿,辛苦辛苦。”赵鼎还是那般彬彬有礼,拉着岳飞的手一齐坐到了张浚的对面。 岳飞急忙说道:“不敢不敢,兵者国之利器,国君指到那里军队就应赶到那里,这是我等的本分,怎敢称辛苦二字。倒是两位大人吃苦喽,不过末将以为,传令这种军中小事,何必劳烦两位大人,莫非这次后护军北调有什么???” “呵呵???鹏举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赵鼎拍着岳元帅的肩头笑道。 “我就不信你家的那位二少爷会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他敢瞒着你?你呀,岳鹏举现在也变的不老实喽。” 岳飞老脸一红,对面的张浚马上就开口替他辩解说:“老赵啊,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又不是不懂,咱们做臣子的胡乱猜测圣意是犯忌讳的。” “是是???”岳飞先是递给老上司一个感激的眼神,顺杆爬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王旗所指之处三军驱动,末将重任在肩不敢胡思乱想。”赵鼎也收起了笑容,点头正色道:“鹏举不愧我大宋军人的楷模,说得好!前方将士身负重任,稍有差池便关乎万千性命啊。” 对这种不咸不淡的打哈哈,岳飞颇感不耐,站起来躬身道:“末将前来接令,请两位大人宣布军令,末将也好尽快赶回军中。” 张浚和赵鼎一对眼色,赵鼎起身伏在岳飞的耳边轻声低语起来。岳元帅的剑眉耸动着,脸色也随之愈发的凝重了。 日夜兼程的赶回临安后,岳震又开始了坐卧不安,焦急的等待着各方面传来的讯息。 时常想起告别母亲、姐姐时,她们脸上恬静的淡然,仿佛已经开拔的军队和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岳震有几分惭愧,但内心深处更多的还是心酸与不忿。 连年的征战,已经让军人的亲属们变的坚强起来,或许用麻木来形容更为贴切一点。母亲、妻子、女儿???她们更愿意将牵挂深深的埋在心底,强作欢颜的鼓励着身边的人,也在鼓励着她们自己。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咱们的亲人一定会安全归来。 盼星星盼月亮,岳震终于等到了襄阳过来的人。方小七刚刚闪进后门,尚未来得及擦擦汗水便被他一把拽进了屋里。 晏彪和宗铣的来信,让岳震原本深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像飞去了远方,飞到那座即将地动山摇的千年古城。 伪齐军队已经枕戈达旦,把襄阳城变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最让岳震揪心的是,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刻,原来襄阳城外金人的万人骑队,忽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踪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 帝亲临·哀伤 金人的骑兵决不会凭空消失,这就是草原民族最古老,也是最有效的战争法则之一。在围捕猎物之前,他们会把自己隐藏的很深、很深。当岳家军的步兵攻城的那一刻,他们会像蛰伏的狼群一样突然出现,驱赶着高头骏马,挥舞着手中的钢刀,仿佛是在完成一场绵延千年,亘古不变的祭祀。 襄阳之战不在攻城,而在城外,能否成功的阻击金人骑兵,会成为整个襄阳战场上一颗最重的砝码,足以左右胜负的天平。 “吁???也不知大哥和先锋营训练的怎么样了。” 岳震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一旁的方小七听的清清楚楚,他眨着眼睛轻声笑道:“震少向来胸有成竹,怎么这趟如此忧心忡忡?咱岳家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云少帅和大旗营更是威名赫赫,呵呵???震少是不是杞人忧天啦。” 方小七的话语将岳震拉出了沉思,想起还有比担心更重要的事情,摇着头从案上取过纸笔。 “唉,哪有什么常胜之师?战场上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将万劫不复。”铺开纸笺,他不由得苦笑道:“呵呵,他们打仗好像比我自己上战场还要紧张呢,小七你说的对,如今我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纯属瞎担心喏。” 说话间一封简短的书信写成,岳震小心翼翼的吹干墨迹,折好入封递到小七手里。“兄弟,战事迫在眉睫只好辛苦你啦,让禄伯带着你直接去找我姐夫,怎么接头传递讯息你们就商量着办吧。” 看着方小七谨慎的把书信贴身藏好,岳震不免要叮咛几句。 “岳家军倾巢而出犹如开弓之箭,烽火堂就好比这支利箭的眼睛耳鼻,担子不轻呐。回去告诉彪子和铣哥,打探传递情报的时候虽近在咫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可轻易的暴露身份,更不能让兄弟们有所伤损。” 收拾停当的方小七一挺胸膛,闪亮的眼眸和岳震对视了片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的点点头转身而去。 汉江之滨,一片不知名的河滩上。 岳家军的几位大将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军令。水师战船缓缓的靠向东岸,士兵们鸦雀无声的下船整队,西岸的马军也接到了东渡的命令,整支队伍犹如一层层前赴后继的江浪,静悄悄的扑上了宽阔的河滩。 没人知道为什么元帅整夜未归,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弃船登岸。 河滩上的人数越来越多,偶尔有几声将官低沉的呼喝响过,空气也显得愈发的凝重起来。军人们呼出浓浓的呵气还未来得及聚到一起,便被一阵满带寒意的北风吹走了。 冷风中整齐的队伍里只有衣袂在飘动,战士们身上那件深绿色的棉斗篷,随风舞动着,阵阵绿浪起伏,煞是壮观。 水师将士们也早已落锚收帆,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船舷上。几万目光集中到了一处,前方小山包上的那座临时军营。 ‘吱扭扭???’万人瞩目的行营大门缓缓开启,士兵看到自己的元帅和两个戎装之人策马而出,不少将领认得文相赵鼎和顶头上司太尉大人。大宋朝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踏出营门的那一刻,洁白的雪花悄然飘落而下。 三人轻声的驱策着战马来到队伍前列,赵鼎明显有些生疏,战战兢兢的很生硬。 岳飞表情肃穆的环视着队列,没有开口说话和文武二相一起拨转马头,静静的注视着绵延伸向远方的那条土路。 看到三位大人摆出了一付等人的姿态,岳家军的几位高级将官隐约的猜到了些许,王贵和董先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惊骇。王贵一把拽住了牛皋的缰绳,阻止了这个性急的兄弟。 牛皋看着郑重摇头的副帅,刚要张开大嘴问个究竟,猛然发觉王贵哥哥的眼神渐渐犀利起来,急忙吐吐舌头把溜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长官们在等待着什么,士兵们却依然笔直的站在雪地里,任由飘飘洒洒冰冷的雪花落在脖颈里,凝聚在眉梢上。偶尔有一两声战马的轻嘶响起,而它的主人则急忙拍抚着爱驹,好让焦躁的伙伴安静下来。 雪花时大时小,时急时缓,仿佛伴着寒风考验着军人们的意志,考验着他们的耐心。 岳元帅胯下的白马,无聊的用蹄子拨弄着刚刚落地的雪片,很不耐烦的轻轻打着响鼻。突然间白马停止了动作,大耳朵机警的竖立起来,略微有些沉闷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啪嗒,啪嗒’马匹踏过浅雪由远而近,队伍最前方的两位宰相和岳元帅赶忙立直身体,凝神看去。三人紧张的态度不断的感染者身后的人们,军官和士兵都用力的绷直着,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向远方张望着。 当耀眼的明黄色在白茫茫的地平线上升起,数万军人才真正的明白,将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人。 皇帝!!! 全天下的主人,这支钢铁雄师的主人,正在明黄色旗帜的包围中慢慢的接近,接近这些为他去战斗的士卒。 渐渐放大的明黄让一些年轻的士卒感到了阵阵眩晕,他们使劲的握紧着拳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颤抖。即便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不免呼吸急促起来,整个队伍里弥漫着一种紧张、激动、甚至有几分狂热的气氛。 数万人杂乱的呼吸从岳飞的身后传来,将军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把缰绳交到了左手后高高的举起了右手,这条高昂的臂膀好像是一支标尺,又好像充满了魔力,驱赶着纷乱;召唤着坚定;凝聚着铁一般的气息。 当将军放下手臂时,风雪里的军队彻底的安静下来,黄澄澄的御林骑队好似撞上了岩石的水流,分为两支向左右驶去。 一抹刺眼的白色从明黄中脱离出来,南宋的皇帝陛下一袭雪白的衣衫,驮着他的那匹同样雪白的骏马,在若有若无的雪花中缓步走来。 赵鼎笨拙的翻身下马,屈下了几乎快要冻僵的膝盖。 “臣,枢密院知事赵鼎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他身旁的张浚、岳飞早已跳下马来,深深的弯下勒腰肢。因为南宋的军前律法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将要出征的战士们是不用行跪拜之礼的,哪怕是面对着真龙天子。于是乎,一片铠甲碰击的声响后,七万将士向着他们的皇帝,整齐的垂下了头颅。 “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卿平身吧,既然你穿戴了甲胄,就已经算作一位军人啦。”震耳欲聋的喊声过后,宋高宗赵构稳稳的端坐在马上,放眼扫视着眼前深绿色的人潮,清清嗓子稍微的提高了些声音。 “将士们一定都在奇怪,朕今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这身打扮?”看似皇帝的声音不大,但就算最远的水军船上依然听的清清楚楚。说出了大多数人的疑问后,皇帝停了下来,凝视着滚滚东去的汉江,眼神有些涣散游离,没人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过了好久,赵构这才收回了视线,怔怔的盯着战船上飘扬的‘宋’字大旗。 “朕之所以是你们的皇帝,是因为朕的父亲就是你们的皇帝,是因为朕的先祖创下这片宋室江山。” “所以,朕和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一样,都是家园被人侵占,亲眷遭人掳掠的凄惨之人!十年来,每每想及先烈们打下的壮丽河山,想及父兄还在仇敌的监牢里,怎能不叫朕五内俱焚!这是朕的耻辱,亦是你们所有大宋军人的耻辱!” 皇帝激愤的声音里,七万个头颅垂的更低了。最前列的岳飞好像被人揭起了一道尚未愈合的疮疤,刺痛中下意识的咬紧了牙齿。将军额头上的青筋剧烈的贲涨着,满腔的羞辱与悲愤让他闭上了眼睛。 数万愤怒、羞愧的情绪在将军的身后响起,‘嘎巴嘎巴’紧握的拳头已让关节不堪重负。 “黄龙府传来消息,不久前父皇已经归天了。”道出这条噩耗时,赵构的语气反而比刚才平静了稍许,却让数万粗重的呼吸显得更加压抑。 “倘若是太平年间,太上皇殡天必将大事国丧举国悼念。可如今!”皇帝突然住口,只见他举起手掌拍打着面颊。 “可如今朕没有这个脸面!十年前,朕在相州接父皇圣旨开招讨府,自领兵马大元帅,非但未能挽狂澜于即倒,反而连连丢疆失土,一路退回了江南。十年呐!父皇深陷虎狼之狱饱受欺凌,朕哪有颜面再去惊扰他老人家的英灵!不孝啊。” 啪!啪!啪! 风雪中皇帝以掌括面清脆声声,犹如一根火辣辣的鞭子,抽打在万人的心头。 岳飞已经忍不住热泪奔涌,重重的跪倒在雪地之上。“圣上节哀啊!一切种种过失均非陛下之错,我等食国家俸禄却无力保家卫国,罪该万死!今次挥师北上,后护军将士倘若不能驱除胡虏、收复家园,就绝不班师回朝!” 铿锵声阵阵,七万将士跪倒在河滩上,一遍遍的重复着元帅的誓言。 驱除胡虏!收复家园! 驱除胡虏!收复家园! 驱除胡虏!收复家园! 风雪好像也被激昂火热的群情震慑,远远的避开,风停了,雪住了,河滩和江面上升起了薄薄的雾气。缓缓流动的雾气中,宋高宗赵构平端着双手说。 “众将士平身。说得好,说得很好!驱除胡虏,收复家园。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番攻取襄阳,一来是为今后的北伐奠定基础,二来就是为朕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出一口恶气!朕不想欺骗你们,朕也骗不了你们。” 渐渐平静下来的皇帝语带惆怅,巡视着队伍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刀枪无眼,此战过后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就再也回不来了,这让朕很是愧疚和矛盾。” 刚刚站起来的岳元帅听到皇上这么讲,又急忙跪了下来。 “为臣者,理当替君分忧!岳飞自打从军的那一天起,就已将生死置于度外,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臣身后的这些热血男儿,一样的不惧抛头颅洒热血,决不退缩!” 高宗皇帝跳下马来,走到将军的身前。“十余年来,鹏举你舍生忘死精忠报国,朕心里清清楚楚,要不然朕也不会在五路护军中独点你们出征。”拉起了岳飞,皇上看着他身后的七八位高级将领们高声道:“好啦,都免礼平身。天寒地冻的,别让将士们在这里喝西北风了,众卿留下来,其余的将官整队出发!” 回到小山包的行营里,一直隐身在御林军队伍里的福亲王赵榛,主持了一个简短而隆重的封赏仪式。 “后护军副统领王贵、选锋营统领牛皋、前军统领徐庆、后军统领董先、背嵬军先锋统领杨再兴。你等数立战功忠勇可嘉,实为我大宋将官之楷模,赐捻金线战袍一领,金束带一条。” 仪式过后,赵构遣走了诸将却点名留下了岳云,岳家父子不明所以,只得小心翼翼的跟着皇帝走上了行营的最高处。 俯视着潮水般退去的大军,皇帝背负双手问起了身侧的岳飞:“襄汉的重要性,鹏举应该比朕更加明白,金人也不会不清楚,朕已经传令左护军吴阶部兵发仙人关,旨在牵制金人的注意力。鹏举可有什么良策,一举攻克这兵家必争之地?” “战争之道,贵在随机应变,一日不踏上战场,臣不敢轻言胜负。”岳飞躬身答道。 ------------ 旌旗指·金酋 “呵呵呵???”从得知父皇的噩耗起这么多天来,皇帝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好一个随机应变,鹏举你也归队吧,朕对你有信心。” 看着父帅行礼离去,岳云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距离皇帝这么近。 “云少帅不必紧张,那就是你统领的先锋营吧。”赵构指着河滩上孤零零的方队。 听到皇帝问话,岳云急忙规矩的躬身应道:“正是,那就是小将麾下的先锋营,小将未至他们不敢擅离。” “那就由云少帅带路,让朕见识一下威震五路护军的大旗营吧。” 听到皇帝都知道自己和部下的战绩,岳云忍不住心中一热,挺起了胸膛高声的应诺。两人再次跨马出营时,皇上阻止了想要跟着的御林军。远处的赵鼎和张浚对望着,不免猜测起来,皇帝为何偏偏对这几千人感兴趣呢?。 看到万人敬畏的皇帝由长官陪伴着越来越近,大旗营的将士要比其他的部队沉稳许多,只是站立的更加笔直了。 果然就是他们!赵构暗自惊喜的确定着,刚才面对七万大军时那股凌厉的杀气,就是由这毫不起眼的几千人散发出来的。 希律律??? “吁!!!” 皇帝走神之际,他胯下的白马已不堪迎面而来的煞气,高高的扬起了前蹄。 “哈哈,好强的气势,朕的爱驹吃不消啦,哈哈哈???”皇帝趁势翻身下马,把马鞭抛到了一边,大踏步的走着朗声大笑。“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倘若朕的几十万大军都像这些儿郎,金人何惧!辽人何惧!西夏又何惧!岳云呐岳云,朕很是欣慰!” 笑语间皇帝就到了士兵们的身前,六千将士照例垂首鞠躬行礼。 “嗯,不错。”士兵镇定自如的神态令皇帝不住的点头,他伸手撩起了一个士兵斗蓬,绿色的战甲赫然出现。皇帝却毫无惊异之色,只是双目精芒闪烁,抬起另一只手屈指弹向铠甲。 ‘叮???’清脆的金属鸣响声中,皇帝身后的岳云面如土色,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煞费苦心的遮掩竟被皇上一眼就看穿。怎么办?!一旦皇上追问起来,这该如何是好?少帅毕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物,迅速的镇静下来,脑筋在飞快的转动着。 “众将士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们。” 就在岳云焦急的思索对策时,赵构却从士兵们的战靴上看出了不妥,高声的命令道。 一张张年轻却充满了疲惫的面孔,让皇帝兴奋的情绪低落下来,他转身注视着岳云。“难道你们是穿着这些东西,一路从鄂州走到了这里?” “这???”岳云刚刚准备了一套说辞,却不料皇上问起了这件事情,他顿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着不知该怎么应答。赵构轻叹了一声,“嗨,不用说了,朕都知道啦。云少帅用心良苦,朕???唉!”不知为什么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跺脚越过了不知所措的少帅向回走去。 岳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他还是不敢相信就这样轻易的过关了。就他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时,皇上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好好让你的部下休息吧,疲惫之师是打不了硬仗的。少帅放心,那小子给你们的装备绝对是马军的克星。朕一定能等到好消息,你们兄弟合力埋葬金国骑兵的好消息!” 等到岳云琢磨出‘那小子’是谁的时候,皇帝陛下早已拍马远去。冷风吹过,一身冷汗的岳云顿时感到如坠冰窖。传言中软弱的大宋皇帝,此刻在少帅的心目中的形象正如那条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样,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的隐入迷雾之中。 “啊嚏!” 一阵寒风钻进厚厚的门帘,坐在‘汇丰号’百无聊赖的岳震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站起身推开窗子,初冬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几片黄叶有气无力的飘移着。宋徽宗死在黄龙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江南,一时间尘嚣四起、议论纷纷。 有人说,老皇帝在金人的监牢里没的吃没的穿,饥寒交迫而逝。更有人说,太上皇每日都要被金狗严刑拷打,最终被折磨致死。于是乎,很多人自发的在街头巷尾摆设起灵堂,没几天的功夫,登高望去,临安城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凄哀。 紧接着高宗皇帝向金人下国书的事情又传开。市井之间人们有鼻子有眼的描绘着,大宋使臣义正严词的向金国讨要老皇遗体,又是如何强硬要求金国释放被虏的皇亲国戚。 金人不会答应早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但充斥在人们心间的那一丝侥幸无情的被打碎时,临安犹如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群情激昂之下,各个老皇帝的灵堂顿时人满为患,人们竟然不分昼夜的焚香烧纸,大街小巷里恸声不断。 哭笑不得的岳震不由担心起番邦商人们的处境,派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各路番邦的大小商队早在入冬前离开了京师。少数的留守人员,也被临安府集中到了一起。 岳家军挥师北伐的皇家告示恰到好处的贴上了街头,可想而知,满城百姓同仇敌忾的情绪,以及对高宗的称颂,仿佛瞬息之间就凝聚到了顶点。 大战在即,一切的生活细节都不可避免的沦为配角。汇丰号、漱玉斋、乃至申屠希侃的闽浙居,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岳震等人也无计可施。 每天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兵部,因为那里张贴着最新的战报。大军每天的行程成为临安百姓们茶余饭后掰着指头计算的重要话题。只有很少数的人知道岳家军此时已逼近了襄阳,战报上的清剿小股敌军,一日数捷等等,不过是安民以及渲染气氛而已。 岳震和他身边的这些人,当然就在着少数人之列。 反正已经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一些可靠又机灵的伙计就变成了兼职的情报员,岳家军和襄阳内外的一举一动,很快的就能传递到岳震这里。 得知烽火堂已经和张宪顺利的接上头,岳震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战争的帷幕已然徐徐拉开,生于死,荣与辱,一切的一切,好似一根哧哧作响的导火索。很多人在复杂的情绪中期待着,期待着它燃烧到尽头。 远在千里之外的黄龙府也是一派肃杀,宋军北上时城里便开始了戒严,不论种族,男女老少,一律只准进不许出。 巍峨耸立的都元帅府,更是戒备森严、剑拔弩张。议事堂上金太宗的四位太子全部在座,明眼人不难从座位上看出两派泾渭分明。完颜宗望和完颜宗贤隔几而坐,哥俩对面的是两个弟弟,宗弼与宗翰。 “老三,老四,如今岳飞已经兵临襄阳城下,这下你们满意了吧。哼哼!”冷笑声中,二皇子完颜宗贤阴阳怪气的说道。 四兄弟中老三宗弼的脾气最为暴躁,怎能受到了这样的冷嘲热讽,顿时拍桌子瞪眼道:“二哥你现在怎地如此怕事?!想当年你我二人兵分两路所向无敌,直到最后会师与开封城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年那个勇猛无惧的二哥难得死了不成?” “你!” 老大宗望抬手拦住了愤怒的完颜宗贤,不紧不慢的说道:“三弟啊,此一时彼一时喽,如今我们这般辽阔的疆土,绵延数千里的防线,怎么可以率性而为呢。” “大哥,不是做兄弟的说你。”老三脸上敛起了跋扈的神色,但他心里已经对这位一心守成的大哥颇为不耐烦了。 沉稳的完颜宗翰向三哥丢了个眼色,止住了他下面的话语,再怎么说大哥毕竟还是大金国的都元帅,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得太僵了。 “呵呵???事情已然到了这般地步,再来埋怨什么自乱阵脚都属不智之举,大哥二哥听四弟一言如何?”宗翰轻笑着征求意见,却不给他们说话空隙,紧接着侃侃而谈道:“形式之严峻,我与三哥心若明镜。这一次不但岳家军大举北上,就连西北的老吴阶也是蠢蠢欲动,我们两面受敌的局势已经无法改变。” 一旁的完颜宗弼嚣张的嗤之以鼻道:“那又怎样?!咱怕他们不成?还不是???” “不错,那又怎样?”宗翰含笑着摇头示意三哥不要打断自己,接着说道:“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三位兄长就和宋军交手不断,如今小弟我已经是三个汉子的父亲了。十余年来,汉人在咱女真人这里占过便宜吗?” “那倒是???”老大宗望也无法否认这一点,点头道:“多年来宋人抑武扬文,生怕武将势大夺了他们赵家的江山,怎么能是我大金铁骑的对手?” 完颜宗翰拍着扶手喝彩说:“说得好!大哥一言道出了汉人的积弊。想当年宗泽一样的来势汹汹,号称六十万大军犯我疆土,到头来还不是灰飞烟灭。” “老四,你不要忘了,那是宋人自毁长城拖了老宗泽的后腿,要不然结局难料啊。” 四太子宗翰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现在听得从二哥的嘴里说出来,顿时忍不住仰天长笑。“哈哈哈???二哥你明白这个道理最好。他岳飞岳鹏举崛起也将近十个年头了,谁敢保证汉人的皇帝不会对他心存猜忌,谁又敢保证宗泽的旧事不会在岳飞的身上重演呢?” 老二宗贤不服的反驳说:“四弟呀,哥哥们知道你文韬武略是我辈楚翘,但总是寄望于对手犯错误,终归不是王道。” “是极,我们也都是为了女真人的千秋基业。”大哥宗望急忙帮腔道:“如今我们已是万里江山在握,守业才是当务之急。再者,北有各部族反抗不断,西边是党项西夏虎视耽耽,契丹人更不会甘愿河山被夺。群狼环视,咱们又何必去招惹汉人这个强敌呢?” 完颜宗翰听着大哥老生常谈,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瞟了三哥一眼闭上嘴巴,把下面的任务交给了他。 “既然如此,大哥你说句痛快话,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肚子无名火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完颜宗弼等着环眼大声道。 “这个嘛???”大太子苦笑着沉吟道:“如今责斥宋人的使节已经到了临安,我的意见是按照廷议的对策来办。女真骑军撤出襄汉,任凭刘豫和岳家军拼个鱼死网破。” “糊涂!”老三完颜宗弼一改暴戾的神情,双目炯炯的逼视着大哥。“如此一来,刘豫手下的数十万齐军将士会怎么想?当年这些人之所以投降不就是为了图个活命,如今你把他们当作炮灰,岂不是逼他们临阵倒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不能让我们大金的精锐去打头阵吧?”二太子宗贤也觉得有些不妥,说话的底气自然弱了许多。 完颜宗弼拍案起身,斩钉截铁的说道:“老办法,齐军主守女真主攻!就算是弃守襄阳,我也要把那里化作焦土,留给汉人一片废墟。” “好!老吴阶由我来对付。”完颜宗翰也跟着站起来,“久闻吴阶老而弥坚难缠的很,我一定要让仙人关成为他最痛苦的记忆!” 老大宗望和二弟宗贤无奈的对视着,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没办法,两位弟弟把持着金军七成的兵力,在军中威望已是如日中天。这番汉人两路出击,老三老四只要能战个一胜一和,势必就会在朝野上下聚集起来广博的人气。老皇帝已是日暮西山,大金国最高权力的争夺也会因为这场宋金之战,愈发的白热化。 ------------ 风波亭·残雪 宗弼、宗翰兄弟在黄龙府取得痛快淋漓的胜利,顺理成章的拿到都元帅大印。虽说只是为了走个过场,但印信在手调动军队则显得更加名正言顺。于是,女真部的各支主战部队,纷纷南下、西去。哥俩也不耽搁,日夜兼程的尾随而至。 赶到平阳府二人准备各奔西南的时候,四太子宗翰意外的收到了一封加急密函。 手里捏着书信,完颜宗翰的眉头紧锁,失神的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完颜宗弼看到信封上金龙的标记,也忍不住凑上近前,待看清书信上的称谓,他便一把急吼吼的抢走了信笺。 “是小仨的信!”宗弼仔细的端详着书信,一边交口夸赞,眉宇之间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爱之情。“啧啧,看看,几个月不见咱家小仨的字又长进了,一派大家风范。嗨,四弟,我可是听说小仨的金龙特使做的是有声有色,没有输给老大、老二家两个小子,据说把咱们的老大哥气得是七窍生烟。痛快!哈哈哈???真痛快呐!” 三哥开心的笑声,让宗翰停下了思索,他苦笑着摇头说:“那是他们俩合演的一出双簧,我是他老子能不知道?小仨儿的心里还是赞成老大他们那一套的。” “唉,这就是老四你看不开了。”宗弼的眼睛始终就没有离开过信笺,笑着说道:“呵呵,这正是仨儿的可贵之处,不会因为你是他老子,就对你言听计从。” 宗弼粗旷略显狰狞的面容,笑起来竟也柔和了许多。 “话说回来,倘若你我身在老大的位置上,肯定也不愿意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一样想着太太平平的从父皇手中接过皇印。” 宗翰依旧是一脸苦涩,怅然叹了口气。“唉,这里面的道理我都懂,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和我唱对台戏,这心里就堵得慌。三哥你也知道,仨儿一直都不肯原谅我,一直都还在为他母亲和舅舅的事不肯释怀。” “嗨嗨,越说你还越来劲。”完颜宗弼把书信放在茶几上,不满道:“这么好的儿子,你不要赶紧送给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有什么错?!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呐,可恨我家里那群废物婆娘,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想起来就气炸了肚皮!” 看到三哥一付气哼哼的模样,完颜宗翰一扫脸上的阴霾,拍着哥哥的肩膀调侃起来。 “三哥你老当益壮,再多讨几房妻室不就得了。呵呵呵???” “去去去!现在都快要把我烦死了。”宗弼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一付心有余悸的样子。“说真的,老四。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算上老大老二家,小一辈的子侄十好几个,我为什么就偏偏喜欢你家的小仨呢?” “是三哥你可怜他,那么小就没了母亲。”无法掩饰的痛楚浮上宗翰的眼角眉梢,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沧桑。 宗弼没怎么在意弟弟的表情,轻声的叹息着自言自语。 “唉,也不全是,反正就是觉得和他对脾气。要不是为了让他坐上那个位子,我才懒得和大哥他们勾心斗角呢,相比较我更喜欢做平南大将军。” “好啦,不扯这些没用的了。”完颜宗翰重新拿起书信。“三哥,这封信让我改变了主意。你去西北镇守仙人关,我率军到襄阳去会会岳飞,如何?” 完颜宗弼摸挲着颌下的胡须沉吟道:“仨儿这孩子我最了解,看似文质彬彬一团和气,其实他对谁都不服气,能让他真正佩服的人少之又少。可???可他对岳鹏举家的这个娃娃如此忌惮,想必这个娃娃很是不简单呐。” “不错!”宗翰深有同感的点着头,“宋人以步兵为主,行动缓慢,粮草消耗甚巨。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为他老子去了一大心病,一般人物是做不到的!”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咱们兄弟老喽。”完颜宗弼轻轻的叹息着站起来。 “莫要三心二意了,襄汉还是我去,四弟你就一门心思的去对付吴阶吧!”不等弟弟再有什么异议,宗弼已经挑帘而出。紧跟着帐外一片呼喝后,隆隆的马蹄之声渐渐远去。 宗翰追出营帐,表情复杂的望着大军身后扬起的尘土,心里满是感激和歉疚。 宗泽去世后,南宋军界真正能让金人重视的就只有两个人:岳飞与韩世忠。当年在黄天荡也正是这两人联手,大败完颜宗贤领军的女真主力,遏止了金军一路摧枯拉朽的势头,如两块磐石般挡住在了他们南下的路上,也才形成如今南北对峙的局面。黄天荡一役,岳、韩这两颗将星喷薄崛起,俨然成为宋室抗金的领军人物。 盛名之下绝无虚士,三哥坚持去迎战岳家军,虽有些不服气的成份。但宗翰明白,哥哥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爱护之情。 不提女真人秣马厉兵,也不说宋军已对襄阳形成围困的态势。这一切岳震了如指掌,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觉得压抑的几乎爆炸了。早听说大战前的寂静最为难熬,如今他才真正的体味个中滋味。 一场浅雪过后,冷清的临安街头显得格外的萧条,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是把自己紧紧的裹在棉袍里,脚步匆匆。 岳震信步走出了铺子,冰冷的空气顿时让乱糟糟的大脑清醒起来,他也像路人一样束紧了斗篷,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可能是雪下得不大,雪后的临安没有他想像中的银妆素裹,地上时有时无斑驳的积雪,竟然让这座秀美的名城显得有几分丑陋。穿城而过墨绿的河水冒着淡淡的白气,依旧在不知疲倦的流淌着,岳震嗅着河水带来的丝丝暖意,沿着岸边缓缓而行。 走过南北城的分界,丰崇大街。街道上的人流多了起来。不时的会有小商贩,或肩挑或推车从岳震的身旁经过,石板路上也泥泞了许多。 唉,军队里大多数是穷苦人家的子弟,士兵的亲人照旧还要为了生计去奔波忙碌。岳震不由得一阵凄然加快了脚步,从兴庆坊转西向钱塘门走去。拐过弯来,岳震发觉整条街上尽是门禁高阔的建筑,一栋紧挨着一栋。待走过太学府和毗邻的国子监后,他才明白这条街上座落着南宋的最高学府。 高高的车马门披着一层白衣,耸立在不远处。岳震不经意的瞥见了高墙后的一座亭子,黑底红字醒目的牌匾让他心中一颤,猛的顿住了脚步。 风波亭!原来风波亭就在这里!。 岳震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传说中父亲含冤饮恨的地方就在眼前,他怎能不热血贲涨双目喷火?!父亲和岳家军已经正式的走上了宋金碰撞的战场,紧接着将是一场场的胜利把父亲推上军旅生涯的顶峰,同时也把岳家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悬崖边上。 屈指算来,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一年了。风波亭前,岳震松缓的几乎快要被遗忘的神经又绷紧起来,他也随之陷入了焦急和紧迫的慌乱。 自己神话般的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却也无力挽住时间的脚步,无力阻挡四季的轮转。 回过头想想,历史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什么,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犹如一粒催化剂,正在加速着它的进程。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使得岳震逃跑一样的离开了风波亭。 出了城,眼界陡然一宽,冰雪后的西子湖已遥遥在望。残雪似银,冷湖如墨,好一幅黑白分明、动人心魄的绝美画卷。可是如梦似幻的人间胜景里岳震仿佛傻了一样,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时间过去了好久,一个深沉而清晰的声音将迷失的岳震拉回到现实中来。 “西湖之美,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能真正领略山水之绝者,尘世间有几人哉?” 有人靠的如此之近,自己竟然未曾警觉!岳震惊悚的回身看去,鹤发童颜的老人面生的很,他那里知道这位老画师曾在梅家桥下,把他的身影留在了画卷上。。 岳震茫然,老画师却一眼认出了他,老人暗自惊叹着世事之奇妙,伸出手解开从来不离身的背囊,抽出了那幅爱不释手的得意之作。“少年郎,不要用眼睛去寻找西湖之美,西湖的美在于你的心境,在于你的身边是什么人。” 看到岳震接过画轴,老人转身离去,韵味悠远的话语也渐渐飘远。“携手红颜漫步断桥,残雪幽湖的双双倒影中,少年人呐,你一定能找回你自己???” 不明所以的展开画卷,那个珍藏在心里的身影赫然画中,岳震急忙抬头望去。老画师的背影已经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慢慢的消融在冰雪山水之间。犹如一阵清风卷起的几片雪花,转眼即逝不留影踪,又好似老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岳震使劲的眨炸眼睛,感觉到手中轻薄的画卷才相信这不是幻觉,又急忙垂下眼帘。 画中一袭让人心痛的翠绿,题在画上的‘长相思’,仿佛像一只无法抗拒的手,猛然揭起他那道久久不敢触及的伤痕。 两岸垂柳相对迎,谁知离别情? 罗带同心结未成,泪眼望君行。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 尘封的记忆如打开了闸门的流水,载着凄美痛楚的诗句流淌在心间。流淌着,梅家桥头、佛缘阁内、妙明寺中,一幅幅鲜活的场景流淌着,皓月当空,泛舟西湖。古刹禅房,深情吻别。临安囚牢,佳人探监。一幕幕灵动的温存。 这一刻,他好似淡然入定一般,忘记了白雪映衬的天地;忘记了近在眼前的西湖美景;也忘记了一触即发的战争。 西子湖畔,断桥阶下。少年凝视着手捧上的画中人,痴痴的,痴痴的遐想。 又一阵风儿扬起晶莹闪亮的雪粒,伴着他飘扬的衣袂,飞旋着,舞动着,如梦似幻。天地间万物屏住了呼吸,倾听着少年喃喃的低语。“你还好吗?巴蜀下雪了吗?你不是说过,断桥残雪才是冬吗?现在我就在断桥边,你在那里????” 岳震不知道在西湖边上呆了多久,也忘记了是怎么回到的汇丰号。昏昏噩噩的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这让一旁的申屠几人担心不已。 暗夜,睡梦中的岳震蓦然惊醒,冷汗淋淋的回想着梦里的影像。端庄秀美的柔福、浑身浴血的老爸大哥竟然交替出现着,耳畔一会是少女的欢声笑语,时而又变成万马奔腾,喊杀隆隆。 今夜已注定难以入睡,岳震索性和衣而起,怔怔的站在窗前,静静的等待着那一缕晨曦。 亮了,灰蒙蒙的天际终于挤出了光线,襄阳城外宋军大营里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一列列整装待发的士兵都在注视着不远处的城墙,士兵们的身后孤零零的飘扬着一面大旗。月牙雪白的大旗上绣着‘选锋’和一个斗大的‘牛’字。 当光明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占据天空时,沉重的营门在战马的拖拽下轰然开启。 率先走出来的是牛车大队,一条条健硕的役牛,拉着御者和大车不紧不慢的前进着。队伍中间是两座高耸的箭楼,在数十条牛的牵引下缓缓而行。车队之后鱼贯而出的士兵犹如一条条溪流,在襄阳城下迅速的汇聚成了一片绿色的潮浪。 两座怵目惊心的攻城箭楼,使得对面高大的城墙上一片慌乱,一阵阵嘈杂的呼喝声后,城墙上才勉强安静了下来。 ------------ 战襄阳·序曲 最先到达阵地的车队停在护城河边,充当御者的军士们解开役牛,牵着牛儿回转。几百辆大车留在那里被苫布蒙的严严实实,城墙上的齐军从轮廓上只能猜到,大车上装着很多结实高大的云梯。 车把式和牛群离开后,大队里立刻分出了几队绿衣军士,每一辆的大车边上都集结了为数不少的士兵,形势顿时明朗,他们将是强渡护城河的第一梯队。 潮湿阴冷的空气灌了铅一般的凝重压抑,城墙上下没有一丝风。每个突击队员都背缚着雪亮的钢刀,刀柄上的红缨静静的低垂着。 齐军在襄阳的最高指挥官刘奇大步走上城头,虽说从部下那里已经得知了箭楼的存在,真正亲眼看到时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箭楼正面从上至下排列着数百个黑黢黢的方孔,让刘奇一阵心惊肉跳,但脸上却还要摆出一付镇定自若的模样。 宋军声名赫赫的神臂弓射程能达一百二、三十丈,算算城墙外的开阔地加上护城河也不过百丈。假如宋军仰射的话,肯定不能对墙头的守军构成威胁,但现在人家带来了如此巨型的攻城箭楼,怎能不使刘奇暗自叫苦不迭。 对方在箭楼上可以轻易射杀齐军的弓箭手,这也就意味着己方已经失去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宋军不必付出太大的伤亡就能接近城墙。 脑海里飞快的测量估算着,刘奇的眉头不自觉的拧成了一团。保卫城墙的战斗远比他想像的凶险了许多,看来只有寄望金军的骑兵在恰当时候出现啦。 金人在什么地方呢?是否已经绕到了岳家军的后方?刘奇忧心忡忡的眺望着远方。 而此时此刻金军的主将完颜宗弼,也一样的陷入了不安之中。从昨日后晌起,派出的各路斥候、传令兵全部都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也就是说,完颜宗弼统帅的两万铁骑,已经和另一支骑军以及襄阳城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幸好还有事先准备的响箭可用,要不然这个仗根本就不用打了。 ‘呼!’宗弼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分析着诡秘的局势,一边梳理着乱糟糟的思绪。 此次南下援助襄阳,完颜宗弼带来整整三万精锐骑兵,加上原本驻守的万人大队,宗弼深信足以解襄阳之危。最起码金齐联军不至于惨败,就算形势恶劣到弃守襄阳,四万铁骑也能保着齐军全身而退。 本着这样的思路,宗弼将自己最嫡系的一个万人大队留在了襄阳城北,扼守着金、齐联军的退路。 另外三万人被分成了两支,完颜宗弼亲自带领着两万人游弋在东南,准备用来冲击正面攻城的宋军,随时接应压力最大的襄阳南门。而原来驻守襄阳的铁骊男部,则隐藏到了城西南边,以防宋军把主攻方向改到西门。 盘算了一番自己颇为妥当的布置后,完颜宗弼再一次的猜测起岳家军的用意。 逼近襄阳后,岳家军的水师完成了运送兵源的使命留在江面上。其余的部队登岸后兵分三路,直指襄阳的东、西、南三门。宗弼根据探马窥测得来的旗号和营帐数量,分析出了岳家军基本的战斗序列。三个方向的人数大致相等,都在万余人左右。 最让他难以琢磨的是,岳飞的中军以及为数不多的骑兵,为什么逗留在西门迟迟不见调动的迹象?这有些不合常理。 因为襄阳西门是四座城门中最为狭窄的,即便宋军攻占城门,也很难及时的向城内输送大量的兵源,齐军还有宽裕的时间调动反扑。想来想去,宗弼也无法把握岳飞的真实意图,只能把他们归结为机动部队,岳飞打算用中军和骑兵来策应某一方向的攻城部队,也只有这样解释才勉强说的过去。 胡思乱想中,宗弼猛然听到西南方向响起号炮的声音,宋军已经在南门开始攻城了。 “上马!上马!”两位万夫长看到主帅举起手臂,立刻拨转马头呼喝着向大队奔去。训练有素的女真骑兵顿时显示出极高的战斗素养,一片沉闷的皮甲磨擦声响后,两万草原骑士已经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 整队完毕后,两位指挥官又打马回到完颜宗弼的身后。 “三郎主,统门部桓赫,蒲奴里部散达率领的勇士们,随时听候三郎主的命令!” 完颜宗弼满意的点点头,多年来马背上的厮杀已经使得他不用回头也能听出一支部队的优劣。“不急,不急。就按事先说好的办,待到刘奇真正坚持不住的时候,再由咱们的儿郎去冲杀攻城的宋军,耐心的等着吧。” 就要去战斗了,宗弼自然而然的进入一种状态。此时的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坚定有力的大手稳稳的握着刀柄。 在他的脑海不再有岳飞,也不再有什么岳家军。此时此刻完颜宗弼只有一个信念,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都是敌人!哪怕是一座大山挡在他的马前,他也要带领着两万女真勇士,将这座大山踏平!。 号炮响过之后,刘奇没有料到,竟然是宋军的箭楼率先发难。隐约一片弓弦的嗡嗡响声后,将官们虽然纷纷高喊着‘隐蔽’,但还是有很多反应不及的齐兵被射杀在城墙上。 “举盾!弓箭手准备!” 冒着不算稠密的箭雨,刘奇快步冲到垛口前。果然不出他所料,城头上一片慌乱之时护城河对面的宋军动起来了。飞快的掀掉牛车上的苫布,眨眼的功夫,整列整列的宋军或手擎大盾牌,或扛起云梯,扑通扑通的跳进冰冷的护城河。 “放箭!放箭!快放箭!” 守城的齐军已经无暇辨认这是那位将军下的命令,弓箭手在大盾的掩护下探出身体,漫天的箭雨射向护城河里的宋军。 岳家军平时的苦练和精良装备在这个时候显示了巨大的优势。每个举梯划水的兵士身旁必有一个盾手护着,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云梯好像是水中一条条巨大的蜈蚣,飞快的向对岸冲去。偶尔也有宋军中箭不支,但密集的箭雨终究未能给宋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即便如此,城头的齐军还是付出了代价,不时的有弓箭手被箭楼里的冷箭夺去生命 刘奇在城头上紧张的注视着,自然很快就发现这里面的不妥之处。突击部队携攻城云梯抢渡护城河,这本是城市争夺战里最为常用的战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是城下岳家军带来的云梯数量之多,让刘奇忐忑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 在双方远程攻击的纠缠中,刘奇的迷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岳家军只有将近三成的云梯冲上护城河岸,其余留在水中的梯子竟然神奇的连到了一起。 云梯依靠一张张大盾的浮力漂在水面上,立刻变成了沟通护城河两岸的浮桥。城墙上齐军上下还在惊鄂,不知所措时,岳家军箭楼上的火力骤然加快了频率。飞蝗般的利箭呼啸着扑上城头,成功的压制了齐军的弓箭,掩护着一队队士卒们在浮桥上飞奔。 “快快!快放响箭!通知金人的马军火速驰援南门!快!” 醒过神的刘奇声嘶力竭的喊道,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发信号。只要云梯搭上城墙,齐军势必无暇去阻挡渡河的岳家军,等到大部分的宋军渡过河来,护城河反而会成为阻碍骑兵的一道屏障。 呜呜呜???响箭拖着凄厉的尖啸射上天空,刘奇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远处的完颜宗弼,他早已估计到襄阳守军支撑不了太久,但没想到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城里的齐军就发出了信号。 饭桶!宗弼恨恨的暗骂道。宋军锐气未失就把骑兵拖进战场,即便金军想要击溃岳家军,肯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恨归恨,完颜宗弼还是抽出了战刀高高扬起。无需什么战前动员,首领的马刀就是前进的号角,此起彼伏的‘刷刷’声响中,两万把闪亮的战刀离开了刀鞘,两万女真骑士将马刀稳稳立在手中,另一只手紧紧的扣住了缰绳。 “散达在前,桓赫随我在后!”宗弼高声断喝道:“出发!” 没有任何的繁文缛节,蒲奴里草原的骑士们在头领的带领下隆隆启动。万马奔涌、蹄声轰鸣,大地为之颤抖,山林为之颤抖,夜宿的飞鸟冲天而起惊叫着远远遁去。 震耳欲聋的蹄声渐渐远去,漫天的草屑泥沙尘埃落定,完颜宗弼再一次举起了战刀。 “用你们的钢刀去续写你们统门绿洲的荣耀!让古城襄阳来见证你们统门部的功勋!也让汉人见识见识,女真人真正的勇士!”三太子煽动性极强的语句立刻点燃了士兵胸中的那团火,统门绿洲人张扬不羁的个性也被这几句话推到了极致。 “吆赫赫!???” 士兵们兴奋放肆的叫嚣声里,战马也好像被主人所感染,仰天嘶鸣着向前飞奔而去。 完颜宗弼跑在大队的最前列,心爱的青鬃马也很快就找到了奔跑的节奏,大地在飞速的后退着。这一刻,宗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倾听着身后轰鸣的马蹄,享受着风儿刮过面颊时那微痛的惬意。 可是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因为他看到了不该出现的情景,金国的三太子看到蒲奴里骑兵们停在前方的背影。 “散达,本王要杀了你!”怒火顿时染红了宗弼的眼睛,太子愤怒的吼叫着勒住青鬃马的缰绳。马儿极不情愿的腾起前蹄后才放慢了奔驰的速度。统帅身后的统门骑手们刚刚跑起了兴头,也遭遇了相同的境遇,万人大队里立刻咒骂声四起。 等到接近散达带领的后队,宗弼冷静了下来,费力的猜测着散达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 蒲奴里骑兵自觉的闪开了一条通道,好让统帅赶到前面去。 “前边怎么啦?啊?”宗弼一边策马小跑着,一边问着两旁的士兵。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徒劳,后队的骑手们和他一样,满脸的茫然和惊疑。 宗弼赶到蒲奴里骑队的最前方,也和已经下马的散达万夫长一样,被眼前诡异的情形弄懵了。前方是一个缓缓的小上坡,土坡的尽头排列着一队旗帜鲜明的宋朝步兵。 三太子很想咧嘴大笑两声,可是他怎么也无法指挥僵硬的肌肉和干涩的喉咙,怎么也无法真正的笑出声来。 难道宋军的主将,大名鼎鼎的岳飞岳鹏举得了失心疯?!想用眼前这些个普普通通的步卒来阻挡女真的铁骑?不可能!宗弼立即使劲的摇摇头,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莫说是岳飞,就是汉人一个平常的百姓也不会这么做。 阴谋!陷井! 宗弼立刻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拍拍青鬃马的脖颈后,他跳下马来和万夫长散达并肩站在一起,仔细的观察着对面的敌人。 ‘先锋?岳’对手的旗号让宗弼一阵阵的迷糊。听说岳家军的先锋官是岳飞的长子,这个年青人应该在襄阳攻城才对,挡在这里要做什么?!岳飞怎么舍得让亲生儿子送死?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这里面一定有重大的阴谋。 远处的襄阳城墙上,刘奇因为隆隆的蹄声而眉飞色舞,同样因为嘎然而止的好消息而莫明其妙,转瞬间的表情着实精彩。 ------------ 拒马枪·地狱 马蹄声听不到了,城下的宋军居然也随之安静下来。已经渡过护城河的士兵们三五成群躲到了大盾牌的后面,居然还有一些宋兵在盾牌的掩护下,换下了渡河弄湿的衣服。对岸的大队也停止了抢渡,河面上只留下数架空落落的浮桥。只有箭楼里的箭手们不曾放松,利箭不知疲倦的呼啸着飞向城楼,仿佛岳家军有射不完的箭似的。 “该死的岳飞!这是搞什么???” 刘奇正在忿恨的咒骂着,却被身边的卫队长猛的拉了过去,一支冷箭擦面而过,狠狠的钉在了不远处的窗棂上。 一闪即逝的冷风让刘奇打了个冷战,卫队长则急忙拉着他躲到了城墙垛口下。心有余悸的齐军主帅左右看去,城墙下挤满了躲避箭雨的将士。 唉!这个仗打的真是窝囊啊!刘奇暗自哀叹道,软软的靠在了冰冷的城墙上。 说到郁闷,此刻襄阳城下的牛皋,认为自己是整个战场上最郁闷的人。昨天在西门的中军帐里,元帅大哥一番调兵遣将,老牛虽然有些地方不甚明白,但还是隐约的猜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等到他兴奋的接过攻城军令,听过元帅大哥的一番补充要求后老牛又变成一付苦瓜脸,郁闷到了极点。 怎么是这样?!千辛万苦抢来主攻的机会,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沦为了配角!。 唉,配角就配角吧,总比老董还要强上几分。 虽然是满肚子的不情愿,牛皋却也不敢有半分的懈怠,一边紧张的注视着襄阳城墙,一边焦急的等待着。 牛皋能等,但数里之外的完颜宗弼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从容安排。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不可能带领着两万骑兵绕道而行。城里射出的响箭不允许他这样做,最重要的是,两万将士的眼前,女真骑士的尊严更不允许他去做这样的选择。 “散达,你亲自带五个千人队冲上去!一定要快,不要让那个小坡影响你们冲锋的速度。去吧!你,你,过来。” 宗弼指着两个千夫长继续命令道:“你们各带千人从左右包抄,顺便看看有没有路能绕过这片坡地。” 当小坡上的岳云看到金军整齐的方队缓缓启动时,少帅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其实他们只比金人早一刻赶到这里,尽管烽火堂的消息来的很及时,但一路飞奔气喘吁吁的将士还是让岳云有些担心。 “统领!拒马枪全部就位!”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小校贴在少帅的耳边喊道。岳云凝重的点点头,伸手拔起了插在面前的长枪,深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开始!尽管一切都显得仓促,尽管敌人的战马隆隆地动山摇,但哥哥还是坚信,小弟!奇迹一定会在咱兄弟的手里诞生!。 少帅紧紧手里的大枪,暗暗念叨着,坚定的目光投向了前方。 步兵与骑兵遭遇的第一环节,自然是远程打击的较量。令旗挥动着,大旗营的弓箭手们整齐划一的拉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头微微上扬。奔驰的女真骑士中基层将官,大都是与宋军交战过的老兵,他们最清楚汉人神臂弓的射程,一时间队伍的前列,百夫长‘举盾’的命令声此起彼伏。 飞快移动中的骑兵方阵骤然分成两个序列,前方的骑士高举皮盾,将身体紧紧的贴在马背上来完成这一段与死神赛跑的冲刺。稍稍在后方阵里的骑兵则握紧了手里的弓箭,用焦灼的目光测量着与宋军渐渐拉近的距离。 “放!” ‘呼!’密密麻麻的寒星升空,向上,向上,一直向上,牵引着双方指挥官的心脏,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又猛地下沉。 嗖!嗖!嗖!漫天的羽箭划过一条华丽的曲线尖啸着,仿佛一柄黝黑的巨斧,狠狠的砸进骑兵战阵,溅起一朵朵猩红的浪花。皮甲、皮盾,金军士兵保命的家什,在大旗营的箭头前面好似纸帛不堪一击,士兵的闷哼与战马的痛嘶顿时不绝于耳,整齐的骑兵方阵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散乱。 “后退十五丈再射!” 大旗营的弓箭兵们飞速的后撤着,可是人的脚步怎能跟上狂奔的战马?第二轮箭雨落到了金军两个序列的间隙里,并没有真正影响到骑兵疯狂前冲的速度。 “嗨!”岳云跺脚叹息着摇摇头,暗自惋惜:射程与射速真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啊!我们的神臂弓实在是过于笨重了。少帅当机立断的厉声喝道:“命令弓箭手收箭后退待命!” 把脸紧紧贴在马颈上的万夫长散达,已经咬破了嘴唇,但是内心深处的伤痛屏蔽了他所有的感觉。不用回头,他也能看到蒲奴里的勇士们整片、整片的倒下,也能看到曾经欢快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垂死挣扎中拍打着异乡的土地。但他还是不敢放下皮盾,只能用通红的眼睛透过飞扬的马鬃,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宋军。 比他们指挥官还要愤怒的是第二梯队的射手,他们满怀希望的看着复仇之箭飞临宋军的头顶,自然也就看到了软弱无力的箭矢被淹没在一片大盾的海洋里。愤怒的骑手丢弃了长弓,愤怒的催打着战马,训练有素的大金战士们又慢慢的汇聚成一个整齐的狂流,席卷而来。 八十丈,五十丈,三十丈???拒马枪阵里的士兵强忍着大地传来的颤抖,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愈来愈近的洪流。 金军长方形的编队距离宋军不足二十丈的时候,万夫长散达扔掉皮盾,拔出战刀高高扬起。数千柄闪亮的战刀同时举过了头顶,飞速前进中的骑队刹那间变成了一片战刀的丛林,将迎面而来的寒风撕碎。 近了,太近了,胯下健壮的战马仅仅三个加力前纵,十几丈的距离眨眼即逝。散达已经能够清楚看到宋兵的眼睛,蒲奴里汉子的脑海里不禁闪过了一丝疑问。 难道,我和身后这些勇猛汉子在宋人的眼里,只是一群绵羊?他们为什么不害怕呢?为什么那一双双看着我的眼睛里,竟然是怜悯?! 念头好像是迎面而来的疾风一样,一闪而过,这时候宋军已经开始整齐的转身后撤。 想跑!你能比我的战马跑得快吗?散达的嘴角绽出了一丝狞笑,他仿佛已经听到战刀划过敌人脖颈的声音,那是战场上最悦耳的音乐。这是什么?!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笑容就被眼前整排的寒芒冻结在脸上,散达下意识狠命的提拉着缰绳,这一刻,蒲奴里汉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马儿忽然肋生双翼,带着他飞过这一片无边无际的点点寒星。 一排,两排,奇迹没有发生,和散达一样惊恐的战马,疯狂的扭曲着四条腿,绝望的向下坠落着。 ‘噗!’来不及悲鸣的战马狠狠的撞上了一个东西,胯下剧烈的抽搐伴着大腿上钻心的疼痛,险些使散达晕厥过去,更让他瞬间就失去了听觉,耳边只有一阵阵的轰鸣。血!滚烫的鲜血由下喷射而至,腥热黏稠的液体填满了他的鼻腔,迷住了他的眼睛。 我的士兵在那里? 战马垂死的抖动中,散达慢慢的回过头,艰难费力的撑开眼睛,木然的注视着身后地狱一般的情景。 猩红!眼幕里只有一片鲜血的海洋,狂奔的战马飞蛾扑火一样撞上铁枪,腾空而起的团团血雾弥漫在空气里,仿佛炼狱门前在上演着一场最后的庆典。 一切仍在继续,疯狂不会因为鲜血而停止,只会因为鲜血而更加疯狂。一排排无法停止的草原骑士们,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命运。起跳!落下!去填补那个属于他的缝隙,那个死亡的缝隙。也有一些人踏到了战友或马儿的身上,但是!等待他的是下一个缝隙。 岳云面色惨白的看着这一幕,紧箍着大枪的手好像是要握断枪杆一样。少帅身前身后的将士们大都表情复杂的注视着,注视着自己亲手炮制的杀戮。 在这之前,岳云曾经无数次的担心过,担心小弟的种种构想会因为突发的变故化为泡影。 可是这一刻,拒马枪阵真正发挥威力的时候,少帅的心里已经没有一丝兴奋,更没有半点的欣喜。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悲怆翻滚在少帅的胸膛。这就是军人的归宿啦!总有一天,我和身旁的袍泽兄弟们,也会和他们一样,在敌人的注视下,不甘的,慢慢的倒地! 伏在马背上的散达看清了拒马枪的形状,明白正是这支黑黝黝的铁枪,把自己和马儿串到了一起。 就在散达万夫长试图从枪尖上拔出大腿时,一种他最不愿听到的声响在头顶掠过,一只硕大的马蹄狠狠的踏在他的背上。 咔嚓! 仿佛是蒲奴里天空的雄鹰折断了翅膀,重重的摔到草地上。万夫长搂着冰冷的马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掉嘴里的泥屑喃喃自语。“呸,兄弟,踏着我的身体冲上去!不要让我带着耻辱闭上眼睛!不要让我的灵魂带着耻辱回到蒲奴里!冲上去!冲上???去???” 被染红的枪阵里堆积了太多的尸体,终于减缓了金军的速度,失去了首领的骑兵们一层挤压着一层,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应该后退。 “统领,统领!” 副将的呼唤让岳云醒过神来,少帅望着枪阵前不知所措的金兵,咽了一口苦涩的唾液,还是轻轻的举起了手臂。 ‘唰唰唰’神臂弓沉闷的弓弦声里,一片黑云再次降临到蒲奴里骑兵的头顶。箭矢没有拒马大枪那般的杀伤力,却让幸存的骑手们落入了更悲惨的境地。中箭负痛的战马狂暴的左冲右突,中箭落地的骑兵结局可想而知。等到岳少帅放下手臂,弓箭手们停止射击时,蒲奴里草原上最勇猛的五千儿郎,已变成了满地的残肢断臂,铺满了两军之间的土地。 ‘啪!’两百丈外,浑身颤抖的完颜宗弼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他觉得这只是一个幻觉,一场宿醉的恶梦而已。 怎么可能?!五千生龙活虎的汉子转眼就没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统门骑手们惊呆了,浓重呛鼻的血腥气顺风而来,上万匹战马不安的摇头摆尾着,提醒着自己的主人,赶紧离开这片危险的土地。 阴沉的天空正在聚集着大片的灰云,一场大雪就要来临。寒风呜咽着卷起碎布,沾满血迹的衣缕在风中沉浮着渐渐飘去。浓烈的血腥引来了一群寒鸦,不祥的黑鸟在空中盘旋着哀鸣声声,把整个战场笼罩在悲凉凄惨之中。 “三太子,你看,快去阻止他们!” 桓赫的惊呼震醒了呆滞的完颜宗弼,他转眼看去,原来是奉命探路的两千骑兵回来了。剩下的五千蒲奴里战士聚到了一起,他们居然放弃了战马,一群一群朝宋军的方向而去。 “你们要做什么?给我回来!”宗弼已经没有了平南大将军的风度,气极败坏的怒吼着打马追上去。 “太子将军!”五位千夫长整齐的跪在宗弼的马前,刚刚去探路的千夫长沉声道:“将军,没有路啦,两旁能过马的地方都被汉人挖满一尺深的小坑。让我们去吧,头领散达没能完成的使命交给我们,蒲奴里人没有懦夫!将军,就让我们去拔掉那些铁枪,为将军和统门族兄弟们杀开一条回家的路。” 啪嗒! 大金朝威名赫赫三太子的泪水,落在了青鬃马的背上。泪眼模糊的宗弼滚落下马,狠命的扳住了这位千夫长的肩头。 “兄弟,我们还会有别的路,咱们向西去,去和铁骊男汇合!你放心,我不会让蒲奴里儿郎珍贵的鲜血白白流走!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来向汉人讨回血债!” ------------ 撼山易·西门 蒲奴里的千夫长咧开嘴粲然一笑。“小人只是草原上一个普通的牧民,怎么敢称太子您的兄弟,我们不会抛下头领。活着,我们要一起回到大草原,死!我们也要和他死在一起!”说到这里,他奋力的站起身来,抖落肩头上太子的双手。 “为了我们的首领散达!杀啊!” 杀!杀!杀! 不好!金人狗急跳墙啦!望着大踏步蜂拥而来的金兵,少帅暗暗叫苦。 现在敌人还是大旗营的两倍有余,尚有万人的骑兵大队毫发未伤,决不能让他们接近枪阵。倘若拒马枪被毁,红了眼的金人冲起来,大旗营将难逃覆灭的命运。 “弓箭尽量延缓金人的速度,刀斧手随我来!”岳云当机立断率先冲进了枪阵。 密密麻麻的拒马大枪,成功的阻止了金军,眼下也给心急如焚的少帅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虽说不必顾忌指向金军的枪头,但要快速的通过枪阵,还是让少帅和两千刀斧手大费了一番周折。幸好劈头盖脸的箭雨大大的减缓了蒲奴里骑兵奔跑的速度,他们死伤过半后才冲到了拒马枪阵前,刚好与前脚出阵的岳家军狭路相逢。 “杀呀!为头领报仇!” 犹如两道愤怒的波浪狠狠的撞在一起,溅起了一朵朵浪花,猩红刺目的浪花。 蒲奴里士兵舍弃了战马,遭遇身披铠甲的重装步兵,就好比孩童去挑战成年人一样,马上就显露出一边倒的态势。 骑兵专用的马刀窄而轻巧,根本无*与钢铁堆积的大旗营抗衡,拼杀了一个来回后,五千骑士已经不足千人了。 两百丈外战马上的完颜宗弼如坠冰窟,从头顶凉到了脚跟。他清楚的看到马刀划过宋军衣袍时的一簇簇火星,他才终于明白,汉人身上根本不是绿色的战袍,那是货真价实的铁甲,也自然明白了为什么几千宋军就敢肆无忌惮的挡在这里。这是岳家军为女真人量身定制的克星!未来的宋、金之战中,大金铁骑横扫千里的风光一去不复返了! 进还是退!意识到遭遇了处处克制己方的兵种。宗弼马上将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也恢复了一个统帅应该有的判断力。 退出战场,凭借骑兵的速度绕过襄阳,至少还能保住身后这个万人骑队。假若非要和汉人的这支新军拼个你死我活,结局不难想像,很多的统门绿洲儿郎,甚至包括自己都将埋骨异乡。 金军主帅犹豫的时刻,枪阵前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岳云接连挑杀了三个敌军军官后,浑身上下已经很难看出一块完整的绿色了,抹去面颊上的血污,少帅猛然觉得一阵脚步虚浮,明显是体力有些不支。 岳云咬咬牙,狠狠的将大枪在地上一顿,仰天怒吼。“撼山易!”吼音未落,血葫芦一般的少年将军又腾身而起,扑向不远处的金军千夫长。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被主将的悍勇所感,都已精疲力竭的刀斧手们,嘶吼着冲向下一个敌人。 最后一个金军被几柄大斧合力砍倒后,血腥冲天的战场再一次陷入了沉静。岳云使劲的吸了一口令人作呕的空气,四下巡视着。 两千刀斧兵也有将近两成倒在战场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让少帅好一阵心痛!即便是站在那里的战士,也有不少身负重伤勉力支撑着。余下的金军虽说没有发起冲锋,但也没有丝毫撤军的迹象,真正的鏖战还没有开始呢。 少帅不敢耽搁,急忙挥手下令,带着浴血余生的将士们退回到枪阵里。 望着搀扶着伤员迅速退去的宋兵,完颜宗弼在马上垂下了头颅,好像是在为一万蒲奴里英雄默哀。 “三太子,您带着卫队向西去吧。”统门绿洲的万夫长桓赫催马来到统帅的身侧。 “桓赫你想让我做一个临阵而逃的胆小鬼!”宗弼应声抬头逼视着桓赫。统门族首领丝毫不让的和统帅对视着。“白山黑水,谁不知道您三太子是我们女真人真正的勇士?长城内外几千里的沃土见证了您的功勋!” “还不如说我双手染满了汉人的鲜血,也许今天就是还债的时刻。” 听出太子语气里的消沉,桓赫急忙抢着道:“勇猛的雄狮不该和敌人同归于尽,雄师还要去统领他的狮群!就让我们统门人去追随蒲奴里好汉的脚步吧,要不然,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三太子放心,就算用牙齿,绿洲人也要咬下汉人几斤肉!驾!” “桓赫你等等!”宗弼一阵感动,拨马扬鞭追了上去。 “好!蒲奴里战士不肯抛弃头领,我怎能抛弃我的士兵!”赶过去与桓赫并马而行,宗弼大声道:“你们统门绿洲上个个英雄豪杰,难道我们黑水完颜部就是熊包不成!桓赫你说的好,与汉人同归于尽的确愚蠢,现在就让汉人瞧瞧咱女真人的智慧!” 襄阳城外百里旷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割成三块迥然不同的部分。 南门外,城墙上下正在上演着一场弓箭大战,就好像两军的箭手们在比试着技艺,看看谁射的更准,比一比哪一方的箭矢更多。 看到宋军不急于抢渡,水里的浮桥也失去了掩护。刘奇大喜过望一声令下,士卒们擎着火炬跑来,为箭手点燃准备好了,一时间密集的火箭拖着黑烟射向漂浮的云梯,顷刻间宛若两条火龙横跨在护城河上熊熊的燃烧起来。 相比大旗营血战金军主力的悲怆,以及南门水与火的壮观激昂,西南却弥漫着诡秘和阴谋的气息。 襄阳往西地势渐高,丘陵起伏,大小山包随处可见。一个幽密的山谷中,高大的桐槐林里,一万女真骑士静静的等在那里。他们的指挥官铁骊男和副将伏在山包上,惊疑不定的注视着远处旌旗招展的岳家军大营。 镇守襄阳多年,铁骊男对周边的地形可谓了如指掌,当他得知宋军的主帅岳飞就停留在西门大营时,一个计划便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 一支军队的中军好比一个人的大脑,攻击脑袋是毁灭人最直接的方*,同样,摧毁中军就等于使一支军队失去了灵魂。 假设宋军正在热火朝天攻城的时候,一支骑兵突然从后方攻入他们的大营。到那时,不管岳飞在不在大营里,这对汉人心理上的打击都是足够沉重的。要是运气好的话,再顺带烧毁营里的粮草辎重,哈哈,铁骊男部将会是襄阳保卫战中最耀眼的功臣。 当南门射出告急的响箭时,铁骊男立刻爬上了山包,焦急的注视着宋营,等待着岳家军打开营门出来攻城。 计划不错,但始料未及的变数却让铁骊男一时间没了主意。 原本飘扬在宋营正中的‘岳’字大旗不翼而飞了?从军旗的疏密程度不难看出,消失的远不止这一面旗帜。迷惑的眺望着宋营里高大的中军帐和取而代之的‘王’字旗,铁骊男恼火的暗骂着,胡乱的猜测起来。 该死的斥候!昨晚一定躲到那里睡觉去了! 中军仍在,岳飞会去那里呢,南门、东门?还是发现了三太子他们的踪迹?要不就是宋军看破了我的计划,布好了陷阱。 “走!下去问问斥候。”太多的疑问让他根本无*梳理清楚,铁骊男只好挥手带头退下山去。 “将军,我等一夜未曾合眼,一刻不停的监视着敌军营帐。只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宋军派出了巡逻骑队,我等怕暴露了行藏才退下山的。”回归大队后,斥候的回答未能解开铁骊男的疑问,他只得烦躁的挥挥手道。 “知道啦,你们几个上山仔细的盯着,宋军稍有异动立刻回报。” 看到铁骊男焦灼的来回踱步,副将凑上前说:“将军,咱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宋军开始攻城为好。” 铁骊男想了想只得无奈的点点头,坐到了一棵大树下。“唉,也只有如此啦。传令下去,让所有的斥候出动各方打探,一定要找到岳飞的行踪。还要尽快联络三太子的大队,实在不行咱们就向太子那边靠拢。”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但西门方向仿佛和这场战争毫无关系,依然静悄悄的。坐立不安的铁骊男在等待的煎熬中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高处终于传来了响声。 却不是他期待已久的那种声音。 “上马!大家快上马!将军,我们被汉人包围啦!” 铁骊男脑袋一懵急忙循声望去,只见到一个慌慌张张的斥候兵跌跌撞撞的跑下山,拼命的大喊着。树林中的金兵有的慌乱上马,有的还站在原地**,还没等到铁骊男醒过神来,林外浓浓的烟雾滚滚而来,周围顿时一片人马咳嗽的声音。 “不好!是汉人放火烧林子。”铁骊男激灵灵的打个冷战,一把拉过来战马腾身而上。 看到慌忙中相互冲撞的士兵,他咬紧了舌尖在钻心的剧痛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队!到你们的千夫长那里集合!都不要慌,汉人只是虚张声势!” 指挥官打马穿梭在乱哄哄的人群里,不停的高喊着,十位千夫长也开始呼喝着手下的各级将官拢兵整队。不大的功夫,混乱的局面慢慢稳定下来,林子里的浓烟也越聚越多,骑兵和马匹剧烈的咳嗽着,眼泪鼻涕一大把。 铁骊男明白宋军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当机立断才有一线生机。 “吭吭!所有千夫长听着,大家不要聚在一起突围,尽量四散分开各自为战。突围后的部队到襄阳西北青牛岭汇合,出发!” 听到统领简洁而坚定的命令,诸位将官顿时觉着有了主心骨,平添几分胆气,自然也镇静从容了许多,纷纷带队离去,到浓密的烟雾中去寻找着突围的方向。人马嘈杂的山林里,随着一阵阵蹄声远去而安静下来,只有烟雾还在翻滚起伏着。 杨再兴守在谷口瞧着大失所望的董先笑道:“老董啊,人家金人的将官可不是饭桶,会被咱们的雕虫小技骗到?好了,不要哭丧着脸啦。” 董先苦笑着点头说:“不错,如此一来,咱们就算白忙活了。” “此言差矣,元帅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惊退这支搅局的骑兵,老董你就算完成任务。不和你多说了,西门就交给你们啦,俺老杨要去追赶元帅喽。驾!背嵬军随我来!”杨再兴挥挥手,带着岳家军的精锐骑兵一路向西狂奔。 相比董先和杨再兴的轻松,少帅岳云却将要面临着一场他有生以来最严峻的挑战。 看到远处的金军正在收拢那数千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岳云心里猛的一沉,猜出了完颜宗弼的意图。 金人是要用这些无主的战马来冲击枪阵,如果这五千匹马全部死在拒马枪阵里,大旗营最坚实的一道屏障也就失去了应有的效用。觉着很不甘心的少帅飞快的思索着,怎么才能挡住这些可怜的牲畜。 火!少帅眼瞳一亮有了计较。火,还是火,隆冬里的襄阳古城,仿佛注定了要在烈火的洗礼中重生。 “快派人去拣些干柴摆到枪阵前面,越多越好!弓手赶紧用布条缠住箭头,准备火箭!”岳云一边焦急注视着金军的进度,一边大声的命令道。 传令兵和副将四处奔走忙活起来,除去原地休息的刀斧手,其他的士卒抱柴的抱柴,运送的运送,阵地上到处是箭步如飞的情景。可惜枪阵的前端堆积了太多的人马尸体,大大的延缓了他们的速度。好在金军也不可能让五千匹战马都乖乖的排列整齐,几次尝试后,几百统门骑手驱赶着第一个大马群发起了冲锋。 ------------ 信号弹·升空 岳云看着黑压压的马群愈来愈近,也不由得暗自心惊,这比队列整齐的骑兵更加可怕。不计其数的马匹拥挤着隆隆而来,颤抖的大地好像是在传递着,传递着一种充满了原始野性的力量,无*阻挡的力量! 少帅当然看不到女真人眼里的泪花,骑兵们咬着牙,含着泪,用刀尖戳刺着马儿。 要知道,草原骑士都把战马视为最亲密的战友,当做自己的第二生命。换个时间地点,他们的行为将是绝不能饶恕的罪行。 吃痛的马儿奋力的躲避着,马群里响着此起彼伏痛苦的嘶鸣,惊厥蹦跳的马匹冲撞踢踹着同伴,疯狂的气息在马群里迅速蔓延开来。这种疯狂汇成了一股洪流,驱赶着战马狂奔、狂奔,一路向前狂奔。 时间太仓促了,岳云下令士兵们撤回来的时候,枪阵前勉强堆起了一道单薄的干柴防线。 “射!快射,把柴火点着!”看见士兵撤到了安全地带,岳云急忙大声的喊叫着,希望燃烧的火堆能够让疯狂的马群改变方向。 可是距离太近啦,只有三分之一的战马惊慌的转向,后面蜂拥而至的马群在一片绝望的嘶鸣中隆隆的冲进了火堆。 太惨了,金军里大部分都是草原上的牧民,马儿是他们的兄弟,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和马儿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目睹着草原上高贵的生灵们在受苦受难,在绝望中倒下,金国的士兵们扭过脸庞,任由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 恨!无*抑制的仇恨在女真人心里燃烧起来!他们恨对面的岳家军;他们恨狠心的三太子;他们甚至怨恨着一脸苍白的头领桓赫。 当第三群战马,也是最后一群战马冲进大旗营枪阵的时候,这种仇恨已经燃烧到了极点。没有人下令冲锋,更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冲了出去,一万女真战士瞬间爆发出一个声音。 杀!??? 声音已经突破了人类喉咙的极限,用排山倒海来形容亦不过分,数里之外的襄阳南门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奇和牛皋几乎是同时下达停止的命令,四处横飞的羽箭终于安静了下来,城墙内外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护城河里的两座浮桥已在燃烧中四分五裂,火焰在水里不甘心的屈服了,渐渐熄灭,阵阵青烟袅袅升起。 满怀希冀的刘奇不知道; 满腔仇恨的完颜宗弼也不知道; 满身尘土急急逃窜的铁骊男更不知道。 他们的努力此时已经化作了一场泡影,当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聚集在激战之处时,原本最为寂静的襄阳东门悄然洞开,岳家军前军统领徐庆已经率军蜂拥而进了。 齐军的东门守将临死也想不明白是什么人袭击了他们,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匪夷所思了。青天白日之下,一群浑身黢黑的人好似从天而降一样杀上了城楼。没有激昂的喊杀声,他们仿佛时一群来自地狱的幽魂,悄无声息的收割着生命。 城门官躺在冰冷的地上,伤口上的鲜血慢慢的冷却凝结。他涣散失神的双眼久久不愿阖上,好像是在等着灰蒙蒙的苍穹,给他一个答案。 指挥官徐庆也不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人,徐统领只是奉命等着有人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奉命跟着这些臂缠白巾的黑衣人,向城里的各个要害部位发起攻击。 看着部队在黑衣人的引领下四散而去,徐统领微微的松了口气,能够如愿悄无声息的拿下东门,襄阳之战就已经进入了尾声。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全城,徐将军忍不住浮想联翩。这一刻起,沦陷多年的古城在岳家军的手中重回大宋的怀抱,身为第一支进城部队的统领,徐庆的心绪可想而知。 “冲啊!”“杀呀!” 通往城内的街道上,宋军和齐军终于相遇了。震天的喊杀声也把徐庆拉回了战场,他急忙招来身后的传令兵。 巨响中,一团红色烟雾在襄阳的上空炸开,宛若娇艳的花朵挂上灰色的天幕。 三个方向,三位统领,三种处境。却都在盼望着这朵花儿早早的绽放。 最先动作的是静悄悄的西门,空中的红色就是攻城的命令,紧闭的营门仿佛闸门一样轰然敞开,绿色的洪流奔涌而出。军人们积聚了太久的斗志顷刻在这一瞬如火山喷发。一样的抢渡护城河,一样的云梯搭桥,齐军手忙脚乱微弱的抵抗中,西门的岳家军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很快,身手轻盈的突击队员就已攀上了吊桥,寒光闪过,沉重的木桥砰然落下后,巨大的撞车便飞驶而过。 轰隆隆!!!一二三!轰隆隆!!! 整齐的号子里,高大的城门胆怯了颤抖着,城楼上下顿时尘土弥漫。齐军的叫喊声中,绿色的波浪一次次狠狠的拍击着城墙。 红色的信号让牛皋咆哮起来,他知道同一时刻,王贵和董先已在西门发起了进攻。假如中军或后军率先攻破了城门,选锋营今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老牛虽然很急,却也胸有成竹急而不乱,因为他也知道,他的对手刘奇早已经落入了算计之中。 命令化作了旗语,红旗飞快的摆动着,选锋营令人目瞪口呆的动作开始了。 刘奇还在茫然的注视着天上的烟雾,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这团烟雾怎么看着像是从城里射上天的呢? “将军,将军快看!宋军这是在做什么?” 卫队长急促的话语拽回了刘奇的视线,他也看到了箭楼上射下来的一条条绳索。搞什么?刘奇顿觉脑子一片空白,不明白宋军到底要干什么。更让他奇怪的是,宋军射下绳索后便没了下文,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还是卫队长眼尖心细,猛然看到箭楼下方身着绿衣的士兵不断的跑出来。可他猜不透为什么,宋军的弓箭手为什么这个时候退出箭楼?。 答案很快揭晓了,但是这对刘奇来讲,太过残酷,太让人绝望了。 又是一阵红旗晃动,原先已经渡过护城河的少量宋军动了起来,他们扔掉像刺猬一样的盾牌跑出来。等到这群宋军捡起射下的绳索,喊着号子拼命的拉拽时,刘奇恍然大悟中如坠深渊,眼前一片黑暗。 两座高大的箭楼相继摔到了,和先前散落在河上的云梯搭在了一起,变成两袈宽阔的桥梁横跨护城河。刘奇眼前一黑,手扶着城墙一阵无语,他还能说什么呢?。 说,岳家军好大的手笔?建两座箭楼的花费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人家就这样,说扳倒就扳倒啦,眼睛都不眨一下。唉,真可谓同人不同命呐!齐军还在为过冬的粮草发愁哩。 “哈哈哈???” 有人欢喜有人忧,随着箭楼重重的砸在河面上,牛皋甩掉了披风哈哈大笑。 “弟兄们,咱选锋营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哈哈哈???跟着老牛上呐!让狗屁不是的伪齐军看看咱选锋营的手段,第一个杀上城墙的,老牛重重有赏哦!”嘴里喊着,牛皋的脚下也不曾慢下来,话音未落,手举钢刀的牛将军已如天神一般跳上箭楼呼啸而去,他身后的旗手扛着‘牛’字大旗紧紧跟随。 一时间选锋营上下都好似吃了兴奋剂一样,两座箭楼上飞奔着密密麻麻绿色的身影。 “放箭!放火箭烧了箭楼!”刘奇打起精神命令道,却听到了他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将军,我们的箭支已经消耗殆尽,咱们上了宋军的当啦!” 刘奇又是一阵眩晕,懊恼中狠狠的拍打着城墙。“好一条歹毒的绝户计啊!拼啦!来人呐,给我架起油锅,烧死这些该死的岳家军!”困兽般走投无路的他一把甩掉罩袍,歇斯底里的拔出佩剑。 “誓与襄阳共存亡!弟兄们,宋军不给活路,咱和他们拼了!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没有气壮山河的响应,齐军将士们的斗志都已低落到了极点,很多人在四处偷看,他们正在逃跑与投降之间暗暗思量着。 “报!将军,西门守将告急,恳请将军快发响箭,让金军骑队增援!” 红了眼的刘奇闻听立刻破口大骂,“我呸!让你们当官的死了这条心吧。老子南门这儿的响箭射出快一个时辰啦!哪有什么金军骑队的鬼影?金人早骑着四条腿的畜生跑啦!靠自己吧,回去告诉你们头,丢了西门他就不用回来见我啦!滚!” 没有弓箭的威胁,选锋营轻易的砍断了吊桥,撞车飞快的推到了城门下。 ‘咣当当???咣当当???’ 闷响随着剧烈的摇晃传来,城楼上年久失修的建筑‘吱吱呀呀’的颤抖着。刚刚还在犹豫的军士们顿时骇然色变,双腿都在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 “将军!将军!东门失守,宋军眼看就要杀过来啦!” “什么?!你说什么?!”刘奇恶狠狠的揪过报信的小校,怒吼道:“你敢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宋军根本就未在东面攻城,东门怎会失守?”浑身是伤的小校‘扑通’一声瘫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诉说道:“将军呐,是宋军的奸细伏击了守军后打开的城门。” “嘿!气煞我也!”刘奇一脚踢开了小校,接连的打击让他陷入了疯狂。 “卑鄙无耻的岳飞!你算什么名将?有本事和老子明刀明枪的打一场!尽使些下三滥的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刘奇输的不服啊!岳飞,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由东而来的喊杀声渐渐迫近,城头上越来越乱。茫然无措的齐军将士们大都后悔不迭,后悔刚刚没有拔腿跑路,如今人家已经杀进城了,说不定跑下城墙就会一头撞上。唉,现如今只剩下投降这一条路喽。 “将军!走吧。”卫队长拉住有些癫狂的刘奇,苦苦哀求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刘豫大将军不是说过吗,城丢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把弟兄们囫囵个的带回去。” 周围的大小将官们听到这些话还不心领神会?于是乎,呼呼啦啦的围上去,众人合力抱住了刘奇,将手舞足蹈的襄阳主将拖下了城头。 惨烈的厮杀在东南方依旧继续着,不过形势却是倒转过来的,宋军且战且退,完颜宗弼的骑兵大队步步紧逼。 当红色的烟雾在空中绽放,岳云就彻底的放松下来。不管大旗营的结局如何,重镇襄阳已经落入父帅手中,剩下要做的就是该怎么撤出去,还要把伤亡降到最低。 幸好枪阵虽跨,但还是大大制约了骑兵的速度。不到百骑的冲锋面上,只有一少部分沿着缝隙冲了过去,其余的金军不得不跳下马来,清理着横七竖八的人、马尸体,好让后面的兄弟尽快通过。所以,能够真正参与到厮杀的金军也不过几百人而已。 狭窄的战场也让大旗营面临着同样的窘境,他们无*发挥局部上人数的优势,只能和高头大马上的对手以死相拼。 岳云一直身处战斗的最前沿,护甲早已破损了多处,手里的长枪也不记得换了多少回。感觉到身侧的兵士们不停的倒下,少帅的怒火渐渐的淹没了理智,也对肉体上的痛楚和周边的环境失去了感知。 “杀!杀!杀!” 少帅挥舞着长枪杀红了眼睛,浑身浴血如一尊凶神般挡在那里,不肯后退半步。 “杀!杀光你们这些强盗!杀!让你占我家园!杀!让你掠我财产!杀!让你辱我姐妹!杀,杀,杀!”少年将军每个杀字出口,必有一个金人被挑下战马命归黄泉。岳云不退,他身旁的卫队拼死护着将军也不肯退却。不断的有金兵超越他们向后冲去,一时间马军和步兵如犬牙交错剿杀在一起。 等到把撤退安排妥当的副将杀回来时,少帅和他的卫队已经陷入了重重的包围。 ------------ 勇者胜·战息 看不到主将身在何处,只能听到厮杀声里隐约有少帅的怒吼。副将顿时急了眼,舞动着手中的车**斧拼命的高喊。“兄弟们!倘若少帅有损,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大帅!刀斧手扑前,投枪手掩护,跟我杀回去与少帅并肩作战!” 呜呜呜??? 一直作为秘密武器的‘惊魂枪’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登上了战争的舞台。 刀斧手们一样心系着主将的安危,大踏步的扑上去,俯身辟砍,再俯身,再辟砍。哪怕敌人的钢刀落在背上,哪怕狂奔的战马将自己撞飞,就算是被踏与马下,也要高高的扬起战斧,狠狠的砍向骑士的大腿。 后蹲、举臂、投掷,只要高过头顶就不会伤及战友。投枪手们坚定的向前,向前,一直向前!投掷,投掷,依旧投掷。 一排排尖啸的投枪轻盈的飞行着,一蓬蓬血雾才是它的终点。锋利的金属撞击着骨骼令人齿寒的声响不绝于耳,大片大片的骑士在凄厉的尖啸中倒下去, 看到了,士兵的欢呼声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少帅的背影,那条熟悉而又亲切的背影。 “是少帅!是少帅!杀啊???”放倒了眼前最后的一排阻碍,两条怒海里的孤舟终于靠到了一起。 “将军,末将前来复命。轻重伤员都已退出了战场!大旗营主力也已从两旁撤离!少帅,我们也该撤了。” 生力军加入了战团,让岳云感到压力顿减,刺向骑兵的大枪猛的一软。‘咔嚓’通进血肉的枪尖不堪重负应声而断,但是驮着尸体的战马却来势不减,狠狠的撞了过来。容不得少帅多想,他只是下意识的挥拳砸去。 “呔!” 希律律???马儿惨叫着横飞出去,少帅只觉得一股腥热涌上了喉头,不吐不快。 ‘噗’一口滚热的鲜血从岳云的嘴里喷射而出,副将骇然变色扔掉大斧,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帅。迅速逝去的体力让少帅回复了清明,推开副将的手臂,抹去嘴角的血渍。岳云艰难的笑道:“好,呵??呵??咱们也该撤了。” “末将得令!” 副将开怀的操起板斧,嘶哑的喝道:“将军有令!投枪手掩护,刀斧手且战且退!” 紧密的投枪飞起,大旗营最后的士兵们有序的后退着。偶尔也有少量金军从投枪的缝隙里冲过来,等待他们的是锋利的巨斧。 也就是这个时候,后面的骑兵成功的清理了枪阵,隆隆的蹄声终于不再间断。 “闪开!都给我闪开!”桓赫恼火的喊叫着加速,在大军中挤出了一条通道,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连阴沉的完颜宗弼。 “驾!”三太子灵巧的超越了最前面的士兵,一马当先的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完颜宗弼在宋军的背影里寻找着。恰逢此时,少帅蓦然回首,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宗弼猛的一夹马肚,电光火石间就将弓箭擎在手里,青鬃马长嘶中不停的提速,三太子渐渐突出了大队。桓赫明白太子的意图,不敢怠慢,和另一位将官赶到了完颜宗弼的侧前方,替他拨打着投枪。 长弓渐渐拉满,幽寒的箭头好似毒蛇吐信,遥遥锁定了少帅挺拔的身形。 虽然距离还远,但是两道目光都在死死的咬着对方,深怕眨眼间失去了目标的踪迹。大旗营的投枪手们也注意到了这三个突前的军官,立即纷纷校正方向,投枪顿时如连珠炮一般向完颜宗弼他们飞去。 看到敌人将领吸引了大量的火力,两侧的压力大减,使得整个骑队的速度骤然加快。少帅怎能不急?顺手操过一支投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后退中的少帅猛的一顿,霎那间,身体仿佛一张拉到极至的大弓,暴喝声里,投枪已像奔雷闪电般呼啸而出。与此同时,三太子的利箭也离弦而出,枪与箭交错而过,仿佛是在比赛一样飞向自己的目标。 不好!刚刚丢掉弓的宗弼猛觉劲风直指胸膛,抽刀拨档肯定是来不及了,他只是下意识挥拳砸向枪侧,紧跟着一个铁板桥,魁梧的身形猛的向后倒去。少帅的这一枪岂是拳头能够改变方向的?完颜宗弼的反应够快,却也快不过投枪。没等他将整个身体躺平,枪尖就已狠狠的捅进了肩窝。 “啊!”三太子一声惨嚎,便被势大力沉的投枪贯于马下,连摔带痛晕死过去。 还好马后的一位将官眼疾手快,哈腰拽住了宗弼的腰带将他提上马背。不然的话,金军就要上演万马踏死主帅的大笑话。 少帅岳云那边亦是险象环生,眼瞅着直奔前胸的利箭,他却已经再没有一丝力气闪避。生死之间的一刹那,一条身影挡在了少帅的面前,倒在了岳云的怀里。“老巩!老巩!”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又是一口猩红的鲜血喷出,岳云英俊的脸庞像纸一般惨白,两条伟岸的身形一起重重的砸在地上。 “巩将军!少帅!少帅!醒醒???醒醒呐!!!”副将慌忙将岳云从袍泽的尸体下拽出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那边金军的前队也已经乱作了一团,桓赫死命的勒住了战马,失魂落魄的喊着:“军医!军医在那里?快过来!再不来咱们都得给太子爷陪葬了!”这边兵荒马乱鸡飞狗跳,谁还有闲心去追赶宋军?那边少帅昏迷顿失主心骨,大旗营乱糟糟的落荒而逃。 注定要写入战争史册的步兵与骑兵的大碰撞,就这样惨烈的收场了。 冬季的襄阳一样的夜长昼短,鏖战了一整天的城市渐渐昏暗下来。很多人的生活并未因为战争改变什么,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街上巡逻的士兵换了旗号而已。 而有的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觉得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大街小巷里不时的有鞭炮声响起。 还有一些人在木然的收拾着行装,因为宋军已经贴出了安民告示,今夜北门不会关闭,所有齐军将士的家属皆可放心离去,岳家军绝不留难。此时此刻,这些人们都在做着一个艰难的抉择,一边是亲情的呼唤,一边是安居乐业的生活。 北门城楼上,王贵望着穿过门洞向北去的人们,轻松的面容下,心里满是同情与怜悯,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线。 他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他有朋友住这里?猛的联想到岳帅手里一条条精准的情报。王副帅若有所悟,看着大帅的女婿拐进一条小巷子里。 张宪推开低矮的房门走进去时,隔几而坐的晏彪和宗铣一起站起身来。 “坐,快坐下,两位兄弟。”张宪抢前一步紧紧的握住两人的手,把他们推回到座位上,也趁着这个机会仔细的打量一番。虽然两人已脱去黑衣,脸上还略带疲倦,张宪还是忍不住暗暗赞叹。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小弟的身旁聚集了这么多的少年豪杰,将来肯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小弟晏彪,您就是震少的姐夫张大哥,时常听震少提及您。”晏彪反握住张宪的大手,颇有几分惺惺相惜。“这位是???” 晏彪正要介绍宗铣,却被他笑着打断道:“张大哥叫我鬼杀即可,至于姓字名谁吗,大哥见到小岳一问便知。张大哥,你也请坐。” 宗铣很小的时候,曾与张宪有过一面之缘,不想因为姓名,让张宪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从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宪当然不会强人所难,理解的笑笑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匆忙请张大哥过来,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三人坐定,晏彪言归正传。“一来,我们要混在齐军眷属里连夜出城,以避过金人细作的耳目。二来,有封书信托大哥捎给震少。所以只好麻烦大哥您亲自跑一趟,大哥你们连日的鞍马劳顿???” “不妨事,不妨事。”张先急忙摆手说:“晏兄弟千万不要这么客气,你们才是收复襄阳最大的功臣,着实辛苦你们啦。” 晏彪从怀里掏信的功夫,宗铣淡然笑道:“什么功臣不功臣的,能帮助岳家军攻克襄阳,我们哥几个劳累一点算不了什。只是可惜,可惜小岳未能亲眼目睹万众欢腾的场面,未能亲眼看到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 “不错!”晏彪把书信递给张宪,也不无遗憾的叹道:“唉,从始至终离不开震少的运筹帷幄,要说到功劳,我等不及震少万一呀。” 张宪笑容满面的收好书信,点头说:“我赞成鬼杀兄弟刚才讲的,你们烽火堂,我家小弟,还有岳家军本是一体,都是自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啦。” 该说的都说过了,宗铣给晏彪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该告辞上路了。却不料平日豪爽痛快的晏彪竟有些抓耳挠腮扭捏起来。 “张大哥,小弟有件事想请大哥帮忙,不知道???” “唉!刚还说是一家人了吗,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看到张宪回答的这么干脆,晏彪感激之余神情也显得庄重起来。“烽火堂继续北上,小弟不知那年那月才能重回江南。很小的时候,小弟便听父亲和姐姐说起,我大宋有一位岳飞岳将军,南征北战东讨西杀,杀的金人片甲不留。眼下有幸能与岳伯伯同城相遇,实在是三生有幸,小弟就是想请大哥帮忙,让小弟见上岳伯伯一面,了却这多年来的夙愿。” “这!”张宪不禁一阵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一旁的宗铣看出了蹊跷,出言问道:“怎么张大哥,难道岳帅此刻不在此地?襄阳这么大的战事岳帅竟然没有亲自指挥?” 张宪苦笑着摇头说:“不是,不是。岳父大人昨夜还在襄阳西营,只是天还未亮,他老人家就率队拔营往均州去了。” “啊!”晏、宗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还是宗铣反应的够快,猛的一拍小几站起身来,兴奋的说道:“太妙了!岳叔叔他用兵如神呐!何止神,简直堪称神鬼难测!将金军的主力吸引在襄阳,再亲率一支奇兵直取均州,啧啧???” “鬼杀兄弟够聪明!”张宪挑指赞道:“不错,岳父率步兵乘船沿江而上,杨再兴大哥带背嵬军骑兵走旱路,两路夹击均州,恐怕此刻均州城头已经飘着咱大宋的旗帜喽。” 思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为,岳飞不愧为当世名将,又怎能不让宗、晏兄弟啧啧称奇、钦佩不已。晏彪倒也不拖泥带水,抱拳拱手站起来道:“既然如此,说明小弟与岳伯伯的缘份还没有到,烦劳哥哥带小弟问候岳伯伯安康。小弟就此告辞,张大哥珍重。” “也请张大哥带句话给小岳。”宗铣也一同行礼告别。“就说鬼杀在盼着,盼望三、五年后岳家军直捣黄龙府,到那时我们兄弟聚首于黄龙城头把酒言欢。大哥保重。” 直到出了小巷来到城门下,三兄弟还在遥相挥手依依惜别。 岳震收到书信已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烽火堂的书信在预料之中,基本上是兄弟告别相互祝福的内容,襄阳大捷他也不觉意外,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唯有姐夫带来准备交到兵部的战报,让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大旗营阵亡一千五百余人,统领岳云苦战两个时辰脱力昏迷。 这一行字,将岳震仅有的那一点点开心赶到了爪洼国。 “怎么会这样?!”他痛心疾首的把战报拍在桌上,“死了一千五!大旗营总共不过六千人,怎么伤亡这么惨重?!” 张宪默然的低下了头,一样的暗自心痛。不错,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大了,甚至大过了其余的部队伤亡的总和,也包括轻取均州的马、步兵两军。甚至可以说,是大旗营以一己之力挡住九成的敌军,才有了岳家军现在这般辉煌的战绩。 一旁陪坐的申屠希侃拿过战报看了看,轻叹了一声。“唉!奇迹呀,六千步兵对两万金人骑兵???” “哼!”岳震冷哼着站起来拂袖而去,打断了申屠变相的安慰。 ------------ 囊中涩·旧事 申屠希侃不以为意的笑笑,拦住了想追出去的张宪。“将军不用担心,震少只是有一些自责而已,稍后就会没事的。将军请安坐。” 张宪知道申屠是小弟最得力的臂膀,对小舅子的了解远胜过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讲到:“小弟还是很天真呐,在他脑子里,根本不明白两万骑兵是个什么样的阵势。” “将军此言甚对。”申屠点头笑道:“这亦是震少最薄弱的一环。震少他空有一腔抱负,却因为无法面对流血牺牲,而不愿到真刀真枪的战场上去施展拳脚,实在是岳家军的损失,更是大宋朝的损失。” 以岳震的耳力,就是走的再远些,屋中两人的对话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他没走出几步就停了下来,后悔不该这样对待申屠。 申屠的一席话落在耳朵里,岳震不由得仔细思量起来。不能怪姐夫批评自己天真,战争自有战争的法则,不会因为自己提供了跨世代的装备,就能彻底的将其颠覆。对于这时代的战争来讲,六千步兵全歼整整一个万人骑队,仅仅战死了四分之一,已经是惊天动地的奇迹了。前世,玄幻里描写的‘零伤亡’,只不过是一个笑谈罢了。 虽说他慢慢的想通了,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辛辛苦苦的钻到大山里,鼓捣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还是不能挽救这千余人的生命。 这不禁又让岳震陷入了迷茫,自己所作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要赶着去兵部,张宪不能久坐便匆匆而去。不过临走时申屠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回来吃住在闽浙居。 晚饭因为张宪带来的消息而格外丰盛,闽浙居、汇丰号、漱玉斋上下人等无不觉得激动且兴奋,他们认为自己是临安城里最先知道襄阳大捷的幸运之人。 张宪也未耽搁太久,刚刚掌灯就回来了,正好赶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岳震赶紧腆着脸向姐夫和申屠道歉,那知两人呵呵一笑过去啦,敢情人家根本就没当回事,反倒让他觉得更加不好意思。这小子只得耍起了无赖,自己找台阶。于是就故作悲愤状的仰天长叹道:“嗨!可怜啊可怜,原来俺的喜怒哀乐如此的无关紧要。” 众人的笑骂声中,小型的庆功宴便开始了。伙计们人多,桌子摆到了大饭堂,几位首脑级的人物把饭桌搬到了岳震屋里。 大家在欢声笑语中吃吃喝喝,岳震发觉姐夫的情绪有些不对,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来,姐夫,小舅子敬你一杯!”他随手拿过酒壶,笑嘻嘻的说道:“要不是姐夫和烽火堂配合的天衣无缝,这场仗不会打的这么顺利。不过咱们先说好了,这烽火堂弟兄们的酒,姐夫你也得替他们喝喽。” 哪知张宪立刻紧张兮兮的摆手说:“不行,不行。小弟你若想与姐夫共谋一醉,明晚,明晚姐夫一定陪你。” “哦?此话怎讲。”岳震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立刻追问起来。 哥俩对话的功夫,同桌的李清照则把头侧向了张飞卿,问起烽火堂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女诗人也见过晏彪、宗铣以及淮扬八杰,但对他们真正的去向却不甚了了,忽然听到岳家军大捷和所谓的烽火堂扯上了关系,自然兴趣大增。 张飞卿也压低了声音,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交待了个脉络分明。 这边张宪盯着小舅子手里的酒壶,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申屠和禄伯不禁相视而乐。 “说实话,姐夫真想痛痛快快的喝一顿。”张宪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酒壶,苦笑道:“自打大军北上,我就没有沾过一滴酒。可是今夜真的不行,因为明早要随太尉大人上殿去见皇上,倘若宿醉一场满身的酒气,岂不掉了岳父大人和咱岳家军的脸面。” ‘噢???’众人恍然,皇帝接见前来报捷的将官实属平常。欢宴的气氛并未因此而冲淡,大家继续吃喝聊天。 岳震却不打算就此放开这个话题,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听说咱们这位皇帝爷是大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还有什么资性朗悟,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挽弓至一石五斗,更有泥马渡康王神仙一般的传说。我还真想见见皇上哩???”说罢,他眨着眼睛凑到姐夫耳旁低语道:“姐夫,明天让我扮成你的小兵,咱俩一起上金銮殿看看皇帝如何?” 张宪被他吓了一大跳,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立刻否决了他这个荒唐的胡闹。 围坐的众人听他这么一说,聊天的闭上了嘴巴,喝酒的放下了酒杯,大家一齐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意思不言而喻。尤其是禄伯、张飞卿和李清照几位老人家,慈祥的笑意里多了些期盼和鼓励。 那你小子还不赶紧把柔福帝姬娶回家,见见皇上岂不是家常便饭?。 岳震是何等聪明之人,此刻饭桌上的默契,不可避免的触到了他不愿想起的隐痛。 柔福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岳震一直都在逃避,躲在繁忙操劳借口的后面麻醉自己。但是从岳家军奔赴前线起,闲暇的时间多了起来,他也不得不认真的琢磨一些问题。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皇权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不会因为谁的难以接受而改变。自己现在的这种心态只会给亲人们惹来麻烦,不会有任何的益处。远的不说,就说不久前皇帝一声令下,数万将士就要去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一个生动鲜活的例子吗?。 柔福不可能长时间的留在巴蜀,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该怎样去面对情深义重的佳人? 她又有什么错呢?自己现在强加给她的不是和这个世界强加给自己的一样吗? 一道无法解答的难题,让少年人在欢乐的氛围里懵然失神。一次次端起酒杯,又一次次的放下,温热的美酒渐渐冰凉,他却依旧浑然未觉。 “震少,震少。有件事想和你商议商议。”申屠希侃开口喊着,阻止了沉闷的气息继续蔓延下去。看着醒过神不解的岳震,申屠接着讲到:“张将军走后,我与两位老伯合计了一下,我们觉着应该拿出一部分银钱,送给大旗营阵亡将士的家属,算作朝廷以外的另一份抚恤,也是我们在座众位的一点心意。” 李清照皱眉问道:“这样一来,岂不是薄此而厚彼,都是一样为国捐躯的英烈,其余的烈士家属该怎么想呢?” “多谢诸位???”张宪忍不住低下头去,红着眼圈低声道:“其余参战部队阵亡的总和也不及大旗营,岳家军诸营将领无不愧疚于心,这样甚好,甚好???” “是这样啊???”申屠闻听敲着桌面沉吟说:“还是易安大家考虑的周全,咱们不能让其他的将士寒了心。要不这样吧,凡是岳家军此次捐躯将士的军属通通有份!震少你觉得妥不妥当呢?” 岳震一头雾水的看着频频点头的众人,不满的摊开一只手掌嚷道。 “我说众位空壳大财神,钱呢?诸位说的这般热闹,钱在那里?各处买卖的账面,你们都比我这个甩手掌柜清楚吧?” 张宪先是一阵恼火,随即猛然觉悟着翘起了嘴角。这是诸人的激将法,激励小弟赶紧从感情的漩涡里自拔,是让小弟明白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一通抱怨后,岳震也发觉自己上当了,心头一阵暖流涌过却摆出苦瓜脸说:“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看也没用,这次我真的是没办法啦。”谁知大家对他的话和表情基本无视,不约而同整齐的注视着他,一直看的岳震举手投降。 “好啦!算我怕了你们。”岳震轰然趴倒在桌上高举着双手道:“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就算是去偷去抢,也得踩好盘子找个大户人家吧?” “哈哈哈???”饭桌旁哄堂大笑,大家又纷纷拿起杯筷和身边的伴儿聊天吃饭,没人再去理会抓耳挠腮的岳震。此情此景落在张宪的眼里,令他好生的羡慕。大家庭一般温暖关爱的气氛,怎能不让将军想起了他的小家,想起家中的爱妻。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接近尾声,张宪说要养好精神见皇上,提前退席了。伙计们进来撤去残羹剩菜端上茶水,岳震清清嗓子,等于宣布众位首脑人物的会议正式开始。 “各位,我老爸力克襄阳,轻取均州,可谓是漂亮至极。但这对咱们的生意来说,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汲了一口茶水,数起了手指头。“大旗营经此一战损失惨重,盔甲、军械的补充以及修缮,加上咱们刚刚答应的抚恤,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啊。不巧的是眼下临安如此萧条,就算是汇丰号和漱玉斋砸锅卖铁,也无力扛起这么重的担子,只有另谋出路。诸位有什么主意?也好让咱们走出眼前的困境。” 相比宴会的轻松热闹,屋子里的气氛低落下来,这的确是大家共同的难题。 其实这些日子,申屠和禄、张两位老伯可谓绞尽了脑汁,但这样的大气候下很难让生意有质的飞跃,一些招揽生意的小伎俩自然收效甚微。 思索了片刻,禄老伯率先讲到:“为了襄阳这一战,不但咱们支出巨大,据兵部军需的熟人说,他们也是豁出了血本。” “正是,”张飞卿接口道:“从临安各处的官字号买卖就能瞧出几分。原本眼高于顶的官家银钱汇兑铺子,如今见了谁都是点头哈腰,也不再挑剔数额的大小,摆出了一付有钱就赚的架势,这让咱们这些私营的银钱盐铁交易铺日渐维艰。关键是人家省去了抽厘税这一大项,私营的没法比。” “赋税沉重是私营商家无法摆脱的枷锁,深受其害的又何止银钱汇兑这一行呢?” 申屠摆弄着手里的茶杯,沉声说:“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走私,没有巨额的利润,根本无法和官营买卖竞争。” “所以说,我认为!”申屠不自觉的提高了声调。“走私不是咱们考虑的范畴,所以我认为咱们的出路在远而不在近,只有真正的走出国门,生意才能做到奇货可居,才能博取最大限度的利润。” 岳震心里猛的一动,但是申屠后面的话语他并未听清楚,他脑子里不停的跳动着,走私,巨额利润,这几个字眼。 一直沉默的李清照开口问道:“申屠大掌柜的意思是,咱们去效仿那些番邦商旅,组织大型的商队跨越千山万水,一路卖出内地的商品,再换回外域的货物?” “为什么不行呢?”申屠眼睛闪亮着说:“咱们依托临安这个大市场,南有闽浙商帮源源不断的供应,北有烽火堂保驾护航,西边还有震少在番邦的商旅朋友。只要能选对一条稳妥的路线,重拾昔日丝路的繁华,这并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张飞卿与禄伯对视了一眼,张老先生摇头道:“难啊,这么大的手笔绝非咱们一家能够运作的,暴利背后必定隐藏着巨大的风险,人家凭什么相信咱们而参与进来呢?” 禄老伯虽没有名言反对,但话里话外也就是那个意思。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据史记载,本朝定国后太祖、太宗年间,为了开辟一条通往域外的青海道,宋军曾与西夏、回纥厮杀多年,无数将士血染黄沙戈壁。民间还传唱过这样的谚语:西去如入鬼门关,十人离家三人还。申屠掌柜你说的昔日繁华,却是咱汉人商旅用鲜血浸泡出来的,切不可轻言西去,需慎之又慎呐!” 申屠暗自叹息着把目光投向了岳震,他明白像两位老伯这一代人,无不是谈西域而色变。自己在闽浙商帮就曾多次提起,也同样碰了无数次的钉子。申屠满怀希冀的看去,那知岳震早已神游天外,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里又一次沉寂下来,老老少少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间夜已很深了。 ------------ 大捷后·余波 直到岳震觉得脖颈一阵酸困,抬眼四顾时,这才看到三位老人家已是昏昏欲睡,都在那强打精神支撑着。 “好啦,今个就到这里,阿姨与两位伯伯早些安歇吧。”看着老人们起身回屋,岳震对申屠道:“希侃如若觉着不困,咱哥俩到你房里聊两句如何?” 申屠闻听眼睛一亮,身上的疲倦与沮丧顿时一扫而空,他知道震少肯定是要到密室里,去看看那张丝绸之路的地图。 两人并肩走在冷清的院子里,申屠希侃梳理着思路,琢磨着该怎样说服震少。毕竟震少才是真正的领路人,只要他肯点头,商队西征基本上就算成了。岳震却望着地上两条长长的影子,想起了襄阳的亲人。 父亲,仗已经打完,好好休息休息吧,您已经在荆棘密布的北伐征途上,迈出了最为坚实的第一步。 大哥,身体好转了吗?小弟很为你自豪哎。 天寒地冻的,亲人们好好珍重呀。 “大捷!大捷!???” 街道上清脆响亮的鞭炮声,吵醒了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岳震,他嘟嘟囔囔的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昨夜岳震和申屠的地图前流连了大半夜,也没有想出所以然,只是觉得有一个思路好像堵在了什么地方,时而清晰又时而模糊。困的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哈欠连天的回到屋中,却不料乱哄哄的脑子一时无法安静下来,辗转反侧间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着,直到天快亮时这才昏昏沉沉的睡踏实。 “大捷!仙人关大捷!” 本想蒙头再睡的岳震隐约听到了街上的吆喝,一骨碌翻身起来,侧耳仔细倾听着。 “西北吴大帅收复仙人关!重创鞑子的四郎主!街坊们,快到北门去看看啊,西北报捷的马队就要进城喽!” 岳震使劲的晃晃脑袋,勉强的清醒过来,忍不住有些奇怪。西北吴阶部是为了牵制和迷惑金军,摆出了围困仙人关的态势,按理说,只要襄阳那边一开战,吴阶就该率部回撤,怎么可能真的攻克了仙人关。 还重创四郎主?!这个所谓的四郎主,应该就是宋金战场上大名鼎鼎的完颜宗翰,也就是故事演义里的金兀术啊!。 岳震顿时睡意全无,飞快的穿衣洗涮,心想着进京报捷的将领若是分别多日的刘子翼就好了。他还未走到院门正好遇上兴高采烈的禄、张二老,于是就跟在两位老伯的身后,挤上了喧闹的大街。 霍!好热闹! 街道两旁已是人山人海,真的就像书里形容的一样,扶老携幼万人空巷。还有人在不停的燃放着鞭炮,把喜庆热烈的气氛渲染的如过大年一般。 “禄伯,您兵部里熟人多,可曾听说西北的军情?吴帅的捷报来的还真巧哇!”岳震一边注视着北边的方向,一边大声的询问着禄老伯。 “呵呵???没听说。”禄伯同样的心不在焉的张望着。“这些日子,上至兵部朝廷,下至黎名百姓,议论的都是咱们岳家军和襄阳的战事。谁能想到竟让人家吴老帅抢了先?唉!若是咱们家姑爷也能这样风光???” 禄老伯一个劲惋惜着,颇有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岳震摇头暗笑中更加的不明白了。论时间早晚,应该是姐夫先到的临安;论战役的规模和影响力,也应该是襄阳那边大一些。除非???他心中一动,一个猜想浮上了脑海。 “来啦,来啦!???”人群一阵骚动,街道两旁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北望去。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中,左护军褐红色的军服愈来愈近,吵闹的街道随之安静下来,人们屏住了呼吸,踮起了脚尖注视着军旗招展的马队一点点接近。此时岳震已经看清楚前排骑士的相貌,也几乎能够肯定来的是什么人。 带队的将领活脱就是刘子翼的翻版,只是方正威严的脸庞上没有子翼的那种彪悍,白皙的肤色让他平添了几分儒雅清秀,俊朗的面容,宽大的额头,颌下干净利索的长须。岳震暗暗喝彩道。好!西北周郎,果然是个人物!这一定就是刘子翼的兄长,刘子羽。 大家端详的时候,马队已经来到闽浙居的门前。马上的刘子羽也看到店铺的招牌,轻轻的一带缰绳放慢了马速,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人群里巡视起来。 岳震微微一愕随即释然,可能是子翼回到西北提起过闽浙居,刘子羽才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揣测中刘子羽的眼睛看到这边,他们的视线相遇了,两个人的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了微笑,就如同分别多年的故友重逢。 刘子羽读懂了少年的眼神,有敬佩,有担心,还有问候??? 岳震也在刘子羽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战争后淡淡的一缕哀伤,万众欢迎中的一丝骄傲,有几许他不太明白的感激。 看着刘子羽从自己的面前慢慢走过,岳震由衷的抱拳高声道。 “西北将士为国杀敌,辛苦了!吴大帅辛苦了!临安百姓谢谢你们!” 哗!沉静的气氛被岳震的喊声带动起来,一时间‘辛苦’之声此起彼伏。刘子羽急忙放开缰绳四下里抱拳点头,鞭炮欢声里,左护军红色的骑队向前而去。 大内禁宫,御书房。 高宗皇帝望着张浚、张宪两代武将离去的背影,轻声的叹息道:“嗨???见到张宪,朕不由得想起了张所、宗泽、李纲那些父皇时期的老臣。那时候,金銮殿下文有李纲,武有宗老帅,张老将军,父皇和大哥都是安枕无忧噢。” “皇上您当政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一旁的福王微微前倾着身子,不解道:“如今枢密院赵鼎领衔,太尉府张浚坐镇,五路护军统帅个个能征善战捷报频传。” 皇帝赵构慢慢的后仰着靠在龙椅上,冰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兵者,国之利器也,也应当是朕的一柄利器才对。十弟,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如今朝野上下的暗流?赵鼎也好张浚也罢,岳鹏举、韩世忠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个个都想成为收复失地的大功臣,人人都想着名垂青史。朕若顺应这股潮流,便是千古明君,否则???哼!他们有谁能够设身处地的替朕想一想。” 福亲王一阵默然无语低下了头,皇帝的不悦并非无中生有,如果朝廷上下只有一种声音,绝对是君王最不愿意看到的。 “唉!奈何!”赵构仰天叹道:“有什么办法呢?岳飞目光如炬呐,张宪这样的忠诚之士,在年轻一代中可谓凤毛麟角喽。却不能为朕所用,可惜,可惜。” “臣弟倒不觉得。”福王忍不住心中一颤,试探的问道:“相比岳震那小子的所作所为,臣弟以为,文武两殿老臣的后辈们无不黯然失色。难道皇上您觉得,他还不够忠诚?” 提起岳震这个名字,皇上忍不住直起了身体,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可他还是轻轻的摇头说:“不一样的,张宪之辈的忠诚是纯纯粹粹的忠诚,可以没有理由不问对错。可是那小子心中却有一把尺子,用来衡量他为什么而效忠。” 说罢皇帝又将脑袋放回到椅背上,微微的阖上眼睛。“十弟呀,天寒地冻的,派人把福丫头接回来吧,朕想她啦。” 福亲王刚刚嚅动着嘴角想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喊声。 “左护军报捷将官刘子羽觐见皇帝陛下!” 高宗皇帝立刻坐正了身形,恢复了满面春风的模样,兄弟俩的私话也就此结束。 “震少,震少!”禄伯兴高采烈的闯进来,说话的声音异常响亮,打断了屋中正在窃窃私语的岳震和申屠希侃。“咱家姑爷明个也要风风光光的穿城而过,皇上的嘉奖令也要在明早一并贴上街头。震少,大喜啊!从明天起岳帅就是太子少保,节度襄、鄂,措置掌管两州诸郡,开创了大宋武将的先河!哈哈哈,真是天大的喜讯呐???” 申屠希侃先是一愕,随即摇头苦笑不止。事情果然不出震少所料,这一切不过是皇上亲手导演的一场闹剧。 但是高宗这一手确实高明,被蒙在鼓里的大宋军民怎能不欢欣鼓舞?这对今后民心士气的影响也将是无法估量的。 屋中诸位无不喜上眉梢,唯独岳震的脸色肃然,眉头抖动了几下暗暗叫苦。 南宋小朝廷能够真正控制的不过十几个州而已,如今皇帝金口一开,父亲便成了手握两大州生杀大权的封疆巨吏。自古以来,位高权重者必遭君主猜忌,老爸早早的就坐在这座火山口上,岂不是催化了皇帝加害岳家的决心?! 不行,我要提醒老爸一声才行! 岳震站起身悄悄的退出了欢声笑语的房间,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挥笔给父亲岳飞写了一封书信,信里的内容自然是让父亲想方设法推掉这个烫手的山芋。封好书信岳震回到屋中,问过了禄伯才知道,姐夫张宪今晚要和兵部的仪仗队悄然出城,好在明早演一场‘进京报捷’。 听说姐夫会留宿兵部,岳震不禁有些着急,若是等到朝廷的嘉奖圣旨到了襄阳,父亲一时糊涂接下了圣旨,再想推辞就不好办啦。 申屠毕竟跟随岳震时日已久,隐约猜出了他的心事,便拉着他再次走出房间。 “震少不必闷闷不乐,出京颁旨的多是皇亲国戚,一般不会急急忙忙的赶路。一来是他们受不了那个苦,二来,他们还要在路上收罗些沿途官员的孝敬。所以震少你有的是时间为岳帅出谋划策。” 岳震轻轻的摇头说:“今时不同往日,朝廷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就是想让百姓为英明的天子歌功颂德。我还是很担心呐???” “既然这样,震少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传给张将军?希侃在兵部驿馆里有几个熟人,捎些不起眼的东西还是不成问题的。” 大喜的岳震急忙拿出书信请申屠代为传递,还给姐夫捎去口信说,明早事罢就不用回闽浙居了,一定要尽快动身赶回襄阳。 接受使命的申屠希侃刚要撩帘出门,险些和迈步进屋的李清照撞到了一起。申屠急忙搀住老人一个劲的道歉,“罪过,罪过,晚辈一时心急,差点冲撞了易安大家,失礼,失礼。您老快请进屋。”屋里的岳震也赶忙走过来,和申屠一起把老人家扶进来坐下。 “呵呵???老身哪有这般憔悴,一碰就倒?”李清照轻笑道:“震哥儿,大掌柜一起坐下吧,老妇人有事相求哩。” “易安大家,您这说的是那里话,咱们亲若一家人,还说什么求不求地。”申屠和岳震对了个眼色,连忙说:“您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希侃保证给您办到。是吧,震少?”岳震当然连连点头称是,李清照摸挲着从袖囊里抽出一封信,“大掌柜有心喽,老身先行多谢啦。” 女诗人将书信递给岳震,颇为感慨的娓娓道来。“我家外祖王氏一门人丁稀少,到老身这一辈只剩下了表姊妹两人。那表妹夫也曾在朝中为官,虽说脾气古怪些,人品倒也算得上端正。北地沦陷后,金人极力扶植奸相张帮昌坐上伪齐的龙椅,正是老身这位表妹夫联络了一干旧臣拼死反对,此事才算不了了之。” 注视着两个静静倾听的晚辈,李清照有些不好意思说出了心中的打算。 “昨个听你们说起来烽火堂,老身不由得想起了流落失地的表妹夫妇,先前听闻他们被困于唐州一带,表妹夫迫于无奈做了金人军中的一个刀笔小吏。这封信中已将他们夫妇的姓名、相貌特征书写清楚,老身是想,是想???不知道会不会给震哥儿的兄弟们添麻烦?” “哈哈???阿姨,您也太见外了吧?不就是寻两个人嘛,有什么麻烦的。” 岳震笑着接过书信,转手就交给了申屠。“希侃就一并送到我姐夫那里,顺便让姐夫转告彪子他们,这件事一定要认真仔细的去办。” ------------ 刘光世·少壮 一直等到深夜,申屠希侃悄然归来,神情轻松的说了声一切办妥。岳震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和大伙闲聊了片刻后回房安歇。 天刚蒙蒙亮时,岳震便被大门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他知道这是禄、张两位老伯带领着伙计们搞出的动静。不一会的功夫,整个临安仿佛沸腾了一般,鞭炮锣鼓声不绝于耳,显然是岳家军大捷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岳震苦笑望着顶棚,美美睡一觉的愿望肯定又要破灭啦。 他可不想再上街凑热闹了,懒洋洋躺在被窝里计算着从临安回襄阳的路程。朝廷犒军颁旨的队伍肯定已经出发,但愿姐夫能赶在他们的前头。 喧闹嘈杂由远而近,鞭炮声也愈加密集,一定是姐夫的骑队正在经过门前。他在脑海里浮想着张宪衣甲鲜明英武的样子,不免有些感慨爬上心头。和姐姐成亲以来姐夫就开始东奔西走,四处劳碌,未曾真正享受过舒服安逸的家庭生活,或许此刻的风光无限就是老天给他的一种补偿吧。 胡思乱想一会,听到声音渐渐远去,外面慢慢的安静下来。不好意思赖在床上的岳震,伸着懒腰翻身起来。 襄阳之战已经成为历史,火热兴奋的临安会很快的冷却下来,生活还要继续。而且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头疼的思索着这场战争带来的难题,岳震就是其中之一。 吃过早饭后,岳震便走出了闽浙居,漫无目地的在街上闲逛着,希望能在闹市里找到一些开拓思路的灵感。急需用钱的问题一桩挨着一桩,可是囊中羞涩进帐有限,假如不能找到一条确实可行的财路,先前那么多的努力必将付之东流。 街头的小贩们在卖力的吆喝着,得胜饼、凯旋馍???等等,千奇百怪的食物名称不绝于耳,精明的商贩当然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商机。 当身边的馄炖摊上高声叫卖着‘破敌大碗馄炖’,岳震险些喷饭,摇头苦笑着向前走去。无所事事的瞎逛了整个上午,他毫无收获拖着疲倦的双腿回到闽浙居。还未进屋,岳震就听到张宪和人说话的声音,忍不住一阵不高兴,暗自埋怨着挑帘进去。父亲封赏之事非同小可,姐夫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跟人说笑,难道是申屠没有交代清楚,还是??? “好啦,正主回来了,两位大哥就放了小弟吧。”看见岳震迈步进屋,张宪如同盼到了大救星一般,急急忙忙的起身对身边坐着的二人抱拳不止。 岳震抬眼扫过去,昨日匆匆而过的刘子羽赫然在座,与他同来的也不陌生,前护军统帅韩世忠之子,少帅韩正彦。两人同时也看到了岳震,相继起身。只有在一旁陪坐的申屠希侃含笑品着茶水,眨着眼睛端坐未动。 “呵呵???震少真是大忙人呐,我们哥俩把一壶俨茶都喝成白水。”韩正彦笑道:“震少,小兄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岳震向前赶了一步,握住了刘子羽的双手:“子羽大哥一路辛苦啦,子翼他好吗?” 刘子羽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依然挤出了笑容说道:“好,好,吾弟一切都好,只是无暇分身来看望震少。” 察言观色的岳震也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这里面尚有隐情,笑着打岔道:“正彦大哥别来无恙?哈哈,是什么风把两位少将军吹倒了小弟这里?两位哥哥快请,咱们坐下说话。” 韩、刘二人谦让着坐下,韩正彦赫然苦笑道:“震少莫要取笑哥哥了,虽说明知张宪要事缠身,我们还是厚颜把他架到了这里,说起来惭愧呐。哥哥们如今是等米下锅,眼看就要饿肚子!想请震少指点一条明路啊。” “哦?!”岳震不禁愕然,把视线移到了刘子羽那边。 刘子羽连忙摆手笑道:“震少千万别信他危言耸听,韩帅统领前护军盘踞江淮鱼米之乡,虽比不上你们岳家军,可比起我们苦守西北要强百倍。韩少帅路过襄阳而来,眼红你们装备精良,发几句牢骚而已,哭穷也轮不到他韩正彦啊。呵呵呵???” “好你个刘子羽,不是说好扮的愈凄惨愈好,你怎么临阵变卦呢?不厚道,不厚道。”韩正彦立刻接口嬉笑说:“穷就是穷呗。嘿嘿??震少又不是外人,还会笑话咱们不成?” 此时刘子羽已经回复了淡然自若的模样,摇头微笑说:“淮水绵延千里,两岸沃土万顷,虽说常闹些水祸,丰衣足食应该没有问题。韩大帅统帅六万水师纵横东西,能像你说的那般不济?刘某第一个不信。” 张宪和岳震相视而笑,学着申屠的样子安坐一旁,乐呵呵的看着他们两个斗嘴。 “嗨,你还别不信。”韩正彦掰着指头的和他辩论起来。“马、步、水三军,以骑兵为首最费银钱,养活马军的苦处子羽兄应该最清楚不过。你以为水军就省钱?人家岳帅收服洞庭水师是高船阔舰,修修补补即可上阵。而我们收编的淮河水匪,不不不,现在应该叫义军啦,净是些个小打小闹的乌合之众。骑军的战马少吃一顿草料还有下一顿,我们新造的战船可是少一颗船钉也不能下水啊。” 说到难处,乐观豁达的韩正彦不禁愁上眉梢,连连摇头叹息。“唉,单是这一项,已让我们不堪重负,朝廷的那点贴补亦是杯水车薪。唉???犯愁呐。” 岳震、张宪和刘子羽,都是倍受军队给养困扰之辈,听罢这一席话,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谁不难呢?战争就是国力之争,南宋根基未稳百废待兴,能够支撑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统帅们还能再强求朝廷什么呢。 “你们聊吧,我要赶回襄阳复命。”张宪虽然不忍韩正彦的窘境,很想帮他一把,却不知道小弟的态度,只好借故离去。申屠也正好趁机送他出门,房间里只留下了低头沉思的岳震和刘、韩三人。 “吭吭???”刘子羽率先打破了沉静,清清嗓子道:“正彦何不回去劝劝韩大帅,乱世当头还要循规蹈矩岂不是自缚手脚?”岳震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抬起头来认真的听他继续往下说。“据刘某所知,右护军刘光世刘大帅那边的水军不比你们少吧?同是水师,人家刘帅不但战船精良军容齐整,还能时常给兵部的大老爷们奉上数目不菲的孝敬,这其中的奥妙你家父子不会不知道吧?” “子羽你!???”韩正彦一阵语塞,惊疑道:“子羽你这是何意?!刘光世与海盗、私贩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怎能摆上台面?人家是皇上眼里的红人,我韩家父子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岳震眼中精芒闪动,思量着这两个人来找自己的目的。岳家军刚刚攻克襄阳,与韩世忠、吴阶的防区由西至东连成了一线,岳家军正好处在两军之间。这般微妙的态势下,两军的二号人物同时找上门来,怎能不让岳震觉得韵味深长? “呵呵???”岳震思量间,刘子羽淡然笑道:“久闻韩大帅胸怀机抒用兵如神,从不墨守陈规,难道战场之外???” 韩正彦俊面微红着辩解说,“不关我父帅的事,前护军的所有后勤供给都是由正彦一人打理,是正彦之过不能为父帅分忧,让他老人家因为这些小事烦心。” “小事?!嘿嘿???”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岳震笑着站起身来。 “两位大哥的来意小弟已经了然,咱们都是为了这些小事而焦头烂额之人,可谓同病相怜呐。也该吃饭啦,我们边吃边聊如何?俗话说,一人技短,两人技长,咱们三个难兄难弟坐下来好好的核计核计。两位兄长请。” 把张宪送出城的申屠回到闽浙居,听伙计们说震少要请两位客人吃饭,就跑到厨房里亲自指挥,不一会的功夫,热气腾腾的巴蜀红油火锅端上了餐桌。 饭桌上的热气驱散了房间的阴寒,围坐的岳震三人也渐渐开始冒汗。看似儒雅的刘子羽带头甩去了罩袍,不停的交口称赞着大快朵颐。韩正彦干脆连外衣也脱掉,嘴里咝咝的吸着凉气,手中的筷子却不肯停下来。 “咝???太辣啦!”韩少帅抹去额头的大汗,咧嘴笑道:“痛快,痛快!哈哈哈???辣的痛快!” 岳震轻轻的拨弄着锅里的食物,看着两位热火朝天的青年军人,心中不觉涌上了些难过,鼻子酸酸的。在他们身上,岳震仿佛看到了父亲和哥哥的影子,看到了父兄与士兵们一起风餐露宿,粗茶淡饭。战乱岁月里的军人,一群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人,却依然固守着不该属于他们的清贫。 “难得两位哥哥高兴,痛快就多吃些。”岳震不停的向锅里添着食物,殷勤的招呼着,几乎忘却了自己还饿着肚皮呢。 直到堆积如小山一样的食物消失大半,刘子羽看到韩正彦也放下了筷子,不禁感叹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昨日皇宫里的御膳珍馐,刘某吃起来却味同嚼蜡,远不如震少的红汤辣锅香甜实惠。” 韩、岳二人闻听不由哑然失笑,韩正彦则拿起冷落一旁的酒壶,将三只酒碗斟满。“今日我俩不为喝酒而来,只此一碗。来,子羽兄,我二人多谢震少的盛情款待!”刘子羽也端起酒碗点头说:“不错,交友贵在交心。我这碗酒里可是盛满了谢意,多谢震少你对我刘家兄弟的隆情高义。” “哈哈???有什么好谢的,两位哥哥若是这么客气,就是不把我当兄弟。”岳震豪爽的端起碗道:“什么也不用说了,一切尽在这碗酒里!小弟先干为敬。” 三人说笑着相继填饱肚皮,岳震唤来伙计打扫杯盘狼籍的桌面,把刘、韩两人让到了一旁,喝起了热茶。 目送着打扫完毕的伙计掩门退去,岳震放下了手中的茶盅,重拾先前的话题。“正彦大哥,方才你所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小弟整天的窝在京师,孤陋寡闻见识浅薄的很。” “谁要是说你见识浅薄,我第一个抽他嘴巴子。呵呵???”韩正彦双手患握着茶杯笑道:“震少和我一样,懒得去探究那些乌七八糟的龌鹾之事。子羽兄与刘光世的儿子刘传辉打过不少交道,还是请子羽给你讲讲吧。” 刘子羽意味深长的瞧着岳震问道:“震少对这些事感兴趣?” 岳震坦然的和他对视着,不紧不慢的说道:“刚才子羽哥说得有理,非常之时局,就应该有非常之手段。小弟以为,只要不是祸国殃民伤天害理,他刘光世做得,我们为什么做不得呢?” “贩卖人口、为海盗销赃、走私犯禁,算不算祸国殃民!?” “啊!”听到刘子羽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串罪名,岳震一阵头皮发麻,张大了嘴巴。 曾经认为,在南宋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不会像其它的封建王朝那样,军阀一手遮天乌烟瘴气。毕竟保家卫国的危机感时时刻刻压在将领们的心头。想不到,就在这山河破碎的大局势下,仍有刘光世这样的人存在着。这不由得让岳震想起先哲们阐述的真理,人的贪婪是万恶之源,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滋生各种各样的罪恶。 “这么严重啊!?”韩正彦和岳震一样嗔目结舌,显然他也是头一次听说如此黑暗的内幕。韩少帅铁青着脸恨声道:“难道就没有人上奏朝廷,那些整日没事找事的御史都瞎啦、聋了不成?!” ------------ 三人计·走私 “唉???”刘子羽无力的摇头说:“刘光世追随皇帝数十年,宫廷之变又曾经拼死护主,皇上知晓与否,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如今右护军布防沿海、拱卫京畿,哪有人敢去碰他?姑丈吴帅几次想上书天子,在我苦苦的劝说下才打消了这个不智的念头。” 韩正彦猛地站起身来,亢声道:“我回去一定要禀告父帅,咱们韩、岳、吴三军联名上疏,扳倒这个败类!” “不可!少帅稍安勿躁!”岳震被他的提议吓了一跳,急忙大声的阻止。 把激动的韩少帅拉回到座位上,岳震拍着他肩头。“正彦大哥嫉恶如仇,小弟甚是佩服。可是你想过没有,正逢襄阳、仙人关打胜仗之时,倘若我们联名弹劾皇帝的宠臣,岂不要落下个恃功犯上的话柄。要收拾刘光世,有的是机会,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老一辈们找麻烦呢?” 刘子羽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不错,别看你我虚长震少几岁,若论起老辣沉稳,咱俩还差得远呢。如今之际,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为妙,还是多想想咱自己的难题吧,” 韩正彦颇为不服气的翻着眼珠,喘着粗气。“难道就任由这个败类,坏大宋纲纪,败我大宋军人的名声?!” 岳震微微一乐,暗道,又是个风风火火的一根筋,不拿出点真材实料是很难说服这种人的。思量间搭着韩正彦的肩头,岳震和他坐到了同一条凳上。“不然,不然。如若真像子羽哥说的那样,刘光世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咱们兄弟宰割喽。” “哦!?”韩正彦将信将疑的侧脸看着他,刘子羽剑眉一耸,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 “对他的勾当,我还不甚了解,还须子羽哥把里面的细节详细的说一说。”又拍拍韩少帅的肩,岳震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若有所思的刘子羽。 微微一怔后,刘子羽苦笑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什么细节?刘光世的不少交易,由甘陕的厢军在我们防区边上完成交割。我担心有金人的探子趁机混进来,只是对来往的人员比较留意,交易的内幕就无从得知了。” 这样啊??岳震稍稍的整理了一下思路,沉吟说:“刘光世诸般活动无非就是为了一个钱字,咱们不妨沿着这条路子往上摸。子羽哥,以你的观察,他们的财路有几条?” 刘子羽思索了片刻,讲到:“刘光世曾任甘陕经略司,在西北有不薄的底子。如今与甘陕厢军又是利益的结合,所以厢军做事很是小心,外人难寻脉络。不过天长日久,我还是能从蛛丝马迹上推断个大概。” 拎过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刘子羽接着说道:“西北的私货无非就是青白盐、铜铁、马匹。据我观察,以上种种,刘光世与厢军均有染指,只是他们比寻常的走私者规模上要大得多。” “贩卖人口和销赃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韩正彦忍不住插嘴问道。 “那只是偶尔为之,不能算作刘光世的主要财路。”子羽抿了一口茶,“刘光世与海上盗匪不干不净,路人皆知。替海盗卖些抢来的赃物以及掳掠而来的妇孺,也不算稀奇。” 他俩交谈的时候,岳震的思绪在飞速转动着。走私历来就是高风险、高利润的行当,哪朝哪代也无法禁绝。尤其是眼前的这个动荡年代,生活和战争物资极其紧缺,贩运私货,逃避税收就能赚取巨额的暴利。难怪隔了那么远,刘光世还要把手伸到西北去。这些,无疑为岳震打开了一扇从未触及的门,无法抵抗的诱惑,让他有了难以抑制的冲动。 借着端杯喝水的动作,岳震努力的使自己冷静下来,反复的思考着,怎样才能进入这个古老陌生而且充满了凶险的行业。 不用别人说,岳震也明白走私是一台庞大缜密的机器。而这台机器的背后,还必须有一个强大的背景支持,才能让它运转起来。自己一个人显然是不行的,就算是整合申屠领导的闽浙商帮,力量还是显得单薄,根本无法驾驭跨地区,甚至是跨国界的贩运。 哎! 想着想着,岳震猛然怦然心动,抬起头来瞄着身旁的刘、韩二人。这两个人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嘛?可是,要怎样说服他们呢?。 韩正彦、刘子羽被他瞄来瞄去,顿时觉得很不自在。刘子羽不明究竟,尚能忍耐,韩正彦却不满道。 “喂,震少,我怎么被你瞅的后脖颈凉飕飕的,你不会要算计我们吧?” “哈哈哈???”岳震大笑着站起来,“哈哈???算计你正彦哥又没有什么好处可捞,小弟从不干无利可图之事。我是在想???” 他在两人面前来回踱着,沉吟道:“我是在想,找刘光世的晦气与解决咱们的难题并不冲突,其实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同一件事。倘若运作得当,咱们不但能财源广进、大发利市,还能让刘光世老龟孙有苦说不出,打掉牙往肚里咽!” 刘子羽身体一振,从岳震的话里听出了门道,手捋着胡须,眯着眼睛陷入沉思。韩正彦却被他绕口的一席话闹晕了,张着嘴巴一头雾水。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和岳震‘刷刷’的步履之声。 还是韩正彦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一拍桌子嚷道:“震少,你倒是接着往下说呀!怎么话说了一半却停住啦?怎么才能整整刘光世,出了咱这口恶气,震少你发话,韩正彦刀山火海决不皱一下眉头!你???” 一旁安坐的刘子羽睁开眼睛,“少帅莫慌,震少既然说出来,心里肯定有了个轮廓。但事关重大牵涉颇多,你再容他好好想一想。” “子羽哥说得好。”岳震停住了脚步,转身盯着两人。“此事的确非同小可,不但牵扯咱们前、后、左三路护军,还要联合两淮、闽浙以及吐蕃、西辽的商帮。最重要的是,今后咱们的种种行为都要瞒着韩帅、吴帅还有我爹。两位兄长可有胆子随小弟赌一睹?胜则扬眉吐气一片坦途,真的败啦,大宋虽大,也难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只要亡命天涯一条路!” 岳震的声音不大,却如重锤一般敲击着韩、刘二人的心房。刘子羽虽说有些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岳震的图谋如此之大,后果这样的严重。 韩正彦干脆就傻在那里,茫然无措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着他们精彩的表情,岳震脸上一本正经,心中却窃笑不止。走私的规模自然是愈大愈好,但后果未必有那么可怕。假如事情真的败露了,以韩世忠和吴阶的老辣,一定会推说是年轻人们胡闹,朝廷肯定也是无可奈何,不了了之算啦。 至于老爸和自己,岳震则考虑的更多了。元帅之子参与走私可大可小,正好可以试探一下皇帝对岳家的态度,皇帝震怒之下将老爹一贬到底,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岳震打着自家的小算盘,韩正彦一时还未醒过神来,刘子羽则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刘子翼回到西北后,刘子羽就断定。岳震此人胆大包天,是个眼光独到,想别人不敢想的超绝人物,但给旁人出谋划策与自己亲历亲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就如博弈与围观的道理一样,支招的人可以不计后果指手画脚,但身在棋局,就要前思后想患得患失,直到将进退都已考虑妥当,才肯举棋落子。 “吁???”想到这里,刘子羽长长的出了口气,微笑道:“好!我就陪震少搏一把,一辈子四平八稳,无风无浪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刘子羽和岳震对视着,笑容里明显的传递着一种讯息。 ‘我就不信你震少这样的人物,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地。恐怕这片刻的功夫,你早已将前前后后盘算的滴水不漏啦。’ 岳震是何等伶俐,瞬间就猜透了他的意思,惊喜之余忍不住挑起了拇指。“高明,高明呐。子羽兄不负西北周郎盛名,小弟这点花花肠子瞒不过哥哥的慧眼,小弟服啦,哈哈哈???佩服!佩服!”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里说不尽的惺惺相惜。 “子羽???这,”二人的笑声平复后,韩正彦面有难色的看着刘子羽,欲言又止,表情是再明显不过。 “少帅是想问我刘子羽,为何对震少如此有信心?”刘子羽收起笑意,郑重其事的面对着韩正彦的疑问。韩少帅为难的瞥着岳震,想点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点头吧,又怕刘子羽不愿揭晓谜底,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子羽尽收眼底,心里好笑,却也不忍让他这样窘迫下去。 “震少,正彦忠勇耿直是我辈中人,不管咱们三家的合作成与不成,韩少帅都不能算是外人吧?”岳震闻言笑笑坐回到他们身边,点点头听着刘子羽继续说下去。“既然震少不反对,那么有些话就应当对正彦挑明了讲喽。” 岳震依旧是笑着点头,伸出了一只手掌。暗道,有你这位免费说客,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你请。 “好,这就好办的多了。”刘子羽收回目光重新看着韩正彦。“少帅你可知道,我们左护军仙人关大捷,震少他功不可没啊!” “什么?!” “啊!” 韩正彦和岳震一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岳震莫明其妙的惊诧道:“子羽兄,这话从何说起!?小弟是最近才知道甘陕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你们打仗的时候我身在临安,吴大帅打了胜仗关我什么事?” 听他这么说,韩正彦冷静下来,知道这里面必有曲折,刘子羽可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呵呵???”刘子羽被他们两个人逗乐了,笑着把他们按回到位子上。“莫急,莫急。震少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稍安勿燥。少帅你更是连其一也不知道。都好好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两人只好按耐着满腔的疑问,乖乖的坐好,认真的倾听起来。 “外人都道仙人关大捷,是我姑丈吴帅的手笔,其实他老人家坐镇临洮,从始至终也未离开半步。” 韩、岳二人又是小吃一惊,相顾骇然。这吴阶也忒托大了吧?要知道金军的主帅是声名赫赫的完颜宗翰,从这位四太子踏上战场开始,败在他手下的宋将不计其数。因此,在岳飞、韩世忠这样的名将眼里,完颜宗翰部才是真正的金军主力。 刘子羽看到了他们表情,摊手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朝廷和兵部给我们的指令就是佯动,配合岳帅在襄汉的攻势。无论是完颜宗翰还是宗弼,只要有一个被牵引到仙人关,我们就算是完成任务。” 岳震越听越不对头,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脑海,连忙追问道:“那究竟是谁指挥了战役?是子翼哥吗?” 刘子羽的脸上猛地一僵,愣了片刻才低声说道。“震少有所不知,如今左护军中已经??已经没有刘子翼这个人了。” 嗡???话语虽低,却似响雷般在岳震的耳边炸响,让他觉得阵阵眩晕,心乱如麻。他总算知道刘子翼确切的去向,不敢多想的预料也应验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怎能不让岳震感到愧疚。他此刻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听不进去刘子羽在解说着什么。 “我弟刘子翼,不服长官管教,被吴帅责罚后,不思悔改,反而率五千羌族藩勇脱离左护大营。吴帅已将此事上报了兵部,皇上与太尉大人顾及姑丈的颜面,将此列为最高机密。” ------------ 黑吃黑·分工 韩正彦难以置信的盯着刘子羽,心中的奇怪甚至多过震惊。为何刘子羽的语气中听不到一丝愤慨,却能让闻者感到无尽的思念与牵挂。还未等他想明白,一旁岳震拍着脑门说出的话,又让韩少帅堕入云雾之中。 “嗨!我这是出得什么馊主意啊!子羽哥,你就别让正彦大哥瞎猜啦,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唉,怨我,都怨我!” 等到刘子羽简洁的道出来龙去脉,却在韩正彦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千般感慨,万种心绪,最后只化为了两个字,敬佩!。 岳震一语堪破乱局,抽丝剥茧中的奇思秒想令人敬佩;刘子翼挺身而去,致生死名节于度外,真英雄,让人敬佩;吴阶,刘子羽割舍亲情而顾大节,其中的痛楚又怎是外人所能体会的?又怎么能不让人敬佩!。 饭后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让韩正彦领略了太多的震撼,也让他真切的体会到父帅曾经的话语。 ‘我儿应当时常提醒自己,戒骄戒躁,军人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穿上这身军服,就意味着你要将你所有的一切交于国家,交于军队。’此时此刻,韩少帅才真正明白,父亲所说的一切都是什么。不单单是一条身躯,还有比生命更宝贵的名誉、亲情、自由,?????? 房间里再次沉静下来,三个人分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语。 “是我指挥了仙人关之战,你们要替我保密啊,上奏朝廷的捷报可不是这么说得。”过了很久,刘子羽才从浓浓的思念中自拔,淡淡的说道:“完颜宗翰一代名将,败得很冤枉,让我们捡了个大便宜。” 韩正彦崇敬的正色说:“子羽兄过谦啦,战场上,胜便是胜,败就是败,都凝结了你们西北将士的血汗,何来侥幸?” “这倒也是???”刘子羽微微的点着头,眼神中有几分迷离,仿佛是要透过窗棂,看到那遥远的北方,看到兄弟策马飞奔的背影。 “短短的几个月,子翼就带着羌族弟兄们闯出了一片天地。如今无论是在甘陕,还是西夏、吐蕃,一提到‘羌刺’这个名字,寻常的马贼盗匪无不望风而逃。不易啊,很是不易呀。”刘子羽的声音悠长低回,像是说与岳震和韩正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完颜宗翰本想和我来一场矛与盾的较量,却没想到押运粮草的车队突遭袭击,仙人关几万人的粮食被子翼他们付之一炬。完颜宗翰自认为平安无事的大后方,这一次让他结结实实的栽了个大跟头。” “四郎主倒也干脆,连夜率部分批撤退,可是他的运气却太差了。子翼原想伏击仓惶逃窜的小股部队,抢些战马辎重,不料鬼使神差的和完颜宗翰撞到了一起。” “子翼的战后密报说,事出突然,双方都没有准备。但金军已如惊弓之鸟,加之月黑风高地形不熟,遭遇后金人便溃不成军,只有四郎主的亲卫队勉强稳住了阵脚。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四郎主杀出了包围圈,不过混战中,一支流矢射进他前胸。这次完颜宗翰就算死不了,也够他养个一年半载的。” 悔恨交加的岳震,想到刘子翼虽然落草为寇居无定所,却仍不忘浴血杀敌。忍不住怒火中烧,冷哼道。 “哼!子翼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却要背着逃兵的黑锅。刘光世那个老龟孙,道貌岸然的大发国难财,天理何在?!我们没有时间婆婆妈妈,早一日决断,前方的将士就少一些牺牲,多一些温暖,子翼哥哥就能早一天重见天日。正彦大哥,你说句痛快话,干还是不干?!” “干!你们个个英雄好汉,我韩正彦也不是缩头乌???” 韩少帅顿觉浑身的血液涌上了头顶,可是话说了半句,他就旋即醒悟过来。“哎,等等,等等!我说震少,到底要干什么?怎么干呐?” “那还用问?当然是与刘光世老龟孙对着干!”岳震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状态,只觉得满脑子的宏伟蓝图不吐不快,情不自禁的滔滔不绝。 “从今天起,咱们要专门派人盯着刘光世的举动,只要他沾染见不得人的生意,务必要查个清清楚楚分毫不错。待搞明白他们和什么人交易,交易的货物是什么以后,嘿嘿,刘光世买什么,咱就买什么,而且价格还要比他低!刘光世卖什么,咱也大肆收购,开出的价钱要比他高!总之,挖墙脚、使绊子、敲闷棍??等等无所不用,反正要让老龟孙从今往后,再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他沉浸在亢奋的状态里,指手画脚浑然不觉,刘、韩二人却听得傻了眼。 原本惩恶扬善的正义之举,经岳震这么一说,竟然让人觉得有点卑鄙无耻,实在不能算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行径。 刘子羽是何等睿智豁达之人,转瞬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忍不住仰天长笑,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以毒攻毒,黑吃黑。倘若是他再敢贩卖贼脏,助纣为虐转卖那些可怜的妇人孩童,我一定尽快通知弟弟,不等他交易成功,抢他个老鬼孙的!哈哈???想想刘老头破财败兴的样子,真他娘的解气,奶奶地,痛快痛快!” 向来温文尔雅的刘子羽连爆粗口,胸中郁结的苦闷宣泄而出,顿觉神清气爽眉飞色舞。他索性就放开了胸怀,和岳震相互拍打着肩头,大笑不止。 等他们笑累了才发觉,韩正彦愁眉苦脸的在一旁发呆,根本未被他们的情绪感染。感觉到刘子羽和岳震少一齐看过来,他挠首皱眉说:“正彦虽然愚钝,但震少的意思我已听得明明白白,就是要与刘光世一般作为,打着军队的旗号走私犯禁。这?” 岳震的表情一滞,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暗道,想不到他年纪不大,脑子里的正统思想还真顽固哩。 刘子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悦的寒声道:“原来刚刚少帅的豪言壮语,并非是肺腑之言,还是怕到头来,背上???” “子羽你说的轻巧,哪里知道我的苦处!” 韩正彦也有些急了,不等他说完大声吼起来。“方才震少有言在先,如若真的要这么干,就得瞒着我父帅。你在左护军地位超然,吴帅倚若臂膀,震少在后护军成绩斐然,鹏举叔当然是大力支持。你以为我老子是好糊弄的?别看他老人家整天的悠悠然闲事不管,小弟一举一动根本就逃不出老爹的眼睛!” 哦???岳震、刘子羽相视释然,咱们错怪人家了。韩正彦并非私心作祟,而是担心过不了韩世忠那一关。 “少帅见谅,方才刘某一时性急误解了少帅,得罪,得罪。”刘子羽诚心诚意的向韩正彦道歉。 被好友误会的心情可想而知,韩少帅不禁一阵委屈,眼睛红红的,喉结颤动着说不出话来。岳震怕他下不了台,急忙打岔说。 “正彦哥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小弟以为大可不必因此束缚了手脚。你想想看,咱们的父辈哪个是糊涂之人,纵容孩子任意胡为?方才我说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谈,所谓的瞒着,是老一辈们睁一眼闭一眼默许而已。倘若我岳震将赚来的银钱,花天酒地奢侈挥霍,老爸早就把我的腿敲折喽。” 说着说着,岳震不觉动了真情,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 “小弟从正彦哥的话里听出几分怨气,还盼兄长你静下心来,听小弟一句良言相劝。”伸手推开窗子,一缕冷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也更加坚定了决心。 “正彦哥你可知,咱们几个一旦踏上这条路,压力最大的不是我们,而是为咱们挡风遮雨的父辈。”背对着他们,岳震突然被痛楚的思念紧紧包围,恨不得立刻化为一缕轻风,飞身遥远的均州,飞到父亲的身旁。神游天外之间,他语气也婉转了许多。 “自打小弟记事起,父亲就时时刻刻的揪着心,即便身在战场,也不忘家中还有一个病病怏怏的孩子。前些日子,小弟惹上官司,老爸一刻不停的赶来临安。早已忘记带兵大将未经宣召私自进京是何等大罪。小弟敢说,假若有一天咱们真的东窗事发,父亲一定会拍着我的肩头说,小子别怕!心底无私天地宽,为父与你共进退!” 刘子羽垂下了头颅,肩头微微的颤抖着。 想起兄弟二人父母早陨,姑丈将他们呵护在身边,胜过己出。想起送别弟弟的月夜。铁打一般的姑丈握着子翼的手,久久不愿放开,珍重尚未出口,老人家已是老泪纵横泣不能语。 韩正彦闭上了眼睛,父母的笑魇在眼前飘来荡去。 韩正彦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杀敌归来,父母为何总是一身战衣带着全副武装的队伍,早早迎接出来。那是因为孩子一旦遇险,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身边。 “呼!”岳震用力的深呼吸着,抛却了思念过后的那一丝软弱。转过身,目光坚定的看着刘子羽、韩正彦。“话说到这里,我岳震再为两位兄长打一个保票。韩大帅也好,吴老帅也好,一旦他们出言反对,小弟决不留难兄长们退出,生意上的一切损失,由我岳震一力承担!” 韩正彦猛地睁开眼睛,拍案而起。 “能为父帅、娘亲分忧,正彦死亦无惧!震少此言差矣,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从今往后,咱们兄弟三人荣辱与共!” “不错,兄弟同心。”刘子羽也抬起了头,但声音中还有几许沙哑。“震少放心,刘某与少帅决心已定,赴汤蹈火任凭震少差遣。” “好,小弟现在就来分配一下咱们今后各自的任务。”岳震也不再推辞,郑重的坐回桌旁,凑到韩刘二人的跟前。“子羽兄这次回去,第一要务就是拿着我的书信去联络两个人,再透过他们与吐蕃、西辽的商旅搭上线。毕竟守株待兔等着刘光世给咱们指路,也不是长久之计。” 刘子羽点头中,岳震转眼看着韩正彦说:“正彦大哥的担子最重,不但要时刻监视刘光世,还要尽快打通淮帮这条线,他们手里掌握着铜铁的大宗来源。” “没问题。”韩正彦爽快的点头道:“他们曾多次找过父帅和我,央求前护军把口子再开大些,淮帮一直就想将铜铁的私易做的更大些。先前我父子颇多顾忌,未敢轻易的答应。震少的路子对淮帮来讲,岂不是雪中送炭?” 他们两个停下来,轮到岳震不住的点头。 “嗯,这样甚好。”略微的沉吟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小弟的任务是去筹措资金,光靠咱们手里的几个小钱,一切都是空谈。另外,资金筹集到位后,小弟就立刻赶奔襄阳,与姐夫好好的商量商量,怎么才能确保运输当中的万无一失。不过小弟看来,有正彦哥和黄佐的水师,水路上的运输可保无忧。” 刘子羽抚髯笑道:“呵呵???水师战船沿汉江而上,到利州卸船,利州可就是我们左护军的防区喽。妙哇,妙就妙在,咱们三军平日相互调剂给养是常有的事,即便沿途的厢军心存怀疑,也不敢在税卡查咱们。” “哦。”岳震不禁微微一愣,想不到歪打正着,严丝合缝啦。 韩正彦也不觉信心倍增,兴奋的说:“由西而来的货物可以在襄阳直接上岸。子羽兄,干脆这样吧,咱俩各司其职,各管一段,负责你我防区内货运的安全。至于采买销售,就交给震少打理,你意下如何?” ------------ 表心迹·申屠 刘子羽求之不得,闻听立刻举双手赞成。岳震面有难色的提醒说:“不妥,不妥,事关银钱来往,两位兄长参与其中,大家才能心明眼亮。” “唉,震少何出此言?”刘子羽正色责备道:“倘若信不过你震少,我们两个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我看兄弟你是生意场上混久喽,沾染了市侩之气。”怕岳震脸上挂不住,韩正彦在一旁打圆场说:“子羽言重了,震少不过是按规矩行事,正所谓,好兄弟明算帐嘛。” 岳震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子羽大哥是觉得与小弟肝胆相照才直言不讳,小弟怎会放在心上?以后正彦哥也要这样,小弟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定要坦诚相告。” “那就这么定啦!”刘子羽欣慰着笑道:“咱们有言在先啊,呵呵???我们前、左两军什么时候缺钱啦,就来找你震少开销。是吧?少帅。”看着挤眉弄眼的刘、韩二人,岳震摸着鼻子苦笑说:“两位大哥,小弟怎么感觉钻进套子了呢?” “哈哈哈???”三人在笑声里,兄弟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送走急于离京的韩正彦、刘子羽时,岳震好说歹说,刘子羽才点头同意带走‘小赤’。虽说人马分离时很是恋恋不舍,但岳震明白,子翼比自己更需要它。 松了口气的岳震马不停蹄的找到申屠希侃,道出了打算吸纳闽浙商帮的资金,一起贩卖私货。 未等岳震说出具体的合作办法,申屠的脸色就已阴沉下来,几次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又强忍着咽了回去。满脑子美景蓝图的岳震发觉他的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申图,你是怕商帮里无人响应,还是???” 申屠希侃没有立时作答,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岳震。难堪的沉寂中,申屠杂乱无章的呼吸尤为刺耳。 “对不起,震少,希侃不能从命!”过了好久,他才艰难的开口道。“与公与私,希侃都不能发出商帮各大家主的召集令。”岳震愣住了,申屠冰冷的眼神是那样陌生,两人相识至今,岳震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好像用尽申屠全身的力气。他避开岳震困惑的目光,神情落寞的站起身来,低头向门外走去。 “为什么?申屠你不是说过,永远都会支持我吗?” 岳震的声音让他停住脚步,也让刚刚按下的怒火又重新燃烧起来。“那就请岳公子好好想一想,你还是以前的震少吗?” 心中猛的一沉,岳震明白自己错在那里。贩运私货的举动,已经突破了申屠希侃的底线,已经让梦想着改良这个世界的商人无法容忍。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攀上岳震心头,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申屠坚守的原则才是自己难以逾越的大山。以岳震对他的了解,没有当场拍案怒斥,申屠一定忍得很辛苦啦。 没有听到岳震的回答,申屠希侃蓦的转过身来,眼睛里已经挂着一层雾气。 “论公理,岳元帅一身清廉为国为民,希侃不愿看到,岳侯一世英名葬送在你震少的手里。论私谊,这些日子你我朝夕相处,亲若兄弟,我更不能看着你???看着你走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不归之路!” 一连串的‘不’字,砸得岳震眼冒金星,嗔目结舌。一身正气的韩正彦、刘子羽尚能转变思想,在官场上大施银弹的申屠,却对走私如此深恶痛绝。古代人怪异的观念,让岳震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看着申屠已经走到门口,岳震急忙起身道:“且慢!你若还将我当做兄弟,就请坐回来,咱们把话说个清楚再走不迟。”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现在的你已经越来越不择手段,让所有关心你的人很失望。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两位老伯,还有易安阿姨,要是他们有人赞同你这么做,申屠希侃马上就给你磕头赔罪!” 申屠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棉帘,话说的很坚决,但他还是转回身来,坐到岳震的对面。 看着他紧绷的嘴角,岳震心中升起了一丝希冀。申屠是一个相当重感情的人,要是能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就一定能说服他支持自己。 岳震忍不住紧张起来,脑子里飞快的搜寻着。该说些什么呢?目前的处境申屠清清楚楚,用钱的地方很多,进帐无以为续。但这都不是能站得住脚的理由,他三两句就能驳个体无完肤,要从别的方向寻找突破才行。 面对着挚友心头的真理,岳震犹如在前行中遭遇磐石,左右徘徊,前后思量,久久未能道出只言片语。 在余光里看到岳震紧缩眉宇,申屠顿觉十分不忍,语气自然就缓和许多。“怎么,理屈词穷了吧?正道赚钱的手段千千万,震少又何必铤而走险呢?我从就不反对与番邦之人做生意,但前提是要规规矩矩,该交与国家的厘税,一文也不能少。你我都明白,除却厘税后,番邦的货物仍是有利可图,何必昧着良心损公肥私?” 申屠的话,给了岳震些许灵感,他立刻接过了话头问道:“希侃你来教我,何为公,何又为私呢?” 如此幼稚的问题顿时招来申屠的白眼,他用鼻腔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摆出一付‘懒得回答你’的样子。 “小弟认为,公私的界限不能概括我的举动,我只是将私途上赚来的钱再归还于公,与申图你不过是殊途同归,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变通而已。襄阳战后,岳家军的状况摆在那里,你难道让我一分一厘的去慢慢的来?你我能等,殉国的烈士家属也能等,盔甲破损却要准备随时迎敌的大旗营将士能等吗?恼羞成怒要夺回襄、均二州的金人愿意等吗?” “强词夺理!”申屠的话语依然很强硬,但他充满挣扎与斗争的眼神,还是反映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那也不行呐。”申屠希侃的语气里透着迷茫,也许他也不明白是想说服岳震,还是要说服自己?“等钱救命的人不止你一个,倘若人人都想震少这样,视国法如无物,岂不是天下大乱?岳帅和将士们在拼死捍卫着国家百姓不被人欺凌,倘若咱们这些商人,肆意践踏国家的尊严,又怎能对得起那些为国捐躯的忠烈?!” 岳震心中一颤,不能不承认申屠的话句句在理。但千百年来,情与法孰轻孰重有几人能掂量分明?。 岳震无语,因为他清楚,自己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他只想着,每当自己多赚一笔钱,岳家军将士便可以吃得好一点,穿的厚一些,就可以添置一些装备,襄阳城便多了一份保证,父亲、哥哥和他们的士兵,便少受一份伤害。 申屠也静默着,他不相信岳震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更明白,在血脉相连的亲情面前,纲常理法的约束力小的可怜。有多少走投无路的汉子,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杀人越货,又有多少人为了能让家人生活的好一点,将国法抛于脑后。 假如自己和震少是亲兄弟,父亲与哥哥浴血沙场,自己还能这样义正严词?还能这样是非分明,头脑清晰吗?。 扪心自问中,申屠希侃迷茫了。一边是国之法度,另一边是骨肉相连,现在又加上兄弟情谊,商场沉浮这么多年来,申屠从未感觉过如此为难。 两个人仿佛都已失去说话的欲望,房间里一片死寂。 进来叫他们吃饭的禄伯,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就是一肚子的狐疑。二位这是怎么啦?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等到大家聚在桌旁,岳震神不守舍强作欢颜,申屠希侃心不在焉答非所问,三位老人家还能看不出来?。 待岳震胡乱的扒了几口饭离开后,几位老人便拦住借故要走的申屠。 无奈之下,申屠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两人的矛盾,他也想趁机听听,老人家们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谁知他伸长了脖子,也没有等到三位老人的评价,老人家们好像商量过一样,全都是若有所思着,相继离去。 凝重的压抑笼罩在整个院落里,一个个房间里的烛火钻出窗子,把小院映照的很明亮,但大捷后的喜庆已经荡然无存。 今夜,是一个无眠的夜晚。闽浙居后院的人们在思绪万千中,没有发觉朦胧的月色已渐渐退去,灰暗的东方亮出了第一抹晨曦。 和衣躺在床上的岳震在噩梦中惊醒,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回想着让他惊悚万分的梦境。在梦中,毫无准备的襄阳城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骑兵战阵里,犹如怒海狂澜里的一叶孤舟,霎那间,支离破碎随波逐流。 梦里的金军,竟然效仿中世纪东征的十字军。骑士和战马都隐身在漆黑的铁甲里,形状狰狞的面甲上闪烁着噬血的双瞳。 岳震狠劲的甩甩头跳下床,逆境中的压迫激起了他的斗志,让他血液里与生俱来的倔强燃烧起来。 不错,申屠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伙伴。但即便是亲若父子,兄弟或夫妻,谁也没有理由去强迫别人,强迫人家放弃心中的理想,强迫人家抛却贞守的原则。想通了这些,岳震觉得豁然开朗,面前的艰难险阻都已不足为惧。 我自己就是一笔财富,我有领先这个年代八百年的军事知识。大不了弃商从戎,和老爸大哥一齐并肩作战!。 在心里鼓励着自己的岳震,走进用膳的饭厅,却不禁愣住了。 张飞卿、李清照、禄老伯,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那里,三双看过来的眼睛里,爬满了红丝。岳震好生的酸楚与愧疚,费劲的挤出一付笑容。 “哇,阿姨和伯伯们起得真早啊。是不是也听说有人在西湖搞了个什么‘祝捷诗会’,几位要去凑凑热闹?”岳震没话找话的嘻笑着。三位老人家却没人搭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女诗人李清照的眼神最为复杂。 惯用的伎俩没什么效果,岳震只好挠着头皮,腆着脸傻笑说:“嘿嘿???大家都知道啦。没关系的,这是怪不得申屠???” “我们几个没有责怪申屠掌柜的意思。”李清照不忍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接过话茬正色道:“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我等虽然老啦,却也不糊涂。所以,我们三个老家伙也想把自己的志向,和震哥你说一说。” 岳震猜想,糟了,三位老人肯定又要给自己上一课。看来因为走私这个念头,自己真的要众叛亲离啦。 “是是是,您三位老骥伏枥志存高远,谁说只准年青人有自己的梦想?嘿嘿嘿???但是,我还有点很重要的事,要不小子改天再来聆听您几位的教诲?”岳震讪笑着拍起了马屁,准备开溜。却被禄伯瞪着眼睛打断了。 “不许嬉皮笑脸!我们要跟你说正经事呢,乖乖的坐下,不可乱动!” 逃跑无望的岳震,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到三位老人家的身旁,硬着头皮准备迎接一番长篇大论。 看到他听话的坐下,禄老伯掏出了很久不用的烟袋,燃起一锅烟丝‘吧嗒吧嗒’的抽起来。袅袅青烟从烟袋上氤氲升起,房间里弥漫着烟草淡香。透过若有若无的烟幕,三老依旧静静的望着岳震,但是不难看出,三位老人有许多话想说给眼前的孩子听,却又思绪万千,无从说起。 “还是让我先说吧???”一袋烟罢,禄伯磕去烟灰。“二少爷在我的眼前,一天天的长大。大哥,老嫂子,原谅老汉占个先吧。” 老人家一旦打开话匣子,必将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岳震调整了一下坐姿,耐心的听下去。 ------------ 是与非·挣扎 “老汉我世居鄂州郊外,种几亩祖上留下的薄田,原本打算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一辈子。”果然不出岳震所料,禄老伯眯着眼睛,追忆起那一段悠闲的时光。 “直到七年前岳帅奉调鄂州,因为我家的田地与军田毗邻,老汉又喜好教人摆弄庄稼。岳元帅便把我请了去,指导儿郎们春种秋收。”想起那时,自己还算是军田里的第一权威,禄伯情不自禁的漾出笑容。“那时的二少,让人看着就觉心疼,瘦瘦小小的整天赖在大小姐背上。呵呵呵???” 三老相视中会心而乐,岳震则难为情的低下了头。 “从那以后,家里的老婆子就开始唠叨喽,说老汉我整天价和后生们混在一起,心野啦。她那里知道,那是我的心大了,眼界宽啦,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什么样的人算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禄伯对军田和岳家军的感情,岳震最为清楚。这些年,老人家为这支军队做出的贡献,绝不逊色于上阵杀敌的前线士兵。 “不管儿郎们怎样的英勇,但孩子们和咱一样的肉体凡胎。在田里的日子,老汉费尽了心思,就想着能多打下几斤稻米,好让孩子们少吃些杂粮,多吃一顿香喷喷的白米饭。”虽说明知道多那么几斤收成,对于数万人的军队是杯水车薪,可是老人家还是为此操碎了心。 “二少,咱们爷俩出来做生意,快有一年了吧?”禄伯不再自说自话,语气一转问道。 岳震轻轻的点点头,也不禁有些恍惚。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将近一年啦。 “后来的事,大家伙都知道。自从震少出山后,岳家军的日子宽裕了许多。往年最头疼的过冬粮,未到中秋咱就储备的整整齐齐,心里踏实啊。再说这近在眼前的襄阳大捷,岳家军战果之辉煌,胜过以往的每一战,然而伤亡却小的让人惊叹。为什么?一切的转变从那里来呢?是因为岳家军有咱震少!” “禄伯此言偏颇啦。”岳震越听越不对劲,原来禄老伯不是要教训自己,急忙接口道:“倘若没有您几位和前方的将士,还有申图,大旗营改换装备,申图功不可没。没有大家的帮衬,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成任何事情。言过了,过了。” 禄伯没再搭腔,张飞卿摇头说:“我认为老禄说得很中肯,并无夸大之处。震少让老禄把话说完,再做评判如何?” 禄老伯则趁这个机会歇了口气,提高了声音。“说这么多,老汉我只有一个意思,震少你想要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老汉没有银钱,还有几分不服老的力气,不管震少走到天涯海角,老汉都跟着你!” 老人家干脆的表达,让岳震的心头热浪翻涌,远不是‘感动’能够形容的。 “不错!这也是我的意思。”张飞卿用力的点头道:“前方将士铁马冰河,朝廷无力让军中的日子舒适一些,咱自己想办法,一样是为国出力。走私也好,犯禁也罢,震少从未将一文纳入私囊。老朽虽无力伴你们远赴不毛之地,但是留在临安家中写写算算,绝对让震少无后顾无忧。” 岳震闻听站起来,恭恭敬敬的一躬到地,感激道:“您的这句话,就是对小子最大的支持,轻飘飘的一个‘谢’字小子无颜出口,感激之情永远珍藏在这里。” 手抚胸膛口吐肺腑之言的岳震,让张飞卿老怀大慰。老先生手捻长髯感慨道:“好,老朽未曾辅助宗大帅征战到最后一刻,一直负疚与内。老天待我不薄,给个机会,让老朽陪着你震少风里来、雨里去,也算是一偿平生夙愿。” 屋子里说得热闹,谁也没有留意外面的脚步声。一宿没能合眼的申屠希侃,停在了门外,倾听着屋内的说话。 “震哥儿也是一夜无眠吧?快坐下说话。”一直含笑看着三人的李清照终于开口说话了。“老身不似两位兄弟那般老当益壮,但老身也有自己的法子。后晌我就去找骆胖子,托他放出话去,老身将要悬卖德父遗作《古今金石录》” “万万不可啊!”岳震的屁股还未挨到板凳,又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 禄,张二老也是吃惊不小,李易安一直视为生命的德父手稿,如今开口说要卖,可见震少在女诗人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她的亡夫。 门外的申屠更是心中巨震。大逃亡至今,李清照颠沛流离散尽家财,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弃这部手稿。不难想像,手稿不但寄托着她对丈夫的哀念,也一定凝结着易安夫妇毕生的心血。 “有何不可?”李清照佯怒道:“他们两个老头子,这样也行,那样也成。难道说,我老妇人与你震哥儿是毫不相干的路人?” 岳震赶忙脸红脖子粗的摆手,结结巴巴的解释着。“不不不,不是的???” “那就好。”女诗人脸色舒缓了许多。“既然把老身当作亲人,就乖乖的坐下,听老身把话说完。” “老婆子我后半生命运多舛,吃尽了苦头。”刚刚落座的岳震想插嘴说些什么,却被老人家一瞪眼,赶忙住嘴咽了回去。“苦虽苦,老身却也觉得没有留下什么遗憾,还算对得起德父的在天之灵。说起遗憾,倒是年轻时沉迷于字缕行间???嗨!人呐,为何总是要等到失去时候,才后悔没有珍惜呢?” 回首往事,诗人沉浸在追忆之中,喃喃自语。“要说老身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曾为德父和我留下一男半女。年少轻狂时只道寄情于山水之间是人生的至高境界,却不懂得寄情于人,儿孙绕膝家长里短,平平淡淡才最真。” 人到晚年,凄苦无依,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大悲哀。两位老汉心生悲悯,屋里、屋外的岳震和申图,不免升起一丝明悟,要珍惜手中的幸福。 从追悔失意的情绪中挣脱,李清照轻声笑道:“呵呵???震哥儿,你可记得八月节那天在临安府大牢?老身曾经祈求神明保佑震哥儿。如今,孩子遇到过不去的难关,老身若是袖手旁观,岂不是哄骗了神灵?” “老身无儿无女,那份书稿早晚都是要传给你的,若书稿能为你消灾挡难,也算是弥补了我这一生的缺憾。等到闭眼的那一天方能欣然而去,我李易安也和寻常的妇人一样,也曾为后人做过一些事情。震哥儿,你要明白,咱娘俩虽无血缘亲情,老身却一直都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 岳震猛地低下头去,拼命的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湿润的心房在默默的祈祷,来生,如果我还有来生的话,我一定投胎转世作您的孩子!。 门外的申屠希侃,呆呆的站在那里,已经彻底的打消了进去的念头。好在不大一会他就作出了决定,转身快步走回自己房里。 到了晚饭后,小伙计送来申屠留下的信笺,岳震才知道他们大掌柜早晨已经启程,交待说是要出一趟远门。 展开墨香犹存的信笺,申屠挺拔刚劲的字迹跃入眼帘。 震少亲阅,见字如面:昨晚愚兄彻夜难眠,思前想后,仍是无法说服自己,无法认同震少的种种理论。 愚兄以为,厘税乃国之基石。五十余万护军、百万厢军的每一文军饷,均来自于朝廷的税收。若逢灾乱,朝廷还要开仓放粮,周济灾民,修水利、兴农桑、官员俸禄等等,厘税乱则国家乱,厘税昌则国家昌。 走私者,国家宗庙上的蛀虫。一点点的蚕食着国家的血肉,也让我们这些正当商人的辛苦,付之东流。 因此,愚兄才硬着心肠拒绝你,其中的为难之处,相信震少亦不难体会。 今晨在屋外,三位老人家的话语,申屠尽收耳中。为兄心绪之复杂,实在难以向外人道也。替震少你高兴,为老人家们的挚情感动。但愚兄心中不免有些气愤与悲哀,亲情面前,忠义如禄伯,渊博如张先生,清高如李易安,他们这样的沧桑老者,也一样义无反顾的将国之律法践踏于脚下。 所以为兄兴起了一个念头,才有了这次仓促间的闽浙之行。 兄是想将震少的计划告知商帮的各大家主,愚兄一定原原本本的据实相告,何去何从全由他们自家决断。愚兄也想看一看,银钱的诱惑下还有多少人能和希侃一样,坚守心中的执着。 申屠事先声明,不管结果如何,为兄决不会参与震少的行动,还请你见谅。 话说到此处理应结束,但做哥哥的还是忍不住想劝你几句。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被渐渐膨胀的贪欲蒙蔽,慢慢的演变成了乱世枭雄。如今的震少比以前的你,多了许多的不满足,将来的你,比现在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呢?震少你自己无法保证,为兄一样的非常忐忑。 好了,不说啦,请震少在临安等着愚兄的消息吧。 兄,申屠希侃上。 岳震轻轻的放下书信,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申图还是倾向于自己,也正如他心里说的,结果怎么样谁也不知道,那就听天由命吧。 等待的日子,冗长而缓慢。惴惴不安的岳震,终于盼来了远方的消息,却不是他期待的申屠归来,而是西北刘子羽和韩正彦一齐传来了书信,两封信是由张宪亲自送到了临安。姐夫还告诉他,皇帝也收回了成命,吏部正在物色襄阳、均州两城的文官,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将到任。 放下这桩心事,岳震打开两位伙伴的书信,信里的好消息让他心中紧绷绷的焦虑舒缓了许多。 刘子羽没费什么劲就联系到冲索多吉,吐蕃汉子听说震少将要跨国经商,当然是异常的兴奋,不但豪言揽下了吐蕃和西夏方面的进出,还请子羽捎话说,震少倘若资金紧张,他这边放出的第一批货物可以赊欠,等到将货售出后再行结算。 西北的信里还说,多吉也在着急的联络萧雍,可是等待了多日依然毫无音讯。竟有一些常在边境走动西辽商人说,萧雍根本就没有离开江南。 岳震没有怎么在意萧雍的去向,反正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多吉在吐蕃、西夏这两条商路门道很广,西辽那边可以等等再说。 韩正彦的收获就更让人振奋,不知道他打通了什么关节,居然把刘光世的底细摸了个清清楚楚。年关将至,各地对物资的需求量自然猛增。刘光世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一次大规模的走私正在酝酿中。满脑子财源滚滚的刘光世万万没有想到,已经有内奸将很多东西泄漏了出去。 看着刘光世囤积的清单,以及拟定将要的西去路线。岳震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哈哈,你个老龟孙好大的胃口啊!这一次本少爷一定让你血本无归。哈哈哈???” “姐夫,你亲自充当信使,这就说明你们三个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还不快说出来,让小弟听听。”心情豁然开朗的岳震收起两封信,开心的问起了张宪。 张宪深感佩服的翘起拇指,点头道:“不错,前些日子在襄阳,我、子羽和韩少帅经过反复的商榷,决定组建一支特殊的部队。人员从三路护军中平均抽调,清一色忠诚可靠的老兵,由我全权指挥调度,任务就是押运和保护来往东西的货物。姐夫临来时,这支队伍已经整装待发,是马、步、水三军混成的正规编队。” ------------ 各所需·多赢 “好!”岳震拍案称赞。“军人就是军人,效率神速啊,小弟深感敬佩!既然多吉大哥发话可以通融,队伍也已集结。那就辛苦姐夫赶回去,让部队兵分两路,一路由你亲自带队火速赶往西北,另一路嘛???” 岳震在脑子里迅速的规划着,沉吟道:“另一路留在襄阳,交于我哥代管。待闽浙商帮那边有了结果,小弟便立刻赶去。” “小弟对申屠此去的前景,有多大的把握?”张宪忍不住担心的问道。 “嗨,成败各占五五吧。小弟猜想在闽浙商帮里,像希侃这样刚直不阿的人不在少数,要不然希侃他也不容易坐稳‘帮舵’这个位置。但常言道,伸出来的手指还不一般长呢,何况是有思想的人,难免有人愿意冒险一试,毕竟这种买卖一本万利。” 张宪微微的点头叹道:“但愿吧???好了,收拾收拾我就赶回去。小弟你也不用太过忧心,韩少帅信中也提到,淮帮那边的货款好商量。大不了咱们就两头都欠着,别人巴不得做这种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呢。” 岳震苦笑着摇头说:“咱们不比旁人,这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一旦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咱们拿什么赔给人家?即便闽浙那边指望不上,也一定下不为例。” 哥俩顾不得闲话家常匆匆而别,已经走到门外的张宪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在怀里摸索着折回来。“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就忘啦。小弟,这是烽火堂送来的书信,不过不是给你的,是写给李易安,李大家的。” 岳震正在思考,如果闽浙商帮的资金无望,自己应该怎样运作。自然无暇顾及这些小事情。他漫不经心的挥手说:“姐夫你直接交给阿姨就得了。此次西去一定要把空船也蒙得严严实实,再装上大石头,让船显得吃水很深。还要对外宣称,是用粗粮换左护军的马匹草料。” 张宪郑重的点头出去,留下冥思苦想的岳震。 正当岳震已经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准备启程北上时。申屠希侃风尘仆仆的赶回临安,他不曾休息片刻便扑进了岳震的房间。 “希侃此行颇多周折,让震少久等啦。” 望着申屠疲倦却又阴霾密布的面容,岳震心里一黯,随即就释然。原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情,只是自己心存侥幸罢了。放开心怀,斟上一碗热茶,又拧过一条热乎乎的手巾,岳震笑道。 “申屠快不要这么说,为了小弟的事情,让你大冷天的东奔西走,应该致歉的是小弟才对。来,先洗把脸再说不迟。”申屠希侃简单的洗涮一番后,两人重新坐下,岳震双手端过去温热的茶水。 “希侃你走的这段日子,小弟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乱世当前,官府、吏治肯定有不小的疏漏,你们闽浙商人还能奉公守法,实在难能可贵!令人感佩。若是为岳家让你们破了多年坚守的信念,小弟就罪孽深重啦!不管怎样,小弟与你申屠兄还有闽浙商帮永远都是朋友,合作生意的事就此揭过,恳请申屠兄不要放在心上。” 申屠希侃呆呆望着手中的茶碗,落寞孤寂的思绪,好似碗里淡淡的波纹在小小的圈子里飘来撞去。“吁???震少你错了,那只是希侃一人的信念而已。” 岳震微微一怔,心中道,看来闽浙商帮的内部真的出现了分歧。申屠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信念在现实中碰了壁。刚刚已经明言此事揭过,岳震不好意思追问?只得由着申屠默默的出神。幸好他没有让岳震等太久,便开始述说此行的经历。 西北和襄汉的战事同样波及到闽浙商界,眼看年关将至,生意也没有太大的起色。如此背景下可想而知,岳震的计划对闽浙商帮来讲意味着什么。 商帮里骤然就分成了三个派系,赞成和反对的两个阵营已经将辩论进行的如火如荼,而数量最为庞大的中间派,则在小心翼翼的观望着。 巨额的利润面前,反对派的声音愈来愈小,慢慢的淹没在一片赞同的声音里,讨论的议题也渐渐变成如何合作的具体事宜。前几天还相互嘲讽的大家主们,出奇的达成共识,岳震资金匮乏的节骨眼上,闽浙商帮一定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此时还能站在申屠身边支持他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岳震听到这样的结果,心绪也是相当复杂,也没有太多的欣喜之情。 按理说,如此数额巨大的商业谈判中,闽浙商帮的一些心理活动,申屠完全不必挑明了讲出来。岳震心怀感激之余,想到申屠执着的坚守,却要面对这样的结局,自然不难体会他现在的心情,心灰意懒。 事已至此,自己无力挽回,素来洒脱的申屠,便认真的交待着商帮开出的条件。 “震少,我们商帮运作这般巨额的银钱调动尚属首次,条件不免有些苛刻。但从主事人这个角度来看,希侃以为也在情理之中。” 岳震认同的点头道:“小弟明白,这些银钱是帮中各家的辛苦积蓄,怎能不谨慎小心?申屠兄你就说吧。小弟应当承担的责任决不推诿,假如有我能力之外的要求,小弟也不会胡乱答允。” “嘿嘿???”申屠希侃咧嘴苦笑说:“只有一项令震少为难的条件,但是为兄已经替你答应下来了,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这????”岳震不明所以,但转念一想,申屠不是那种不懂轻重之人,也没有急于表态,依旧认真的听着。 申屠摊开了手掌,一项项的逐一交待。“所有来往交易的红利,三一三十一,震少、商帮、以及前、左两路护军三家均分,这样公平合理,我想震少和两路护军那边,不会有什么异议。商帮只是负责采购与销售,决不参与震少和番人的交易及运送,毕竟你是开国侯的小侯爷,这也是商帮众家唯一自保的退路。” “不错,我老爹这张虎皮太大了。呵呵???”岳震笑道:“自古官家两张口嘛,小弟可以理解。这也没有什么为难的呀?” “质押,我还没说到最关键的质押呢。生意场上的规矩,没有质押与担保,人家凭什么将这么多的银钱交给你?”申屠收回了手掌,笑容显得更加苦涩。“你震少若能拿的出数额大致相等的抵押,还会去求闽浙商人?所以,希侃只得以私人的身份,把闽浙居这几十家铺子押在了商帮。” “啊?这怎么可以!”岳震闻听顿时急了,激动的跳了起来。“绝对不可以!闽浙居是你这些年的心血啊!倘若有什么差池,小弟纵死也难逃其疚。不行!不行!闽浙商帮的钱,我不用了!” 诸事都已交待清楚,申屠便恢复了淡然从容的心态,摇头笑道:“畏难而退,可不是震少你的风格,再说真到那一天,帮内众家血本无归,申屠希侃还能独善其身?震少放心,只不过一个形式而已,是那些老狐狸们不愿让我抽身事外。你想想,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因为质押这个环节半途而废。希侃在帮内对不起诸位家主,在帮外对不起震少你这位朋友,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呵呵???申屠这也算是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 激动过后,岳震也明白势成骑虎不容有变,只得颓然坐下长叹说:“嗨!就算是后悔,现在也晚了。” “震少你明白最好,今后这几天里汇丰号有的忙啦。闽浙的大量银钱,将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 这么多天的筹划,终于有了结果。岳震此刻才算真正的放松下来,心情舒畅间,他不禁贼笑道:“和银钱一起来的,还有各大家主派来的帐房和管事吧?嘿嘿???咱们先说好啊,我可不管饭呐。哈哈哈!” 申屠当然不会拿他的戏言当真,无精打采的说:“来往货物数目巨大,支出收入连篇累牍。就算你准备了皇宫御宴,他们也未必有时间坐下来吃?” 岳震收起笑容,正色问道:“申屠兄打算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我?”申屠希侃轻轻的叹息着。“唉,不是和你说过嘛,不管结果怎样,我是不会参与你们走私的。趁着‘闽浙居’还在我自己手里,能多赚几个就是几个喽。” “忘记你的梦想啦?”岳震扬起眉毛煽动道:“频繁的走私活动,必将把西北边贸推上一个崭新的高潮。假若此时组建一支远征的商队,踏着先辈的足迹深入番境,探寻你梦中的远古丝路,大漠孤烟、驼铃声声,好不快哉?!出境后,商队的安全由我派人负责,还有熟悉地形的番邦朋友来做向导,梦想就在你的指尖,唾手可得啊!” 看着岳震夸张的表情,申屠不禁颇为意动,眼珠转了转却又摇头说:“还是算了吧,假你震少之手,我还是个走私贩子,只不过走的更远罢了。” “不会!”岳震立刻趁热打铁,“带什么货物出境,上报多少厘税,我决不干涉。带回来的东西报不报税,也由你一人说了算,只要记得上过税后,卖给我就行。” “此话当真?!”看着岳震信誓旦旦的点头,申屠实在无法抵抗如此诱人的提议,低下头认真的考虑起来。想着想着,若有所悟的申屠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你呀,稍不留神,就让你震少算计啦。”笑指着岳震,他无奈道:“即让为兄有了一偿抱负的机会,还能替你走私打着冠冕堂皇的掩护。震少呀震少,你算无遗策,滴水不漏,为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被人识破奸计的岳震,尴尬的挠着头。“兄长见笑,见笑啦???这也算是各取所需,多赢,多赢嘛。嘿嘿嘿???” “什么事让震哥儿不好意思啦?是不是哪家的闺女,托申屠掌柜来说媒了?那可不成,我家震哥是名草有主喽。” 李清照笑盈盈的推门进来,一通笑语让岳震陷入了另一种尴尬的境地。 申屠笑看着浑身不自在的岳震,一边起身给老人家让座,一边笑道:“呵呵??震少虽说是胆子大的很,却也不敢背着大宋帝姬沾花惹草。哈哈哈???您老人家喜上眉梢,想必是有什么喜事喽,不是柔福帝姬回来了吧?” 瞧着申屠一脸怪笑的挤兑岳震,李清照很是欣慰的笑道:“呵呵,是啊,是有一幢喜事,老身来问问震哥儿什么时候动身。” “什么喜事?什么喜事?阿姨快说来听听。”好不容易有了岔开话题的机会,岳震怎能轻易放过。 女诗人抿了抿髻边的白发,畅然说到:“这还多亏了震哥的兄弟们,不但找到老身表妹夫妇,还不惜犯险将他们营救回来,真是辛苦孩子们喽。震哥儿再见到他们时,一定要代老身好好谢谢。真是想不到哇,老妇人有身之年还能再见到妹子一家人,这都是托震哥儿的福呦。” “阿姨,您说什么呢?我的兄弟一样是您的孩子,为您做点事情理所应当,还什么谢不谢的。您来问我何时出发,难道那两位老人家到了襄阳?” 李清照点头后,岳震高兴道:“那正好,您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老身也想去啊,可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起颠簸。妹夫曾是朝廷官员,回朝是要上报吏部。震哥儿见到他们,就说老姐姐甚是想念,让他们不要急着去吏部报到,先来这里来相聚几日,免得一纸公文妹夫外派作官,到时候又相见不易喽。” ------------ 扬州岸·双将 隆冬的江南,湿漉漉,阴寒迫人。水面上飘浮着蔼蔼的轻雾,船儿推开层层薄雾静静的前行着。 岳震负手站在船头,望着氤氲起伏的雾气,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耳畔仿佛响起粗犷而沙哑的歌声。一样的碧波无垠,一样的雾色迷离,只是不见那位女真的强者。 土尊者在做什么?会不会想起曾经匆忙一战的少年呢? 想到土古论那样的人,一定是在勤奋的练功,不懈的尝试去跨越巅峰。回忆起当时场景的岳震不由得一阵惭愧,难怪宗铣老是取笑自己,自从来到临安,再难有时间静下来练功,印象中的许多招式,乍一想起很是生疏。 我如今究竟算是什么人呢?岳震的嘴角浮上一丝苦笑,思索着自己的定位。 如果硬是要为自己找一个准确的职业,只能勉强算个商人吧。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无疑又在商人的头衔前面加了两个字,不法商人。 “震少,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是在担心禄老伯难控大局?”身后传来申屠希侃的声音,他吐着浓浓的哈气笑道:“寒气真重,船家煮了好多的姜汤让咱们一起过去喝。”岳震应着转身说:“我才不担心呢,你们闽浙商帮那一大票管事、帐房,可不是吃干饭的。你没看到,禄伯把他们指挥的团团转,老爷子心里美着哩。走,一齐去。” 热乎乎的姜汤下肚,申屠才敢解开厚厚的棉袍,颇为羡慕的看着岳震道:“唉,还是练武好啊,震少你穿着这么单薄的衣物竟然还能出汗,厉害,厉害。要不等忙过着一阵子,教为兄两手,不敢想叱咤江湖,强身健体总是可以的吧。” 辛辣烫嘴的姜汤,让岳震出了一脑门子汗,暖洋洋的热流游走四肢百骸,煞是舒服畅快。听到申屠这么说,他赫然笑道:“嘿嘿···刚才小弟还在想,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功啦,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惭愧啊。兄长想练练身子骨,那敢情好,不过小弟这两下子实在是不咋样。兄长放心,等到了襄阳,小弟一定让我姐夫教你,他在拳脚搏击上是下过苦功的。” 为了节约时间,岳震选择北上扬州后直奔淮水,这样可以比往西去少走大约三天的路程,也因为如此,他放弃了路过鄂州回家的机会。 从临安到扬州,正是右护军的驻防之地,也就是刘光世的大本营。 终于结束了没日没夜的航行,船到扬州泊岸,他们要弃船走陆路了。岳震率先跳上码头,舒展着紧巴巴的身体,正要打算回头问问申屠是不是需要休息一晚,却不料看到几位不速之客迎面而来。 “申屠大掌柜,一路辛苦,辛苦了!” 岳震看到申屠虽是一脸的迷惑,却还是客气笑脸相迎。“不敢当,好说,好说。恕在下眼拙,请问几位贵姓大名,我们以前在那里见过?” “不敢,不敢。”领头的那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抱拳客套着。“免贵,在下姓郦,单名一个‘琼’字。” 郦琼?冷眼旁观的岳震,仔细的观察着这一行人。尤其是自称郦琼的这个人,中等身材已经微微有些发福,面容白白净净,一身文人装束,但眉宇间厚重的军人气质还是无法逃过岳震的眼睛。再看后面几位随从,腰板笔直、目不斜视,绝对是官阶不小的将领。 在人家右护军的地盘上,面前几人肯定就是刘光世的部下。至于来意,岳震不解之余,又不禁有些好奇。 听罢对方的自我介绍,申屠脸上微微一变,拱手施礼说:“原来是郦将军驾到,郦将军威名远播,令人敬仰。我等草民有幸亲睹将军虎威,幸会,幸会。” “申屠大掌柜言重了,呵呵·”郦琼摆手笑道:“在下不过一介文士,那敢称什么将军?倒是大掌柜你,纵横商界叱吒闽浙,郦某能结识大掌柜这样的人物,荣幸之至呐。听闻申屠大掌柜路过扬州,郦某和几个朋友备下薄酒,不知大掌柜肯不肯赏脸?” 申屠看到他说话时眼神闪烁,不停的瞟着一旁的岳震,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右护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宴请自己是幌子,结识震少才是最终的目的。 岳震和申屠的默契几乎是心领神会,对上申屠询问的眼神,岳震轻轻的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回了码头,好似欣赏着扬州港热闹的景象。 两人的交流虽然短暂,一闪即过,还是被郦琼看在了眼里。郦将军面色如常,心中却已有定论,先前那些令他将信将疑的传闻,看来并非无稽之谈,暗地里操纵着闽浙商帮的申屠希侃和岳家小二的关系绝不简单。看到申屠没有开口拒绝,岳震饶有兴致的望着车水马龙,郦琼抓住良机,抬手虚引道。 “大掌柜的请,这位公子有请。就算是郦某略尽些地主之谊,大家交个朋友。” 跟着郦琼一行人,来到一处宅院门外,他们看见大门楼上古朴的‘郦府’二字,岳震和申屠相视皱眉,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请到家里,这个郦琼用心何在? 申屠自然联想到了震少的所作所为,一种不好的感觉浮上心头。难道刘光世这么快就有所察觉?郦府之内会不会暗藏杀机呢?。 看到申屠脸上闪过的不安,岳震当然知道他的顾虑,立刻微笑着摇起头来。种种迹象让他相信,即便刘光世知道所有的事,也不会在扬州搞什么动作,毕竟刘光世是镇守一方的大员,在自家的地盘上闹出了大事,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这是在郦府,郦琼也不会傻到在自己家里杀人吧。 岳震毫不迟疑的迈步进府,申屠不由暗笑自己胆小。 震少在这里,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郦琼摆的是一场鸿门宴,又有何惧?想在震少身上捞便宜,你郦琼的道行还差得远着呢。 郦琼当然不知道二人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依然殷勤的在前面领路,还不时的介绍着沿途的建筑景物。越往里走,岳震的脸色越是阴沉难看,申屠顿觉一阵心惊肉跳,富丽堂皇的郦琼府邸,已经让震少怒火中烧。 唉!刚刚还在担心郦琼对自己二人不利,现在申屠反倒为郦将军提心吊胆了,希望这位文绉绉的将军不要再有什么过火的举动。要是真的把震少惹怒,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一直走进了客厅,岳震只是黑着脸一言未发,任由郦琼颇为得意的显摆着。 宾主落座,郦琼唤来下人端茶倒水后使了个眼色,一路跟随的几位将官便请辞出去。郦琼端杯让茶,岳震却依旧沉着脸没有动。“申屠大掌柜,请。大掌柜久居临安,一定对明前龙井颇为熟悉,郦某见识浅薄,请大掌柜指点一二。” 别说岳震不爽,就是申屠对他这付嘴脸,也觉得十分讨厌。 “不敢,在下一个小商人而已,收入有限的紧,哪有机会享用如此珍品,更谈不上指点二字。”申屠端起精致的茶盅虚应了一下,并未凑到嘴边就接着说道:“我等生意人,天生的奔波劳碌之命,买卖不大却也琐事繁多。此间已无外人,郦将军有什么事需要希侃效劳,不妨直说。” 申屠快人快语,不吃这一套。郦琼微微一愣茶杯停在了唇边,思索着该怎么继续下去。 岳震不由暗自窃笑。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必要得罪这样的人,尽快应付过去也好赶路。打定主意,他便换上了一付笑模样,给了郦琼一个台阶。“是啊,郦大人军务繁忙,不必在我们这些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您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我等能够效命之处绝不推辞。” “哈哈哈···震少爷你自称小人物,那我们岂不是不堪一提啦。哈哈哈···” 正当郦琼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传来爽朗的大笑,随着笑声一位魁梧的大汉风风火火的进来。 岳震、申屠侧目看去,来人面生的紧。郦琼则如释重负的站起身。 “这位是我们右护军副帅,王德王将军。”郦琼连忙为他们相互引见道:“这两位就是王兄要请的客人,小弟算是交差了吧?” 岳震听到来人在门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顿时恍然,原来此人才是主角。他和申屠一同起身的功夫,便仔细的打量起右护军的副帅。好个雄壮的汉子!王德暴熊一样的身材让岳震暗自咋舌不已,忍不住拿他和岳家军的几位将军比较起来。看来看去,也就是牛皋,牛叔叔勉强能和此人有一比,估计还要小一号。 双方见礼完毕,趁着落座的间隙,申屠笑着说:“早就听人说,右护军‘王不离郦,郦不离王’今日能够见到二位将军,希侃真是不虚此行呐。震少,你大概从未听说过两位将军的事迹吧?” “五年前,王、郦二位将军联手,在桑根山大破金军二路主力,擒金人万户、千户数十人。自那以后,淮东一线固若金汤,金人不敢来犯。王将军也被誉为,右护军第一猛将。” 岳震听着申屠的介绍,也看到了王德脸上闪过的一丝痛苦。暗自揣测道,说不定刘光世的那点功勋,全是靠这两个人打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玩命,刘光世却升官发财。嘿·嘿·今天这个出人意料的聚会,还真有些耐人寻味呢。 “那里,那里,全是刘帅运筹得法,我们才能···”郦琼言不由衷的谦逊,被王德干脆的挥手打断了。 “唉!郦老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刘帅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咱们今日请震少爷过来一叙,就是要谋一条后路。那些冠冕堂皇的假话、废话,还是不要说了,你我军人,就来个开门见山如何?” 郦琼干笑着低下头去,岳震听得皱起了眉头。申屠则轻松的端起茶杯,一边品着上好的明前龙井,一边暗笑,幌子终于撤掉,要直奔主题了。 半真半假的批评过后,王德对着岳震微笑说:“让震少爷见笑了。今日本该王德亲到码头迎接震少爷,不料刘帅突然传召,只得由郦老弟前去,失礼之处还望震少爷海涵。” 岳震不免一阵头大,从王德的话里不难听出来,他们要说的事必有一番隐情,内幕肯定是相当的复杂。先不说萍水相逢,自己不愿意信任他们,就算自己有兴趣给刘光世捣捣乱,现在也不是时机呀。走私尚在起步准备阶段,不宜节外生枝。 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找到自己,岳震只好苦笑着含糊答道:“王将军戎马多年,与我父亲年岁相仿,小侄理应尊称您一声叔父才对。只是王叔叔您的话,小侄一知半解,倘若是军中之事,您应该找我家父亲才对呀。” “好!就冲震少爷这一声叔叔,我王德就不算白忙活。”王德站起身来说:“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事已至此,就算岳震、申屠再怎么不愿,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上了酒桌。 一通简单的酒席开场白后,王德不再啰嗦直抒其意。“中兴四将,数刘帅的年纪最长,私底下刘帅也是多次提到欲解甲归田。今夏,刘帅请退的奏折已经递给了皇上,只等着天子金口一开荣归故里。” 哦···岳震这才算听出了头绪。暗道,刘光世这个老龟孙捞足了,想全身而退。他溜他的,跟本少爷有什么关系?。 看到岳震一头雾水的样子,郦琼在一旁讨好的解说道:“中兴四将已经好多年没人提及,震少爷这般年纪恐怕是第一次听说吧?刚开始所谓中兴四将,是指太尉大人张帅,前护军韩帅,业已阵亡的辛祈中将军,还有我们右护军刘帅。这几年你父帅崛起,就没有人再提辛祈中了,中兴四将便是,张、韩、岳、刘。” ------------ 乱猜度·门路 岳震听罢,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道,我呸!你个乌鸦嘴,我老爸英明神武,稀罕顶替个死人做什么中兴四将?! “希侃有个疑问藏在心里很多年,今日正好遇到两位将军,请两位帮希侃一解疑惑。”申屠发觉了岳震的不快,连忙打岔问道:“宗泽老帅从未离开过抗金前线,为何中兴四将没有宗大帅呢?” 王德咧嘴笑道:“申屠大掌柜当然不明白了,所谓中兴四将,是将也。宗老帅是兵马大元帅,帅呀,是所有将领的顶头上司。呵呵呵???就好比,我们都小伙计,人家宗大帅是掌柜的。哈哈哈???” 在座的几人,被他不伦不类的比喻逗笑,气氛也显得融洽了许多。 笑语过后,王德正色望着岳震说:“如今岳帅已收复襄阳,三路护军沿淮水连成一线。倘若刘帅如愿告老还乡,我们猜想,朝廷定要岳帅接管右护军防务。到那时,我与郦老弟可就是岳帅的部下。所以,我们想和震少爷???” 噢,原来如此。岳震和申屠相视恍然,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原来是想提早拉关系啊。 岳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王叔父你这个玩笑开大了吧?刘帅归隐,朝廷派什么人接管右护军,岂是胡乱揣摩的?嘿嘿??就算我家父帅掌管右护军,你们带兵的将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与小侄我扯不上半点关系。” “唉,怎能这样讲?震少爷莫非看不起我王德。”王德认为这是他的推脱之辞,马上有些着急。“岳帅帐下将官,王德也有些熟人,怎会不知道震少爷在军中是何地位?洞庭黄佐虽是后进岳家军,可谁都知道他是震少爷嫡系,水军的吃穿用度无不高人一等。” 啊!岳震不由得嗔目结舌,搞不懂他是从那听来的这些传闻。 郦琼会错了意,以为岳震被说中心事,立刻不无得意的接口道:“震少爷就不要瞒啦,我们哥俩早已打探清楚。后护军中,除云少帅的大旗营略胜一筹,黄佐麾下水军的装备补给紧随其后。” 我!岳震险些把鼻子气歪,这些话要是传到老爸那里,还不揍我个屁股开花。 想到父亲,他满腔的怒气也就没有了。外界不明所以,人们胡乱猜测,以讹传讹,反倒掩盖了岳家军的真相,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 岳震低下了头,懒得反驳。王德却认为他有些意动,急忙趁热打铁的表忠心说:“震少爷放心,假若我兄弟归到岳帅帐下,一定安分守己,决不敢给岳帅添麻烦。如果震少爷看得起,把王德、郦琼当自己人看待,我们兄弟不但感激不尽,而且???” “而且什么?!”岳震猛的抬起头,眼神犀利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右护军的一些作风,我早有耳闻,大家心知肚明。如果你们的预言成真,右护军划归岳家军,希望两位将军听清楚小侄下面的话。” “我们岳家军一视同仁,不分什么嫡系不嫡系。黄佐水师备受优待,那是因为他们在洞庭之战用鲜血铸就了功勋,没有他们流血牺牲,我父不会那么容易的剿灭杨幺。记得父亲曾说过,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只要到了岳家军,都要牢记三条军规。第一条是奋勇杀敌;第二奋勇杀敌;第三还是奋勇杀敌!两位将军也曾是抗金战场上的英雄,为什么惧怕我父亲不善待你们?倘若两位想把右护军的这一套搬到岳家军来,哼哼???小侄奉劝两位将军一句,还是另找门路吧,去哪里也别去岳家军!” 一直埋头吃喝的申屠,停了下来暗自摇头。岳震口口声声自称‘小侄’,可是这一段话声色俱厉,丝毫没有给两位将军留面子。 申屠坐在一旁没什么感觉,岳震说话时不知不觉间气势迫人,王、郦二人却在凛厉的煞气之下,早已冷汗淋淋,那还顾得上什么面子。 警告过后,岳震收敛了气势,静静的看着王德和郦琼。看到两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噤若寒蝉低头受教的样子,他心中有些不忍,免不了要多说两句。“两位叔叔,莫要被享乐泯灭了胸中的信念,军人的根,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 王、郦二人已是方寸大乱,猛听到这一句‘军人的根’,心神俱颤中,两位曾经热血的将军,险些双双落下泪来。 郦琼迷离而空洞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饭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时而激动,时而痛苦悲伤,时而又迷茫无助。王德一把抓过巨大的酒壶扔掉壶塞,张口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着牛饮起来,清澈的酒液顺着颤抖的嘴角,一滴滴,洒落衣襟。 岳震抬手想要劝说几句,却又轻轻的放下手臂,饭桌上静得出奇,只有酒水冲过喉咙流动的声音。 砰!王德将酒壶重重的砸在桌上,郦琼不由自主的一激灵,茫然的看过来。 “骂得好!我身披军装,却早已忘记根在那里!早已忘记葬在桑根山下的袍泽兄弟!”抹去嘴角的酒渍,王德手扶酒壶垂下头颅,肩头轻轻的颤抖着。 “是啊,你我如今锦衣玉食,已经不记得行军干粮的滋味。”郦琼缓缓的巡视着饭桌,眼神中多了几许光彩。“德哥,还记得完颜宗昌那小子吗?咱哥俩和他斗了整整一天一夜。唉,回想起来,那家伙真是个硬汉呐!其实你我也已是强弩之末,他再坚持半个时辰,咱哥俩就要和弟兄们一起埋骨桑根。世事无常啊???若是完颜宗昌还活着,与我们沙场重逢,若让他看到咱俩现在这个熊样,该作何感想呢?” 王德扬起头来,双眼已被酒气染红。“呃!”他重重的打个酒嗝,咧嘴笑了起来,但是僵硬的面部肌肉,实在是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不要说了,什么世事无常!?是咱们随波逐流,自甘堕落,怨不得旁人!呵呵,还妄想为岳帅效命,人家要咱们这些酒囊饭袋何用!” 岳震和申屠不由面面相觑,看来是很多负面的情绪在他们心头压抑了太久,在今天这个场合一并爆发出来。 “不错!军人不能战死沙场,生有何欢?”郦琼推桌而起,向岳震深施一礼。“能够结识震少爷这样的超绝人物,实是郦某之幸。吴帅说得对,等到震少爷执掌岳家军之日,无需少爷召唤,就算在你帐下做一个小兵,郦某亦万死不辞!世事无常,一切尚无定论之前,郦琼无颜要求震少爷的承诺。震少爷,大掌柜请慢用,恕郦琼先行告退。” 不等岳震来得及反应,郦琼就已转身而去。看着他转瞬即逝的背影,岳震回味着那句‘世事无常’,陷入沉思。 “唉!郦老弟,怎么说走就走啊。”王德站起来想追出去,可又觉不能把客人丢在这里,只得尴尬的搓着手,不知该怎样打破窘境。 申屠各种场面见得多了,应付起来自然驾轻就熟。他微笑着站起来说:“不必再劳烦郦将军啦。时候已不早,在下和震少也要赶路,多谢两位将军的款待。王将军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相逢。震少,震少???” “嗯”岳震回过神来才发觉申屠要走,连忙摆手道:“不急,不急。希侃兄先坐下来,王叔叔,你也请坐。” 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坐下,岳震不好意思的道歉说:“王叔叔见谅啊,好好的一顿饭被小侄搅了局。”王德摇头一通客套后,他接着不解的问道:“方才郦将军提起了吴帅,难道这件事和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岳震有此一问也是多了个心眼,如果王、郦二人与吴阶有什么渊源,就得另当别论。在他心里,总是觉得和西北那边格外的亲近。 王德一边暗自埋怨着郦琼多事,一边赫然搓着手说:“震少爷有所不知,吴帅、刘帅和我是陕西同乡,先皇在位时,我还曾在吴帅帐下听命。自从得知刘帅有意归隐,我一直想着重回吴帅麾下,仙人关大捷后就特意去了一趟西北。” 轻轻的点点头,岳震暗想,真还问对了。看着他满脸羞愧的样子,明白王德是担心自己把他看作三心二意之人。 “人之常情嘛,王叔叔你不必耿耿于胸。那,吴帅他老人家怎么说呢?” 王德怅然道:“嗨,要怪只能我这些年来不但毫无长进,还沾染了不少恶习,这次西北之行,大帅与我生分了许多。但毕竟是故交老友,大帅还是给我指点一条明路,告诉王德无论如何也要投奔震少爷你。” 看见岳震满脸惊诧,王德便说的更加详细。“大帅断言,不出五年,震少爷你将是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岳家军帅印早晚也要交到你震少爷的手里。吴大帅的脾气,王德甚是了解,别看他一辈子休韬养晦低调为人,但大帅心里却从未服过谁。所以,大帅说出对你震少爷的评价后,王德便深信不疑。” “哦?”申屠在一旁饶有兴致的问道:“吴老元帅是怎么评价震少的?” “大帅只说了八个字:百年不遇,旷世奇才!” 短短的八个字,顿时让岳震百感交集,心潮起伏。自己仅为左护军做了些小事,却换来吴阶老元帅如此高的评价,如此殷切的期望。 想到期望,吴帅他们老一辈军人的期望,不也就是父亲的期望吗。虽然老爸从没有亲口说过,但是岳震能够感觉的到,能够感觉到父亲希望自己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帅印。怎奈何,造化弄人,如果不是???岳震不禁开始痛恨那些前世的记忆,如果没有对未来的预知,只是清清白白这个时代的人,自己肯定将义无反顾的走上战场,那有这么多的胡思乱想。 如果,如果!太多的如果纷至沓来,压得他快要窒息,将要疯狂! 岳震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棂。湿润的寒风扑面而来,压住他忍不住呐喊的冲动。窗外寒冬袭人,岳震却觉得,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 他身后的两个人,望着少年的背影,表情是一样的复杂,心绪却各不相同。 王德的复杂在于患得患失,可惜郦琼刚才已经把话说死,人家岳震也不会为他们今后的命运有所表态。 可惜呀,真是可惜!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看到岳震独特的气质,王德忍不住暗自嘘唏不止。小伙子未及弱冠,却已霸气凛然不怒自威,假以时日,这样的人物手握权柄,必当领袖群伦风光无限。 这些日子来,一直心神不宁的申屠希侃,又一次问起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虽然这个疑问已经困扰他很久,但是至今,他依旧深陷其中。从提起走私开始,申屠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与震少之间的裂痕,虽然他们都在小心的掩饰着,不肯触及,可是他们两个都明白,裂痕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吴阶,一个伟大的将军,在他眼中的旷世奇才难道会错吗?我这样执着的坚持,真的有意义吗?。 一个个问号盘旋在申屠脑海,心神飞驰间他忘记披上外衣,冷风吹来,‘啊嚏’他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申屠的动静把岳震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他合上窗户转回过身,向申屠道着歉,又坐到了王德的身旁。“小侄也甚为仰慕吴帅威仪,可惜一直未曾当面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至于老人家对小侄的评价嘛。” 岳震微微摇头笑道:“说句不尊重他老人家的话,言过其实,小侄只是有几分热心肠罢了。就好比眼下,小侄有几句肺腑之言,王叔叔你可想听听?” ------------ 大舵头·红粉 王德忍不住又升起了希望,眼睛眨也不眨的等着岳震。 “这话该怎说呢?”岳震挠头斟酌道:“这样讲吧,您二位的想法太过天真。即便刘元帅退隐山野,朝廷也绝不可能把你们划归我父亲指挥。为什么呢?王叔叔您想想,如今五路护军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十几万人,父帅现在已是统领十万雄兵,再加上你们右护军将是多少?别说本朝,就是上溯千百年,也没有一位武将能够掌握国家半数以上的军队。这里面的道理,就不用小侄挑明了说吧?” 片刻的愣神后,王德不禁心悦诚服的猛点其头,但却又有些不死心的低音道。 “震少爷这话不假,可是如今非比寻常呐。先皇在金人牢里殡天,可谓汉室奇耻大辱。万岁爷英明,钦点岳帅挥师北伐,岳帅不负众望一举攻克襄阳、均州,朝廷难道不明白,收复失地之重任,非岳帅担当不成啊!” 岳震面色凝重的摇头说:“越是这样,越是危险诺???” 话一出口,他猛然惊觉失言,急忙绕开话题道:“先不论结果如何,小侄现在便敢断言,刘帅交印之时必有一番惊涛骇浪。王叔父您身处风口浪尖,何以自处?” 王德随着他的思路一想,可不是吗?右护军五万将士,在谁的眼里都是块香饽饽啊!韩世忠会不眼馋?张太尉一直霸着中护军的帅印不肯松手,会没有想法?王德越想越觉恐怖,韩世忠看不惯右护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而太尉张俊家族式的军营,更没有自己和郦琼的容身之地。不管哪一个接手,右护军必将遭到无情的清洗!。 “震少爷???”王德脸色苍白语带颤音,几近哀求的望着岳震。 “唉,小侄当然明白王叔您的担忧。”岳震轻叹了一声站起来,围着桌子踱了几步。“郦将军刚才说得好,世事难料哇。以后的事只能是见招拆招,倒是眼下的隐患,王叔叔你可曾考虑清楚?比如???” 看到岳震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德急声道:“震少爷!看在吴帅的份上,您就为叔叔指点一条生路吧!” 申屠不禁一阵暗笑,这位王将军倒是看得准啊,三两下就摸到了震少的软肋。 “呵呵???也没有叔叔想的那么严重。”岳震站定了身子笑着说:“刘帅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退隐之时难免要墙倒众人推。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拿住真凭实据,存心想把你们右护军高层一锅烩喽,刘帅有救驾之功,大不了功过相抵,保一个全身而退没有问题。可王叔叔您和郦将军,岂不是栽得太冤枉。” 王德跟随刘光世多年,怎么可能心里没鬼?岳震的一通的危言耸听之下,王将军的冷汗淋漓,眼瞅着就要坐不稳啦。 “所以,为今之计。”岳震也不再卖关子,干脆的说道:“首先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其二就是拢住下面将领们的心。做好这两件事,任谁来了,你自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哪能撇得干净啊???我”失魂落魄的王德小声嘟囔着,却被岳震听的清清楚楚。 申屠只见到岳震伏在王德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王德顿时脸色大变,雄壮魁梧的大汉颤巍巍的扶住餐桌,面如死灰。 “王叔父,好好的掂量掂量吧,孰轻孰重不难分明。”岳震退后几步,抱拳拱手说:“小侄还要赶路,就不打扰您了。”王德那肯让他离去,可是他干脆的说走就走,根本不给王德出言挽留的机会。 “叔父请留步,小侄认到出府的路。后会有期。” 申屠看到震少丢过来的眼色,立刻明白此时不走还等待何时?两人并肩走出客厅,不再理会六神无主的王德。他们顺着来路快要走到大门时,却意外的看到郦琼已经等在那里,身后停着一辆宽蓬马车。 郦琼见岳震和申屠出来,急忙紧赶几步。“郦某中途退场,还请震少爷、大掌柜多多包涵,招待不周???”岳震惊奇的上下巡视着,玩笑间打断他的客套话。“哇,郦将军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与刚才吃饭之时简直判若两人,是不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还是有何妙法心得,可否指教小侄一二?” 郦琼失笑答道:“这全是震少爷的功劳啊,少爷您一语点醒梦中人。犹如醍醐灌顶,暮鼓晨钟,让郦某恍然顿悟,好似重生做人呐!” 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加上一句‘重生做人’,结结实实的把岳震吓了一大跳。一颗心‘怦怦’乱跳之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直到坐在马车上走出好远,岳震才算勉强镇定下来。 想想刚刚的狼狈样,他不禁哑然失笑,摇头暗叹。这是做贼心虚啊。 旁边的申屠却不满意的抱怨说:“喂,我说震少,你一会失魂落魄,一会又眉飞色舞的。又再故弄什么玄虚?不要打哑谜好不好。” “嘘???”岳震指压嘴唇瞟瞟车外,舒服的靠在软椅上,嘴角含笑着闭目养神。申屠无奈也学着他的样子休息,虽说隔着厚厚的棉帘,但是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点。 咕噜噜,咕噜噜,轻快的车轮声中,宽敞舒适的马车载着他们,奔向远方的大运河。 傍晚时分,岳震结束了马车上轻松的旅程,赶到古今闻名的京杭大运河。申屠打赏车夫的功夫,岳震活动着身体,远眺暮色中的运河,想起水上航行难受的滋味暗暗发怵。可是江南水系发达纵横交错,走水路快捷又方便,他只能一边哀叹着命苦,一边和申屠登上北去的客船。 幸好这一段航程不是太远,他们很快就到了楚州,前护军韩世忠部的大本营。 韩正彦听闻岳震赶来,喜出望外又如释重负。他知道岳震一定带来数目不菲的银钱,令他一筹莫展的难题迎刃而解。 码头上迎到岳震二人,欢欢喜喜的韩正彦不禁又有些为难,按理说应该把震少他们安排到元帅府才不算失礼。可是住到父母的眼皮底下,自己和岳震、刘子羽的那些勾当,以父亲、母亲的精明,随时都有穿帮的危险。 楚州东滨大海,北临淮水,是连接南北与外海的重镇,码头上自然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怎么?正彦哥,小弟来的不是时候?”岳震好奇的四处看着,韩少帅顾虑重重的表情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韩正彦也不瞒他,道出了担心之事。 岳震抿嘴乐了,搂过少帅的肩头,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窃窃私语。“正彦哥,嘻嘻,咱们兄弟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住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小弟也不能逗留太长的时日,闽浙商帮的人大概已经到了襄阳,开铺子的事刻不容缓,这边的事一完,小弟就要马上赶过去。其实说句心里话,我真是想一睹伯父伯母的风采,不过正彦哥你说得对,还是正事要紧。” “震少,震少!”申屠在身后的呼唤让他们停下脚步,岳震放开手臂回身看过去。 “震少等等,跟你商量个事。”申屠紧走几步也凑过来,低声道:“我打算先到淮帮那边看看,震少所需铜铁矿石数目巨大,不知他们准备的怎么样啦。再说希侃要组商队往北,肯定也少不了他们的帮衬。” 没等岳震表态,韩正彦答腔说:“正好,申屠掌柜与淮帮蒋大舵头是旧识熟人,正好去探探口风。我总觉着他们还有些犹豫,不舍得放弃和刘光世那边的交易。” 申屠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岳震想想道:“也好,希侃兄正好去打个招呼,明日小弟就去登门拜访。等等!”看到申屠希侃转身要去,岳震从怀里掏出小包叫住了他。“这些东西就交给淮帮,我老在身上揣着怪累赘的。让韩少帅的这几个卫兵陪你一起去吧,路上安全点。” “不用了吧,韩帅治下的楚州,出名的治安良好。”申屠微微一愣,还是接过严严实实的小包,忍不住暗暗佩服岳震的气魄。因为小包里裹着的巨资,说出来已经到了吓人的地步。 “甚好,甚好,他们回来也好通报一声,申屠掌柜住在哪里?”说着话,韩正彦挥手叫过卫兵头领,在他耳边低语吩咐。 望着卫兵人丛中申屠离去的背影,岳震问起了韩正彦。“正彦哥,你说的蒋大舵头是淮帮的首领吧?为何希侃听到这个名字表情怪怪的?” “可能他们以前打过交道,震少,咱们也走。”韩正彦领着岳震往码头外走,介绍说:“蒋大舵头可是个厉害人物,淮帮这几年风雨飘摇,举步维艰,却硬是在宋金两国的夹缝里挤出了一条生路,没有这位精明强干的领路人是做不到的。哦,对了,大舵头和我娘颇为相得,不过这次我嘱咐她,千万不能告诉我娘咱们的事。” “女的!?”津津有味听着的岳震忍不住怪叫道:“这么厉害?” 韩正彦白了他一眼,指指周围侧目的路人说:“你小点声。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两淮女儿家与江南女子不一样。这里寻常人家的女孩,小小年纪便能提篮挑担,叫卖于市井街道。还有啊,淮帮有六成都是女子。” 岳震尴尬的拉着他快步向前走去,嘴里辩解道:“我只是好奇嘛,女人家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男人都干什么去啦?” “唉,两淮之地灾乱频生,本来人丁就不是很旺,加上这几年战祸不断,半数以上男人都去当兵了。刘光世的淮西军团、两淮厢军、我们新近招募的预备役,算起来不下二十万人。对岸伪齐军中的两淮男儿也不在少数,你想想还能剩下多少男人?” 是啊,宁做太平犬,不为罹难人。岳震心里很不是滋味,脚步慢了下来。楚州一代都是这样,真要是到了宋金对峙的最前沿,普通百姓的生存环境岂不更加恶劣?。 “该死的战争!”岳震狠狠的咒骂着,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埋头跟着韩正彦。 申屠希侃轻车熟路的来到北关鱼市,浓重呛鼻的鱼腥让他皱起了眉头。告诉少帅的卫兵已经到了地方,和他们挥手道别后申屠迈步往里走进。 已经过了人多吵闹的时辰,棚席搭建的市场里虽然很凌乱,却是静悄悄的。申屠小心的躲避着地上的积水,向着隐约有人说笑的地方走去,声音愈来愈近,能听出来是有一群女子聚在一起唧唧喳喳。 拐过几个弯一片空地上,果然是一群女子蹲在那里。申屠走近看清楚,她们是把整筐的鱼倒在地上,然后分门别类的挑选出来。女子们两侧是堆积如山的鱼篓,还有几个穿梭忙碌着抬筐的老者。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经意间发现了申屠希侃,急忙跑到人群中向一位女子报告着,女子站起身来,申屠远远的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胸中一团火热。 远远走来的身影,让他不禁一阵恍惚,多少年,多少次,他已经记不得了,他们无数次的这样匆匆相逢,又匆匆别过。每一次遥望着缓步而来的她,已不再年轻而略显臃肿的身形。他的心里总是很乱,很乱。 “申屠大哥,凤英算计着你也该到了。” 女子清脆的声音把他唤醒,可当他看到女子在衣襟上擦拭的双手,微微红肿的手。申屠忍不住一阵怒气上涌,语气也很是冰冷。“哼!堂堂淮帮上万帮众,却要他们的舵头大冬天蹲在那里捡几条破鱼!真是???” ------------ 韩世忠·红玉 淮帮大舵头蒋凤英闻听脸色一变,丝毫不让的冷声道:“申屠帮舵说得不错,淮帮不像闽浙商帮那般财大气粗!我蒋凤英更不能像你申屠希侃,吊儿郎当做个甩手掌柜的!”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相互气恼的凝视着。 “唉???”还是申屠率先软了下来,长叹一声说:“对不起,可能是路上太累了,火气大了一点。” 蒋凤英一阵气苦,数落他的话语也到了嘴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芳心里亦甜亦苦,柔肠百转中雾气爬上眼眸。他若不是怜惜你辛苦操劳,冻红了双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一个人那会乱发脾气?。 看到凤英微红的眼睛,申屠不由得一阵慌乱,急忙苦笑道:“不是吧,几个月不见变得这么小心眼。呵呵???咱们哪次见面不是吵两句呢?别哭呀,让你们帮里人看见,还不得把我扁成筐里的死鱼。” ‘噗哧’男子手足无措的样子,让蒋凤英转怒为喜,嘴巴上却也不肯饶他。“知道你还气我?我看你就是成心!扁你个大头鬼,有点良心好不好,你那次来,我们淮帮不是热接热待?咯咯??叫你这么一说,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凤英已不再年轻,精巧的下巴微微有些发福,眼角边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是她的一颦一笑仍让申屠怦然心动,沉醉在她如嗔似喜的责怪声中。 申屠朦胧而痴迷的眼神,看的蒋凤英一阵阵脸儿发烫,心如小鹿。不敢再与他轻柔专注的眼睛对视,凤英赫然垂下头去,好像一下回到从前,曾经芳华豆蔻,阳光明媚的日子。 只可惜时间不肯停下脚步,不肯让他们在柔柔的温暖中多温暖一会。 “大帮舵,长老们都已知道申屠帮舵到此,他们正往这边赶呢。”华发老者善意的对着申屠笑笑,却不知人家心里恨不得能揍他一顿。“噢,那咱们去议事堂吧。伯伯,您为申屠帮舵带路,我先去拾掇拾掇。”蒋凤英从娇羞中惊醒过来更觉无地自容,脚步匆忙间竟好像落荒而逃似的。 申屠无奈的望着匆匆而逝的背影,怔了片刻,强打精神收拾起惆怅的情怀,躬身施礼道:“有劳老伯,您请。” 此刻,韩正彦和岳震也到了前护军的驿馆。看是少帅亲自接来的客人,一干服务的军士们当然不敢怠慢,在管事小校的带领下,忙里忙外赶紧收拾着一间上等的客房。岳震打小就在军营里,和士兵们一起忙活中三两下便混熟了,让一旁的韩正彦煞是羡慕。 嘻嘻哈哈的道着谢,岳震把新朋友们送出门外,回到屋里却四仰八叉的瘫倒床上,夸张的嚷着:“正彦哥,你就好意思看着?也不帮一把手,累死小弟俺喽。” 韩正彦有些赫然却又好奇的问道:“震少,你在岳家军也是这样?和儿郎们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嘻嘻哈哈?” “切!”岳震把脸扭到一边,甩手道:“啧啧啧,老哥你想酸死小弟不成?还上下尊卑呢,我父亲闲着没事时,常脱个赤条条下河与士兵们一起摸鱼。老爸说,他也是小兵出身,喜欢和兵丁们厮混,上了战场都是袍泽兄弟,到阎王爷那儿一样的要去投胎转世。” 岳震的话让韩少帅好一阵的失神,老半天才又没头没脑的问出了一句。“那你在营里一定有不少朋友吧?” “头几年不行。”岳震翻过身来,枕着双手笑道:“那时候身子太弱,没人敢跟我玩,怕累病了我,我大姐寻他们的晦气。嘻嘻???自打去年身体好了以后,哈哈!小弟我整天泡在大营里,那叫一个爽啊,我最要好的朋友就是杨再兴,杨大哥。” 说到杨再兴,怎能不想起那段开心的日子。岳震不觉兴奋起来,甩掉鞋子,盘腿坐到床上滔滔不绝。 “那时候最高兴的就是与杨大哥练刀,我俩打得尽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嘿嘿??正彦哥,你说好笑不好笑,他们竟然私下赌我俩的输赢?彩头就是些卤肉大饼之类的吃食,后来我和杨大哥吃出了甜头,开始耍诈骗他们好吃的。倘若是押我赢的人多,小弟我就故意输个一招半式,嘿嘿,后来不知怎么被他们看出来啦,我俩就成了岳家军数一数二的卑鄙无耻之徒。哈哈哈???笑死我喽!” 看着笑仰倒床上,手舞足蹈的岳震,韩正彦张着嘴巴和他一起傻笑起来。 “咯咯??这是谁家的泼皮孩子,跑到咱们楚州来做什么?看老娘我不打他屁股!”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从门外出来,韩正彦的脸色立马煞白。 话音未落,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推门进来,韩正彦犹如蝎子蜇了屁股一般跳起来。岳震急忙起身蹦到地上找鞋子,却不料越急越乱,他只顾着打量来人,好好的一双鞋愣是穿反了。 “父帅,娘亲,你们???你们怎么来啦?”韩正彦好似见到老猫的小耗子,规规矩矩的行礼后,手脚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看到中年男子与正彦哥颇为相像的面容,岳震还能不知道是谁大驾光临?忍不住有些激动,眼前的就是名垂千古的一代名将,韩世忠。 “伯父伯母好,岳家小子给您二老请安。”岳震恭恭敬敬的鞠躬见礼,按捺不住偷偷的观瞧韩正彦的母亲,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女性,大名鼎鼎的梁红玉。 传说中韩夫人貌美如花,曾是这个时代的大明星。此刻岳震亲眼见到,不由暗赞,名不虚传呐。虽已人到中年,梁红玉的身材依然是纤秀挺拔,不见半分老态,含笑的杏眼搭配着红唇皓齿,脸庞上红晕扑扑光彩照人。 “咯咯???”对上岳震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韩夫人瞧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又是娇笑连连。“良臣啊,岳鹏举教育的孩子果然知书达理,懂得老人家来了要倒履相迎,咯咯???是个乖巧的孩子。” 岳震这才发觉穿错鞋子,顿时臊了个大红脸,低头赶忙调整着。 韩世忠没有搭腔,只是微笑着与夫人一起坐下,颇有兴致的端详着岳震,极力的想把脑海里的传奇少年,与眼前这个孩子对上号。 “彦儿,不要戳在那啦,快招呼你朋友坐过来。”梁红玉含笑看着两个拘谨的孩子,不禁有些感叹到:“不容易啊,咱家彦儿自小孤零零,如今总算是有了小朋友。过来,岳震,让伯母好好看看你。” 岳震忍不住对这位伯母的口气大为不爽,立刻挺起胸膛道:“伯父伯母,我过了年就十四啦,不能再算小孩子!” “哈哈哈???”韩世忠看到他挺胸踮肚故作威严的模样,哈哈大笑着不住点头说:“哈哈??是是是,蛮像个男子汉的。哈哈哈???” 可能看着是乖乖坐在身旁的儿子,勾起梁红玉对沧桑的感慨,坚强果敢的一代巾帼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几许哀怨。“还不到十四啊,唉!可怜的孩子们。彦儿好像也是十三、四岁就已上阵杀敌,动不动就像个血葫芦般的回来啦,嗨!做将军家的孩子有什么好?只会让我们这些当娘的整日提心吊胆。” 韩夫人轻柔的话语拨动着岳震的心弦,离家多时的少年,怎能不想起远方的母亲,又怎能不想起久别的姐姐。 见岳震垂下了头,以为震少是在窃笑母亲的妇人情怀。本来心里酸酸的韩正彦,外强中干的埋怨着:“娘,您又来啦。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报效国家建功立业,若整天的守在娘亲身边,岂不枉负上天赐予的男儿之躯?” “唉,少帅此言差矣。”岳震勉力振作精神坐到他身旁,低声叹道:“赐予我们身体者,父母也,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 梁红玉不知不觉便被这个孩子所感染,杏眸中满是慈祥的母性。“震儿,听说你娘亲身体一直不好,近来可有起色?楚州一带不乏名医妙手,要不???” “多谢伯母惦念,俺娘操劳多年身子虚了,并不是什么急病。今年开春后,一来调养得法,二来姐姐照顾的体贴,我离家的时候,娘已经能够行走自如。”岳震又低下头去,声音明显有些颤抖。“只是侄儿离开娘亲太久,心里好生想念她老人家。” 韩世忠微微愕然,这是传闻中无所不能的少年英雄?明明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嘛。可韩元帅转念一想,顿觉肃然起敬。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岳鹏举当年为给亡母守孝,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直接撂挑子走人,看来岳家一门都是些至忠至孝之人。 韩正彦则好一阵惭愧,暗自钦佩不已。震少果然胸怀坦荡不屑惺惺作态,有此益友,我韩正彦要好好的向他学习才对。 梁红玉猛觉气氛有些沉闷,语气一转脆声笑道:“呵呵???早就听说岳家大小姐秀外慧中,只可惜伯母这儿子晚生了几年,要不定要抢来做儿媳妇。咯咯???” “你呀,在晚辈面前也是这样口没遮拦。”韩世忠轻声责备着夫人,道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贤侄,朝廷的战报已下发各路护军,战果之辉煌旷古烁今呐!尤其是大旗营以寡拒众,生生拖住金军三万铁骑,创造了宋金交战史上的奇迹。听正彦说,大旗营的装备及战术,都是贤侄你一手为他们量身定做,可有此事?” 岳震心里一通埋怨,却也无可奈何。哥哥岳云那样的人,怎么会睁着眼说瞎话呢?何况这件事牵动了很多人的注意,想瞒恐怕是瞒不过去的。 “确有此事,不过嘛???”他只好半真半假的搪塞起来。“这可不是侄儿一人之力,闽浙商帮出钱出力大力鼎助,数百位能工巧匠群策群力日夜赶工。没有他们,侄儿就算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完成六千重装步兵的武器装备。韩伯伯您有所不知啊,实在是险之又险,倘若晚上十日交工,啧啧啧,侄儿每想起这事,都不禁要后怕好一阵子。” 韩世忠问及此事,梁红玉母子自然安静下来,认真的倾听。这场胜利的确震撼着许多人,也完全可以说,这是宋金交战史上,宋军里程碑似的胜利。 “重装步兵???重装步兵??”韩世忠反反覆覆的念叨着,不仅仅因为这个名词新鲜而生动,也让元帅忆起了很多往事。 宋军骑兵数量稀少且战斗力不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早在宗泽时期,就有很多将领在步兵的装备上动过脑筋,但是以韩世忠看来,都有些换汤不换药的嫌疑。后来岳飞异军突起,靠的是战法灵活多变,用谋略出奇制胜,往往是把金军引诱到一些特定的场合,以地形遏制骑兵的优势。按金军的话说,是汉人卑鄙,只会打埋伏在背后放冷箭,打不过就跑。像岳云他们这样,与骑兵面对面的强攻死守,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趁着韩元帅凝神思考的功夫,岳震也光明正大的端详着他。仔细看过,他便隐隐有几分失望,韩世忠相貌实在是太普通了,尤其此刻他身着便装,更好似一位毫不起眼的邻家大叔。 唉?这家伙眼珠乱转着,忍不住无聊的想道。这位韩伯伯一定很郁闷,他若是和夫人一起上街,肯定要忍受别人在身后的指指点点,也自然少不了忍受那句最经典的评语:一朵鲜花插在什么什么上面啦。 韩世忠当然不会知道这小子的想法,依旧一本正经的问道:“贤侄啊,两淮之争,其实就是宋、齐水师之间的较量。两军可以说是一脉相承,装备、战术几乎是一模一样。以贤侄看来,宋军怎样才能利于不败之地呢?” ------------ 蒋凤英·真情 “当然是船坚炮???”脱口而出的岳震猛想到,这个时期的火器还停留在一个很落后的阶段,他急忙改口道:“跑???跑得快!战船打不烂,跑得快,自然就能百战百胜喽。” 韩世忠本来只是试探着问一问,没想到岳震对水军亦有所涉猎。听他回答的头头是道,韩元帅惊喜之余,决定继续考考他。“贤侄此话不错,但却过于笼统不够详尽。大家都知道,战船自身的重量与航速,根本就是一对无法解决的矛盾,若想让战船坚固异常,不外乎增大船体,加厚船板,这样一来,如何能保证战船的速度?” 岳震急忙摇头摆手,打起了退堂鼓。“伯父您千万不要当真啊,小侄对战船与水战一窍不通,信口开河的瞎说两句,更不敢在您这样的大行家面前献丑。” 韩世忠好一阵失望,猜想着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有所保留。 “不过嘛???”岳震看到韩家三口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发自内心的想帮帮他们。“不过小侄有几位很要好的朋友,对造船可以说是行家里手。伯父您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小侄可以代为转告,问问他们有没有好办法。” 韩正彦眼睛一亮拍着腿说:“对呀!鲁一真鲁大师与震少是忘年之交,要是能把他请到楚州来,父帅您就不用发愁喽。” 岳震还未来得及开口答应,韩世忠却摇头道:“彦儿你还是不明白呐,若论造船工艺上的优劣,咱们不逊于伪齐水军。但为父想的是能在这个基础上有所突破,通过改进战船的设计而改变水军的战略、战术。我们只有在这些方面领先于齐军,才有望打破两军对峙的僵局,也才能谈得上,由战略防守转为战略进攻。这一点,鹏举将军已经走到了前头,也可以说是对我们其他护军统帅的一个鞭策。” 岳震一阵佩服和感动,不免又要为父亲他们这一代军人惋惜。南宋军中像这样以收复失土为毕生夙愿的将军,应该不止父亲和韩世忠两人。古话说的好,生不逢时啊,选择了为昏庸软弱的赵家效力,他们注定将要抱憾终生。 “良臣,孩子们也是一片好意。”梁红玉慈爱的巡视着两个孩子,笑道:“金人在岳鹏举那边吃了大亏,肯定是要找回面子的,进攻的方向没准就在咱们这里。有震儿的朋友们前来相助,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韩世忠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岳震也立刻答应到襄阳后,就让鲁一真和程氏父子来楚州。 梁红玉看到丈夫已经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而且他们夫妇在场两个孩子也显得颇为拘束,夫人就找个借口拉走韩世忠。直到送他们出了门,岳震和韩正彦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吃过饭后哥俩分手,韩正彦临走时,忍不住还要叮嘱岳震好好休息,莫耽误了明早与淮帮的约会。 第二天一大早,岳震和早早赶来的韩正彦正要出门,却不料门卫来报,申屠希侃和淮帮大舵头已经到了门外。两人跑出去把申屠、蒋凤英迎进来,宾主相互介绍落座后,岳震仔细的打量着蒋凤英,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听人说过。经商的女人总是异乎寻常的精明,与她们打交道你得特别的小心。 他打量着蒋凤英,人家一样在关注着他,两人你看着我,我盯着你,对视了很长时间。还是蒋凤英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申屠大哥,这位就是你说的震公子吧?唉,是如今的这个世道变啦?还是凤英真的老啦?你们闽浙商帮的那些家主,胆子可真是不小啊,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个娃娃身上。” 申屠脸上一窘,心里对蒋凤英的下马威颇为不满,却又不能当众责备她。 韩正彦同样是相当的不爽,却也不能发作出来。毕竟蒋凤英和母亲十分要好,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嘛。 唯独岳震面色如常,听到蒋凤英的挑衅,他居然还笑了起来。“呵呵???蒋大舵头果然如传闻所言,豪爽不逊于男儿。在下自觉还生涩的很,所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大舵头海涵。生意场上大舵头更是前辈高人,还得多多提携小弟才是。” “好说,好说。”蒋凤英笑容一敛,正色道:“震公子胸襟涵养过人,凤英已对申屠大哥的话信了三分。不过凤英还有几句不中听的话,望公子不要见怪。” 还有?!申屠希侃真的有些恼火了,脸色跟着阴沉下来。从昨天下午到临来之前,他已经把震少的人品秉性以及所作所为,通通的告诉了蒋凤英。可是她依旧这样百般刁难,怎能不让他气愤之余又有些伤心,这分明就是信不过我申屠希侃嘛。 岳震还是一脸的笑模样,淡然道:“大舵头但说无妨。俗话说得好,先小人而后君子。倘若淮帮心怀顾虑,合作更是无从谈起。” 其实蒋凤英已经从余光中看到了申屠的表情,自然明白大哥不高兴了。虽然满心后悔与歉疚,可还是硬气心肠逼视着岳震。 “震公子,你我都知道贩运私货非同小可,轻者抄没家产,重者人头落地!凤英我也不想隐瞒,淮帮此前经常搞此勾当,却都是小打小闹,从没有如此庞大的行动,更不敢以身犯禁与番外之人做生意。说句难听的话吧,公子你用的是申屠大哥闽浙商帮的钱,买的是我们淮帮从私矿运来的货物。即便有个三长两短,震公子你毫发无损,凤英有黄澄澄的金子在手,大不了分与帮里的弟兄们一走了之,就算是亡命天涯我凤英也无愧于心。可申屠大哥怎么办?闽浙商人竹篮打水血本无归,真的让他把毕生的心血赔进去?!” 女人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多后,潮红满面,**剧烈的起伏着,显然内心是相当的激动。 听过蒋凤英的一席话,韩正彦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不错,人家说的一点没错,真是有什么闪失,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参与的商人,人家凭什么相信你?。 申屠此刻已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来说去,凤英还是怕他吃亏,怕他一时意气用事。被人牵挂关切的滋味是浓烈的甜蜜,申屠希侃心乱如麻,胸膛里填满了愧疚与酸楚,男人最大的伤感莫过于愧对佳人。 蒋凤英歇喘片刻,依旧紧紧的盯着岳震。“凤英只想要震公子一个保证!凤英也相信公子不会昧着良心骗我们,公子你保证此事万无一失,咱们再说其他。否则???” 看着蒋凤英从袖囊里拿出那包金叶子放到桌上,岳震苦笑着摇头道:“凤英大姐你说的不错,小弟不敢欺骗你们,所以不能做什么保证。” 房间里随着岳震的话音落下,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韩正彦明白和淮帮合作告吹,也就是说他们先前的计划,已经有一半不可能实现。岳震则想的比较单纯一些,与淮帮的合作宣告破产虽说对他的打击不小,但是天性豁达的他也不禁松了口气。这样也不错,本来就不应该让申屠背负这么重的压力。 默默想着心事的申屠,突然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来,正好迎上蒋凤英送来的眼神。秀眸中也有很多说不清的成份,他看到最多的还是询问。 申屠不由得一阵狂喜,他明白秀英还是把决定权交到了自己手里。他坚定的握紧双拳,使劲的点点头,与此同时,一股热浪冲击着眼眶,他急忙埋下头去,没有让凤英看到他夺眶而出的热泪。 也只有申屠自己明白,多年的等待在这一刻化作了泪水,开心的泪水!只有心中人儿,将火热的心捧到你面前时,你才能如此感动,如此温暖,如此脆弱。 唉,男人有的时候真奇怪呢。蒋凤英暗自叹息,秀眉微蹙,柔肠百转千回。 “罢了!就随你去吧,大不了你身无分文,凤英养活你。”淮帮大舵头俏生生的站起来,拎起桌上的小包袱。“震少爷,申屠大哥现在就是我们淮帮的全权代表,你们有什么事,就和大哥谈吧。凤英这就回去准备,失陪啦。” 韩正彦莫名其妙看着蒋凤英的背影,一头雾水。岳震却是把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也自然将这里面的故事猜个**不离。直到凤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申屠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就看到震少表情古怪的盯着自己。 “喂,申屠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蒋大舵头答应了还是没???”韩少帅从惊愕中平复,急忙要问个明白,却看到申屠与震少神秘兮兮的对视着。 “哈哈哈???哈哈???” 对视中的二人,不约而同的仰天大笑,尤其是岳震拍着桌子,笑弯了腰。不理一旁韩少帅的抗议,他们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狂笑着,笑声引来了不少军丁在门外探头探脑。 “希侃老兄,算你行!连美男计这一招都用上了,真人不露相啊。呵呵呵???”笑了很久,岳震这才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指点着申屠希侃道:“高!实在是高!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老兄你为了兄弟不惜牺牲色相,这让兄弟该怎么感谢你啊?” 申屠希侃立刻急了。“震少休得胡言!我对凤英一片真诚,天地可鉴!你???” “噢!原来是真的。喔喔喔???”岳震和恍然大悟的韩正彦起哄着怪笑起来。申屠这才醒悟,上了这小子的当啦!却已是悔之晚矣。 岳震这家伙拍桌子喝道:“快说,什么时候用花言巧语骗得了人家的芳心?是不是这一次打着办正事的旗号,假公济私啦?打算何时与蒋大舵头拜天地,入洞房?从实招来!”韩正彦一唱一和的假意叹道:“嗨,申屠大哥,你就招了吧,这儿又没有外人。说实话,小弟还想跟你学上两招,也好赢得美人归啊。” “嗬嗬嗬???”两个家伙恶形恶状的挤眉弄眼,把申屠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毫无办法,只得怒目相视,最后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笑累了,闹够了。岳震揉着微痛的肚皮叹道:“真好啊,希侃你与凤英大姐都是饱经坎坷之人,如今能心心相印相互扶持着共度余生,真让人羡慕。小弟祝福你们,愿你们这一份迟来的爱情天长地久!” “不好,不好。”韩正彦马上苦着脸反对说:“蒋大舵头平日与家母姐妹相称,倘若申屠大哥娶了大舵头,正彦岂不是????” “哈哈哈???”这次轮到了申屠希侃开怀大笑。岳震强忍着笑意劝道:“少帅,咱们各交各的,各交各的嘛。” 一桩美满的姻缘,一个顺理成章的好消息,怎能不让岳震神清气爽?三人又是笑闹了一阵,还是申屠希侃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震少,淮帮这边的事已定,我看你还是早早启程吧。一来矿石的数量惊人,不宜长期存放于此,太遭人注目,必须要襄阳来人抢运。二来嘛,我们闽浙商帮的管事、帐房等等一干人近期也要抵达襄阳,震少你要亲自接待一下,才能显得礼数不亏。还有,算算日子,预计你将他们安排妥当后,张将军的船队的归期也近啦。大批的外番货物,如何分流?怎样销售?还要靠你主持大局。” 岳震同意的点点头,韩正彦却抢着说道:“干嘛非要等襄阳水军?淮帮的矿石我也有办法运出去。不过得等???” 岳震摆手拦住了他。“正彦哥,你的心情我们了解。还是按咱们事先说好的,第一次由我们岳家军来运,你就负责引开伯父的注意即可,以后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 心叵测·无奈 申屠希侃也在一旁劝解说:“是啊,少帅出力之心迫切,震少怎会不知?但是你的重担不在此处。岳家军虽说是打着购粮的旗号,但毕竟楚州是你们前护军的防区,韩大帅那里还得靠你遮掩,再说还有厢军、城尉,方方面面非你少帅打点不可。” “没错,咱们就这样分工。希侃老兄留在楚州与淮帮协调,正彦哥你就负责遮人耳目,我明早就去襄阳。”岳震接着开口把事情定了下来。 韩正彦仔细想想,确实是这种状况,也就不再争辩。说话的功夫已到午饭时间,三人一边吃饭,又把诸般细节认真的商量一番。饭后,韩正彦要去调船送岳震去襄阳,申屠希侃和他一起离开了前护军驿馆。 他们走后,岳震则简单的收拾一下,准备着随时登船赶路。 一路上盘算着派谁去送震少比较合适,韩正彦兴冲冲赶到城外的军港,万万没料到父亲和母亲已经等在那里。一边偷偷观瞧着父帅的脸色,他惴惴不安的跟着父母登上了旗舰。 “是不是岳震要走了?”韩世忠望着战楼下队列整齐的舰队,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站在他身后的韩正彦急忙躬身回答,“正是,孩儿是来调一只快船,好送震少西去。”虽然话说的合情合理,韩少帅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难道是父帅察觉了什么?按照父亲的性格,岳震的走与留,这样的小事情他是从来不会亲自过问的。 韩世忠依旧语气平淡的说:“嗯,理当如此,船上的吃食饮水要多准备一些。” 父亲闲话家常一般的口气,愈发的让韩正彦觉着高深莫测,可惜父亲负手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胡乱猜疑的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母亲,希望娘亲能给自己一些提示。 “唉,良臣,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别这样为难孩子啦。”梁红玉见不得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立刻发话搅乱了丈夫苦心营造的气氛。 “你呀,真是慈母多败儿!不给他一点教训,他怎能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韩世忠微怒的转过身来,目不斜视的盯着韩正彦道:“泗水营孙统领病重,想必你也知道。现在本帅命你立刻率卫队赶往泗水接替孙统领指挥防务。去吧!” 韩正彦脑袋‘嗡’的一下大了,慌忙说道:“父帅,您不是已经派董文董叔去了吗?一军怎么能有二将???” “派谁去,本帅自有安排,难道你要违抗军令不成?!”韩世忠目闪寒光,语气异常的冰冷。 梁红玉暗叫一声‘不好’,横身挡在了儿子身前,把父子二人隔开。她最清楚丈夫这样的神情时,已是暴怒到了极点。“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这里又不是中军大帐,彦儿也没有说不去呀,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哼!明白最好,倘若晚饭前还未出发,莫怪本帅军法处置他。”韩世忠冷哼着跺脚而去。 目送着怒气冲冲的丈夫走下战楼,韩夫人这才柔声叹道:“唉,彦儿,不要以为你和岳震的计划能瞒过你父帅。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吧,你父帅说一不二,若真的惹怒了他,就算是为娘也帮不了你。放心的去吧,岳震那边,娘替你去交待。” 满怀委屈的韩正彦,呆若木鸡般立在船头,心似乱麻,甚至未曾留意到母亲早已离去。 驿馆中的岳震一心等着韩正彦,百无聊赖间,靠在椅背上竟然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半梦半醒着,他又一次登上硝烟弥漫的襄阳城头。 钢铁堆砌起来的敌军,犹如一层层暗黑色的巨浪,不停的拍打着城墙,溅起的血色浪花将灰色的城墙染成一片猩红。喊声震天的背景下,流矢飞箭遮云蔽日,胡乱奔走的岳震却怎么也找不到父亲和哥哥。身后猛然间爆出一阵嘈杂,‘城破啦!城破啦!’岳震慌乱着循声望去,满眼全是四处奔散的士兵,哪有亲人的踪影?。 心急如焚的岳震抓过一个士兵,“元帅在哪里?!我大哥在哪里!?” 惊慌的士兵却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跑开,失魂落魄的叫喊着,“城破啦!城破啦???城破???” “父亲!” 岳震猛的一激灵惊醒过来,环目四顾这才想起身在楚州。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挺身拿过桌上的水壶刚刚递到嘴边,传来的敲门声让他停住了动作,微微有些愣神。 “公子,公子,大帅府过来人请您去一趟。” “末将解元,奉元帅与夫人之命,请岳公子过府一叙。”岳震打量着面前精干的中年将领,心里泛起了猜疑。本该出现的韩正彦没有来,反而是他的父母来请,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伯父伯母要兴师问罪?! “岳公子,岳公子!请跟末将来。”解元皱皱眉加重了语气,提醒着走神的少年人。“噢。”岳震赫然笑道:“呵呵,不好意思,给解将军添麻烦啦。” 一路上他无意浏览楚州繁华的街景,不停的设想着事情恶劣到了什么程度,自己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一直跟着解元到了帅府,岳震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只盼着待会能够先见到韩正彦,对事情的大概有一些了解。 可是事与愿违。解元带着他径直到了后院的小餐厅。在那里等着他的是一桌清香四溢的饭菜,笑吟吟的韩世忠夫妇二人。 没有预料中的责备和训斥,元帅夫妇身着便装,让饭桌上的气氛很轻松,梁红玉依旧笑容可掬和蔼可亲,韩世忠竟然也破天荒的面带微笑。这不禁使得岳震有些受宠若惊,浑身上下不自在。 “贤侄快快挨着伯父坐下,伯父这里没什么讲究的东西,你就凑合着填饱肚子吧。权当是我们夫妇二人,代正彦为贤侄饯行。”韩世忠笑得轻松自然,语气态度也显得亲热很多。“贤侄你不要拘束啊,我和你父亲从来都是不分彼此,到伯父这里就和你回了家一样。来来,尝尝这些新鲜的鱼虾,是你伯母亲自下厨弄的。” 梁红玉则不停的为岳震夹菜,真好似慈母见到久别的孩子。“是啊,是啊。震儿你整日在外面飘荡,怕是很久没吃过你娘亲做的饭菜喽。趁热多吃些,赶路就要吃得饱饱地。” 岳震鼻子一酸,感动之余也放下心。看来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可能是韩正彦临时有事,才央求父母亲来为朋友送行。他放下心事顿觉胃口大开,眼前的饭菜更觉得香甜无比,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忘夸赞韩夫人的手艺。 他与众不同的溢美之词,听得梁红玉眉花眼笑,菜夹得自然更勤了,岳震面前堆起了小山一样的鸡鸭鱼肉。 “呃!”岳震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摸着肚皮赫然道:“饱了,饱了,小侄吃的太饱啦,让伯父伯母见笑啦。” “呵呵,贤侄说的这是那里话?”韩世忠笑道:“你与正彦兄弟一场,到了兄弟的家里,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若不是正彦有紧急军务,也用不着我们两个老家伙来为贤侄饯行。难得你与正彦意气相投,今后理应常来常往才是。” 紧急军务?! 岳震心中一动,含笑试探着问道:“可是金军有什么动静?韩伯伯您可不要因为招呼侄儿,而耽搁了军情。” 韩世忠脸上一阵发热,梁红玉则急忙接过话茬摆手说:“没有,没有???是前哨营主将突发急病,正彦他才不得不赶去。因为事情仓卒,他顾不得与震儿你打个招呼,就匆匆忙忙的走啦,却也没忘叮嘱我们两个派船送你。” “这么巧啊???”嘴上失望的虚应着,岳震不禁皱起了眉头,暗暗叫苦。走私刚刚起步,这个节骨眼上韩正彦突然离去,真是要命啦!看来自己今天还不能走,得马上找到申屠,商量一个办法才行。 岳震的焦急之色,落在韩世忠眼里,韩元帅立刻问道:“昨日听正彦讲,你们后护军要来楚州购粮,贤侄可是为这件事发愁?”心里有事的岳震只好点点头,却不料韩世忠还有后话等着呢。“这事好办!本帅的副将解元正在楚州,贤侄你把应办事务交与他,放心的去襄阳吧。” 没等到岳震拒绝,韩夫人梁红玉却抢着说道:“是啊,是啊???震儿你就安心的走吧。解将军可是你韩伯父的左膀右臂,办事一向沉稳可靠滴水不露。” 岳震不由得一愣,两人近似于强迫的安排让他一阵警觉,再往深处想想,不禁入坠冰窟,一颗火热的心凉到了极点。 韩世忠夫妇还是把自己当作了小孩子,当作一个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顽童!从他们的表现不难推断,韩氏夫妇对走私的事情肯定一清二楚,只不过人家是假意蒙在鼓里。再站在韩家的立场,就更容易猜出他们的心态了。既想得到可观的利益,却又害怕东窗事发,于是就想到这样的办法,让韩正彦抽身而出,大不了事到临头一推了之。 这不是做了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吗?!岳震失望之余,只能给他们这样一句评价,心里面也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不’吗?此刻喊停,分明就是不给韩世忠面子,不但老少两代人的交情化为乌有,还有可能给岳家平添一个强大的敌对。再想想申屠,想想淮帮,走私已如离弦之箭,不可能停止了。 唉!可是任由韩世忠这样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岳震突然觉得一阵无奈和不甘心,却也毫无办法。真真切切的明白了什么叫做: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什么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眼前的笑脸,在岳震的眼里好虚伪,又好恍惚。但他只能默默的忍受着,盼望着早点结束这种煎熬,逃离这个地方。 韩世忠发觉他的态度骤然冷淡下来,暗自惭愧中不禁又有些羡慕。好机灵的小家伙啊,稍不留神就被他看破了玄机。嗨,岳鹏举这几年真是吉星高照,不但诸事顺利,岳云、岳震这两个后生小子,也都已成为栋梁之材。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三人谁也无意将尴尬的气氛继续下去,韩世忠叫来了解元,一番交代后,韩氏夫妇客客气气的将岳震送到门口,大家依旧客客气气的互道珍重后分手。 离开帅府,岳震心里很不舒服,解元也不痛快。这位岳元帅的公子,给人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从头到尾懒洋洋心不在焉。到他手下当差,虽说是临时的,但日子也一定不好过。大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两人各想各的,一路埋头赶路,很快就到了军港码头。解元打起精神,一边安排临时上司的起居,一边向他介绍着船上的各种情况。岳震依然是那付腔调,只是偶尔点点头表示知道。 好不容易将一切安排妥当,如释重负的解元正要告辞下船,却被岳震开口留住。“解将军请留步,时间尚早,在下有些话想与将军聊聊。” 解元很不情愿的跟着他到了船舷的另一侧,岳震指着捆绑缆绳的木桩道:“解将军请坐,你我将要共事一段时日,所以有些话还是事先说清楚的好。”他说话间气质陡变,吊儿郎当的态度尽敛,不怒而威气势迫人。解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道:果然不出所料,岳公子的脸变得好快啊,刚才还好好的呢??? 二人对视了片刻,解元还是受不了岳震凛厉的眼神低下头说:“岳公子请讲,方才大帅也说过了,今后这段日子,末将听从公子的差遣。” ------------ 释前嫌·寒夜 听到他刻意的把‘今后这段日子’说的很重,岳震微微一笑,转眼望向有些暮色的水面,声音也比刚才轻柔了许多。“解将军跟着韩大帅有多久啦?” “嗯?”解元一楞神,想不到岳震突然问及这个话题,迟疑了片刻后,他才慢慢吞吞的道来,语气中颇有几分苍凉感慨。“整整十六个年头啦,想想真是恍若一梦。当年韩帅江南平乱,活捉方腊时,不对,那时候韩帅还是一员偏将,我解元也只是方腊军中一个土匪小头目而已。” 好家伙???岳震不由暗自咋舌,怪不得韩世忠在军中的地位超然,敢情人家那个时候就为大宋皇帝卖命了。在他的记忆中,方腊是与梁山好汉同一时期的人物,都是在那个年代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 一个回合的交谈后,两人又沉寂下来,静静随着波浪的起伏律动,默默的想着心事。 岳震在费力搜刮着脑海里的那点历史知识。方腊之所以败亡,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与梁山好汉拼的两败俱伤,就是说韩世忠扮演的角色有些不够光彩,很有些趁火打劫的味道。再想想他对走私这件事的态度,岳震不由得心头一凛,立刻收起了轻谩之心,也对韩世忠刮目相看,重新冷静的审视着这个人。 把韩世忠与父亲岳飞比较一下,岳震顿觉恍然,略有所悟。韩世忠很会审时度势,力求稳扎稳打循序渐进,父亲是异军突起一日千里,由此不难看出,韩世忠基础雄厚,父亲则是脚踩着一片青云,随时都可能跌落尘埃。 解元不免想起了许多的往事,想起跟随韩帅的这些年东征西杀,自己步步高升的军阶,不但见证了血雨腥风里的功勋,也同样承载着许许多多的落寞与无奈。 “解将军???”莫名的危机感让岳震抛开了胡思乱想,面对眼前的问题。“韩帅有没有告诉你,这次跟着我究竟是做什么呢?” “这???”问话打断了解元的追忆,他有些茫然道:“这个大帅未曾言明,只是吩咐说,公子在楚州的任何行动都由末将来负责保护。尤其是在装卸货物时,一定要驱散那些心怀不轨,在一旁窥视的人等。” 岳震闻听心中一乐,看来韩世忠仍然没有把解元当作亲信心腹,虽然解元已经跟着他十六年之久,还是会被当作‘丢车保帅’中的一粒棋子。只能说,韩世忠这个人城府太深啦。 “这样啊?”岳震假意为难的欲言又止,当然旨在勾起解元的好奇心。 “末将也有些不解,你们岳家军到此购粮光明正大,有何可怕呢?”解元果然上当,忍不住问道:“公子有什么话不能说嘛?” “既然韩帅不说,在下亦不能越俎代庖。”岳震知道话说到这儿正好,再要多说就会露出痕迹,他站起身抱拳拱手。“在下只能告知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着很多人的荣辱兴衰,将军一定要谨慎从事。言尽于此,请将军下船早早休息吧,咱们不久还会见面的。” 明明是想要挑拨韩世忠与部下的关系,把解元拉到这一边来,却能让这他说的如此义正严词。解元当然不好再追问什么,只好满怀着疑虑,与岳震告别下船而去。 快艇拔锚启动,岳震立在船尾望着慢慢缩小的楚州军港,回想着一天来发生的事情,刚刚那一点点报复的快意就荡然无存。自己满怀热忱而来竟得到这样的结局,若不是心怀顾忌,他恨不得扯开嗓子大吼几声,发泄发泄胸中的郁闷。 漫长而枯燥的航行又要开始,岳震只好回到舱里早早的和衣而睡。可是躺下后又是一阵阵的心情烦躁,听着耳畔隐约的水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的阖上眼睛。 猛然间觉得船停了下来,恍惚间岳震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竖起耳朵收集着周围的声音,听到断断续续有人说话的动静。虽然没有听清楚他们是在说着什么,岳震不由一阵暗笑,就算韩世忠再怎么老奸巨滑,也不可能暗算自己呀。 整理一下被褥,他正要重新躺下,舱外的敲门和说话的声音,打消了他这个念头。“公子,船到泗水关,我家少帅的就在江边水寨,请公子过去相见。” 岳震忍不住怒气上涌道:“见什么见?!去告诉你们少帅,就说岳震已脱衣安睡,衣冠不整无法与少帅会面,待下次吧!”说罢他拉过被子蒙住脑袋,气哼哼的嘟囔着。“你老子刚刚算计了本公子,你又来不让人睡觉,你们韩家父子有点欺负人了吧?” “公子,公子。”虽然他以被蒙头,但门外的声音依然能听得很清楚。 “听报信的兄弟说,少帅后晌刚到大营,害怕错过公子的船,不曾休息片刻便守在寨楼。若不是因为有主将不得擅离的军规,少帅一定会登船亲自向公子谢罪。公子,公子??”门外的军卒这般一说,岳震怎么可能硬起心肠闭门不见?。 推开门跨出船舱,天色已近拂晓,一股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韩正彦在寒风中枯等一夜,岳震知道就算是他们父子合演的双簧,自己此刻已经原谅他了。 步上船头,看到料峭寒风中一身戎装的韩正彦,虽然他们的距离还很远,岳震还是清楚的看到少帅眉发上凝结的露霜点点,他又是好一阵不忍与难过。阻止了要把大船靠向水寨的水手们,岳震跳上船尾拖拽的小艇。解开绳索后,玩起了以袖御风,小船犹如飞箭一般射向水寨。 水寨和大船上自然是一片惊呼,他们哪曾见过这样的行船方法? 其实在过去的整整一夜里,韩正彦身后的将领、军士早已在心里把少帅等候的这个人诅咒了无数遍。窃窃私语的咒骂声也不曾间断,只是韩正彦心如乱麻,没心思喝止而已。 “哈哈哈???自家兄弟用得着‘谢罪’这么严重吗?”众人目瞪口呆中,小船距离水寨约摸十丈时嘎然而止。岳震笑语着跺脚腾身,在水寨木栏上轻飘飘的接力再纵,大家眼花缭乱间,他已登上了水寨城楼。 “震少!”韩正彦一阵激动,疾走几步迎上前去,却又猛然想起两人的处境,刹住了脚步。 岳震笑吟吟的立在那里,衣袂飞扬着轻声说到:“少帅,世上很多的事,我们没法选择的。就好比你是韩世忠的儿子,我是岳飞的儿子,小弟深明这个道理,又怎么会怪你呢?你我依旧是好兄弟,我们与子羽大哥的约定,依旧如约进行!少帅保重啊!” 一股暖流,流过韩正彦几乎麻木的身体,还有什么能比与兄弟冰释前嫌更让人感动?。 虽然寨楼上的泗水官兵瞪大了眼睛,可他们还是只觉得眼前一花,白衣少年便失去了踪影。胆子大的将官们追到墙边望去,少年已登上来时的小船飘然而去。晨曦中,留下了一串不伦不类,令人似懂非懂的歌声。 “清风笑,竟若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巴蜀,残门总坛山脚下。 柔福嘟着小嘴埋怨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十叔亲自去,不来接我!本来想与叔叔较量一番,现在泡汤啦,师太啊???” 静真含笑看着少女,用手一指旁边的王渊笑道:“找人切磋还不容易,王统领就是禁军当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只怕丫头你刚刚练成的那两下子不是人家的对手,咱们先说好喽,输了可不行哭鼻子噢。”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帝姬金枝玉叶,末将怎敢???”王渊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来急声推辞说。 “嘻嘻???看把你吓的,王统领平身。”柔福娇笑着轻摆衣袖,存心想试一试真气练到了何种地步。王渊顿觉一道真气迸涌而至,要将自己跪着的身体托起来,他未及细想便本能的使了个千斤坠,稳住了摇晃的身子。“咦?!”柔福从未与人较量过,自然见猎心喜,玉臂再扬加大了力道。王渊已是悔之晚矣,如果他现在收力,定会被掀个四脚朝天,身后大队的侍卫们可都看着呢。 柔福练功毕竟时日尚短,空有一身佛家真气,运转收放还不能控制自如。王渊却是沙场老将,两人顿时较得个势均力敌。 僵持了片刻后,王渊正打算一点点的收回真力,却不料猛然间,帝姬的真气好似枯竭一般,极速的消退。王统领大骇中强行收功,累坏了帝姬可不是闹着玩的。 “咯咯,王统领,你上当啦!看你还不起来?”柔福的欢笑声中,双臂再扬,磅礴的真气将王渊托离了地面。好王渊!处惊而不乱,一个漂亮轻盈的后空翻后单膝跪地。“恭喜帝姬千岁神功大成!末将输啦。” 好!斗智而不斗力,孺子可教也。一旁的静真暗暗点头,心怀大慰。虽然自己武功真气尽墨。但这些日子给予柔福的指点,还是让丫头有了长足的进步。 “柔福,不许顽皮!”不忍王渊受窘,师太朗声道:“王统领,你去忙吧。老规矩,还是让禁卫们换下官服,咱们微服回京。” “王统领且慢。”柔福也收起欢喜之色,回眸凝望着云雾中的群山。“这次我做主,咱们就改改规矩。统领立刻派人打前站,通知沿途州县府衙,就说本宫静修后回京过年,顺道看看各地的风土民情,让他们准备迎送。要让西南的臣民明白,我赵家虽失半壁江山,依然是真龙天子皇家气概,依然是这一片天空下的巍巍王者!” 刚刚起身的王渊,又扑通一声双膝撞地,血脉贲张间大声颤抖道:“臣???臣谨尊懿旨,我大宋龙威千秋!” 静真师太一阵潮红用上面颊,复杂的注视着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女孩。曾经身为一个武林高手的她明白,随着柔福的真气不断积聚提升,这孩子的气质不可避免的发生着转变。师太忍不住又是忐忑,不知道这对柔福来说是好还是坏? 但有一点,师太准确的感觉到了。好强的霸气啊!这似曾相识的气势,和远在临安的那个少年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一天是“小雪”,天上真的飘起了雪花,绒毛般轻柔的雪,从午后一直飘到掌灯时分。 屋里燃着红彤彤的炭火盆,昏黄的油灯下,岳银屏坐在床边为母亲捶着腿,娘两个絮絮低语,闲话家常。 “屏儿,襄阳来信来没有,张宪从西边可曾回来?”岳夫人摩挲着女儿的秀发,轻叹着问道:“唉,也不知咱们给他们爷几个做的棉氅合不合身?” 银屏抿嘴笑道:“娘啊,自打您这身子骨好喽,怎地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从前娘亲整日躺在床上倒是乐乐呵呵的,如今却要担心这个,惦记那个的,您老就放心吧,父亲和弟弟们都好着呢。小雷派亲兵回来说,大氅又合适又暖和,父亲和云弟穿在身上都舍不得脱。唉,就是小弟的那件也送到了襄阳,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穿上?” 岳夫人也‘噗哧’乐了,手指轻轻戳点着闺女的额头。“傻妮子,就记得小二,怎么不说说你的夫君,娘的姑爷?” “他呀,有什么好说的???”银屏俊脸上掠过一抹红晕,灯下的少妇眼波流动,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对了,娘亲,女儿听说了一件事。”岳小姐忘记了羞涩,微微皱眉道:“近日传闻最多的就是帝姬回京啦,听说帝姬貌若天仙,雍容华贵,近日就要到鄂州了。只是不知道咱大宋现在封了几位帝姬,这位和小弟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呐?” “格格???” 窗外的一声娇笑将岳家母女赫了一跳,银屏小姐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什么人?!” ------------ 为我们·喝彩 “银屏姐姐别喊,是我,我可以进来吗?”窗外女孩子的声音让银屏稍微松了口气,却仍然警惕的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的大营?” 岳母也从惊诧中恢复,急忙坐直身体说:“谁家的女娃娃,快进来说话,外面冰天雪地的。” 船到襄阳,岳震原打算先去看望哥哥,再会合闽浙商帮诸人。大哥岳云的伤势,一直让他揪着心。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一脚踏上码头,就迎头撞上兴冲冲赶回襄阳的姐夫。张宪也没想到这么巧,微微一愣后,立刻大喜过望的把他拉到一边。 “小弟啊,你现在是越来越神,眼看就要追上能掐会算的诸葛亮啦。” 看到姐夫虽是满面风尘,却是喜气洋洋,岳震知道这次的西北之行肯定是满载而归。欣喜之余,他抛开楚州的不快,一把搂过张宪的肩头,嬉皮笑脸着开起姐夫的玩笑。“那是,小舅子我不但算出了姐夫今天回来,还算出来姐夫你正准备去向父帅请假,想回鄂州与俺老姐团聚团聚。嘿嘿???有没有算错?” 张宪不禁老脸一红,挠头扭捏说:“这几日格外的寒冷,我是担心银屏与岳母大人,想赶回去多劈些柴火嘛。” “哈哈哈???得了吧你。”岳震立刻被他这个蹩脚的借口逗乐了,“别看我没回家,也知道周伯早已把一冬天的柴火都制备好啦。咱俩先说好喽,要是老爸准了假,你可不许一个人偷跑啊,一定要等着我,咱们一起回家过年。” “那还不快走?去城里通知商帮的人,让他们到深水港接货验收啊。”被小舅子这么一说,张宪还真有些归心似箭,拉起岳震就走。 哥两个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宏亮的喊声。“二少留步,张将军,等等我们。” 岳震回头看了一眼,对姐夫苦笑道:“完了,是黄佐他们,肯定是有人看到我,跑去给他们报信了。你着急也没用啊,今个咱俩可不好脱身啦。”张宪亦是一阵头大停下脚步,四处寻觅打量着,希望赶紧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马上走人。可是瞅来瞅去,人头攒动的码头上愣是一个熟人也没有,他也只好干笑着与小弟并肩而立,等着后面的黄佐几人。 “二少,你让俺们盼的好苦哇。”黄佐与两位水军副统领气喘吁吁的赶上来,焦家老大焦挺,更好像怕他逃跑似的,一把捉住岳震的臂膀。 “黄大哥说的没错,俺们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来了二少,今天不喝的酩酊大醉决不收兵!张姑爷,你也不许走啊,要走就是不给我们水军面子!” 黄佐听到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称谓,狠狠瞪了焦大一眼,抱拳拱手道:“将军见谅啊,我这两位兄弟都是粗人,不怎么会说话。将军统领军需以来,一直对水军颇多照顾,我们兄弟心怀感激,却不曾有机会言谢。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一来为二少接风洗尘,二来聊表我们兄弟的心意,请将军千万不要推辞。” 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宪赶忙拱手回礼说:“多谢,多谢。黄将军见外啦,这本是小将份内之事,今后将军有何需求,尽管来找张宪就是喽。” “黄伯父,两位大叔稍候,我家哥哥们来啦,岳震去去就来。”还是和焦家兄弟聊天的岳震眼神好使,老远就看见了岳云和岳雷正大步而来。 几人顺着岳震的视线望去,焦挺顿时兴奋的抓耳挠腮,急吼吼道:“太好啦!真是少帅与雷将军哎!我说今个怎么一出门就看到喜鹊了呢?原来是咱岳家军的少年英雄聚集一堂,俺老焦有福气啊,走呀黄大哥,咱们一起去。” 等岳家兄弟看见人丛中的岳震,也都是一阵意外与惊喜,原本是来接姐夫的哥俩,怎么也没想到能遇上久别的小弟。大哥完好如初,红光满面,岳震才算放下心事,兄弟重逢自然是一阵欢声笑语。黄佐出言相邀,岳云、岳雷也不客气,一行人进了码头边上的酒肆。 气氛热烈的酒桌上,话题当然离不开此前的大捷,尤其是焦家兄弟,争抢间向岳震描述着他们参与的均州之战,简直可以说是绘声绘色,手舞足蹈。他们时而蹦出些夸张的语句,惹得众人哄笑连连。 岳震一直含笑倾听着,酒也没喝多少,静静的享受着,享受着这种回到家的温暖。 直到得知鲁一真和程家父子正在帮着水军修缮战船,想起答应梁红玉的事情,他才开口托黄统领捎个口信。 酒过三巡,焦家兄弟有些酒意醺醺,说话的声音低下来。黄佐这才满满的斟了一杯酒,递到岳震的面前。“二少,当襄阳城头插上岳字大旗,全军将士欢声雷动时,俺黄大脚就把几句话藏在心底。请二少饮了此杯,听俺一句句的说给你听。” 众人见黄佐有些动情,都自觉的安静下来,岳震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二少,这杯酒不是老黄敬你,是俺替那些安度劫难的弟兄们敬你!没有你二少,襄阳咱们一样能攻下来!只是无法估量将有多少兄弟埋骨城下,也无法估量多少人家要痛失儿郎!兵士们的欢呼声里,是喜悦,是激怀,更是劫后能够余生的发泄!” 饭桌上静悄悄的,黄佐道出大家的心声,所有眼睛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岳震。 岳震也一样静静的环视着大家,在座的大半是自己的亲人,他不想虚伪的谦虚什么。这一刻,他在兄长们脸庞上看到尚未褪尽的硝烟,也看到历经淬炼后的刚毅。也就在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兄弟们在相互感染着,相互传递着,感染着厚重,传递着坚强。岳震觉得自己犹如一株新树,亲人则好似坚实的大地,托着自己高高扬起头颅,向上、向上、向上!。 “我同样为我们创造的奇迹而骄傲,大家举起杯!”岳震巡视了一周后,微笑说:“为我们自己干杯!为我的父帅,一位伟大的将军干杯!为我们以后还要做得更好干杯!” “好!” “为我们自己!” “为父帅!” “干!” 说起父亲,岳震这才发觉有些不对,急忙放下酒杯说:“哎,不对呀?雷哥你不在均州陪着老爸,跑到襄阳干什么来啦?” “你刚看出来啊?呵呵???”。岳雷失笑道:“我随父帅来见朝廷的特使,也刚来没几天。均州已经正式交给了杨再兴,杨大哥现在可牛啦!嗬嗬,后护军均州大营统领,与咱云哥平级,再也没时间四处找人打架喽。” 得知老爸也在襄阳,岳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皱起了眉头。“特使?!干什么来的?朝廷又有何新花样?”岳云,岳雷看到小弟一付既警惕又反感的样子,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两位哥哥的笑容很是暧昧,这让岳震一头雾水大感茫然。 “特使嘛,他可是小弟你的老熟人啊,是福王爷。” 岳震心里最清楚福王的真实身份,听说是他来到襄阳,眉宇又拧紧了几分。福王赵榛可以说是大宋朝的秘密警察头子,一般的小事是不可能惊动他的。 “也没什么大事。”岳云察觉到小弟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说道:“可能是朝廷有意让我们常驻荆襄一带,而襄阳的文官主脑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皇上派福王来极有可能是想听听父帅的意见。” 真是这么回事?岳震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也就不再胡乱猜想。毕竟现在正是皇帝与父亲的‘蜜月期’,还不到朝廷耍阴谋诡计的时候。 大家已经吃的差不多,饭局就要收场的时候,一位岳雷的手下满头大汗跑进来。“二公子,大帅让您赶紧随小的回去,说是家里有客人等着见您呐。” 岳震看着这位眼熟的亲兵一阵愕然。下船没几个时辰,老爸却对自己的行踪了若指掌,这也有点太厉害了吧?猛然间瞥见姐夫笑得煞是开心,他顿时恍然。襄阳是烽火堂的大本营,城里的任何风吹草动,肯定转眼间就会出现在父亲的案头。 “没办法,呵呵???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一步。”岳震和姐夫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摇头笑着起身,跟着父亲的亲卫离开酒肆。 不忍心让传话的亲兵再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岳震故意放缓了速度,慢慢悠悠的溜达着和亲兵闲聊起来。亲兵自然乐意休息一会,沿途就为公子做起了导游,将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了岳震。 路过守备府时,岳震才从亲兵的嘴里得知,大部分的岳家军早已撤出了城,如今城中只有少量的士兵维持治安而已。城中的将军也只有徐庆一人,其他的将领和他们的主帅一样,都分别驻扎在城外的各个军营里。 听说从京城来的特使王爷,现在就住在守备府里。岳震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房屋层叠的府邸,他真想快些见到福王,也许从福王那里能知道些关于柔福的消息。 你还好吗?什么时候能回到临安呢? 想到说不定就是福亲王要找自己,老爸才会派人进城。岳震心中涌起一团火热,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顺利的穿城而过,进到西门大营,在亲兵的指点一番后离去,他急冲冲的往中军大帐走去。 一路上遇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将领们和士兵们都在一丝不苟的操练着,喊杀声在大大小小的校场上此起彼伏。打听到父亲不在中军帐,而是在后面的私帐里接待客人,岳震不由得大失所望,知道今天这位客人肯定不是福亲王本人。 会是谁呢?干嘛非要见我呢?岳震带着深深的迷惑来到帐外,里面传出老爸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让他一下子又丢开失望,脚步轻盈的挑帘而进。 “呵呵???会之先生,这就是犬子岳震。小二,快来见过秦会之,秦先生,人家在这里等你半天喽。” 岳震冲客人礼貌的点头笑笑,只是飞快的扫了对方一眼,便健步蹦到父亲跟前。“老爸您身体还好吧?这次打仗眼睛有没有疼过?”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后,确定父亲安然无恙,他情不自禁热切的搓着手,兴奋的问道:“老爸,嘿嘿???不是儿子拍您的马屁啊,这一仗打得实在太漂亮,完美的无可挑剔!快说说,您是怎么想到要去奔袭均州呢?” “哈哈,这个嘛???”儿子崇拜的眼神是对一个父亲最高的奖赏,岳飞心怀大慰中猛然想起还有旁人在场,不禁有些尴尬的提醒着。 “你这个家伙啊,没有听到为父说话吗?这位是秦会之先生,秦先生听说你到了襄阳,是专程从城里赶来,还不赶紧给秦伯伯见礼?” “噢,是是。”岳震也觉得有些失礼,赶忙转身给人家鞠躬的当中,认真的端详着来人的面容。这位秦先生标准的宋人文士打扮,应当比父亲年长不少,而且面色也有些苍白,不难看出曾经经历过长时间的颠沛流离。 “对不住您啊,小侄与父亲分别了好久,甚是挂念。失礼之处请秦伯伯多多原谅,伯伯您是???咱们以前见过吗?” 客人秦会之急忙起身摆手道:“无妨,无妨,震少孝心可嘉,秦某只恨不曾养育你这般的子女,心里羡慕令尊,怎么会有怪罪之意呢?” 他字正腔圆的江南的口音,让岳震又是一愣,对这位客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呵呵???震少不必猜疑,你我这是初次见面。不过若是提起李易安,李大家,震少就不难猜出秦某何许人也,我正是易安大家的妹丈。秦会之,是我的号,秦某的单名一个‘桧’字。桧此次能够安然脱险,顺利南归,全凭烽火堂上下的鼎力相助,震少你是烽火堂主事之人,秦桧特来拜谢再造之恩。” ------------ 大奸人·登台 秦桧! 这个名字惊雷般在耳边炸响,一阵地动山摇般的感觉让岳震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犹如青天白日撞到了厉鬼。 他!就是他!残害父亲和岳家的罪魁祸首,终于出现了!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是烽火堂把秦桧救回江南!曾经以为,自己牢牢把握着命运的脉搏,却不料再一次的被命运无情的捉弄。茫然中,岳震下意识的举头望去,仿佛看到半空中命运之神,露出嘲弄的笑容。 “蠢货!是你!为父亲一手缔造了掘墓人!哈哈哈!!!” 我恨!短暂的混乱过后,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岳震在心里不停的呐喊着: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绝不能留着这个祸害!。 秦桧一介文人,不懂得何为杀气,然而此刻他却真切的感觉到了恐惧,仿佛一下子回到许多年前,面对着金军寒光闪闪的屠刀,那种死到临头的恐惧。如绳索缠颈般的窒息,包围、挤压中,他毫无意识的后退着,后退着,跌坐回去。 为什么会这样?!惊骇莫名中秦桧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温文尔雅的半大孩子,哪来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使得自己只想着尽快逃离这里。 岳飞身经百战,对周边环境里的杀气异常敏感,儿子突如其来反常的举动着实把将军吓了一大跳。坏了,大事不好!感觉到小二身上让人须发皆张的杀气,父亲的第一反应就是孩子的老毛病犯了!要不然儿子不可能这么激动,这么异常。 “小二,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情急之下岳飞探手擒住儿子的双臂,轻轻的摇晃中想把岳震拉进自己的怀里。将军没有在意自己正好横在儿子与秦桧之间,这恰好让秦桧顿觉压力大减,呼吸顺畅了许多。 父亲熟悉而亲切的气息和关切的眼神,让近乎于疯狂的岳震猛然醒觉。不行,若是在老爸的营帐里格杀秦桧,父亲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无疑是给他老人家招致天大的麻烦。哼哼!大奸人秦桧如今不过是一个流亡的小吏,想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待到夜深人静时,自己亲手解决了他,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心中有了计较,岳震迅速的冷静下来,回握着父亲的双手,低声道:“没事,老爸。可能是路上太累啦,我要去好好的休息休息。”轻轻挣脱父亲的大手,他头也不回的走出营帐,没有再看秦桧一眼。 “抱歉啊,秦兄,犬子一路舟船劳顿,要不咱们改日再???”岳飞好不容易才压住了追出去的冲动,但心系爱子,语气中已经明显有送客的意思。 几乎是逃离营帐的岳震,茫然的游走在营房里,胡乱回应着熟人的招呼,不知不觉着来到后营登上高台,整个大营和远方的襄阳城尽收眼底。冬日的下午显得愈发的阴冷而潮湿,冷风送来汉江薄薄的水汽,将城市锁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若隐若现,若即还离。 “呼???”岳震轻轻的吐出一口呵气,一路的奔走已让他渐渐平静下来,停在台上眺望着安静的襄阳城。 是天意?还是命运的安排?懵然不觉间,自己把宿敌请上了历史舞台。接下来,秦桧一边慢慢接近着大宋的权力中心,也一步步的将岳家推到悬崖边。难道这一切都无法改变?难道说历史的巨轮根本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发生丝毫的偏离?。 一连串的疑问中,岳震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 不行!改变历史的契机就在眼前,绝不能让它轻易的溜走,绝不能让岳家潜在的敌人存在世间!今后也是一样,出现一个我就杀他一个!那怕双手染满血腥,绝不心软!。 就在他下定决心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岳震凝神细听,听出来是父亲找到了这里。还未来得及回头,一件温暖的披风已搭上肩头。 “小二,你没事吧?要不要找军医来诊诊脉?”岳飞送走秦桧,便一路向部下们打听着追过来。寒风中孩子孤寂的背影让焦虑的父亲又凭添几许难过,但最让将军不安的还是儿子身上的杀气。此时儿子身上的杀气虽已不像刚才在营帐里那般激昂,却显得异常坚定与执着,就好像万钧雷霆之力,化作了一支幽冷的利箭,而且这支箭已经稳稳的搭上弓弦。 “没事,您儿子我壮实的很,老爸您不用担心。”岳震急忙回身又褪下披风,为父亲披上后系紧了衣扣。 岳飞不相信的端详着儿子,正所谓,父子连心,父亲不难察觉他眉宇间的戾气。这种从未有过让人心寒的暴戾,怎能不让将军忧心忡忡?。 “唉,你从小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把事情藏在心底不愿说出来。”岳飞与儿子并肩而站俯视着军营,自然想要开解开解儿子。“如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为父只是想告诉你,中印大师之所以教你本领,是不忍你小小年纪便被病魇折磨,切不可辜负了老人家的一付菩萨心肠,依仗佛家技艺恃强凌弱呐” 岳震不由得暗暗叫苦,虽然自己极力掩饰,可还是被父亲看出蛛丝马迹。老爸已经起了疑心,肯定会格外注意自己的行踪。 “不会!”他灵机一动,假意委屈道:“唉,大概是最近好些事不顺心,所以显得脾气大了一些。老爸您的儿子怎么会是那种人呐?” 岳飞深知自家儿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听他这么一说,也就相信了几分。 “是啊,落魄时受些委屈,倒也看不出一个人的胸襟。难的是人在意气风发的时候突遇坎坷,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好的磨练。”岳飞有些感慨,突然间想和儿子说说心里话。父母就是这样,有时候明知道孩子听不进去,但还是要把自己的经验说教一番,唯恐下一代步入歧途。 “为父从军伊始,也是几经沉浮,起起落落。最倒霉的时候,曾因违抗军令而被推上了刑场,若不是宗大帅刀下留人,唉!???” “那时候,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下了刑场照样提枪上阵杀敌。”将军凝视着军营,追忆当年,话语中多了些许消沉。“可是自从带的兵越来越多,官越做越大,为父自己都觉得凭添许多骄悍之气。前年你祖母病逝,为父竟然违抗圣旨,守孝而不归,现在想起来甚是后悔,确实有负圣恩,失了身为人臣的本分。” 听到父亲做起了自我检讨,岳震急忙劝道:“事情已经过去很久,老爸您又何必耿耿于怀呢?再说这次大捷后,您不是推拒了朝廷的封赏,也算是还给皇上一个面子。” 提到这件事,岳飞不禁颇为庆幸的拍拍儿子肩头笑道:“呵呵???当日你姐夫送来书信,那时正忙着整顿均州防务,为父虽然依了你,可对你的建议还很不满哩。这些日子亲眼目睹了政务的繁杂琐碎,各阶官吏的任免,水利、耕种如何恢复,等等等等???还是你小子有些远见,没让老子接下这烫手的山芋,呵呵呵。” “当时我也没想的这般细致,只是觉得老爸您若总揽军政大权,难免要遭人嫉妒。”感到高台上寒意愈来愈重,岳震挽起父亲的臂膀,父子二人絮絮叨叨着向回走去。 爷俩回到岳飞的寝帐时,岳云兄弟和张宪正好回来,虽说少了两位最重要的女性,也算是小小的团聚啦。小哥几个嘻嘻哈哈着低声笑语,父亲看着他们个个龙精虎猛,自然是心怀大慰,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日落西山,亲兵端进来红彤彤的火盆,摆上饭食,一家人围着炭火,开开心心的吃起了团圆饭。 岳震心里想着如何能打探到秦桧的住所,嘴上还要应付着哥哥们和姐夫,一顿饭吃得是恍恍惚惚不得其味,好不容易才熬到家人们相继吃饱。岳云不愿打扰父帅休息,便提议大家各自休息明日再聊,哥几个深知其意一致赞同,岳震更是恨不得早早脱身,当然是猛点其头。 哥几个披衣打算告退,却不料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的岳飞道:“今夜小二就留在为父的帐中吧,这里比你兄长那里宽敞也暖和些。” 岳云三人不以为意,岳震顿时暗自叫苦不迭,精明的老爸还是不放心呐!。恰好此时魁梧的岳雷挡在了他身前,他赶忙缩在哥哥的身影里给姐夫丢眼色。张宪虽然不明其意,倒也硬着头皮躬身道:“父帅,小婿从西北归来,有很多事想与小弟商议,您看???” “嗯?”岳飞直起身子,狐疑的看了女婿片刻,最后无奈的摆摆说:“去吧,不过你给岳父好好的看着这小子,他若离营外出,一定要据实禀报。” 跟着哥哥们退出了父亲的寝帐,岳震忍不住手扶胸口说道:“好险,好险。”看到他一付心有余悸的样子,岳雷不禁笑着调侃起来。“哈哈,父帅的营帐里又暖和又舒服,小弟有福不享,莫非转了性不成?” “唉!谁说不是呢?”哥哥与姐夫的轻笑声中,岳震假意唉叹道:“你小弟俺是命苦之人呐,今晚还要赶去烽火堂,连个安身觉都睡不成。” “理应如此。”听他这么说,岳云停住脚步拉住了小弟的手。月色下,少帅的眼眸亮晶晶的,显然有些动情。“襄阳之战,烽火堂是幕后英雄居功至伟,听说他们也折损了不少弟兄。你一定要替咱们岳家好好谢谢人家,一定要妥善安置遇难弟兄的眷属!” 岳震拍拍大哥的手臂,郑重的点点头。“哥你放心,他们虽没有岳家军的名份,但在小弟心里,他们也一样是为国捐躯的烈士!” 军需营那边也已经知道长官回来了,早就有人打扫营帐,布置炭火。当岳震与两位兄长分手后跟着姐夫回来时,寝帐里已是暖意融融。 张宪强忍着困意,不安道:“小弟,探视烽火堂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何必瞒着岳父大人呢?”看到小舅子低头不语,张宪便确实了心中的猜想。岳震有关烽火堂的说辞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不然,他是绝不会欺骗父兄的。 估计姐夫一定会刨根问底,胡乱揣测,岳震则在权衡,该不该告诉他内情。思来想去,这说与不说之间,实在是难以决断。据实相告吧,姐夫肯定要问:你怎么就知道秦桧要害岳家?咬牙不说,得手后秦桧的死讯传出,必然轰动襄阳,那岂不是欲盖弥彰?。 二人各怀心事,营帐里异样的安静。 “吭!?”岳震咬咬牙,艰涩的干咳道:“姐夫,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啦。小弟的事不是不能说,而是说出来???说出来来你们也帮不了我,只会徒乱人意,所以嘛???” “好了,姐夫明白。”张宪摆摆手打断了他,宽容的微笑说:“姐夫明白,小弟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岳家。放手去做吧,姐夫永远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直到岳震趁着夜色潜进襄阳城时,胸中的那份感动和愧疚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有了张宪的指点,岳震顺利的找到烽火堂总坛,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吴阿大。兄弟久别重逢,就算老成持重的吴阿大也免不了激动开心的手忙脚乱,正要招呼留守襄阳的帮众来拜见真正的堂主,却被岳震拦住了。 阿大知道震少向来不喜张扬,也就只好作罢,兄弟二人携手并肩往密室走去。 “如今襄阳已是最大的转运站,河北各地的书信都要经过这里再分发出去。”指着院子里一间间灯火通明的窗口,吴阿大忍不住兴奋道:“震少,你的梦想已经变成现实,咱们烽火堂承接南北通信,不但名震两岸,收入更是不菲呐!” ------------ 九先生·天意 看到本该面有喜色的震少表情肃穆没有搭腔,埋头疾步而行。吴阿大只得一脸迷惑的闭上嘴,一溜小跑的紧跟着。进到密室坐下,岳震这才觉得阴沉着脸容易让阿大误会,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轻声问道:“秦桧的事是谁办的?马上把他找来,我要知道详细情形。” “秦桧?谁啊?什么事!”吴阿大嗔目结舌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岳震不禁又是一阵怒气上涌,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就是那个秦会之啊!不要告诉我,不是你们把他救回来的!” 震少动了火气,吴阿大才算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他认真的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震少所说的是那一件事。“哦,震少你是说易安大婶的那个亲戚吧?怎么,是不是咱们河北的兄弟有什么不敬之处,让人家受委屈啦!?” 吴阿大又急又怒的表情,让岳震顿时清醒过来。整件事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怎么能迁怒这些尽心尽力的兄弟?。 “不是,不是,阿大你莫急。”岳震站起来拉着有些激动的吴阿大重新坐好。“这件事说起来都怪我,怪我粗心没有交代清楚,害得你们不明不白的救回这个大奸臣。算了,救都救啦,让我来善后吧。” “啊?大奸臣!怎么会?”吴阿大听罢更急了。“我们就是怕混进来金人的奸细,所以事事都小心的很。再说咱烽火堂从河北营救的官吏已不是少数,都是彪子他们查清楚,我们两边仔细核对后,才会出手相助,怎么会?怎么???” 看着一个劲搓手跺脚的吴阿大,岳震一阵后悔,暗骂自己多事,这件事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直接问出秦桧的住所不就得了。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扮演一次独断专行。“好了!阿大,孰是孰非已无关紧要,不要再提啦。你现在就去查查秦桧住在哪里,我绝不会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去吧。” 狠厉狰狞的语气把阿大吓了一跳,再看看岳震有些扭曲的面容,吴阿大在一阵心悸中暗想,此人肯定罪大恶极,能将文绉绉的震少变得如此凶神恶煞,秦桧也算是个了不起人物。 吴阿大出去半盏茶的功夫便折返回来,得知秦桧寄宿于守备府,岳震紧紧的皱起眉头,暗暗思量。怎么会这么巧?难道大奸臣已经与福王见过面?假如杀他时惊动福王,就算能侥幸脱身,自己的身形和武功是绝对瞒不过这位老熟人的。 “震少,钦差福亲王与一干随从也住在那里。”阿大轻声说,“还有徐庆将军的治安所,也暂设在守备府中,这???” 岳震决然的抬起手臂,打住他忧心忡忡的话语,咬牙道:“顾不了那么多啦!阿大,去安排几个可靠的弟兄,找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放几把火,喊几句抓金国探子。” “切记不要将事情闹大,更不能被我许叔叔抓到!小心啦???” 目瞪口呆的吴阿大眼前一花,岳震已闪出房门,只留下了一串斩钉截铁的命令。 夜深人静的襄阳守备府,一间僻静的小书房里。忽明忽暗的油灯下,秦桧端着已经半温的茶水,坐在那怔怔的出神。 天见怜,近十年屈辱的俘虏生涯终于结束了!耳畔再没有战俘营里的哀嚎呻吟,再没有金人那周而复始叫人心惊肉跳的隆隆马蹄。多美啊,即便是寒冬的夜晚,身边的一切依然漾着令人心醉的安详与宁静,好似魂牵梦绕,却又真实而幸福的让人想哭。 “吁???自由真好啊。” 秦桧收回了游离的目光喃喃自语着。忍不住又想起了下午的会面,想起那位来去匆匆的传奇少年。 烽火堂是自己一家人的救世主,该如何感谢岳家二少呢? 回忆着下午的情形,秦桧愁上心头。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欠,就是人情万万欠不得,人情债犹如千钧不堪重负呐!可是自己如今一介白丁,又凭什么还人家这份情呢?他父亲贵为一方大员,手握十万雄兵,完全称得上叱诧风云。 想起岳震那股子令他窒息的压迫感,秦桧羡慕中又有几分酸楚。岳鹏举威名赫赫,儿子们个个将门虎子,再想想我秦会之的后人,虽然也都是满腹经纶,可摊上这样的落魄老子,哪年哪月才有出头之日呢?。 自艾自怜中,秦桧苦笑着站起来想换掉冷茶,一个侍卫模样的军人推门而入。 “阁下可是秦会之,秦先生?”得到秦桧肯定的答复,侍卫躬身单手虚引道:“我家福王千岁有请,请先生移驾一叙。” 忐忑不安的秦桧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侍卫,一颗心敲起了小鼓。他也知道身负钦差使命的王爷就住在门禁森严的偏院里,可是任他想破了脑瓜,也想不起来与这位王爷有何瓜葛。自己在北方为官时,对于远在江南的福亲王和大多数的官吏一样,也是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如今北方的朝廷已是昨日黄花,曾经一殿为臣的同事们,更是七零八落天各一方。 这位王爷,怎么会对一个侥幸逃生的俘虏感兴趣呢?难道是??? “秦先生止步!下官进去通禀。”魂不守舍的秦桧险些撞上回身说话的侍卫,他连忙尴尬的抱拳拱手,“您请,您请???” 侍卫刚刚步上台阶,房里就传出福王的声音。“是不是秦会之来啦?让他进来吧,你等各就各位小心戒备。”“是!”侍卫大声的回答着,冲秦桧摆摆手,转身消失在房屋的阴影里。秦桧则强自镇定着理理衣袍,迈步向王爷的房间走去。 也就在秦桧匍匐在地上磕头行礼的时候,岳震轻盈的飘进守备府。此刻的他一身灰衣灰巾蒙面,犹如暗夜中的精灵,将自己溶在深灰色的屋顶上,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小心翼翼的四处观察一番,岳震不由暗自叫苦。守备府实在是太大了,主院落加上左右两座偏院,少说也有上百间房屋,到哪找秦桧呢?。抬眼望去,沿着中轴线向后延伸的主院,已是黑黢黢的一片,倒是两旁的偏院里不少房间灯火通明,不时还有人们说话的声音。 就算挖地三尺,我也把你找出来!只盼着你这个大奸人不要这么早的睡觉,让本少爷省点事。岳震暗暗咬着牙,飞身向灯火最亮的地方扑去。 把诺大的一个院子仔细的查找了一遍,岳震渐渐的明白,这就是岳家军设在城内的临时治安所。看来秦桧没有住在这边,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怎么说也算是军事重地,不会允许闲杂人靠近的。 正在他飞回屋顶,准备离开的时候,远处的城中突然有火光闪动,紧接着阵阵急促的梆鼓声响起,脚下的院子里也跟着乱了起来。 岳震心中大喜,知道这是吴阿大他们行动了,自己正好趁乱浑水摸鱼。 ‘唰唰唰’对面的偏院里几条身影腾空而起,吓得岳震急忙俯身在暗影中,顺着衣袂飘动的声响凝神看去,一眼就认出了福王赵榛高瘦的背影。我的妈呀,招讨府来了这么多高手!看着率众飞速赶向火光的福亲王,岳震刚刚的欣喜立即荡然无存,很为吴阿大他们担心起来。 院子里会不会还有留守的侍卫呢?岳震一边猜测留意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接近着福王居住的偏院。刚刚越过两座屋脊,猛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侧耳细听,岳震不由自主的头皮一麻,循声扑了过去。秦桧!找到他啦! “不必惊慌,区区几个的金人奸细,福王他们手到擒来,你继续讲下去。” 作势欲扑的岳震急忙顿身,难道自己听错啦?这个声音陌生的很,绝不是下午听过的那个语气。 “是是,万??” “嗯!方才福王不是交代过了吗,只需称呼九先生便可。” 直到秦桧的话语声和刚刚那个威严的声音一起传来,岳震这才敢肯定。九先生?他心里打了个兀突,什么人,难道要连他一块杀掉?有必要伤及无辜吗?事到临头,这位突然介入的第三者让岳震又犹豫起来,内心里挣扎、权衡着。 “遵命。”秦桧的声音略顿了片刻后,再次响起。“我大宋与金人的战争,不该是为了战而战,军事行动理应服从于和谈。朝廷南归,百废待兴,休养生息才是头等大事,消耗颇巨的战争只能当作和谈的筹码。若是旷日持久的打下去,能拖垮了金国不假,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呐!大宋亦将举步维艰。” 听到秦桧的这几句话,正在彷徨的岳震也不禁一愣。说的不错呀,战争说到底就是国力之争,谁有钱底子厚,才有资格笑到最后。 虽然内心觉得秦桧的观点很有道理,但是想起今夜的目的,岳震立刻推翻了那一点点对他的好感,暗想道:果然是个大奸臣,一到江南便露出了投降派的嘴脸,张口闭口就是和谈。本少爷听听你还有什么花样,我就不信你能说一夜,不用回去睡觉。 “嗯,看来会之你还是倾向于主和一派,但你所说的论调,可都是老生常谈啦。” 此刻秦桧胸中一阵激荡,忘却了所有的紧张与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后半生的希望就在今夜,一定要牢牢的把握。 “九先生,请恕小人直言。如今朝野之上的一些人,不知兵而好言兵事、不知国而好言国事,以为慷慨激昂就能救国救民,更以为说过就等于做过了。还有一些人,自己不挑担子,还好以大帽子压人,朝廷只要有人一提韬光养晦,就会被指卖国,只要一与金国议和,就会被指媚外。根本无视战争需要大量积累,国家需要暂息兵戈而勤稼穑。” “呵呵???无妨。我知道你曾做过御史中丞,也曾极力的批判过士大夫空言误国。但江北百姓夙夜仰望,大宋数十万将士众望所归,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服的?” 屋顶上的岳震此时已拿定了主意,要等到秦桧离开时在路上伏击。所以他不停的盼望着两人赶紧结束,还要紧张的凝神戒备,时刻警惕福王和大批的侍卫赶回来。在左顾右盼中,岳震也就无心细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机遇当前,秦桧不禁又有些患得患失,他深深的明白自己正身处天堂与地狱之间。说对了,就此平步登云重拾往日辉煌;说错了,将万劫不复永无出头之日; 唉!大不了回乡继续做我的教书先生!迟疑了片刻,秦桧还是咬牙决定拼一拼。 “小人以为,这正是当今国策的偏颇之处。我大宋从太祖立国起,奉行的即是抑武扬文,任何一个地方的主帅统兵不过五万,任期不超两年还要轮换,大军出征必有文官监军随行,等等???小人觉得,如今虽是非常时期,此三项祖训不可废啊!” 痛心疾首的激昂过后,秦桧又有些后悔,恐怕言多必失的他陷入惴惴之中,房间里的气氛也显得凝重了许多。 猛听到远处有轻微的声响,岳震急忙绷紧了身体,如壁虎般紧紧的贴在屋顶的暗影里。同时也张开了灵识,好像一个高效的雷达,监测着方圆几丈内所有的风吹草动。 倾听着福王和侍卫们越来越近,一丝不安突然涌上岳震的心头。他立刻飞快的分析着周围的态势,顿时察觉不妥的感觉来自身下的屋子里。咦?!房间里明明是两个人在说话,怎么只有秦桧一个人的气息?一阵毛骨悚然中,岳震感到自己的寒毛倒竖起来。高手!正在和秦桧说话的‘九先生’,是一位绝顶的高手。 ------------ 父子情·战意 不好!以‘九先生’这种实力早就应该发觉自己,说不定人家一直在等着,等着福王和大队人马回来时骤然发难。退!心中大凛的岳震当机立断,毫不迟疑的飘身后退,好像一只夜空里的蝙蝠,贴着屋顶转瞬就滑出偏院。退回主院后,他知道今夜已事不可为,不再做半分迟疑和停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守备府。 岳震已经够快,可还是让赶回来的福王有所察觉,王爷用手势指挥着侍卫们就位后,又在房顶上仔细的巡视一周,直到肯定一切如常,他这才满腹疑云的回到地面。 福亲王推门进来,秦桧赶忙起身行礼,可是王爷眼角也没扫他一下,只是紧张的看着泰然安坐的‘九先生’问道:“皇上,是不是有不速之客光临?”。 原来所谓的九先生,赫然就是当今皇帝,宋高宗赵构。 哥俩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流后,高宗皇帝微笑道:“会之下去安歇吧,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喽,我还有重担子要交给你呢。还有???”望着恭恭敬敬告退的秦桧,皇帝补充说:“谨记不要将我在襄阳的消息泄露出去!去吧。” 弯着腰的秦桧退出去后,福王合上房门,赵构在他身后笑了起来。“呵呵???十弟的功力又有精进呐,饶是那小子溜得飞快,还是被你踩到了尾巴。哈哈哈???” “真的有人来过?难道走漏了消息!”福王手扶门栓惊疑不定。 “襄阳城里有本事在你眼皮底下溜掉的,还能是谁?这家伙还真不老实呢,千里而来也不歇歇,大半夜的还要乱窜,吓吓他也是活该。哈哈哈???” “他?”听得出皇帝兄长的心情甚为愉悦,福王没有转身,背对着哥哥,喃喃轻语中表情很是复杂。 坐在漆黑的营帐里,回想着刚刚夺路而逃的情形,惊魂稍定的岳震感觉十分窝囊气闷。可是不逃又能怎样?莫说神秘莫测的九先生,就是福王和那些禁军侍卫发现了自己,今夜也休想脱身啦。 “嗨!真是天意难违啊???”岳震沉重的叹息了一声,摇头不止。秦桧已经进入了福王的视线,今后必将一步步的接近权力中心,若再想除掉他,风险实在太大了。 大概是响动惊醒熟睡中的张宪,看到对面床上的姐夫猛的翻了个身,岳震赶忙甩掉鞋,飞快的钻进被窝,屏住呼吸。听到姐夫嘟嘟囔囔的又打起呼噜,他才敢放松了身体,轻手轻脚的脱下灰衣,卷做一团藏在铺下。 躺在慢慢暖和起来的被窝里,岳震却是困意全无,脑子里不断的漂浮着,秦桧、九先生、福王,这些名字走马灯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深陷沮丧与懊悔之中。 好不容易熬到倦意袭来,迷迷糊糊的岳震刚要睡去,外面一声号炮响过鼓角齐鸣,大营里沸腾起来,军人们起床吃早饭了。 迅速起身穿衣的张宪,愕然看着床上蒙头的岳震,正在纳闷小舅子是什么时候溜回来的,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帐外响起少帅岳云匆匆过去的声音,“姐夫,小弟,快快起床!父帅叫咱们几个过去用饭呐,快点啊???” 岳震听得清清楚楚,只好哀叹着爬起身来,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子,和姐夫一起穿戴洗脸后,哥俩并肩向岳飞的营帐走去。 一路上小舅子哈欠连天,张宪虽然担心不已,却碍于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时机,只好揣起一肚子的疑问默不作声。进到营帐,岳飞和云、雷两个儿子已经就座,岳震遮遮掩掩的上前行礼请安,满脸的疲态当然逃不过父亲的眼睛。 “小二,你无碍吧?怎么睡了整晚还好像很劳累的样子,是不是换了地方有些不惯啊。” 知道父亲还在担心着自己,但是万万不能让老爸知道,自己昨晚去杀人无功而返。岳震做贼心虚的吱唔道:“可能是吧,加上心里???心里有些事,怎么也睡不踏实。” “噢。”岳飞了然的点点头,指指座位惋惜的说:“那就抓紧吃些东西再回去睡一会,本来为父今日空闲,想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进展。你的状态这么差,还是改日再说吧。” 岳震经过昨夜的挫折,满心的沮丧和颓废,实在没什么心思和父亲比试武技。听到老爸这么说,也就点头答应着坐下了。 他不反对,可是有人却不满意。岳震身旁的岳雷捅着他说:“小弟,不会这么没用吧?是谁在鄂州那么神勇,把我们三个打得落花流水来着。区区一晚没睡好就成软脚蟹啦,哦!我知道啦,是不是父帅威名远播,怕输啦。”看到小弟对他的激将法无动于衷,岳雷只好央求起来:“大营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大家都不用操练,你就露两手,让哥哥开开眼界。” “去,小弟别听他的。”岳云灌下一口米粥抹嘴道:“你雷哥在鄂州输的很不服气,总说你是趁我们相互干扰侥幸得胜。咱是真金不怕火炼,他想看?嘿嘿???就不让他看。” 听着两个儿子一唱一和,岳飞摇头轻笑着呵斥道:“你们两个啊,胡闹!为父是看小二戾气纠缠于眉宇,想找个办法帮他宣泄宣泄。”岳震闻听心头一阵热浪涌动,不免勾起满腔的不如意和委屈,鼻子觉着酸酸的难以咽下嘴里的食物,他急忙端起粥碗勉强顺了下去。 父爱如山呐,老爸昨晚肯定也没睡好。为了老爸,为了一家人都平平安安,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我又怎能萎靡不振!? 好!索性就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不再让老爸悬着一颗心。 就在岳震拿定主意的功夫,一直没有开口的张宪说话了。“小弟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确实够辛苦啦,咱们想看他与父帅切磋切磋,以后机会多的是吗,今个就算了吧。” “唉???”岳震放下粥碗,捧起张宪的大手,摆出一付感激流涕的模样道:“还是姐夫最心疼俺呀,哪像你们两个当哥哥的,非要看着兄弟我被老爸修理的满地找牙才开心呐。”一家人顿时被他哀怨的表情逗翻了。 “笑什么笑?”假意瞪着两位兄长,他强忍着笑意,继续诉苦道:“姐夫,你是不知道,从小我就最乖最听老爸的话。哼哼???他们两个因为顽皮,没少被老爸修理,所以他们就怀恨在心。可是没办法啊,谁让俺岁数最小呢,只能拼了这条小命,让他们得偿所愿喽。” 岳云、岳雷哥俩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张宪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看着小二开始了拿手的插科打诨,脸上又有了坏坏的笑容,岳飞便放下了大半的心事,手捻胡须摇头而笑。 说说笑笑的吃罢早饭,岳雷按耐不住兴奋的神情,不停地催促着大家上校场。看到他急吼吼抓耳挠腮的模样,岳震忍不住又是怪话连篇,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笑了个够,一家老小这才起身前往校军场,岳云、岳雷和张宪并肩走在前面,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岳震与父亲跟在后面聊起了家常。 “老爸,姐姐可有书信?娘亲这一冬天身子骨可好?” 岳飞无奈的笑道:“呵呵???怎么会没有?负责与鄂州大营的联络小校,都快成你大姐的专职信使了。半月前银屏还捎信来,信里说,她把中印大师给你留下的药材统统泡成药酒,早晚逼着你娘饮用,如今你娘已是行动自如不说,还能帮着周婶做些简单的家务呢。” “真是太好了!”岳震开心的拍着手,忍不住盯着张宪的背影感叹说:“唉,大姐真是好样的。姐夫这家伙也真是好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 “羡慕人家有什么用?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哦。”父亲斜着眼瞥着他道:“前日福亲王跟为父说???” 岳震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禁停住了脚步追问着。“说什么啦?” “哈哈哈???着急了吧?”捉弄了儿子一把,岳元帅得意的大笑起来,惹得前面的三兄弟一起回过头来。“说柔福帝姬已从巴蜀启程,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京师。我说你小子没事就别泡在襄阳啦,快给老子滚回临安去。哈哈哈???” 望着开怀大笑健步而去的父亲,岳震心中一乱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老爸,老爸,等等我呀???” 一路追赶着父亲来到人声鼎沸的校场边,岳震被这里的景象吓了一跳。不是吧?!怎么围了这么一大圈人。 “嘿嘿???小弟不必在意,军营就是这个样子。”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的云少帅向弟弟苦笑道:“你雷哥得意忘形间,喊了一嗓子‘大帅与震少练枪’就惹来这般光景。现在你是骑虎难下,不想比也得比啦。快走啊,父帅已经进去了。” 顺着将士们让开的通道,岳震硬着头皮向里走去,各种让他哭笑不得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瞧!少帅身边的就是震少爷,原来这么年轻啊!不会搞错了吧,水师那边的弟兄们不是说,震少爷如天神一般天下无敌吗?怎么会???” “兄弟,今个开眼了吧?这就是那位富可敌国的二少,咱大旗营所有的新装备都是人家一手操办的。厉害吧,没有二少,咱襄阳大捷哪能胜的这么干脆漂亮?” “是啊,是啊。选锋营那些新丁,看到咱们的铠甲,啧啧???眼馋的口水都流到脚面上喽。哈哈,想起来就让俺老三那个爽快呦???”士兵们的窃窃私语,清清楚楚的落在两兄弟的耳朵里,岳云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几个部下,尴尬的拉起小弟加快了脚步。 围观的将领和士兵们越来越多,最后终于惊动了大营的值勤官,牛皋闻讯赶来时岳家父子已经拿起了兵器,校场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长枪在手,岳飞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威风凛然间寒气迷漫。瞬间,将军仿佛变成一块磁石,吸引着周围的能量,而且越来越快。站在将军对面的岳震,顿时觉着空气被一点点抽离,压迫感也就随之而来,真气本能的抵抗起来,他的身体也渐渐的绷紧,因为他明白,奔腾而去的能量随时都将化作雷霆万钧,倒卷回来。 ‘呼!’大枪翻滚的风声里,岳飞扎稳了马步双手握枪,人似满弓枪如箭,微微颤动的枪尖直指岳震。“来吧!让为父看看你的本领!”这一刻,大枪就好像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只等着将军一声令下。 岳震看在眼里,几许欢喜,几分骄傲的感动,更多的是让他头皮发麻的崇拜与仰慕。这就是我老爸!纵横于天地之间的大英雄! 看到岳震缓缓地举起了双刀,所有围观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却不料他‘当啷’一声把刀丢在了地上。 “不打了!不打了!没法打,手根本就不听使唤。老爸,我有心理阴影啊,据说儿子打老爸,可是要天打雷劈的,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哦。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今天到此结束。欲知后事如何,呵呵???且听下回分解。”这小子转身嬉皮笑脸的‘疏散群众’。 “唉呦!” “哈哈哈???” 哭笑不得的岳飞把枪插在地上,快步而至,强忍着笑意在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没出息的小子!未战而先怯,真给你老子丢人,把刀捡起来!” 震天的轰笑声中,岳震揉着屁股苦瓜脸道:“拿刀也没用,根本没有战意啊。” “你个臭小子???”岳飞无奈摇着头回身拔出枪,长枪一横大声道:“那你就好好看看,咱家的岳家枪法!” ------------ 岳家枪·回马 话音未落,岳飞手里的大枪犹如蛟龙般腾空而起。身影和枪影交织之间,将军铿锵激昂的话语犹如洪钟大吕,响彻校场。 “枪,静如处子,走若游龙,立如秀木,飞若电光;飘逸同梨花漫散,出击似惊涛拍岸。枪之玄妙,在乎灵动莫测,不拘成法,然百变不离绝杀,进退有距,纵横有规。用枪者,贵在一心不置二度,虚实相间,繁简相辅。枪之至高境界,就是其灵机一动之间,隐含堂堂至尊王者之气,就是其自由妙曼之处,深藏雷霆万钧之威!” “好啊!!!???” 一套岳家枪在将军手中,时而行云流水,时而万马奔腾,直到岳飞收枪而立,校场内外静默了片刻后,震天的喝彩声这才轰然而起,在场的人无不如醉如痴,如饮琼浆。 “怎么样?小二,咱岳家枪比你的双手刀如何,难道你还没有战意吗?”气定神闲的将军和大枪一样笔直的立于校场中间,含笑望着儿子。 岳震却好像傻了一样,陶醉在那奇妙的心动时刻。就在刚刚的那一刹,父亲矫健的身影一下子把他带回到许多年前。此情此景好像一根灵动的丝线,把儿时模糊甚至有些空白的记忆一一串联起来,电影胶片一样在他眼前一幕幕的闪过。 太熟悉,也太亲切了。无数次在自家的小院里,一个赢弱的少年伏在姐姐的背上,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父亲和哥哥们飞腾的身影。 太熟悉,亦太神伤了。无数次夜深人静的夜晚,少年痴痴的站在兵器架前,一遍遍抚摸着乌亮光滑的枪身,如同抚摸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梦想。枪,曾经和他的父亲、哥哥一样,是他心中永远的骄傲,也曾经是一份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痛。 数不清的梦境里,他欢笑着握枪起舞,直到在肆意的笑声中惊醒。 一滴泪水悄悄的溢出眼角,慢慢的冷却着蒸发而去,只在腮边残留下一点清凉。即便在自己奄奄一息时家人也不曾放弃,父亲也从未在自己面前露过丝毫的失望之色。倘若没有家人大海一般宽厚的爱,哪有今时今日的梦想成真?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更不能让父亲失望!哪怕一丝一毫也不可以!。 “手痒算不算战意呢?老爸,咱们还像在鄂州,用木刀和无尖之枪比划比划如何。”回到现实中的岳震笑吟吟的和父亲对视着。 “哈哈哈???”岳飞枪尾顿地腾身而起,大鹏鸟似的迎风展翅,寒星闪闪的枪尖也像鹰喙一般,转眼就袭到岳震面前。“哈哈!臭小子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是没有这点分寸,你就赶紧讨个老婆,回家给老爹抱孙子去吧!接招!” 围观的军士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牛皋扯起嗓子怪叫着,“哦,哦,抱孙子喽。” 岳震从小看着父亲自创的这套枪法长大,对岳家枪的招式变化当然了如指掌,所以老爸这一招看似简简单单的挺刺,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岳家枪的精髓在于化虚为实,很少使用虚招花架子,但是愈朴实的招式却愈能隐含奇妙的变化。 父亲单手突刺而来无非是想迫退自己,然后老爸再把丢在地上的刀踢过来,岳震险些就配合着老爸,完成这一套漂亮的武打设计。 不行!父亲的后招定会随着飞刀而来,自己要接稳双刀还要分神应付大枪,除了一退再退根本没有什么再好的办法。到那时,父亲便可以淋漓尽致发挥长枪的优势,不给自己近身缠斗的机会。用刀者,与长枪远程搏杀,岂不是以己之短功敌之长?。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岳震看穿老爸的意图,枪尖也挟着寒风到了胸口。 “哗!”众人有些压抑的惊呼声中,只见岳震不可思议的侧移、躬身、收腹,大枪就已贴着他的衣服疾刺而过。 “嘿嘿???不必劳烦老爸您啦,这种小事还是让儿子自己来吧。”避开枪头,岳震嬉笑着想和父亲错身而过,然后抄起地上的双刀。“臭小子,你想得美!呵呵,我看你怎么捡!?”本该一直向前的长枪突然硬生生顿住,岳飞大笑中手腕陡转,枪身带着风声横扫而出。 “哇!老爸您趁人之危哎。”嘴里大呼小叫着,岳震身形也没闲着,一记铁板桥,原本向前弓着的身体,诡异的后仰扭曲起来。 岳飞故伎重演,忙里偷闲还要奚落儿子两句。“咦,小子有两下子嘛,我敲你脑壳!” 看到长枪停在了自己的上方,岳震心中暗喜,不出他的所料,父亲果然抖腕以枪为棍敲下来。“哈哈哈???老爸,您上当啦!”岳震也不管什么好不好看,一个懒驴打滚躲过长枪,再站起身时,已是手握双刀开心的嘻嘻哈哈。 “呛呛呛???”这小子嘴里打着锣鼓点,脚下走着台步,当然忘不了自己的招牌起手式,右上左下手握双刀臭美的亮相。 回身看着儿子在那里耍宝,岳飞忍俊不禁。围观的将士们也爆出一阵笑声,原本有些凝重紧张的空气松弛下来,大家期待的一场龙虎激斗,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他们父子的游戏。 等到父子二人真正‘乒乒乓乓’的打起来时,能看清楚的也只有寥寥几人。眼力稍差些的将士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刀光枪影中人影闪动,乍分又合,煞是好看。看到忘情处,大大的围观圈子中欢声雷动。 看的最认真,最投入的要算岳云、岳雷两兄弟。但哥俩却是各看各的,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岳云的眼睛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父帅,他一直将父亲视为毕生追赶的目标,所以他聚精会神的盯着父亲手中的长枪,生怕错过一招一式。 岳雷可谓是近水楼台,他和父亲对练的次数要远远超过两个兄弟,正因为如此,他对父亲密若大网般的枪法最有体会。每次面对父亲时缚手缚脚艰难的感觉让他格外的注意岳震,注意同样双手用兵器的小弟是如何应对的。 转眼间,战圈里的父子二人就已斗了数十招,两人已经进入最关键的胶着阶段,校场又慢慢的安静下来,明眼人也就不难看出爷俩的实力对比。 在场观战的大小将领中,曾和元帅交过手的不在少数,能在元帅疾如暴风骤雨的打击下坚持这么久的也不过一两人而已。再看场中的震少,怎能不让人佩服?人家不但游刃有余轻松洒脱,时不时的还能与元帅交流两句,问问父亲枪法里的名堂,颇有些现场学习的味道。 百余招后,岳飞已经明显的看出了儿子的心意,欣慰之中不禁有些走神,手里的动作也就跟着慢了下来。 同样是练武之人,虽然武者与军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两者又有许多相似之处。岳震这样一边打,一边详细的询问解说,无疑是从一个武者的思路出发,来讲述如何应付实战中各种各样的变化,来演示怎么做到以己之长克敌之短。看似父子间的一场比武较技,此时已经演变成为一堂生动的观摩课,有心人一定会在这里受益匪浅。 虽然场上的战斗慢了下来,岳云和岳雷却不约而同的挪开了视线,相视苦笑摇头。 “大哥,我还是想不明白。”岳雷比划着讲到:“刚才父帅那一招明明已经略占上风,可是小弟的左手却偏偏能从这个角度出刀,迫的父亲不得不撤枪回防。这么古怪别扭的招式,怎么能使出来哇。” 弟弟的疑问反而点破了岳云的困顿,少帅微微愣神后眼睛一亮。“怎么做不到?是咱们拘于成法招式想不到而已!你看,倘若父帅刚刚这样???会不会???” 兄弟二人讨论交流着心得的时候,场上的争斗也接近了尾声。 “老爸,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您家小子可是一夜没睡好哦。”岳震忙里偷闲和父亲商量起来。“再打下去儿子稍不不留神,岂不给您丢人现眼?” 岳飞明白细心的儿子已发觉老爸鬓角有汗,可是许久没有尝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将军,不免有些意犹未尽,怎么舍得就此罢手。“想溜?哼哼???那还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接过为父的‘回马枪’!”说话间岳飞收招拖枪疾退,明知道父亲压轴的绝技肯定非同小可,可闻猎心喜的岳震还是忍不住提刀追了上去,凝神锁定父亲手里的大枪。 跨步追赶中岳震在脑子里飞速的计算着,计算父亲出枪的时机、角度,也不停的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应付不同的变化。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他,很快就把好几种判断归结起来,在行进中拟定了对策。 距离,关键就是距离!岳震迅速的调整着步伐。如果迫得太急,与父亲的距离过近,无疑是为老爸创造了变化多端的机会,他老人家骤然回身,或刺、或挑、或扫、或劈打,自己应付起来不免要手忙脚乱一番。如果距离太远,就等于给老爸出了个大难题,而且很可能看不到难得一见的惊世绝技。 就在岳震打定主意,刻意的控制着和父亲的距离时,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浮上心头。他慌忙顿足中不禁骇然色变,父亲手里的长枪不见啦!。 严格的讲,也不能说是不见了,只是硕大的长枪此刻化作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点,正沿着一条笔直的线路飞射而来。 怎么可能!难以置信的岳震长大了嘴巴,脑子里竟出现片刻的停顿后,才猛然反应过来,父亲是把???电光火石间,转眼即至的枪头就在面前,岳震已没有时间移动,只得大喝一声右手刀硬生生的劈向枪尖。 ‘嘎吱吱’短暂刺耳的金属磨擦声后,岳震只觉得手腕一滑,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仓促间劈出的刀哪有准头?只是稍稍的阻碍了一下枪头的速度,也就是说枪尖距离自己不过一尺而已。 岳震一阵汗毛倒竖,明白此刻能够帮助自己的已经不是眼睛的认知,只有靠本能!一切都要靠自己最原始、最本能的反应!。 围观的人们则惊呆了,岳云、岳雷嗔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变化,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岳震化险为夷,哥俩才双双惊叫出声。 好岳震!滑过枪头的右刀猛然横劈,发力间他松开了手掌,叠加了重量与力量的单刀狠狠的砸在枪身。但这还不足以解脱他的困境,只见他左手刀悍然上撩,好像是要挥刀断臂一般,锋利的刀刃紧贴着身体向上迎去,大枪终于在双刀夹击下改变了方向,飞落一旁。双手巧妙的一气呵成,身体也配合的恰到好处,后退、沉腰、下蹲,只是最后的姿势有些惨不忍睹。 “哇!” “俺地妈呦!” ‘砰!’一片惊呼声中,岳震一个屁股蹲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心有余悸的他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把刀一扔,左手上下摩挲着右臂大呼小叫起来。“哇!老爸太厉害啦,我是不是第一个在回马枪下逃生的幸运儿啊?!” 其实他是在最后一刻才敢确定,就算自己不做任何的动作,父亲看似全力掷来的长枪也只会擦着肩膀而过,最多划破衣袖罢了。 “哈哈,哈哈哈???不瞒你说啊,小二。”看到儿子在险象环生中面不改色,依旧嬉笑如故,岳飞倍感欣慰畅快,忍不住仰天大笑。“不怕告诉你,受大旗营投枪的启发,为父这一招‘离手回马枪’是最近才想出来的,也只有和你试招,你老爸才敢全力使出来。” ------------ 同车行·恫吓 “那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岳震闻言,立刻一付痛心疾首状。 “难能可贵!岳帅今时今日,还能博采众家之长锤炼技艺,如此胸襟本王深感敬佩。”就在爷俩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休息的功夫,突然听见有人在人丛中大声的说话。岳震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爷俩激斗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福亲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围观的人丛中。 岳飞赶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不知千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岳云、岳雷可没有小弟那么大的胆子,赖在地上不起来。两兄弟和围观的将士们一起,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千岁,千岁,千千岁。” 福王快走两步,上前搀起了岳飞。“鹏举你如今已是太子少保,朝见万岁都可免去三叩九拜,以后可不能失礼啦,少保就应该有少保的威仪嘛。众将士平身,大家散了吧,本王与岳少保有话说。” 竖着耳朵偷听的岳震,心里怦然一荡,忘记了自己应该和哥哥们一起退下才对。 从福王的话里不难听出,老爸这次又升官啦。什么少保、多保的,岳震倒不怎么在意,可是父亲见到皇上都不用磕头的荣耀,让他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柔福。 “怎么?震少你莫非身受重伤不成,呵呵???要不要叫军医过来看看啊。”见他还呆呆的坐在地上出神,福王忍不住翘嘴角调侃道。 “不用,不用???”岳震尴尬的爬起来,拂弹着身上的尘土,虚头八脑的辩解说:“是因为老爸的回马枪实在精妙,我一直在想着如何破解,失神之中忘记给王爷您行礼啦。还请您多多包涵,见谅,见谅。” 福王对他在想些什么,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能猜出个七八分。王爷意味深长的盯着他道:“算了吧,震少,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发乎与心,世俗礼数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震少你即无官职亦无军职,本王更愿意把你看作一个江湖后辈。” 岳震一愣,福王话语里异乎寻常的味道,让他不得不抛开满心的绮念,凝神分析着。 “呵呵,王爷您身负钦差重任,今天怎么有空出城?”岳飞知道儿子面对福王,肯定是浑身的不自在,便随便找了个话头,希望与王爷闲聊起来小二也好借机脱身。 “哈???”福王赵榛惬意的伸个懒腰道:“是啊,这个选官的钦差实在累人!前些日子险些跑断了本王的腿。” 岳飞甚为理解的点头说:“襄阳初归又位居前沿,父母官的人选是难了一些。此人不但要熟悉本地的世风民情,还要有管理一方府郡的丰富经验,最难的是要胸怀真才实学,能让战后的襄阳尽快恢复到正常的秩序。农桑、漕运、街市商铺、学堂私塾等等,想起来真有些千头万绪。” “嗯,不错。不过本王已经是功德圆满,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喽。”从王爷的表情上看得出,解决了难题后的开心与轻松是完全发自内心。 “王爷,父帅,你们慢慢聊,小子还有些事需进城一趟,先行告退啦。”岳震瞅准了时机准备开溜,却被福王一句话打碎了如意算盘。“好啊,本王的车马就在营外。有震少你一路相伴,本王肯定不会觉得寂寞。” 看见儿子的表情很复杂,岳飞苦笑着替他推辞道:“多谢王爷抬爱,这???这样恐怕不好吧?王爷金枝玉叶之躯,他一个江湖小子???” “哎,鹏举你多虑。本王一直就将自己看作是半个江湖人,尤其喜欢结交江湖上的人物。好啦,鹏举军务繁忙就不必送了,他日你我京师再会。”看着悠悠然迈着四方步离去的福亲王,岳飞这才猛然觉悟,福王根本就是来找儿子的。再看看王爷身后的小二,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样,岳元帅好不容易才放宽的心怀,忍不住又浮上了几许忧虑。 岳震拘谨的与福王相对而坐,福王阖上眼睛靠在软垫上紧绷着嘴角,舒适温暖的车厢里一片静谧。 车窗外的马蹄声清脆且规律,训练有素的马儿不紧不慢的行进着。渐渐放松下来的岳震心里有些乱,好几次张开嘴巴却又难以启齿。 问什么好呢?问问柔福是否回到了临安,还是问问她最近好不好?柔福自小离开了父母,福王绝对算得上她最亲近的长辈,而且对他们两个的事一清二楚,在这双重的压力面前,岳震心里乱糟糟的,暗暗发怵。站在福王的角度,两人闹别扭的责任肯定全是我岳震的不对,我该怎么开口呢?。 “哎???”轻叹一声,岳震瞅着车顶胡思乱想,没有发觉,随着自己的叹息,福王微闭的眼睛一阵颤动。 还是算了吧,柔福若是想见我,自然就会出现;假如她不想见到自己,问与不问都是徒乱人意。稳稳心绪后,岳震便拿定了主意,学着王爷的样子闭目养神起来。 直到马车停在守备府,岳震睁开眼睛时,才发觉福王表情复杂的盯着自己。他被看的一阵犯毛,暗道,此时不溜,还等待何时?“多谢王爷相送,小子这就去啦。祝王爷您回京一路平安。” “震少且慢。”福亲王挪开了视线,撩起车帘对御者说道:“继续往前走,本王再看看襄阳城,就沿着大街转一转吧。”放下帘子,王爷重新看着岳震。“震少,其实本王今日是专程来找你的,有几句话想要转告与你。” 岳震心里一阵凌乱,心房也不争气的狂跳起来,他强自镇定了一会,才舔舔微微发干的嘴唇,应声道:“王爷请???请讲。” “其实只有八个字,但是对震少你,份量可不轻啊!”福王赵榛的脸上突然间多了些什么,是让岳震看不明白的那种神情。 “很简单,希望震少你,见好就收,安分守己!” “啊?!” 满心的期盼,却等来了这几个字,巨大的落差让岳震反应不迭,目瞪口呆的看着王爷,好半天才呐呐的问道:“王爷???王爷您这是何意?小子我不明白!”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震少在本王这里还要装糊涂?!”福王猛地坐直了身体,双目精芒爆闪怒视着他,岳震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身体本能的绷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震少爷这些日子东奔西跑、上窜下跳的好不忙活,你以为我们招讨府是吃干饭的?你竟将我大宋律法视为儿戏?!你???” 轰隆隆!!!嘎擦擦!!! 仿佛极速的列车在面前飞驰而过,巨大的声响让岳震顷刻失去了听力,他只能看到福王在愤怒的滔滔不绝,却根本听不清王爷说些什么。 镇静,镇静,一定要镇静!岳震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的阵阵疼痛,让他猛吸了一口凉气,思路又回到正轨,脑筋也跟着灵活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规划走私之时就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是早晚而已,慌什么?! 心神笃定,岳震平静的与福亲王对视着,认真分析着他的每一句话,暗暗估量事情究竟恶劣到了何种地步。 可能是岳震片刻的惶恐与无助,勾起福王的不忍;抑或是柔福垂泫欲滴的憔悴,浮上了福王的脑海;王爷不由自主的软化下来,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凌厉了。 “震少你出道之初,煞费苦心的奔波筹划,不但化解了后护军的燃眉之急,也替朝廷根除了一大隐忧。这些我和???我们都看在眼里,也都替你父亲倍感欣慰。”福王说到关键之处突然语带隐晦,含糊不清,但是岳震还是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 “所以就算出了刘倬那么大纰漏,我们都帮你蒙混过关。可是你!”一想到岳震的变本加厉,福王指点着他,不禁又有些怒气上涌。 岳震依旧平静的注视着王爷,眼睛一眨一眨的,心里对福王的目地有了初步的判断。虽说和这位王爷交往不深,但岳震对他的脾气秉性还是有些大概的认识。福亲王属于那类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人,这种人城府颇深,不可凭着外在的表情来推断内心的想法,也就是说王爷表现出来的怒不可遏,是用来掩饰他真实态度的。 再以事论事,就算自己背景复杂,倘若真的超越了统治者的底线,恐怕眼前坐着的这位王爷早就动手抓人啦,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严辞恫吓而已。 看到岳震经过短暂的惊慌后安静下来,福亲王不由暗暗称赞一声:好小子,有胆色!可是王爷脸上却依然寒若秋水。 “岳震你无视国家纲常法纪,肆意妄为,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好说的。”岳震平静的缓缓道来:“小民深知自己的罪过按照大宋律法不但要拉出去砍头,还要没收全部的非法所得。脑袋就在小民的脖颈上,王爷您想砍,那还不简单?非法所得嘛,一部分穿在后护军将士身上,王爷您也可以扒了去;还有些已经随着襄阳战役的英烈们长眠于地下,恐怕就要劳烦王爷掘地三尺喽。” “你!”福亲王手指剧烈颤抖着,几乎就要戳到岳震的鼻尖,可是他依然一动未动,冷冷的注视着王爷暴跳如雷。 愤怒!愤怒中的王爷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惶恐,那是因为岳震语气里所要传达的讯息。他突然自称‘小民’,不但一下子拉远两人的距离,在他们之间划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也等于是在向王爷宣布:你是王爷,我是草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互不相干。 太可气啦!王爷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解释自己的感受,来解释为什么愤怒和惶恐过后会是那种很重很重的难过。 ‘难道你小子忘记了!我们曾经并肩面对强敌,生死相托,你和我没有关系,那柔福怎么办?’福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一席话压在肚里没有说出来,可是眼看着谈话已成僵局,王爷不禁暗自后悔。 ‘哎!明知道这小子刚强,吃软不吃硬,干嘛非要和他来硬的呢?要是师妹在就好了,她对这个小子,还是有几分办法的。’ 想起归途上的师妹,福王爷那还有什么火气?放下指头,王爷缩回了前倾的身体,低声说:“算了,你也不用跟我耍脾气,还没有到杀头抄家那么严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赶紧把残局收拾啦,回临安,老老实实卖你的字画去。” “绝不!”岳震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语气依旧冰冷。“算上我在闽镜私造军械,前前后后也不过半年的时间。可你们的朝中大员,军方重臣,执法犯法,走私犯禁何止一年两年。凭什么让我罢手?这根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怎能让人信服?!” 福王闻言明显的一滞,无奈道:“就知道你会抓着刘光世的小辫子不放,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清楚,朝廷也有朝廷的苦衷。” “苦衷?哼!”福王的态度软化下来,岳震却忍不住有些愤怒了。“他刘光世依仗手里的权力,多年来中饱私囊,你们不闻不问却说什么苦衷?我们等一干兄弟,却从未用赚来的钱财吃过一餐山珍海味,穿过一件绫罗绸缎。襄阳捷报余音未散,王爷您就来说什么纲常法纪、肆意妄为,天理何在?!” “混帐!你懂什么?”见他步步紧逼,不依不饶的,福王真的有些恼羞成怒张口骂道,也立刻招致岳震怒目而视,王爷当然不肯相让,目光碰撞中车厢里的火药味骤然浓重。 ------------ 不服软·惊闻 眼瞅着越闹越僵,大大背离自己的初衷,王爷只得强忍着不快解释道:“你当然不会知道,刘光世多年来在西北的种种行径,都是出自朝廷授意。” “哦?”岳震听到福王语出奇峰,诧异间也放下火气,两人的气氛又趋于缓和。 “自大宋发行铜钱以来,铜钱大量外流、销熔、贮藏的现象就没有停止过,而且近年来愈演愈烈,西北则是铜钱外流的主要通道。朝廷给刘光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堵住这个大漏洞,或高价收买、或以物互换、甚至抢都可以,绝不允许让大量的铜钱流向西夏、吐蕃、西辽,被熔化后变成精铜。” 福王这么一讲,岳震便信了九分。在宋代的商业活动中,始终存在着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钱荒’,政府发行的铜钱日渐稀少。而且在市面上流通的少量铜钱还在不停的被贮藏和销毁。 禄老伯曾经详细的向岳震解释过导致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就是铜贵钱贱。也就是说,把铜钱化成铜卖掉的价值,竟然是铜钱本身的好几倍呢。 “这也是无奈之举,不过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刘光世还算尽心尽力。” 岳震听到这里不禁暗暗不屑道:尽心尽力?老龟孙不乘机大捞特捞才怪呢?没准刘光世上交朝廷的铜钱只是一部分而已,还有相当一部分被老家伙私藏了。他的表情和想法福亲王一览无遗,王爷无奈的摇头说:“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本来刘光世撇点浮油,为自己谋一条后路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如今他却???唉,欲壑难填啊!” 没有理会福王的感慨,岳震调整了一下心绪,心平气和的问道:“刘光世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收购马匹吧?” “不错,可是收效甚微。”王爷皱眉说:“番人控制马匹,就像咱们控制铜铁外流一样,相当的严密。每年从西北收来的合格战马,也就是个千儿八百的,往几十万大军里一扔,连个水花也溅不起来。” 岳震则想到比例严重失衡的岳家军骑兵,十万比八千。父亲不会停止挥师北进的脚步,当大军渡过黄河,踏上一马平川的河北大地,数量如此稀少的骑兵将失去灵活机动的优势。到那时,面对金军的每一次胜利,岳家军付出的代价都会是步兵堆积如山的尸骨。 也就是说,岳家军步兵的装备问题,不再仅仅是大旗营这一个小小的作战单位,而是要随着老爸的思路逐渐扩展到全军。对于岳震来说,又无异于一个巨大的黑洞需要用无法估量的金钱去填补。 这个仿佛永无休止的难题,想起来就让岳震头痛如箍,忍不住垂首长叹。“唉,没有产量丰厚的养马基地,单凭收购一途,就好似无源之水,总有一天要枯竭的。” “难呐!”福王跟着他叹息道:“北地广袤的草原损失殆尽,西北仅存的几个小马场,只能勉强供应左护军,还要时刻提防马贼的侵扰,护卫大军枕戈待旦,不眠不休,真有些得不偿失啊???” “所以说,我们有共同的难题,何必???”岳震心头灵光一闪,猛然抬起头来,双眼放光的盯着福亲王。“刘光世不是整天吵着要告老还乡吗?他能做到的,我同样能够做到,还可以做得比他更好!至少我不会中饱私囊。” “这!???”猝不及防的王爷着实被他吓了一跳,一阵语塞中脸色不停的变换着。岳震灵感乍现的提议对王爷来说实在是太过大胆,已经超出了他心理可以承受的范围。 对呀!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福王刚刚闪过一丝惊喜,却又迅速被黯然取代。因为王爷知道,皇上是绝不可能答应的。刘光世曾经拼着老命救皇帝于水火,忠诚是他唯一让皇上看中的。而岳家父子呢???王爷试着站在九哥的立场,一个帝王的角度上来审视他们,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岳飞手握十万雄兵,单凭这一点已经足够让君王颇多顾忌。倘若再把许多隐秘的特权交给他儿子,就等于把战争的利剑放在他们父子手里,这是皇帝绝对不能容忍的。因为到那时,谁也无法控制这柄利剑将会刺向那里。 除非????福亲王心思辗转间,又升起一丝希翼,却被自己很快的摇头否定了。 身为皇帝的九哥对岳震很是忌惮,王爷甚至能够隐约的感觉到,皇上对他的成见已经超过了岳飞。每每想到此事,福王也很无奈,这也怨不得九哥没有容人之量,岳震的确优秀到了让人不放心的地步。 “王爷,金人失去了屏障襄阳,绝不会坐视咱们一点点蚕食着收复失地。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不可避免,战争物资匮乏的弊端将日渐明显。”岳震看到王爷久久无语,明白这件事非同小可,福王也不是能够最后拍板的人。但若是说服了他,由他再去游说大宋的决策者,会比其他人的效果好很多。 沉思良久,福亲王赵榛还是很艰难的摇摇头。 虽然因为柔福的原因,王爷对岳震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偏爱。虽然岳震的提议和承诺让王爷很是动心,但是王爷深知,这件事变成现实的几率微乎其微。 “震少你说的一点不假,但是朝廷并不想陷入一场持久战,那样就让收复襄阳失去了战略意义。”王爷决定透露一些实情,好让岳震明白朝廷今后的走向,不再莽撞行事。“因为军事上的失利,金人内部的主和派依然占据着上风,宋、金重开和谈的契机已经到来,就是要看谁先沉不住气啦。” 岳震顿时好一阵的失落,虽说刚刚只是临时起意,但是掌控西北走私命脉的权力实在是太诱人了。这里面不仅蕴藏着巨大的财富,而且还会是岳家的一柄保护伞,能够保护着岳家平平安安的再过几年。 如此百利无害的事情就在面前,不争取一下怎么能行?! “和谈?哈哈???太可笑了。”打定主意的岳震还是想搏一搏,至少要把福王拉到自己这边来。“所谓的和谈只不过是为下一次战争赢得时间,你们!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吧?若有人把和平的希望寄予谈判,那可是太幼稚啦。” 听到他把‘你们’这两个字咬得很重,福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既然你明白是争取时间,就应该知道时间是双方的。更何况襄阳战役后,我大宋将主动权稳稳的握在手里,以打促谈的战略目标已经完全实现,要打?要谈?该由金人去伤脑筋。” 又是以战争来促进谈判,岳震联想到昨晚秦桧阐述的理论,不禁蓦然一惊。 看来襄阳的胜利不仅稳定了金国内部的格局,也在悄然改变着宋朝的权力组合。一旦重启和谈,又将上演一场主战、主和两派的激烈斗争。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一阵焦灼烦闷。是时候和父亲认真的谈一谈啦,一定要让老爸明白,这个特殊而敏感的时期决不能置身于风口浪尖,那无异于加速皇帝痛下狠手的决心。 眼前福王带来的难题尚未解决,那个盘桓已久更大的苦恼又浮上了心头。岳震虽然清楚的知道历史走向,却不能把握每一件事的具体时间,这种时时刻刻小心戒备的滋味,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他才有最真切的体会。 看着岳震眉头紧皱沉默无语,福王还以为他在为西北的事情犯难。“本王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我们给你时间,但是你必须保证就此收手,更不许在善后期间处处与刘光世作对!做到这两点,本王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随着王爷的话音落下,两人的身体同时一顿,马车再一次嘎然而止。 “也就是说,只要我不去招惹刘光世,做什么都无所谓喽。”原本宽敞的车厢突然让岳震觉得异常的压抑,他此刻只想赶紧结束这令人厌烦的谈话,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那好,我就让一步。今后无论是在西北还是沿海,只要是刘光世的插手的生意,我绝不捣乱。保证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福王顿时被他气笑啦,抬手指点着。“你!你还真能说得出口,还什么你退一步?身为朝廷命官的亲属,执法犯法走私犯禁已是罪大恶极!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好像我们合伙欺负你似的,真是颠倒黑白不知所谓。” 岳震的耐心在飞速流逝着,话语里的烦躁已是清晰可闻。“前有朝廷命官的覆辙,我不过是五十步学一百步而已,到底是谁在颠倒是非?!” “大胆!”王爷彻底被他激怒,白皙的脸庞上一阵潮红涌动,扭曲中露出几许狰狞。“这是王命!五路护军三十万之众在朝廷的眼里一视同仁,不曾少给你们后护军一粒粮食、一件兵器。难道说你们后护军高人一等,吃不得苦!流不得血!” “王爷你错了!”岳震怒气翻涌着,猛然绷直了身体。“虽然有人称后护军为岳家军,但十万将士绝不是我岳家父子的军队,是大宋保家卫国的钢铁长城!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从我老爸开始,到后护军的一兵一卒,他们都是你赵家王朝的炮灰!你们想和女真人开战,他们就得去送死,现在你们又不想打啦,他们就必须乖乖的呆着,不能有任何的怨言!让他们少吃一点苦,少牺牲几条性命,有什么不对?!” 越说越是愤怒,岳震觉得快要到失去理智的边缘,完全失去与福王周旋的耐心。他一边发泄着,一边伸手撩起了车帘。 仿佛是被他一通惊世骇俗的话语惊呆,福王竟然没有阻止岳震,就让他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全都倒了出来。直到他挑开车帘,一只脚落到了地面。 “混帐!你给我站住!你说什么?有胆你给本王再说一遍。”福亲王猛然间面如紫金,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手指的关节‘噼噼啪啪’爆响在车厢里。 岳震丝毫无惧身后奔涌而来的劲气,但车外冰凉的空气还是让他恢复了一些清明,他顿住了身形轻叹道:“唉,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只有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信念。那就是让亲人吃得饱、穿得暖,让他们尽量远离危险。尽管话不投机,小子还是多谢王爷苦苦相劝的好意,回京的路上天寒地冻,王爷保重,岳震告辞了。” 轻轻的一句王爷保重,福王的杀气顿消,颓然靠在了软垫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凉风从岳震掀起的缝隙吹进车厢,让王爷狂躁的情绪慢慢安静下来,脸上的紫红也渐渐褪尽。看着岳震停在那里的背影,杂乱如麻般的种种思绪纠结在王爷心头,静默了良久,千言万语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唉!你去吧,好自为之。对了,记得提醒你父亲,最近‘金龙密谍’的活动诡异频繁。恐怕是在筹划刺杀我大宋的高级将领,让你父亲出入小心一点。” “多谢王爷,我回去一定告知父亲。”岳震如释重负般的放下车帘,刚要迈步却被福王的声音拽住了身体。 “等等???”叫住岳震,王爷却又踌躇起来,沉吟了一阵才无奈道:“是柔福在胡闹,京师传来消息,丫头不但一路上大张旗鼓,搞得鸡犬不宁,她,唉!她还悄悄的把你母亲和姐姐也接到了临安。” “啊!” 车厢外的岳震惊呼出声,顿时呆若木鸡。 ------------ 襄阳府·安民 “这件事本王已经处理妥当,早些回去吧,别让你父亲担心。”福王略带疲惫的声音从车里传来,岳震这才心乱如麻的迈步而去。 车帘再次挑起,福亲王挺身下车,没有急着走回守备府。他瞅着心事重重、不辨东西的岳震,嘴角绽出了笑容,心头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哼,你小子不是很拗吗?不是像一匹野马难以驯服吗?哈哈,真是一物降一物,捆你的缰绳就是我家柔福。 岳震懵懵然走在襄阳的街道上,忘记了辨别出城的方向,犹如一个迷失在陌生环境中的路人,茫然失措间失去对身外世界的感知。 他从未有过如此奇怪的感觉,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状态。不是吗?脑子里填满了走私、朝廷、刘光世、秦桧、福王、柔福、姐姐母亲???大脑好似一个超载的容器,诸般人和事务挤作一团,没有条理,没有秩序;心里面却是空落落一片空白,想不起来任何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去解决那一件事情。 越是想摆脱这种怪异的心境,却愈是无法集中注意力,岳震觉得此刻的思想,仿佛已经从肉体中剥离,二者变得互不相干,各行其事。 一些不算很遥远的记忆慢慢清晰,和尚爷爷、杨大哥、宗铣晏彪兄弟,还有萧雍和冲索多吉。这些平常无暇想及的人们一个个鲜活起来,好像一段黑白的纪录电影,一帧帧,一幕幕,流淌在心底。 想起猛然觉醒在这个世界的那个夜晚;想起沉浸在刀法里的新奇与喜悦;想起与异族朋友的欢宴;想起梅家桥头惊心动魄的邂逅;想起鄱阳大营里惊天动地的激昂;想起风餐露宿在山林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检索着点点滴滴尘封的记忆,一直想到在楚州与韩世忠的不愉快,岳震这才觉得仿佛灵魂回窍,桩桩件件的烦恼重新串联在一起,纷至沓来。 回头看去,襄阳大捷就好像是自己的一座分水岭。在这以前,虽然也有一些波折,但总的来说,基本可以算做顺风顺水,无往而不利。襄阳战后,仿佛是好运气突然远离,罕有一件顺心的事情。 为什么呢???岳震不禁茫然自问,答案也就随之跳上心头。 是因为已经真正的融入到这个时代,自己空有一付大宋朝人的躯体,却没有宋朝人的思想和觉悟,所以才会格格不入,四处碰壁。 我该怎么办?是不是该心悦诚服的匍伏于王权之下,甚至可以借助它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历史的必然会依旧残酷的存在着,至尊无上的皇权赐予你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的同时,也将一根绳索牢牢套上了你的脖颈。 我该往哪里去呢?行走中的岳震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伫立在古老的襄阳街头,仿佛车马人流中的一叶孤舟,在波浪里颠荡,旋转。 周围的景物好似走马灯一样越转越快,阵阵眩晕袭来,岳震蓦然一惊,微闭双目轻咬舌尖收摄心神。 古人讲:魔由心生;而千百年后的人们则总结出来:心态决定成败。 岳震阖着眼睛大口的呼吸着,任由冰凉的空气冲刷着肺叶。我怎能向心魔屈服?更不能因为心态失衡而迷失方向!前生今世,多少人占卜问卦,又有多少人祈求神明指点未来,而我岳震却能乘天地之神奇造化,横穿八百年悠悠长河,何其幸也?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身旁攒动的芸芸众生,有几人能够把握自己的方向?大家只不过都是为了活着,尽管原始、尽管卑微,却一样收获着奋斗中的鲜活动人,一样能为奋斗带来的点滴变化而感动着。 何必非要去阻挡历史的车轮,非要让这只巨轮在某个地方急转弯呢?通过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亲人们的生活已经在悄然的变化着,谬之毫厘,差之千里,谁又能肯定微微偏移的车轮,依然驶向那个终点呢? 何必非要把自己抽离,去俯视这个世界?何不投身其中,去聆听古老飘香的韵律,去感受铁马冰河的热血沸腾? 当他睁开眼睛时,一抹笑容飘上少年的嘴角。因为岳震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和身边的世界如此紧密,再没有一丝隔阂。身旁欢笑经过的人们笑容是那样的真实而从容。 气定神闲不再胡思乱想的岳震,便被街头的情形勾起了好奇,好多人围在那看着墙上的布告。有人看过后与同伴议论着离去,还有人不断的赶过来,加入围观的人群。他也忍不住凝神仔细观瞧,可惜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告示上的具体内容。 难道襄阳又有什么大事发生?岳震暗自嘀咕着,也向贴着几张告示的高墙走去。 不须挤进人群,以他的目力稍稍靠近,便将墙上的告示看得清清楚楚,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波澜又起。整齐排列着的三张告示,竟然多半与自己有关,怎能不让岳震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列在首位的告示虽然字数不多,却是周围百姓视线的焦点,也很容易能从唧唧喳喳的赞叹里听出喜悦和欣慰。 圣上有旨:开国侯岳飞,其子岳云,其婿张宪,为朝廷屡立功勋,忠勇可嘉。一门贤臣良将辈出,足见岳李氏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功不可没,着礼部册封岳李氏一品诰命,赐凤冠霞帔。岳飞一家久居鄂州军营,多有不便尚有失王侯威仪,令礼部即日于临安选址,建造岳家府邸,以示皇恩。 “啧啧啧???一品诰命夫人呐!岂不是和当年杨家的佘太君一样啦!应该是朝廷南迁以来册封的第一位诰命吧?” “嗨嗨,不知道你就不要瞎说。靖康以后,朝廷已经封过两位,一个是宗泽宗大帅的夫人,还有黄天荡一役中韩夫人梁红玉击鼓退金兵后,皇帝封赏的一品诰命韩夫人。不过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没什么人在意???” “不管怎么说,岳将军一门忠臣勇士,如此风光实至名归。乡亲们,对不对啊!” “对!” 耳边乱哄哄充斥着争论、赞叹,岳震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母亲娘家姓李,告示里的岳李氏正是自己的娘亲。 这就是柔福和她叔叔联手导演的那场闹剧吧,刚刚福亲王所说的妥善处理,原来就是这般借坡下驴。唉!从此后,娘和姐姐要生活在天子脚下,虽说和自己团聚了,却再也难有鄂州那种平静而安详的生活。 柔福啊柔福,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如果说第一张告示让岳震喜忧参半,那接下来就让他大大的不爽啦。 第二张告示字数很少,也就是吏部的一纸任命。委任江宁人氏秦会之代襄阳知事,暂理襄阳府境内政务。 这么快!岳震惊愕中拧起了眉头。一方州府的父母官总揽行政大权,是仅次于赵鼎和各部尚书的文官大吏,秦桧凭什么一步登天?!转念间,他又感慨着释然。流芳千古不容易,遗臭万年也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可是一想到父亲要和这个大奸臣共事,岳震心里就很不舒服,暗道:得找个机会提醒老爸多加小心才好。 相比前两张,最后这一张告示的内容多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写了整整一大篇。岳震粗略的浏览一遍,看明白这是秦桧上任后的一张安民告示。 告示的大意是:即日起襄阳撤销军管,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废止伪齐的法律,效仿当年刘邦的约法三章,颁布了几条简单的法令;公布襄阳府三年之内,将免去所有的赋税;以及政府鼓励开荒种田,鼓励生意人开商设铺,等等恢复民生的举措;还有就是严惩金人奸细,窝藏连坐??? 这些内容岳震只是一扫而过,没怎么放在心上,一直看到告示的最后,才有引起了他的注意。 襄阳府明令禁止拉帮结派,指名以烽火堂为首的各大小帮派即刻解散。这是什么意思?岳震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哦???这是秦桧的报恩之举,也是在向父亲示好。如此大张旗鼓的传出去,烽火堂在金人占领区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哼!欲盖弥彰,你以为人家都是白痴?这样只会让金人更加注意。吃饱了撑的瞎捣乱!岳震暗骂着转身离开,在去往烽火堂的路上,又碰到不少在街巷宣读告示的公人。 赶到总坛时,烽火堂已是群情激昂,大门外就能感觉到很浓的火药味,里里外外一片要到守备府理论的声音。可笑的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岳震的真正身份,怒目而视的烽火堂兄弟,硬是把他挡在了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进去。 闻讯跑出来的吴阿大,满脸的义愤却也掩饰不住有些惊慌失措。 “王八蛋秦桧!恩将仇报的狗东西!”看到震少赶来,阿大只觉得心头一松,紧跟着就是破口大骂,那种见到主心骨的少年性情让岳震心里一暖,拉着他躲到街角的僻静之处。 面授一番机宜后,岳震还一再叮嘱,待襄阳风平浪静,马上给宗铣和晏彪传讯,让他们多加小心,这段日子尽可能的减少活动。稳重的吴阿大又将岳震的安排复述一遍,看到震少确认点头,他这才心领神会的释然回去准备,岳震也放下心事,掉头出城回军营。 放假没有训练的军营一片寂静,回到营中的岳震一算时间,忍不住暗暗叫苦。刚好错过了午饭,现在的自己是又饿又困,得赶紧想办法找点吃的才成。 他一溜小跑回到姐夫的营帐,却大失所望。不但张宪渺无踪影,把帐篷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点充饥的东西。一阵活动后,他更觉饥肠辘辘,径直向父亲那里跑去。 满头虚汗闯进父亲的营帐,岳震不但见到父亲、姐夫,还意外的见到了鲁一真和程家大力、小力父子二人。他进来的时候,岳飞一手捧着书卷,一手轻捻胡须,聚精会神的看着。张宪则在饭桌旁陪着三位工匠,显然他们也是错过了饭点,元帅的亲兵正在给他们开小灶。 “饿死了,饿死我啦!”饿狼一般的岳震立刻挤到桌子旁,不管三七二十一,如风卷残云一样大吃大嚼起来。 岳飞放下书,向身边的亲兵使个眼色,亲卫立刻转身出去,不大一会的功夫又端进来大盘的食物,热气腾腾。此时岳震已经压住了饥火,也才注意三位师傅拘谨呆板的样子,当然明白是什么原因。自己身在其中不以为意,可是寻常人等接近老爸这样人物,还能行动如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力哥,两位老伯多时不见了哦。”擦掉手上的油渍,岳震搭着程小力的肩膀道。 “吃啊,到了我家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吃!现在知道传言不可信了吧?我老爸也只是有鼻子有眼的普通人而已,三位师傅不用这么紧张。我老爸虽然英明神武、威风凛凛、威名赫赫、威风八面???” 明白小二旨在活跃气氛,岳飞强忍着笑意别过头去,没好气的道:“得了吧,别给你老子丢人啦。堂堂后护军大元帅的儿子,跑进襄阳城一顿饭没混上,还要回来抢客人的饭吃,唉,为父汗颜呐。哈哈哈???” 说到最后,岳元帅还是忍不住开怀大笑,在座的诸人也都无不失笑,刚刚拘束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 说笑中间,岳震和老爸对了个眼神,父子心意相通,岳飞其实也很想与儿子交流一番。岳帅先是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岳震随即明白,有些事父亲已经知道了。再看老爸紧接着摇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什么话等鲁师傅他们走了再说。 岳震回来,此时岳飞离去已不算失礼,岳元帅陪着他们闲聊片刻后,便起身告辞找地方午睡去了。 “真乃神人也!”望着元帅龙行虎步的背影,程小力这才算真正的放松下来,手拍着胸膛神往的赞叹道。 ------------ 情路艰·荆棘 岳震好说歹说才劝得鲁一真同意带上程家父子往楚州一行。鲁大师对韩世忠的成见由来已久,问及原因老爷子又不肯说,岳震费尽了唇舌,鲁大师总算点头应诺。吃过饭,送走三位师傅岳震已是昏昏欲睡,可是张宪好不容易等到两人独处的机会,早就憋了一肚子的问题要和他商议。 “小弟,你可知道咱们救回来的那个秦桧,今天做了襄阳的新任知事。他一纸文书告示,责令烽火堂即刻解散。” “现在襄阳满城风雨,家喻户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岳震闭着眼睛半躺在父亲的椅子上,眼瞅着就快要睡着了。“他的用意,姐夫应该清楚吧?” 张宪皱眉沉吟着点头说:“了解。我是在想,秦桧这个人做事不循常理,喜欢耍计谋、行险招,这样的人执掌襄阳大权,对咱们三家联手做的勾当隐患不小。我看,还是找韩少帅和子羽商量商量,换个地方中转装卸货物吧。” 岳震的困意越来越浓,强行支撑着否决道:“用不着,秦桧不过是襄阳的匆匆过客,秦大人不会留恋小小的府郡知事之位,襄阳只不过是他登上庙堂的一块跳板而已。” 张宪愕然一愣,想起小舅子早上与福亲王同辇而去,也就释然。原本以为秦桧能得到这个职位已是飞来横福,看来还是小舅子比较了解内幕。 “烽火堂的事,该如何应对?今后???” 实在坚持不住的岳震,打断了姐夫的问题,哈欠连天的说道:“放心吧姐夫,小弟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啊哈???秦桧既想卖弄人情,又想用咱烽火堂的威名在襄阳立威,就算给这个面子,也不能让他太舒服喽。啊哈哈???姐夫求你了,让小弟睡一会吧,我???”说到最后已是吐字不清,嘟嘟囔囔着睡着了。 哪知道他刚打了个盹,岳云、岳雷两兄弟就神情兴奋的进来了,哥俩和姐夫打个招呼,径直跑到岳震的身边。 “喂!小弟,咱娘现在是一品诰命夫人了,呵呵???咱们在京师也有新家啦!这么多好消息你居然还能睡得着?”岳雷使劲的摇晃着岳震,开心的唠叨着。“你赶紧回临安吧,回去盯着点,别让礼部的那帮家伙乱搞,还有,千万记得圈一个大大的演武场。还有???” 小睡片刻,岳震感觉精神好多了。想想两位兄长一直跟随父亲东征西讨,很少有机会享受家庭的温暖,如今在繁华的都市有了新家,他很是理解哥哥们的心情。 “好,好,不就是练武场嘛?你要多大咱就建多大,过两天我就回去。”他站起来搂住雷哥的肩头,眼睛看着岳云。“大哥,你怎么说,是不是要盖几间漂亮的大房子,给俺们娶个大嫂回来?” “你小子???”少帅俊面一红,打岔着转脸问道:“姐夫,你和大姐也一块去临安和我们一起住吗?” 张宪也不禁被几个小舅子感染,凑过来笑着说:“呵呵,那是当然,咱们一年有十个月都在军营里,难道把银屏一个人丢在鄂州?” “没错,我们怎能舍得把姐姐、姐夫留在军营里呢?嘿嘿?”岳震挤眉弄眼的怪笑着。张宪苦着脸道:“我看你是舍不得我这个苦主吧,少了姐夫我,小弟你岂不是没有欺压的对象,生活要少了很多乐趣喽。”岳震摆出小吃一惊的模样,怪叫说:“哎呀,这都被你看出来啦!真是知我者,姐夫也!”小哥几个立刻笑做了一团。 “哈哈???臭小子们,想得美!”话音落下,岳飞精神抖擞的走进营帐。 三兄弟和张宪立刻左右让开,岳元帅刚刚大马金刀的坐下,亲兵就提着大茶壶,端着一摞茶碗跟了进来。 “元帅请用茶,众位少将军请。”亲兵退下,岳震摆开茶碗,张宪执壶先为岳父斟满。 “老爸,娘亲如今是一品诰命夫人,朝廷给不给俸禄啊?”双手将热腾腾的茶水捧到父亲面前,岳震嬉皮笑脸的问道。却不料父亲不但没有半分喜色,脸上反而满是莫名的沉重、愧疚和感伤。忘记接过儿子端来的茶碗,将军低下头,失神的盯着书案,悠悠轻叹。 “一品诰命,光耀门楣,怎抵得过夫人她这些年的含辛茹苦。唉???凤冠霞帔,珍贵无比,却也换不回来你们娘亲的好身子骨喽。二十多年弹指一挥,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为父心怀愧疚啊。” 虽然年轻的孩子们不大理解父母之间的感情;虽然将军和夫人,也不曾在孩子们面前表现过如何的恩爱。岳家的三子一婿也和父亲一样收起笑容,因为也只有他们最清楚,功名利禄的阴影里有太多太多让人心酸的东西了。 岳震向前伸伸手臂,把茶碗递到了父亲的眼前。“老爸,别难过了。这回娘住到临安,我一定会好好孝顺她老人家的。” 岳飞点点头接过茶碗,刚刚凑到嘴边,却又被小二的话语给弄愣了。 “哦,忘记告诉你们啦,娘和大姐此刻已经到了京师。是,是???”岳震挠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一家人闻听无不愕然,岳飞更是诧异夫人和女儿未卜先知的本领,待看清小二古怪的神态,将军马上追问起来。 岳震抓耳挠腮、吞吞吐吐的不知该怎么说,直到哥哥们和姐夫也加入了逼问的行列,他只得结结巴巴的道出了实情。 “噢???”岳震的面前立刻多出好几根手指,岳云促狭的怪笑道:“嗬嗬,某人刚才说的盖大房子娶媳妇,是在说自己吧?” “正是,正是。”张宪也跟着起哄说:“柔福帝姬从巴蜀返京,顺便接上了岳母和银屏,顺便?这个顺便的弯子也拐的太大了吧。我看是人家两个人早就商量好啦,快说,帝姬给婆家选的是哪块风水宝地?” 岳飞搞清楚了状况,不由摇头笑起来,啜了口茶水,岳帅放下茶碗笑道:“你们几个莫要为难小二了,他怎么会知道?圣旨上是说选址建府,但是在迁都之初,礼部就在京城徵占了数百处大宅院。按朝廷惯例,所谓赐府就是在这些现成的宅子里选一处,不会大兴土木的建一幢新的。” “旧的啊。”兄长们和姐夫不以为意,岳震却难掩失望之色,暗自不满道:原来是借花献佛啊,要是摊上某个贪官被没收充公的赃物,岂不是很晦气?。 “孩子们,正好你们都在这里,为父有几句话要讲。”岳飞收起了笑容,环视着儿子女婿非常的郑重严肃。“你们都给我认真仔细的听着,尤其是你小二。”看到岳震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岳飞的神色渐渐严厉。 “朝廷赐府京城,是我岳家莫大的荣耀,能够享此殊荣者,除却亲王、郡王,要么是德高望重的首辅宰相,要么就是屡为朝廷建功的将军。圣上移都临安以来,御赐府邸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老一辈的大臣里有李纲李老太师和宗大帅,稍稍年轻些的是鼎相爷和张太尉,对,还有韩帅。所以,这也是对咱们岳家为国征战的一种肯定。但是???” 岳帅语气一转,由刚刚的骄傲与自豪变得有些落寞和无奈。“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在外带兵的各路元帅,都要把家眷送到京城去住呢?” 听见父亲说到这里,岳震猛地醒悟过来,立刻不由自主的恨声说道:“哼!朝廷不放心老爸,娘和大姐就成了他们手里的人质!不行,我要把她们接到襄阳来。” “胡闹!” “小弟不可啊!”张宪偷眼观瞧着怒气冲冲的岳父,急忙开口道:“万万不可啊!那岂不是摆明咱们岳家心有???韩世忠的老父亲都已八十有余,还不是一样要住在临安韩府,此事非同小可,小弟你绝不能意气用事。” 虽然张宪说的很隐晦,但岳飞和岳云、岳雷无不默然点头。岳震却又想起上午在城里的疑问,脸色一下变得异常难看。莫非柔福是有意这样做的!?抑或是在她做皇帝的叔叔授意下??? 本来对这件事开心多于不快的岳震顿时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脸色铁青的低着头,呼吸也随之杂乱而粗重。 父子连心,岳元帅猜到儿子的心思。做父亲的立刻抛开教训他的初衷,柔声开解道:“小二啊,你也不能凡事都往坏处想。为父阅人无数,看人看得很准的,帝姬常年居于宫外,完全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儿女情怀。不管此事的后果如何,为父以为,不该因为一些必然的事情而迁怒于她,毕竟她也是一番好意。” “必然。”岳震轻声低吁,暗暗伤怀。老爸说的没错,就算没有柔福,随着岳家功勋的积累,这只是早晚的事情。可是??? “唉,这个道理我明白。”岳震抬起眼睛看着父亲。“可是她身份特殊,而且这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我们继续纠缠下去,这样的事情将越来越多,矛盾也将愈演愈烈。到头来害人害己,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我俩有缘而无份啊。” 听到儿子吐露肺腑,岳飞不禁脸色一黯,暗自担忧。知子莫若父,小二自幼倔犟刚强,小小年纪被顽疾折磨,痛苦非常,他也不曾在家人面前显露过痛楚之色,像这般袒露心声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眼瞅着孩子情路艰辛,荆棘丛生。纵横沙场,指点千军万马的父亲却也是束手无策。岳飞在无奈中隐隐猜到,小二选择了不再逃避,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决定。 以岳震的脾气秉性,身边的亲人们都不难看出,他已经下定决心放弃这一段感情。先是岳云,后来是张宪和岳雷,他们不约而同的拍拍小弟的肩头,不约而同的用这种男人的方式来表达,表达对一个男人的安慰和惋惜,尽管这个男人还很稚嫩。 ‘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女娃呀,却偏偏生于王孙之家。’岳飞暗自摇头中,清楚有些事勉强不得。可父亲的天性,还是让将军忍不住要多说几句。 “干嘛这么早就定论呢?当年你娘也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为父布衣白丁一个。开始的时候是很难,到后来就慢慢的好起来了,这么多年也就磕磕绊绊的过来啦。只要你们两个人真心的相亲相爱,那些帝王将相之间的矛盾纠葛,充耳不闻就是了。” 岳震想对父亲笑一笑,却觉得脸部的肌肉仿佛被冻结,任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也只是僵硬难看的撇撇嘴。 张宪感触颇深的点着头,语重心长的娓娓道来,听得岳飞连连点头,岳云和岳雷两个小舅子也向姐夫挑起了大拇指。 “小弟不要钻牛角尖啊,我若是一心只想着与银屏之间的差距,我们就很难走到一起。不妨想想以前,岳父和诸位兄弟对姐夫的看法和态度,你敢说柔福帝姬的亲人就那么讨厌你吗?我看未必吧,福亲王怎么对你,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要忘了,柔福帝姬可是在这位王爷身边长大的,关系之亲近,与父女无异啊。” “你自己不也说这种事讲缘分的,不曾努力的争取过,怎么就能说没有缘分?小弟,听姐夫的,还是回临安吧,一来云弟婚事在即,你大姐肯定忙的一塌糊涂。二来,也修补修补与帝姬之间的罅隙,两个人分离久了肯定是要生疏的。再怎么说人家是一番好意,就是一个‘谢’字也得当面去说说吧。” 岳震感激的笑笑,虽然还有些勉强,但是脸上的曲线已经柔和了许多。亲人们怕他错过美好姻缘,煞费苦心,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岳震的苦衷,更想不到岳家与皇帝,与朝廷最终的结局。 ------------ 乱人意·征途 千里之外,临安城,修缮一新的岳家新府,平静安详里隐隐有些喜气。 银屏拨弄火盆里的炭火,暖暖的,柔柔的火光映红了她圆润的脸庞。娥眉微蹙,秀眸迷离,更为日渐成熟的少妇凭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听着床上母亲均匀的呼吸,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岳小姐不禁有些恍惚。 襄阳大捷,举国欢腾,岳银屏也一样陶醉在满足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不是吗?这一年岳家上下阴霾散尽,桩桩件件都是扬眉吐气的好事情。先是小弟奇迹般地痊愈,这无疑搬开了压在一家人心头的大石;洞庭捷报;娘亲康复;小弟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困扰岳家军很久的难题迎刃而解;与夫君共结连理,虽是聚少离多,但身在其中,银屏才真正的体会到,思念与牵挂是女人最大的幸福。 想起憨厚,有些笨笨的丈夫,一抹娇羞藏在浓浓的柔情里,悄悄的爬上银屏的粉腮,原本柔美的曲线显得更加迷人。 夫君呐,你在忙什么呢?可像银屏想你一样,想着你的妻子呢?你可知道我们已经有了新家,好大,好大的房子哦。只是大房子里没有你,没有父帅,也没有弟弟们,银屏心里边空落落的。 唉???小弟,你真让姐姐发愁啊。想起小弟,想起身在其中的这所大房子,银屏忍不住长叹一声。 “傻丫头,好好的叹什么气呀。”不知何时岳夫人已经醒来,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含笑的看着女儿想心事。 银屏赫然抿嘴站起来,坐到床边,给母亲掖着被角笑道:“娘,女儿在想,若是云弟和小弟一起娶亲,咱们家可拿不出那么多聘礼啊。女儿是不是应该到小弟的铺子里打劫一番呢?咯咯???” “你呀,”夫人轻点着闺女的额头。“净是瞎操心,鄂州那边不是有信了吗,巩家都已收拾停当,只等着云儿回来去接她们过来。唉,想想亲家母也真是???只是希望这桩喜事,能让她们母女暂时忘却痛失亲人之苦吧。” 银屏为母亲理理鬓角凌乱的发丝,也不禁怅然叹道:“是啊,军人的家属就是这样子,说不定哪一天,就???嗨!不说了。娘您就放心吧。云弟娶了巩家妹子,他们一定能很幸福,云弟也一定会很孝敬巩夫人的。” 揽过女儿的手,岳夫人轻轻的摩挲着。“为娘从来就不担心你和云儿、小雷,你们三个不用为娘操心。只是震儿???” “谁说不是呢,小弟他人小心大,自从病好以后做的全都是大事情,大的让人揪心喏。”银屏语带埋怨,脸上却满是骄傲与欣慰。 岳夫人一拍女儿的手,笑道:“呵呵???我看是人小鬼大才对,心里想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是寻常的娃儿有了帝姬这样的红颜知己,早就缠着大人要娶亲喽,可他倒沉得住气,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你说这孩子???” 聊到这个话题,娘俩个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在他人眼里,千载难逢,攀龙附凤的机会,也许只有身在其中,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姐姐对岳震的了解胜过任何一个人,银屏对小弟和帝姬这件事情还是充满了忧虑。抛开两家的身世背景,温婉端庄的柔福善解人意,是个相当不错的女孩子,银屏最喜欢的是这个小妹妹也和自己一样,看似恬静如水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刚强的心。可人总是自私的,站在姐姐的角度为弟弟想一想,这样外柔内刚颇有主见的女孩,未必能给小弟真正的幸福。 因此,银屏有意识的和柔福保持着距离,那种心理上的距离。姐姐生怕自己的态度会给小弟带来困扰,使他作出违心的抉择而抱憾终身。 岳夫人没有女儿想的这般复杂,夫人的忧虑是最简单,也是最现实的难题,倘若柔福嫁进岳家,婆媳关系如何相处?从鄂州一路到京师临安,繁琐奢华的皇家排场岳夫人历历在目,自然难免心有余悸。 母女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曾留意,她们心里想着的少女,此刻就静静的站在门外。 柔福制止了要来通报的仆妇来到门外,也正是岳夫人提起她的时候。小妮子怎能抵抗住偷听的欲望呢?尤其是岳家两个最重要的人对自己的看法。 房间里的静默让她失望了,也很失落。没话说代表什么呢?聪颖的丫头柔肠百转,又怎会不知症结所在。回京的路上,岳家母女都表现的很恰当,恰当的谈吐,恰当的热情。但是聪颖的丫头能够真切的感觉到,看似融洽的背后是深深的隔膜。正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隔膜让她很是心焦。 面对震哥身边最重要的两位女性,少女很无助,不知该怎样才能让她们接纳自己。 就在她犹豫该不该进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李清照和仆妇对话的声音。柔福不禁一阵慌乱,被恩师看到自己偷听人家说话,该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 少女落荒而逃还是听到了银屏姐姐的惊喜,听到恩师说及妙明寺,让她想起临走时补栽的两棵小柳树。 襄阳城有了新的行政长官,自然就有许多新气象,农桑耕种、买卖商铺、酒肆客栈也都慢慢走上正轨。可见新任父母官的诸般政令还是取得了应有的效果,这期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让城里的百姓们议论了好一阵子。 烽火堂公然违抗襄阳知事的禁令,拒不解散,惹来了官兵强行驱赶。烽火堂与新近招募组建的府兵对峙了半日后,双方终于大打出手。据目击者说,战况是相当的激烈,不过好像双方都没有什么伤亡。终究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烽火堂一干人寡不敌众,作鸟兽散啦。 从聚集数万难民围困守备府算起,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曾经一呼百应的烽火堂就这样没了。百姓们在津津乐道之中不免有些嘘唏和失落。 然而真正了解内幕,或者说操纵这件事情的人们,也可以说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通过这件事情,人们见识了新任父母官的手段,那些不法之徒、地头蛇恶霸之辈立刻收起了小视轻慢之心,老实乖巧了很多。 烽火堂则正式转入地下,由一个光明正大的帮会演变成为秘密组织。这中间遣散了不少的帮众,能够留下来的都是绝对忠诚、精明强干的精英。一番折腾,把张宪和岳震忙得脚不沾地,日子也显得飞快,转眼就进入腊月,年关将至。 这个时候,岳云的婚假获得兵部批准,少帅准备动身去把新人接到临安。乘此良机,一家人又旧话重提,希望岳震陪着大哥一起回去。 岳震已经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继续拖延了,只好点头答应。看着哥哥一如既往的平静,有条不紊的收拾着东西,就好像去完成一项应该完成的任务,没有丝毫的激动与紧张。岳震嘴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在心里,对大哥的这桩婚事和哥哥这样的做法,却是很不以为然。 那位姓巩的将官,先前岳震也见过几次,也只知道他是大旗营的几位副将之一。在襄阳城外,惨烈的步、骑兵激战中,巩将军一直在岳云的身边,用旗帜从容的指挥着部队,直到最后的那一刻,他想都没有想,就挡在了岳云的身前。没人知道,他若是犹豫一下,事情将会怎样?但他却是襄阳之战,岳家军阵亡将士里军阶最高的军官。 不知道是岳飞的主意,还是岳云自己的主张,襄阳战事尘埃落定后,岳家便托人到巩家提亲,少帅岳云要娶的是巩家长女。 一时间军中议论纷纷,竟然有人说,老巩用命给闺女换来了终身的幸福,值得!。 岳震看在眼里,听在耳边,很是感慨与恻然。但是他不知道,是为捐躯的将军和他的家人难过?还是为从未见过妻子的大哥难过?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他不能理解大哥为什么会这样选择?选择这种看似最合理,却是最自私的法子。 没有人问,哥哥岳云是不是真的喜欢巩家女孩;也没有人去问,巩家的那位姐姐有没有自己中意的男子;更没有人去问问这个失去了父亲的女孩,是否真的愿意将一生的幸福,再次交给一个军人; 两个不同轨迹的少男少女,因为一场战争,因为一个人的离去,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看惯了身边那些理所当然的表情,岳震自己也有些迷惑了,或许在这个年代人们的眼中,幸福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东西。尽管有这样那样的腹议,岳震却也学会了乖乖的闭嘴,铁板定钉的事情,多说只会徒乱人意。 本打算就这样和哥哥一道回临安,去面对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种种难题,但是申屠希侃的到来又一次拖住了岳震的行程。 申屠希侃的梦想就是重踏丝路,就是重拾大汉商旅西征的辉煌,他急着组队西行,岳震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可是当岳震到了城外码头,在西去的商队中看到了蒋凤英忙碌的身影,他还真有点小吃一惊呢。 “呵呵???震少!一向可好?”登在码头上的申屠迎面而来,一把擒住岳震的手臂。 其实两个人分别的日子不是太长,但说实话,没有申屠在身边出谋划策,岳震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好,好得很哩,就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岳震笑着回答道:“哈哈,看样子,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干嘛这么着急呢?现在正是北方最冷的时候,冰天雪地的,等到春暖花开在启程不是少吃一些苦吗?” “哎,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嘛。震少你看???” 指引着岳震沿岸边一路走过,申屠指点着由十几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好像将军检阅着自己的部队,昂头挺胸,意气风发。 “新年一过,就会有大批的番邦商人陆陆续续入境,我就在边境上等着他们。震少你看,船上都是两淮的特产,最著名的要算薯干酒和麻喽,在吐蕃、辽、夏都是很受欢迎的。我打算拿出一半的货物,在边境上换成马匹和远行的必要辎重,天气稍微好些,我们就跨过边境一路向西,这要比开春后出发节约很多时间呢。” “这样啊,看来???”岳震不住的点头,忍不住感叹说:“看来想做一个合格的商人,还真不容易呢。” 申屠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是当然,不过能吃苦只是第一步,成功的生意人还要有灵敏的嗅觉。我能预见到,被你和刘光世这么一搞,西北的边贸必将迎来一段空前繁荣的时期,我就在这把火上浇一瓢油,让它红红火火的烧起来!” 一直走到了船队的最前头,岳震慢慢的发现了不妥,皱眉提醒说:“我说申屠,你们就这样跨国远行,怎么看不到武师和保镖啊?” “不是不想请,可是一听说要越境西去,镖局就把头摇地像拨浪鼓似的。”申屠无奈的摊手道:“不过淮帮的一些老人从前走过‘青海道’,他们说,到达秦州后就能找异族的佣兵和镖师,这些人就是吃这碗饭的。专门护送商旅穿越国境,还兼职做向导。” 通过刘子羽、刘子翼两兄弟的描述,西北给岳震的印象就是乱得一塌糊涂。所以他很不放心,有些后悔的摇着头叹息起来。 “唉,早知道就不遣散烽火堂的弟兄们啦,让他们跟着你,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量吧?唉???悔之晚矣!” ------------ 三生石·销魂 申屠拍着岳震的肩头安慰道:“震少放心吧,凤英他们淮帮弟子积年累月的游走于齐、宋两国的边界,论起这方面的经验,还是比烽火堂强一些。我们一行近百人,八成都是精壮的汉子,没事的。不过准备得有些匆忙,有些货物没有备齐,后边还有船只会陆续赶上来,襄阳又刚刚换了长官,他们路过的时候,还麻烦震少???” “没问题,小事情。”岳震摆手说:“交给我吧,只是申屠你这一去,山高路远,要多多保重啊。” 急着赶路,申屠婉拒了岳震进城吃饭的邀请,一对好友就这样匆匆相见,匆匆而别。 站在岸上频频挥手的岳震,虽说有些担心,但还是为挚友由衷的高兴。有红颜知己相伴,去追逐一生的理想,夫复何求?。 直到申屠希侃和蒋凤英并肩而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岳震这才轻笑着回身,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嘿嘿??还真是挺般配的一对呢。” 有了不用着急回临安的借口,岳震先后送走岳云和姐夫。当然也不负所托,帮着申屠他们的后续船只靠岸、补充给养等等。闲来无事,听老爸讲讲‘左传’上的战争故事,兴致高的时候爷两个还要辩论一番。而且与父亲每日的晨练,也成了岳震的必修课程,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实战技巧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岳飞同样很享受这种父子朝夕相处的感觉,也就不再催着他回临安。 就在他悠哉悠哉的泡在襄阳时,京师临安却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他命运的事情。 大内禁宫,静真尼姑的小佛庵里。福亲王赵榛和师太相对坐在蒲团之上,此时的师太已经褪去了僧袍,身着便服,头顶也长出了短短的茸毛。 “你能看明白吗?我是趁她睡着了偷拿出来的,待会孩子醒来看不见这个东西,那可不得了。唉???”望着师兄手里的纸片,静真摇头叹息着,决定还俗的她少了几分烟火之气,顾盼之间多了些淡定从容。 福王紧锁眉头,一边上下浏览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叹息。“唉,什么乱七八糟的?诗不是诗,词不像词,读起来真别扭。” 看着师兄一付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模样,静真‘噗哧’一声摇头失笑道:“老皇上的皇子们个个文采风流,不逊于半山、东坡。咯咯,怎么就偏偏出了你这么一个异类,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听到师妹的笑语,福王也不禁挠头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九哥他们那样的好福气,呵呵。当年有大哥主持朝廷,他们几个清闲自在,整日里不是游山玩水就是沉湎于文人墨客的词句之间。而我却要厮混于江湖,除了打打杀杀便是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何来闲情逸致?真是同人不同???” “哈哈!被我听到了吧,背后议论皇家隐秘,该当何罪?”笑语声中,高宗皇帝赵构迈步走进小佛庵,福王师兄妹急忙起身。 皇帝一手一个把他们按回到蒲团上,自己也盘膝坐到地上。“唉,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免了吧。就让咱们像寻常百姓那样,一家人坐在炕头上闲聊几句如何?朕想听听,我这个兄弟和兄弟媳妇,因何在这里长吁短叹呢?” 一句兄弟媳妇,勾起了静真脸上的红潮,她垂下头暗自羞喜交集。 巡视着已经不再年轻的两人,皇上感慨中倒也倍觉欣慰。弟弟为家族,为了做皇帝的哥哥舍弃了一个皇子应有的一切,人到中年还是孑然一身,真是有些可怜。好在有情人将成眷属,膝下还有柔福这样的乖丫头,十弟的晚年也算是苦尽甘来。皇帝流动的目光还是落在了福王的手上,看到了写着字迹的纸片。 “这是什么?给朕看看,唉呦,这是谁写的字啊!啧啧???好似乱柴棍一般。” 福王递过去道:“这大概是那个混小子的手笔,听师妹讲,丫头总是看着它暗自垂泪。臣弟不甚明白,皇兄你来看看。” “哦?”高宗皇帝微愕着接过,刚刚看清上面的字迹却是脸色大变。福王只见兄长的手一哆嗦,纸片滑落到地上。 “江南!” “什么江南?” “何为江南?!” 静真愕然的抬起头来,和师兄异口同声的问道。此刻,他们眼中的皇帝好似泥胎蜡像一般,呆若木鸡,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是难以形容。平日里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至尊王者,此时好像一个病入癫狂的狂汉,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红白交替,不停抽搐的面部肌肉,变幻着一个个令他们费解的神情。 猛然间,佛庵里的温度降至冰点,就好似有人敞开了所有的门窗,又好像一阵飓风掀去了屋顶,呼啸的寒风灌了进来。 再看皇帝,仿佛被厉鬼缠身一般,脸色铁青泛绿,两眼凶光迸射,双拳紧握,手指和关节都已失去了血色。一波波犹若实质的杀气,在他身侧不停的旋转流动着,犹如一股龙卷风的风眼,在不停的酝酿积聚着,随时都将肆虐而去,去摧毁他遇到的一切障碍。 可怜静真一身功力毁于一旦,那堪如此暴虐的杀气,立刻晕倒在地。牢固而结实的小佛庵眼看着就将难承重负,‘噼噼啪啪’的木材断裂声此起彼伏。须发皆张的福亲王拼命的抵抗着,阴寒冰冷的杀气中,王爷却是大汗淋漓,衣衫浸透。 当静真晕倒的那一刻,福王松了口气,有些时候,普通人受到的伤害反而会小得多。不再为师妹担心的他真正忧虑的是九哥此时的状态,忘却了自己身处风暴的中心。 啪! 佛堂正中,宝相庄严的净瓶观音塑像,猛然抖动着,菩萨手中的净瓶应声崩裂,一滴晶莹剔透的净水,穿过层层飞旋的气团,轻轻的滑落地面。 叮咚! 水珠落地,水花四溅,梵音四起。宛若千年古刹中有一群虔诚的僧侣,在咿咿呀呀的吟诵着经文,召唤着迷途的路人,规劝着痴苦的众生。断断续续飘忽的梵音慢慢远去,杀气不见了,气旋不见了,小佛庵里一团祥和,阴寒散尽。 压力骤减的福王,只觉得一阵疲惫袭来,摇摇欲坠。但他却顾不得休息,一只手撑在地上急切的看向兄长,艰难的张嘴呼喊。“九哥!???” “不要说话,运功调息吧。”皇帝长身而起,用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堵住了弟弟的话语。 感到一股暖流从喉咙涌进来,福王爷不敢怠慢,急忙摆出本门独有的姿势,专心致志的吐纳调息。心无旁骛的他自然看不到哥哥真情流露,也没有听到哥哥心有余悸的自言自语。“好险啊,九哥险些害了你???” 当静真悠悠醒来时,看到高宗离去的背影,只听清了皇帝丢下的一句话语。 “让福丫头到御书房来,朕等着她???” “皇帝叔叔,皇帝叔叔,快去看看啊!十叔他???他!”泪痕犹存的柔福跑进来。 这一段巴山蜀水中的磨炼,让原本就是清丽脱俗的少女凭添了几分秀美与喷薄欲出的青春活力。此刻的她好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叫人爱怜。 “呵呵???莫慌,福丫头莫慌。”高宗皇帝站起来,摆手示意殿内的宦官们退下。“是不是你十叔平常老是病歪歪的,今天突然红光满面一次,把你个傻丫头吓到啦?没事的,是朕给他服了些补药而已,放心吧,没有害处的。” 高宗轻描淡写的带过刚刚那场风波,亲手给女孩拿过了锦墩,把侄女按到了座位上。 柔福扬起精巧的下巴,仰望着皇帝叔叔,看到叔叔肯定自信的笑意,这才下意识的拍拍**,长长的松了口气。就在女孩后仰的那一刹,蕴华流动的聚灵珠落到了高宗的眼里,皇帝微微的一皱眉头,收回了女孩肩头的双手,走回到龙书案后若有所思着坐下。 “丫头,你脖子上的那颗珠子,就是岳震送你的吧?” 猛然听到皇帝叔叔问及自己的宝贝,柔福慌乱的拉拉衣领,把聚灵珠藏到领子后面。“是??是的。上一次瞎练武功,险些走火入魔,震哥送与我修心养气的。” 情根深种的少女不经意间真情流落,几许娇羞,几分骄傲,丝丝哀怨,种种复杂的表情缠绕在她的眉宇之间。看的皇帝也不禁有些失神,暗自摇头:唉,孩子真的长大喽,有了放不下的心事。 游离的思绪牵动着皇帝的视线,又一次落在案头的纸片上。 “粘住过客的思念,过客,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赤条条而来,了无牵挂的挥手而去,哪里有看不完的悲欢离合,何来道不尽的爱恨情仇????” 柔福也看到了自己的东西,气恼的少女却被叔叔的自言自语岔开了心神,抛开要责怪师太的念头。“皇帝叔叔,您能看得懂啊!那您快告诉柔福,震哥写的这是什么词,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这个???”高宗皇帝微微一怔,摇头笑道:“这不是词,这是一曲来自异域的情歌。呵呵,傻丫头,朕怎么能看得懂呢?情歌嘛,有情人才能身临其境。告诉皇帝叔叔,我们的福丫头有何感受呢?” 少女被问道了心事,秀眸又是一阵酸涩,女孩低下头去,声音很轻。 “柔福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每次看到,心里面都非常难受。皇帝叔叔您通古博今,您能告诉柔福,真的有‘三生石’吗?老和尚爷爷曾说我们两个的缘份不在这一世,可是我不愿意相信,今生相遇近在咫尺,若不能共结连理,来世又能怎样呢?纵然相逢应不识,擦肩而过罢了,谁还能记得上辈子爱过什么人?爱到痛彻心扉???” 喃喃低语中,少女凄然泪下,纤秀的肩头轻轻耸动着。皇帝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却也忍不住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胡说!你虽不是朕的骨肉,却一样是朕的子女!是我大宋朝的公主!天子血脉,岂容凡夫俗子胡言乱语,我们的意愿就是天意,我们的命运就在自己手里!” 听到叔叔声音里的异样,泪眼婆娑的柔福抬起头来,看到了皇帝异乎寻常的狂躁。 “好孩子,不必怨天尤人,一定要记住,命运就在我们手里!”皇帝咬牙切齿的紧握着拳头,狂热的眼睛怒视半空。“正月十五,所有在外的大臣都要回京,回来与朕共渡上元佳节。朕就要颁旨赐婚!朕就不信,他岳鹏举胆敢抗旨不遵!” “啊!”柔福狂喜过后,顿觉此事不妥,挺身扑到皇帝身旁,紧紧地攥住叔叔的龙袍。 “不要哇!九叔,震哥刚烈倔强,如此一来,岂不是把他逼上绝路。就算他们父子敢怒不敢言,柔福尚未嫁进岳家就与婆家势同水火,千万不要啊,皇帝叔叔!我们都还年幼,震哥总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能够真正的接受柔福。您不要逼他好吗?” 凝视着侄女哀求的眼睛,皇帝蓦然想起了五哥和嫂子,愧疚与怜惜让他冷静下来,皇帝拍着柔福的小手,无奈的摇头道。 “那该怎么办?难道要像寻常百姓一般,找个媒婆去岳家撮合一番?就算朕有此意,去哪里找敢说这桩婚事的媒婆呢?”听出来皇帝叔叔商量的口气,柔福心怀一松,不禁‘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少女破涕为笑,宛若梨花带雨,更显秀美动人。 “不知道那个傻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神魂颠倒?”高宗摇头嘟囔着,想起了在襄阳捉弄岳震的情形,皇帝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来,福丫头,乖乖坐下,认真的听皇帝叔叔叔把话说完。” ------------ 把家还·惊变 “告诉皇帝叔叔,福丫头你为什么喜欢岳震呢?”皇帝弯着腰两手支在膝盖上,含笑看着女孩眼睛,看的柔福一阵娇羞,垂下了头。 “是因为他家世显赫与你门当户对?还是因为他文武全才,英俊潇洒?” 听到叔叔的口气很认真,柔福慌忙抬起眼帘,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唉,你呀。怎么你们女人都是这样呢?”轻轻的点点女孩的额头,皇帝直起身,无奈的摇头叹道:“看看福丫头你现在的样子,就能证明一句话,热恋中的女人都是傻瓜。唉,傻到不可理喻。”高宗皇帝走回到龙书案后坐下,以手抚额思索着,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为什么不能这样?!”沉思中的皇帝猛然一拍书案,把柔福吓了一跳。“好了,福丫头不用发愁。算算日子,岳震应该在回临安的路上了,等他回来,朕就跟他谈一次,皇叔保证让他欢天喜地的把你娶回家。” 没有理会柔福惊喜却又将信将疑的目光,皇帝自顾自的说着,眼神渐渐炙热起来。“以前叔叔不知道,现在总算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岳鹏举抱着一块宝,却在那荒废着,真是浪费。等你们完婚以后,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官职呢?还得给咱家驸马爷量身定做一个合适的才行。还有,这小子满脑子的奇思妙想,不榨干怎么???” 随着皇帝的滔滔不绝,柔福泪渍未干的秀眸越睁越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直很困惑,皇帝叔叔为什么对震哥的印象那么差?她从没有想过,也从不敢想,情郎在叔叔心目中的地位如此之高。恍惚中,柔福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切变得那样的不真实,只能看到叔叔在不停的说着,却听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出高宗皇帝的所料,命运突变而懵然无知的岳震此时已经离开了襄阳,他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取道楚州,按照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 路过泗水关的时候,岳震还专门拜访了韩正彦,邀请他出席大哥岳云的婚宴。 虽然哥俩欢笑如故,但是岳震还是察觉了韩少帅的低迷与消沉,明白上次的事情在韩正彦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不知该怎么开解他的岳震不免暗自感慨一番:父母处处都想保护孩子,未必是什么好事情,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损伤到孩子的自信心。就像眼前的韩少帅这般,一位朝气蓬勃的年轻将领,自信受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揣着无奈的感慨,岳震与韩正彦挥手相别,当日就赶到了楚州。行走在夜色将垂的街道上,隐隐约约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岳震紧紧身上的棉斗篷,加快了脚步。 ‘吁???快过年啦!该回家喽。’ 想想上次楚州的种种遭遇,岳震实在不愿再去惊动韩世忠夫妇,只是悄悄去找自己的‘临时部下’解元。费了一些周折,在淮帮的帮助下岳震才知道了他的确切所在,地点是在城外临时搭建的码头。 进城又出城,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七拐八拐的还遭遇了几次盘查,要不是有淮帮的兄弟带路,岳震肯定是无法接近码头的。闪烁的火光越来越近,若有若无的声音好似骤然被放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码头就在眼前。 踏上码头,看着繁忙却井然有序的场面,岳震不由一阵窃喜,韩世忠夫妇无意之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这么繁杂琐碎的装卸、清点、登记、造册,倘若是让韩正彦来驾驭管理,肯定没有解元做的这样干净利落。再看看选在隐密水洼里建起的这座码头,岳震不得不暗暗点头。世上没有侥幸成功的人,正是韩世忠麾下的这班精兵强将,铸就了前护军百战不殆的辉煌。 一路寻找,终于在码头的边缘看到了解元的身影,热闹喧嚣的大背景下将军的背影有些单薄孤寂。 “呵呵???犹如千军万马纵横交错,将军尚能闲庭信步,游刃有余,小弟佩服!佩服!”在他的身后,岳震由衷的抱拳拱手道。 “哦?岳公子???”解元微愕着回身,看来是对岳震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公子过奖了,末将只是奉命尽责而已。要说佩服嘛,应该末将对岳公子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才对。”他口气一变,表情里不但没有任何敬重的意思,反而尽是讥讽与不屑。“岳公子你瞒天过海,上下其手,将这些朝廷明令禁运的东西随意调配,挥洒自如,末将怎敢不肃然起敬?” 岳震先是一窒,随即就想明白原因,不由得笑出了声。“呵呵呵???解将军怨气冲天,是对小弟不满,还是对韩帅和夫人心怀怨忿呢?” 一句笑语点到了解元的痛处,也让他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低下了头。 “将军的心思小弟一清二楚,所以说,解大哥你想错啦。”岳震上前两步,背着手站到解元的身旁,像他刚才那样,眺望着暮色沉沉的河面。“谢大哥你以为激怒小弟,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能保全大哥你来之不易的名节?错了,你接过韩帅这支将令的那一刻,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解元闻之脸色一黯,默默的转身与岳震并肩而立,脸上阴晴不定,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岳震所说的全是实情。 静悄悄、黑黝黝的河水,让岳震没来由的一阵心灰意懒,嘴里没头没尾的说道:“你我的努力在这里都变成了文人雅士深恶痛绝的铜臭,但谁能想到正是这些不堪之物,能让我们袍泽弟兄的饭菜里多一点荤腥,帐篷里多半卷毛毡,冬衣里多添几缕棉絮。想想这些,小弟早已将一文不值的虚名丢进了臭水沟。” 一点荤腥、半卷毛毡、几缕棉絮???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却让解元心神剧颤,也让军官忆起了自己也曾是一个小兵,也曾风餐露宿,也曾蜷缩在冰冷的草甸上。 一阵无法抑制的酸楚,冲上解元的鼻腔,热泪几乎要奔涌而出的军人羞愧万分。 “震少!我???”解元转头哽咽着,却发现少年已经挥手而去,留下一串让他更加羞愧难当的话语。“人各有志,小弟不敢勉强。解大哥你能尽忠职守,小弟已经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也只能替那些受惠的将士道一个‘谢’字。将军保重,小弟去了???” 登上淮帮为他准备的小舟,岳震总算是踏上了回家的路,可是他的心情并没能轻松下来,反而充满了莫名的惆怅,沉甸甸的。 在船上休息了一晚,天光大亮时小舟驶进河道,眼前的情景让岳震顿时后悔不已,这个时节选择走水路,根本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 不算狭窄的河道上挤满了大大小小船只,新年迫近,商旅、游客、学子,乃至船家,哪一个不是心急如焚、火烧火燎的往家赶?设在岸边厢军的个个税营关卡,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一律是雁过拔毛,往往在争执之间后面的船只便排起了长队。 虽然淮帮的船小,能在桅杆如林的水面上转折穿行,但是速度明显的慢了很多,而且还得走走停停。 岳震郁闷了一阵后,还是放弃了弃船登岸的想法,将几位行船的淮帮兄弟丢在半路实在是过意不去,怎么也要把他们带回临安家里,舒舒服服的过个年才行。 就这样大家掰着手指头,一边算着日子,一边蜗牛般的慢慢前行。好在除夕渐近,水面上的船只也渐渐变少,年三十的下午,他们终于离开船只稠密的水道转进了支流。巍峨的都城已经遥遥在望,船上的兄弟们与岳震相视而笑,大家都松了口气。 想想在家里等候的亲人,岳震心中一团火热,怎么也无法安静的坐在船篷里烤火,索性就披上斗篷站在船头,热切注视着远方的都城。 母亲和姐姐在新家里住的习惯吗? 大哥应该把新嫂子接回来了吧? 姐夫把我准备的年货,都交给姐姐了吧? 热切的幻想着家里喜气洋洋的气氛,岳震怎能不想起远在襄阳的父亲和雷哥,忍不住又要暗骂几句:什么破规矩嘛,军队的主帅要等到正月十五才能回京过年,害得我们一家人不能团聚。唉???这么多年,恐怕娘和老姐都已经习惯啦。 “诸位大哥,不用着急啦,晚饭以前咱们一准能到。”余光里瞅见淮帮的兄弟们依然卖力的摇橹挥桨,岳震放下心事,想劝他们休息休息。看到弟兄们憨厚的笑着点头,手里却不见半分放松,他一阵感动,也甩掉斗篷投身其中。 所谓‘望山跑死马’,眼看着没多远的路程,他们又奋战了近两个时辰才真正抵达临安近郊,周围的景色又慢慢暗了下来。 “休息,休息!进城后咱们还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呢,”满头大汗的岳震强制着夺走兄弟们手里的工具,把哥几个拉进船舱,一起围坐在火盆边。 直到身上的汗水干透,他们回到船头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点几支火把插在船舷,再看向不远的目标,静静耸立的都城已是灯火通明,照亮了夜空。倾听着隐约可闻的鞭炮声,岳震出神的看着水面,看着跳跃的火焰在水中的倒影,光影被波浪不停的拉长、揉碎、再抛向两边,小舟滑行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好一幅夜行船梦幻般的美景,似幻似真。 “震少姗姗来迟,让我们等得好苦啊!” 前进的航道上突然**来一条大船,淮帮的水手们手忙脚乱的减速、转向,小舟骤然而止在原地打转。岳震稳住摇晃的身体抬头望去,在记忆中搜索着似曾熟悉的声音。 “雍大哥,是你啊!”大船上亮起一排火炬,萧雍挺拔的身形跃入眼帘,岳震顿时一阵惊喜连连摆手示意。“好久不见啦,雍哥,一向可好?怪不得多吉大哥找不到你呢,原来你真的留在了江南。正好,和小弟一起回家里过年吧。” 俯视着开心的岳震,萧雍用力抿了抿抽搐的嘴角,脸上看不到一丝好友重逢的欢欣。 “对不起震少,恐怕家???你是回不去了。大哥是来接你到大金国的黄龙府去,去大哥的家里住上一段日子。” “雍哥,别闹啦???”岳震话说到一半就嘎然而止,不是因为萧雍表情肃穆,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而是因为一股庞大的压力由身后传来,是那种让他倍感沉重的压力。 “唉!小岳先生别来无恙?三公子说得没错,金龙密谍处心积虑的等你很久了。家,小岳先生你是肯定回不去啦,因为你的手下败将,老汉我,也是他们的帮凶。”女真尊者土古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岳震呆若木鸡,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过了好久,岳震才醒过神来,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相信义气豪爽的萧大哥与所谓的金龙密谍有什么关系。 但是现实就残酷的摆在面前,土尊者强大无匹的气势在身后吞吐不定,萧雍高高在上的盯着自己,岳震慢慢地觉悟过来,自己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局。危险的迫近反而使他冷静下来,脑筋急转间瞥见淮帮的兄弟正在悄悄的接近武器,岳震急忙制止。 “各位老哥且慢,不可轻举妄动,一切交给兄弟应付如何?” 看到他们暂且放弃了拼命的打算,岳震这才转过眼神逼视着萧雍,苦笑道:“雍???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 完颜雍·雍哥 岳震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调整着思绪,萧雍同样也在适应着。 这些日子萧雍守在临安城外,吃住在船上,焦急的等待着这一刻,却又忐忑的恐惧着这一刻的出现。在某一瞬,他甚至侥幸的幻想着岳震不会出现,兄弟反目只是一个内心最深处的噩梦而已。 “本人完颜雍。虽然你我势不两立,大哥还是希望震少你能叫一声雍哥。”他讲起自己的姓氏不禁有些失神,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些厌恶这个尊贵无比的姓氏。 “完颜雍???”岳震错愕之中,不禁一阵悲苦涌上心头,咬牙道:“势不两立!好一个势不两立!恐怕从我们相识起,一切都是你完颜兄台刻意安排的吧?我竟然蠢的把你当作最好的兄弟?真是瞎了眼睛!是汉子就不要伤及无辜,放船家们离去,单挑、群殴本少爷一定奉陪到底!” 萧雍,不对,此时应该称之为完颜雍。 “震少误会了,我刚刚说的是请!”完颜雍特意加重了这个‘请’字。“倘若震少不愿意,我等绝无用强之意,震少你自可带着部众安然离去。” “哦?!”岳震皱起了眉头,一种强烈而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金龙密谍煞费苦心的预谋已久,这里面肯定还蕴藏着更大的阴谋。 看到岳震纹丝未动,完颜雍也慢慢的回复常态,点着头笑了起来。“震少好气度,大哥希望你听过下面的话后还能面不改色掉头离去。”说到这他猛然一顿,眼睛里凛厉的光芒令人胆寒。“从这一刻起,申屠大掌柜和商队上下共计八十六条性命就捏在你震少的手里。明日午时,那边接不到我的飞鸽传书,八十六颗人头落地!” 小舟上的淮帮水手顿时急了,弯腰转身去抢刀叉的功夫,眼前残影带着风声掠过,几人同时觉得手里一空,岳震已经拿着几件兵器稳稳的立在船头。 “唉!几个月不见,小岳先生的技艺更上一层楼,老汉我自愧不如。”一直沉默的土古论突然开口叹息道:“可惜,可惜呐???” 扑通!岳震探手将兵器丢进了水里,头也不回的讥讽说:“那是当然,本少爷不像你们女真人,整天处心积虑的想着算计别人,自然有的是时间。”虽说是各为其主,但是土古论在岳震心目中的形象已是大打折扣。 不再理会完颜雍他们,岳震把几位义愤填膺的淮帮兄弟拢到身前。 “众位大哥,咱们身后的那个人是金国的第一强者,他们是专为小弟而来,诸位切不可冲动,认真仔细的听小弟把话说完。抓住申屠掌柜和你们大舵头也只是他们胁迫小弟的一种手段而已,只要我俯首就擒,小弟敢保证蒋大舵头无恙归来。你们进城后,抓紧时间打听到我家之所在,到了岳府一定要先去找我姐夫张宪,让他查证淮帮之事。” 看到淮帮弟子极为不情愿的模样,岳震厉声厉色道:“几十个人的性命攸关,眼下可不是诸位逞强的时候!” 岳震急了,淮帮的小头目赶忙带头躬身答应着,其余几人自然也就跟着点头。安抚罢淮帮弟子,抬头盯着完颜雍。岳震咬牙道:“本少有言在先,倘若完颜兄台食言毁诺,在背后下黑手,这几位兄弟稍有差池,咱们就一拍两散,大不了鱼死网破!” “哈哈???震少放心。你信不过我完颜雍,也该想想,金龙密谍策划了这么久,自然就是要搞得满城风雨,没有人通风报信怎么能?震少上船,贵部众自可安然离去。” “但愿如此!”岳震跺脚纵身飘上大船,他一动,土古论也像跗骨之蛆一般跟着飞身而来落在他和完颜雍之间。岳震只得暗自苦笑摇头,土尊者人老成精,不给自己靠近完颜雍的机会。怎么才能活捉完颜雍?以人质交换人质来化解这场危机。也不知道,完颜雍是不是金龙密谍的首脑人物,够不够份量? 脑子里不停的盘算着,淮帮的小船也飞快的划出了视线。岳震用眼角瞄着满脸轻松的完颜雍,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妥的感觉,暗自迷惑不已。 他怎么不急着北返呢?为什么他对穿越边境这样胸有成竹? 要知道,此地距离宋、齐边境最快捷的直线距离,也还有千里不止,完颜雍凭什么有把握能够在重重拦截中,顺利的返回金国呢?。 等到完颜雍的行动,解开了岳震满肚子的疑问,他也如坠冰窖,从心里向外冒着凉气。 淮帮的船离开不久,岳震就被‘请’下了大船,他和完颜雍、土古论还有两名随从,登上了土尊者刚刚占据的小艇。完颜雍一声令下,大船小艇一起开动,不过是方向各异背道而驰。大船向北,岳震他们五人的小船却向临安进发。 小船绕过了城北码头一直向南,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岳震,完颜雍得意洋洋的笑道:“不错,震少所猜不错。贵部下刚刚见到的那条大船,进入河道后便会被凿沉,咱们的踪影就像泥牛入海无迹可循。呵呵???谁能想到你我却在京师欢渡新春呢?” “哼哼!高明啊。”岳震脸色铁青着从牙缝冷哼道:“完颜兄台耍弄阴谋诡计的手段果然高明!本少望尘莫及。” 完颜雍一敛笑容,正色说:“不是吧,大哥心目中的震少可不是这个样子啊。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一直不是你震少的至高理想吗?倘若顺利的话,无一伤亡便将你震少掳回黄龙府,难道不算是我雍三创造的一个奇迹吗?” 虽然心里很佩服完颜雍的整个计划缜密而大胆,岳震却也不愿意表露出来,只是冷笑不止,琢磨着他们下一步的举动。 “震少可不能让大哥失望哦。”完颜雍欣然笑道:“震少你向来是愈挫愈强,怎么现在却是一付外强中干的样子?你若是放弃了,雍三就算是赢,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不错!精神一振,岳震默默的告诫着自己:如今还在大宋的土地上,就算到了两国边界,见到申屠他们,还会有很多的变数。完颜雍他只有土古论一人而已,而算算时间,恐怕现在福王已经率领步兵司倾巢而出了。不到最后一刻,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稳稳心绪,岳震点点头算是接受了挑战。“好,完颜兄台是值得一搏的好对手。不过兄台对本少了如指掌,而我却对阁下一无所知,这好像有欠公平吧?” “好,那我就自报家门。”激起了岳震的斗志,完颜雍由衷的笑起来。“呵呵???本人完颜雍,是我大金国皇帝的嫡亲皇孙,我的父亲就是四太子完颜宗翰。” 临安城里的情形虽然不像岳震预计的那样,但是此刻的岳家,真好像沸腾的油锅里倒入了一瓢凉水,炸营啦! 勉强听完淮帮船家的陈述,少帅岳云勃然大怒,红了眼睛,抬腿就要出门。张宪则有些茫然失措,一时间脑子里空白一片。幸好银屏还算镇定,扬声怒斥道:“云弟,你给我站住!你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慌什么?!” 喝止了岳云,银屏这才急忙让周婶夫妇搀扶母亲回去休息,可怜的岳夫人惊闻剧变已是脸色青白,摇摇欲坠。 安排好了这一头,银屏这才微显焦急之色,她不停的在地上来回踱着,自言自语中又好像是在和弟弟与丈夫商量。“现在只有去找帝姬了,可是如此一来必将闹的满城风雨,会不会逼得金人狗急跳墙加害小弟呢?” 岳云也从短暂的惊慌中镇静下来,少帅满脸的羞愧却也是无计可施,这也不能怪他,回到京城,他只是光杆司令一个,调不动一兵一卒。张宪冷静下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岳家只有他对岳震的事情最为了解。 “云弟,你立刻去小弟的铺子,找到贵叔的儿子王郡。当务之急是要让烽火堂把消息传出去,让烽火堂和淮帮都行动起来!”少帅匆匆而去,张宪转身说:“银屏,为夫觉着金人此举意不在伤害小弟,所以你说得对,咱们要赶快通知帝姬。现在只有靠皇家的力量才能把小弟和那些金人拦在宋境,至少他们能够找到小弟的行踪。” 大内禁宫是一个各种小道消息很灵通的地方。早在几天前礼部接到皇帝密旨,为帝姬秘密寻找府邸开始,很多有心人自然不难猜出帝姬大婚在即,驸马爷的人选亦是昭然若揭。 所以张宪、岳银屏夫妇赶到皇宫时,根本没有费什么周折就见到了柔福。 柔福听闻岳家小姐到访,惊喜中不禁又有些紧张,从萼华宫到内宫门虽说还很远,若是她运功飞纵,也不过是转眼即至的一小段路而已。也就是这一小段路,少女却走走停停,一路胡乱的猜想着。 一定是震哥回来了!可是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呢? 难道说宫里的传闻已经流到了外面?真是讨厌,总是有些人自作聪明,喜欢乱嚼舌根,干这些无聊的事情。震哥若是得知皇帝叔叔已经写好赐婚的圣旨,将作何感想呢,生气?抑或是无奈的接受?他不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吧!。 想到此处,柔福忍不住一阵心慌意乱,脚步也骤然加快。 不会!震哥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他应该很明白那样做的后果,那样必会让许多人陷入尴尬的境地。皇帝下不了台,岳侯无法交代,两家也都将成为朝野的笑柄。 可银屏姐姐在这个时候找到宫里,实在让人费解啊。或许是震哥不好意思来,姐姐就跑来邀自己去家里一起过节。这未免也太唐突了吧?心思错落间柔福的步伐又慢了下来,暗自羞涩的责怪着情郎。 没过门的媳妇跑到婆家去过年,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等喜滋滋的柔福真正见到银屏夫妻时,用不着开口说话,顿时就明白出大事了,两夫妻的脸上明显的写着气急败坏。 “什么?!”听罢银屏简短的述说,柔福震惊中又有一丝疑云爬上心头,会不会是震哥用这个法子来逃避这场婚姻?不会的!少女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怀疑,羞愧自责。震哥他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我怎能这样不信任他,就算震哥不愿娶我,也一定会堂堂正正的说出来,不会用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来欺骗他的爱人。 “姐姐先不要慌。”一闪而过的思想斗争后,柔福拉起银屏冰凉的手。“姐姐莫急,从临安到金国的疆界远隔千山万水,他们飞不掉的!姐姐暂且回府,叫那几位船家准备好,可能随时用得着他们。” “姐姐、姐夫快快回府,柔福去和叔叔商量一下,随后即到。” 银屏根本没有未来得及说话,只觉得帝姬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手,定睛看去,柔福已经飘然而去。 以养心殿为中心的禁宫内城已是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院落里随处可见忙忙碌碌的小太监,一切都在有序的准备着,准备着初一早上皇帝陛下主持的祭祖大典。没有人在意行色匆忙的帝姬,即使有人看到身份尊贵的少女从身旁一闪而过,亦是慌忙下跪行礼,哪里敢去端详帝姬花容失色、心慌意乱的神色。 刚刚在银屏夫妇跟前尚能镇定自若的柔福,越想越觉得可怕,等到她冲进养心殿见到两位叔叔时,已经紧张的有些发抖了。 勉强在侄女急促而断断续续的叙述里听明白了大概,高宗皇帝与福王双双勃然色变,始料不及的兄弟二人经过短暂的震惊后,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废物!一群饭桶!” 难怪福亲王歇斯底里,金龙密谍在京师的边上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自己手下庞大的两套人马竟然一无所知?!假如金人的目标不是岳震,换作是???想到此节,福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联想到这肯定是金龙密谍的调虎离山之计。 ------------ 天难测·谜团 “来人呐!”震怒的福王站在殿门前喝道:“传令步兵司王渊即刻进宫,把今夜值班的御前侍卫统领和太监总管一齐找来,快去!” 片刻的功夫几个身影就飞奔而来,跪在台阶下面听着福王爷一连串的命令。“今夜所有侍卫取消休假,全员轮值当班,没有皇上或本王手令,接近禁宫者,格杀勿论!即刻起,所有太监、宫女停止一切活动回归住所,擅自走动者,格杀勿论!” 众人领命退去后,福王转身关上殿门,这才对不明所以的柔福道:“丫头稍安勿躁,十叔揣测这是金人调虎离山的伎俩,倘若咱们自己阵脚大乱,倾巢而出去搜寻岳震,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丫头你想想,金人怎会这么笨?动用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来对付一个无足轻重的岳震?我想这只是他们行动的一个前奏而已,让咱们静观其变如何?” 柔福一脸迷惑,将信将疑的眨着大眼睛,一直在凝眉沉思的高宗皇帝却连连摇头。 “十弟,你错啦。女真人从来都不苯,他们这一次又抓到了关键之所在。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要好好的应对才行,这是一场大乱子呐。福丫头,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皇帝突然语气一转,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侄女,有鼓励,还有期待。 “啊!问我?”少女小吃了一惊,和叔叔对视了片刻后,她理理纷乱的思绪,扬声道:“我觉得应该带着与震哥一起的几位船家向北追去,至少要先找到那条船。至于找到以后该怎么办,我,我???” “说,继续说下去。”高宗皇帝看着很不自信、吞吞吐吐的少女,含笑鼓励道。 “从银屏姐姐的转述里不难判断,金人并不打算用强。”又经过短暂的迟疑后,柔福终于放开手脚,侃侃而谈。 “皇帝叔叔说得不错,金人不笨,他们也明白即便是女真第一强者出马,若想用武力让震哥低头,他们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说起情郎,少女无法抑制的骄傲之色里还饱含着忧虑与担心,亦颦亦笑中别有一番风情。 “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个法子逼震哥就范。申屠大掌柜与震哥情同手足,再加上商队几十条性命,真是难为死他了!”想想情郎的处境,柔福感同身受,秀眸微红着咬咬牙道:“追上那条大船,我们也不宜轻举妄动,只能暗暗跟随。若是打草惊蛇害了申屠一行的性命,就白费了震哥的一片苦心。另外,十叔讲的也不无道理,金人肯定会有其他动作,柔福不敢肯定金人会不会在京师有所行动,只是十分担心他们在???” 看到女孩又犹豫起来,福王忍不住凑上来追问。“担心什么?不在临安里搞风搞雨,他们还会跑到襄阳不成?” 一句襄阳出口,高宗兄弟二人同时打个激灵,惊骇的对视着。 “正是!”柔福丢掉了顾虑,忧心忡忡的假设着。“两位叔叔你们想想看,金军兵临城下,刀斧手押着申屠掌柜和他的商队。震哥该怎么办?城头的岳侯又该怎么办?震哥能眼看着几十人命丧眼前?!” 柔福这样一分析,福王立刻觉得犹如针芒在背,坐立不安起来。把到临安来刺杀皇帝和侄女的假设比较一下,王爷很快就否定了前者,这才领会皇帝所说大乱子的意思。 “那可麻烦啦!”福王摇头道:“岳震一定会劝他老子放弃襄阳城,那小子什么都好,可就是把情义看的比天还大,实在是难成???”瞥见柔福复杂的表情和眼神,王爷猛觉有些失言蓦然改口问起来:“至于岳鹏举将会怎样嘛???九哥你觉得呢?” “进退两难啊。”设身处地的替岳飞想一想,高宗皇帝轻叹道:“不管怎么做,他这一次是输定了。如果弃城而去,他怎么向我交代?又怎么向文武百官交代?如果他眼看着几十人被斩于城下而坚决不肯妥协。唉,这对全军将士的信心与信念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岳家军再难有横扫千里的铁军之势。不过嘛???” 皇帝说到这里反而一扫忧色,开心的笑了起来。“假如金人真就做得这么绝,呵呵,无异于把岳震逼上了绝路。以咱们震少爷的手段和潜力,所谓的大金强者能否全身而退尚不可知,但是他的杀伤力一定会让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后悔莫及。” 这边高宗喜形于色,另一边柔福却已经娇颜失色,花容惨白,仿佛看到情郎在两军阵前大开杀戒,血流成河的场景。芳心里暗自神伤焦急:刀枪无眼,他一样是血肉之躯啊!不行!我一定不会让这样的情景变成现实,一定不会让可恶的金人得逞! “一切不过是咱们的猜想而已,世事无常,天意难测啊,只有一点朕深信不疑。”发觉了柔福的神态,皇帝收起了笑意,指着侄女对福王道。 “那就是我们都老啦,都已经沦为了配角,这个大舞台将是他们的天地了。” 福王略有所悟咀嚼着兄长的深意,一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探手解下腰牌递过去。“丫头拿着,有了它,你不但可以调动步兵司的皇家侍卫,还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十叔我身负禁宫与祭祖大典的安全,一切全靠你自己啦。” “这???”柔福盯着这块柔光莹动的小小玉牌,忍不住踌躇起来。 “臣王渊,奉命殿外候旨。”王渊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从门外传来。 “好!来得正好,王统领速去兵部传朕的口谕,着兵部立刻下发八百里紧急军令。传令,韩世忠部、岳飞部、吴阶部,三路护军关闭所有边卡关隘,不准一人离开宋境。”听着王渊领命离去的脚步声,高宗皇帝仰天笑道:“哈哈,十弟你这就对了,做配角就要有配角的觉悟,就让咱们兄弟在明,福丫头在暗,联手与女真人斗一斗,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哈哈哈???” 正如大宋朝第一家族预料的那样,此时身处危机中心的岳震对于自己的安危担心很少,他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是一场目标指向父亲的惊天大阴谋。 随着完颜雍、土古论潜入城南一幢颇为壮观的宅院,一位中年人毕恭毕敬的把他们送到了僻静的侧院。看着衣饰华丽貌似暴发户的主人,以及他对完颜雍谦卑的神态,岳震肯定这里是金龙密谍在临安城的据点,更肯定了完颜雍不但身份尊贵,而且很有可能还是金国情报组织的决策者之一。 接待的人退出去后,土古论依然那付沉静如水的模样,找地方坐下闭目养神。但岳震明白,老尊者对自己的戒备一刻也未放松过。完颜雍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忍不住摇头叹息起来。“啧啧??可惜啊。这么好的宅院,震少你来过之后,就得放弃喽。” 完颜雍胸有成竹的神情,怎能不让岳震暗自心焦? 主人模样的中年人再次进来时,后面跟着几个小厮,端着热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斟满一杯酒放在托盘上后,主人单膝跪地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他刚刚说出两个岳震听不懂的音节,就被完颜雍厉声喝止。“闭嘴!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这里是临安,是汉人的地方,你想害死大家不成?!” “是是,奴才该死。”虽然被厉声厉色的呵斥,却不见他有任何的不悦之色,还是笑嘻嘻的连连点头。 “新春佳节,禅子您依然为国奔波操劳,做奴才的心疼不是。请雍禅子饮了这杯酒,奴才全家愿禅子您福寿安康,永远如雄鹰一般高高在上。” 完颜雍无奈的摇头端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语气柔和许多,嘴角也挂上了笑意。“唉,真拿你没办法。听大伯说,你在江南一待就是十几年,真是不容易。好了,酒已经喝过,年也拜啦,都退下吧。除了送饭,没事别往这边跑,免得让不相干的人生疑。” 等到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完颜雍拿着酒壶站起来,却被土古论一声轻咳拉住了脚步。他只好定在那里尴尬的笑道:“请,我特意让他们准备了两份,咱们各吃各的,震少请自便。” 岳震不由得一阵暗恨,老家伙还真小心呢,看来还需耐心的等待。心里想着怎么才能分散老尊者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一举擒下完颜雍,他不动声色的拿过酒具,解嘲说:“哦,还有酒喝?对我这个俘虏还是满优待的嘛,那就多谢雍???什么雍弹子啦。” “雍弹子?你以为我是鸡毛掸子呢?”完颜雍被他一通胡叫,搞得险些喷酒。“是禅子,就是你们汉人皇孙的意思。不过也不怪你,很多女真语用汉话来讲,听起来都是挺怪的。” 刚刚得知完颜雍就是金兀术的儿子,岳震还真是吃惊不小。要知道两国交战,间谍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暴露身份而大难临头。皇孙也是皇权的继承者,活跃在危机重重的第一线,这在汉人的朝廷里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原来皇孙就是禅子,好,好得很。”浮想联翩的岳震,嘴上虚应着,暗自叫好: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呢,要是将他捉住,申屠和商队一定就能重获自由。 还想确定一下他究竟尊贵到了什么程度,岳震一边吃喝着,假意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女真人的皇帝儿孙满堂,像完颜兄这样的王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完颜雍微微一笑,咽下了嘴中的食物,点头说:“不错,我们是一个大家族,却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多。父亲他们兄弟四人,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共有十二男、七女。不像你们大宋朝的皇帝那么没用,到现在连个太子都生不出来。” 岳震以前也曾听说,当年宫廷之变时,小太子连惊带吓一命呜呼后,高宗皇帝赵构就再无所出,太子这个位置也就一直悬着。 虽然懒得探究这些皇家辛秘,可是听到完颜雍口气里的讥讽,岳震还是忍不住反唇道:“那也比僧多粥少强吧?想想看,为了一个皇位,兄弟闾墙、手足相残,啧啧,人间惨剧啊。”这小子摇头叹息中声情并茂,幸灾乐祸之意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一直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土古论不禁被他们的针锋相对所吸引,老汉饶有兴致的睁开眼睛,巡视打量着心目中两位最出色的少年。 “唉???谁说不是呢?”完颜雍也随之长叹,并没多少不快之情,反而是真诚的看着岳震问道:“如今震少已经知晓我的处境,能否愿意指点一二?大哥我是该逆水行舟,拼尽全力的去争取,还是应该急流勇退,设身事外落得个逍遥自在呢?” 蓦然间,岳震想起两人相互敞开心扉,在月下促膝倾谈的情景。眼前,人还是那两个人,处境却已是天壤之别,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他黯然神伤。 “唉!”一声发自内心的叹息后,岳震垂下与他对视的眼睛,苦涩的沉声道:“完颜兄文武兼备,想必是王孙一辈中的楚翘,如此浅显的道理,何必来问小弟?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皇位之争更是血雨腥风,危机四伏。不是你想退就可以退的。兄台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胁迫小弟,不就是为自己积蓄资本,期望着有一天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吗?” 岳震的一席话,顿时将两人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完颜雍低下头去,凝视着手里的酒杯,一遍遍的问着自己。 我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值得吗? ------------ 难两全·迷途 “震少所言不假,嗣位之争风云激荡,容不得我后退半分呐???” 恍惚失神了好久,完颜雍这才悠悠叹道:“在大兄的心目当中,我和郎父是他们父子继位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时时刻刻都想着除之而后快。” 岳震顿时被他的话所吸引,暂且忘却了自己的处境,对金国最高的权力争夺,还有完颜家族复杂的血缘关系,充满好奇。 看到岳震一付不明所以的神情,完颜雍索性放下酒杯,仔细的解释起来。“我说的大兄是大金国长皇孙完颜亮,也就是我大伯完颜宗望的长子。” “哦???”岳震恍然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奇怪的问道:“这就不对啦,完颜兄你自称雍三,土尊者也叫三公子,就是说你上面还有一母同胞的两个哥哥。就算你们父子将皇位抢到手,你岂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呵呵???”完颜雍摇头笑着说:“女真可不像你们汉人,讲究长幼有序,我们最看重还是实力。不错,我是有两个兄长,可是震少你猜错了,我和他们并非一母所生。”说到这,完颜雍蓦然住口,表情中凭添了几分痛楚的扭曲。“我那两位两个哥哥震少你应该不陌生,他们就是宋金战场上大名鼎鼎的金朝悍将,金、银禅子。” “啊!”岳震闻听着实吃惊不小,但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原来传说中的八大锤决战牛头山,并不完全是杜撰而来,还真是确有其人。只是不知道所谓的金、银禅子,是不是最终死在了岳云和岳雷的手上? 岳震古怪的神情,让完颜雍错会了意思。他赫然解嘲道:“也不知是那个江湖术士胡言乱语,说我郎父五行缺金,因此才有了完颜金、完颜银这么土气的名字。据说当初要不是母亲不允,我就叫完颜铜喽。嘿嘿???” “既然如此,小弟就更不明白了。金、银禅子是你们大金赫赫闻名的猛士,实力怎么会比你差呢?” 完颜雍颇为不屑的翘起了嘴角。“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而已,只会跟在三伯和郎父屁股后面俯首贴耳,整天叫嚣要为大金王朝一统神州大地。井底之蛙!根本不知道万里神州有多么辽阔,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有很多事靠武力根本是无法解决的。” “听说你们金国也有主战、主和两派,看来完颜兄你,是比较倾向于主和这一派喽。”他的话让岳震心中一动,隐约猜到完颜雍的立场与这次针对自己的行动,有着莫大的关联。 “呵呵??”完颜雍摇头笑着说:“震少就不必旁敲侧击啦,从临安到扣押商队的地方有很长的一段路呢,到时候为兄一定原原本本的据实告知。眼下正值辞旧迎新的良辰美景,震少你也劳累一年了,何不安享这顿年夜饭呢?” 心里很失望,岳震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我现在是沾板上的鱼肉,敢不悉听尊便?” 一直倾听着他们谈话的土古论不禁莞然失笑。“三少你要当心喽,小岳先生以弱示人,嘿嘿???随时就要暴起发难啦。” 完颜雍真就不敢大意,起身又把独自吃饭的小桌向后挪挪,更靠近土尊者。岳震忍不住仰天长笑,“哈哈哈!你大金第一强者在侧,我这个后生晚辈岂敢放肆?完颜兄难道忘记了,你我在鄂州时曾有一搏,不过是半斤八两。兄台又何必惺惺作态,实在是让小弟失望的很,也实在有辱你们女真勇士的威名。” “兄弟你错了。”看着摇头大笑的岳震,完颜雍肃然道:“完颜雍此次决意背叛兄弟,在你震少的背后下黑手,就早已将荣辱置之度外,为达目的在所不惜!” 这几句话,完颜雍虽然说的斩钉截铁,可是土古论还是听出了他内心的痛苦。老尊者微微摇头中,由黯然闭上眼睛,暗自叹息不止。 原本一对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却弄到如此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呐! “完颜兄言重了,小弟???”想起刚到临安时,两位异族兄长真心实意的帮助,想起兄弟三人把酒言欢,同唱一首‘笑傲江湖’。再想想完颜雍布署这次行动前后,一定也是满心的挣扎与煎熬。岳震又怎能不动情?他垂下头来,声音很低,很沉,完颜雍与土古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自古忠义难两全,雍哥你为国家、为民族,小弟我不会怪你。今生今世我们做不成兄弟,那就等到来生,你我投胎转世到一个没有战争,没有血腥的年代,再做兄弟!” 他话未说完,完颜雍已是险些落下泪来,大金国的皇孙急忙低下头去。却不料,岳震随着最后的那个‘弟’字出口骤然起身,鬼魅般的闪到了他桌前。完颜雍猝不及防,想退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岳震的手直取自己锁骨。 “呔!”土古论虽然迟了半拍,可还是堪堪赶到桌侧,老尊者低吼一声踢向小桌,小桌随之腾空而起,挡在了岳震和完颜雍中间。 眼睁睁看着良机错失,岳震叹口气蓦然而退,一阵‘稀里哗啦’的杯盘落地,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嘿嘿,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嘛。”岳震弯腰捡起桌布,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汤汤水水,一边摇头诡笑道:“是不是很好玩?完颜兄你要多加小心哦,这样的游戏,小弟一定会经常玩一玩的。嘿嘿嘿???好困啊,睡觉去喽。” 看着他摇头晃脑的走进里间,完颜雍与老尊者相视无语,哭笑不得。 说是睡觉,可岳震身处困局,脑子里不停地分析着金人的最终目地以及自己如何应对,哪能睡得着?完颜雍也是一样,盘算着计划中尽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土古论则身负防备岳震反扑的重任,同样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的马虎。 大年夜悄然而去,各怀心事的三个人迎来了新年的第一丝曙光。 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同样昏昏欲睡的岳震和土古论猛然振作起来,侧耳倾听着夹杂在鞭炮声里的阵阵马蹄。 与土尊者不断的交头接耳中,完颜雍渐渐露出了笑容。岳震懒得去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形势已然很明了,金人计划的第一步已经顺利实施,将所有搜寻岳震的人引入了歧途。也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赢得了先机。 正如岳震所预料的那样,大年初一的清晨,柔福、王渊在岳府短暂的停留后,带着张宪和淮帮船家出城向北,大批的皇家侍卫紧随左右。同时出发的还有一批人,那些身背兵部八百里加急军令打马飞奔的校尉。 事态也如完颜雍预期的那样,柔福与王渊在午夜时分赶到入江口,自然也就失去了追踪的线索。众人一筹莫展徘徊不定中,时间一点点的流走。年初二的拂晓,柔福这才下定决心兵分两路。王渊带一部分人一路向北追赶,而柔福自己则和张宪一道沿大江西行,走这条通往襄阳最快捷的线路。几乎是同一时刻,岳震、完颜雍以及土古论也离开了临安。 看着身前身后衣着光鲜、面带喜色走亲戚的人群,岳震不得不佩服完颜雍思维缜密,算无遗策。 就这样追赶者在前,被追者在后,怪诞的一幕上演了。柔福、王渊急冲冲日夜兼程,而完颜雍不疾不缓,两拨人渐渐拉开了大约两、三日距离。 王渊马不停蹄的扑到楚州,比兵部的传令官还要早了几个时辰,他和韩世忠细说经过的时候,八百里紧急太尉军令才传进了大帅府。其实韩世忠前一天就接到解元的报告,烽火堂与淮帮只交代了一句“买卖暂停”,便同时撤走所有人员,他们两个还因为猜测出了什么事情而大费了一番脑筋。 军令如山,前护军不折不扣的执行着兵部命令,楚州城顿时像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韩帅紧锣密鼓的向防区内各城下发着太尉军令,心绪也是相当的复杂莫名。兵部的军令里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岳震出了事,但是那一句‘皇族至亲遭金人挟持’,还有帝姬亲自率队,加上之前的风言风语。这一切都让韩帅坚信,岳飞的背景将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楚州耽搁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王渊只得留下几个侍卫继续打探,自己沿着淮水往襄阳方向前进,第一站就是泗水关。 即便王渊亮出了禁军统领的腰牌,他们一行人还是被如临大敌的泗水守军监管起来,他还在欣慰前护军效率时,被闻讯而来的韩正彦一把擎住了手臂。 “王大人,可有震少的消息?!”韩少帅手上的力量让王统领痛得一咧嘴,心里却是热乎乎的。震少一班小兄弟们的热血义气在少年军人的脸上显露无遗,也让王渊一阵惭愧,无言以对,只是摇头叹气。 韩正彦颓然松开手,旋即热切的低声问道:“大人从楚州而来,可曾带来我父帅的回复?” “什么回复?韩大帅并未告知本官啊。” 听到王渊如此作答,韩正彦好像一座压抑的火山愤怒了,他摘下头盔狠狠砸在地上。“为什么!在父帅眼里这顶官帽就真的这么重要?!为什么我恳求他派人来替我,他就是不同意!事情明摆着,若不找到申屠掌柜,把他们解救出来,震少怎能放手一搏!?难道我们的兄弟情谊在他眼中就一文不值!?” 看着热泪将要盈眶的韩少帅,王渊一阵感动,一样的热血贲涌,却也不得不搂住韩正彦的肩头低声相劝。 “少帅息怒,韩大帅之所以不答应,本官也觉得少帅你太过冲动。咱们这边一折腾,淮北的齐军、金人能不小心戒备?若是稍有不慎,少帅你再身陷险地,岂不是乱上加乱?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震少大智大勇,一定能脱困而出。眼下首要的是做好本份,尽量的为金人制造困难,为震少多赢得一些余地和时间。” 韩正彦的牢骚与委屈,韩世忠看不见也听不到,自然不必烦恼。而此时襄阳的岳飞,正处在心急如焚,怒不可遏的状态,接近了爆发的边缘。 本来岳帅已经慢条斯理的着手准备了,准备着上元节回京的大小事务,最重要的就是一年一份的述职报告。想想一年来岳家军辉煌的战绩,岳飞暗自骄傲着,却又是十分的伤脑筋,这份报告该怎么写?既要进退有度,不能让太尉以及诸位同僚反感,还得据理力争,不能让手下的各级将领默默无闻,更不能寒了下层士兵的心。 ‘唉,要是小二在该有多好???’ 岳帅费神之际,正好王贵过来准备接替他掌管中军,老哥俩便商议着,一起来完成这项开心的苦差事。 他们的好心情仅仅持续到了大年初五,因为岳云和王郡赶到了襄阳。不用灰头土脸、气急败坏的小哥俩说什么,两位父亲就已经知道肯定出大事了。等到岳云真正的把坏消息说出来,中军大帐里一片死寂。 咔吧!岳帅手中的笔应声而断,将军的面容顿时血色全失。愤怒!愤怒!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岳飞将两截断笔狠狠地掼在案上,虎目喷火睚眦欲裂。 “父帅!???” 岳云真的吓坏了,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父亲有过如此狰狞的面孔。 “卑鄙无耻!”将军双拳砸在书案上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间,岳飞的双眼死死的瞪向帐外,利箭一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阻隔,一直射到黄龙府,射进大金帝国的皇宫。 “宋、金交战近二十年,我岳飞一直称你们为人。今天,我岳鹏举也要骂一句,金狗!卑鄙无耻的金狗!只会用这些下三滥无耻的招式,没胆与我岳家军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却要去掳我亲人,简直禽兽不如!” ------------ 春风寒·试探 “唉!???”愤怒的咒骂后,激动的情绪稍稍舒缓下来,岳飞颓然坐倒痛心疾首的拍着桌子道:“小二也太不小心啦!整天的唠叨着让为父出入小心,小心,你自己却,唉!” 王贵等到主帅一通发泄后,才道出了自己的忧虑。“大哥息怒,兄弟以为震少的安危暂时无需担心,倒是金人的后招值得商榷啊。” “嗯???不错。”岳帅深深的吸口气,合上眼努力的稳定着心绪。片刻后,将军睁开眼睛时,镇定从容又回到了脸上,只是眉宇深锁依旧。“岳云,命你率先锋营即可开进襄阳,传我帅令全城实施军管!关闭北门,出入其余三门者也要严加盘查,去吧。还有,别忘了一定知会秦大人一声,请他们府兵协助。” 看着儿子急速离去的背影,岳飞缓了口气,转睛道:“王副帅,立刻传令全军戒备,尤其是水师营和均州杨再兴部,告诉他们金、齐联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三天后,兵部的传令官冲进襄阳南门,城里的情景让疲惫至极的小校尉好一阵后悔,早知道后护军未卜先知,就不用这样拼死拼活的赶路了。楚州闭关封锁,泗水闭关,襄阳、均州???兵部八百里加急军令,好像是初春里的一股寒流,沿着宋、齐两国的边境线向西延伸,延伸,冻结着一座座关隘。 边境线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岳震和完颜雍、土尊者三人抵达了鄂州城。 本想绕城而过的完颜雍眺望着巍峨的城墙,不免勾起了许多的回忆,忍不住便让水手停船,吩咐他们等在岸边。 “此一去,我完颜雍恐怕再难有机会故地重游,震少可有兴致陪为兄登高一望?” 岳震一想可不是嘛,不管这件事情的结局怎样,完颜雍已经完全暴露,江南再难有他的藏身之地。再加上岳震自己恨不能走的越慢越好,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完颜兄请,小弟也离开鄂州一段日子了,还真有些想念哩。” 鄂州城依山而建,三人就从城外的山脚下出发,大约半个时辰后,登上了山顶。 “震少你看,那里就是‘西辽会馆’吧,我在那生活了好几年。”山势虽然不高,但俯视鄂州城的视线良好,城内的大小街道一览无余。指着一片红色喜气洋洋的建筑,完颜雍接着辨认道:“最高的的那座楼就是醉八仙酒楼,震少可记得你的铺子开业那天,咱们兄弟把酒言欢的情景?” “怎能不记得,你和多吉大哥闹别扭,我还是和事佬呢。真快啊,转眼又是四季轮换,快一年喽。”嘴上和完颜雍聊着,岳震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鄂州大营。远远看去,大军离去后的营房显得破败而寂寥,原本平整的操场上,丛生着一片一片枯黄的芜草。 时过境迁,物是而人非,岳震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问出了放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完颜兄当初接近小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呢?” 完颜雍依旧眺望着这座给他留下太多记忆的城市,怅然答道:“都有吧,为兄是金龙密谍中的金龙特使,来大宋的主要任务就是监视岳家军。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能和???能和震少你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金龙特使?”岳震颇为无奈的摇头笑道:“唉,怎么小弟的身边尽是些大人物呢?” 完颜雍闻听也笑了起来,转过头看着他说:“因为震少你本身是叱诧风云的大人物,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太夸张了吧?”岳震耸肩不解道:“若是没有父亲的光环,小弟一文不值,恐怕你完颜兄也懒得用正眼看我。” “非也,非也,你跟我就不必谦虚了吧?”完颜雍就地坐在了一块山石上。“震少请坐,话说到这里,遮遮掩掩就没有意思啦。为兄就乘这个机会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讲出来,也好让震少明白,你我兄弟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天意,也是必然。” 岳震当然求之不得,挑了一块干净平坦的大石坐下。土古论却不像他们两个那样麻烦,直接在一地落叶中盘膝而坐,好似入定的僧人一般,闭目养神。 “这要从襄阳兵败之前说起。”完颜雍理理思路,娓娓道来。“三伯和郎父借大宋老皇帝的离世,重新挑起了宋、金之间的战火,却万万没料到败得那样干脆彻底。兵败后,以郎父为首的主战势力声望一落千丈,在满朝文武一片打压之声中,大伯趁势收了三伯的军权,与我郎父各掌大金的半数军力,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听得一头雾水中,岳震忍不住打断了他。“这与小弟何干呢?难道说完颜兄你与四郎主父子情深,想用小弟制造争端,好让你父亲在战场上扳回一局?” 一句父子情深,让完颜雍流露出一付很不自然的表情,情不自禁的垂下头。“震少你尽心竭力的辅佐岳帅,父子同甘共苦,实在羡煞为兄。我和郎父却好像仇人一般,永远不可能想到一起,也永远不可能???” 完颜雍的情绪随着话语慢慢低沉,最终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哦?岳震暗自心动,顺着他话里的意思猜测着:听起来,完颜雍和他老子完颜宗翰的矛盾很深呐,由此不难推断,金龙密谍针对自己的行动应当和完颜宗翰无关。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策划劫持自己的首脑不是军方的人,那他们最终的目地又是什么呢? 过了一会,完颜雍还是难从苦涩中挣脱出来,忍不住问起了岳震:“其实我与郎父只不过是见解不同,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僵呢?” “亲情纠缠到政治漩涡里,就会变得微不足道。”岳震想着自己的事情,嘴上敷衍说:“从古到今由于政见不合,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例子比比皆是。这是因为完颜兄和令尊都有各自的抱负,不像小弟这样,只想着亲人们能够平平安安的便心满意足了。” 完颜雍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震少所言甚是,郎父认为大金的出路在于征战,在于不停的扩张疆土。而我一直觉得,这将会把大金国引上歧途。” 虽然岳震急于知道完颜雍的背后是哪一些权力集团,却不敢过于直白而引起他的戒备。只好顺着他的话题,慢慢的去捕捉蛛丝马迹。 “为兄最讨厌血腥的战争,可是自从结识震少后,我的思路开阔了许多,以前很多想不通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就想清楚了。”说话的两个人都没有发觉渐渐偏离主题,一直闭着眼睛的土古论却被完颜雍的话语所吸引,老尊者睁开眼,目光烁烁的看着他侃侃而谈。 “虽然同样是守成,但是为兄自认与大伯、二伯他们的理念有着天壤之别。我能清醒看到,女真的未来在于勤农桑、兴民生,而不是像他们那样一味的盘剥搜刮,贪享安逸。更不能跟着郎父那一班军人,举全国之力去东征西讨。女真儿女用身躯和鲜血换来的千里沃土,亟待休养生息啊,那才是我们大金王朝的根本!” 听到这里,土古论忍不住拍手而赞。“好!三少爷你高瞻远瞩,老夫甚慰。有你这些话,老夫一定助你执掌大权,为我女真开创一个辉煌的未来!” 岳震感佩之余,不禁又有些迷茫,难道真如完颜雍所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现代理论,悄然的改造了完颜雍,这是令岳震始料未及的。假如他如愿以偿的登上皇位,绝对是女真族的福音,同样也是苦苦挣扎于战火中汉人的福祉,至少在完颜雍的有生之年,两个民族的热血男儿不用再去自相残杀。 土尊者的承诺,让完颜雍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不过他很快的掩饰过去,岔开了话题。“扯远啦,扯远啦,震少,咱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岳震会心的一笑,答道:“说到襄阳兵败,你们金国主战一派优势顿失。” “正是,也正是到了那时,长辈们,大金国的四位郎主才想起了我事前的警告!”提到这个话头,完颜雍忍不住又是一阵愤恨不平。“要是他们早些重视我的话,哪有一万蒲奴里勇士命丧襄阳的惨剧?!一万呐!女真族有多少个一万将士供他们挥霍!” “警告?”岳震皱着眉头问道:“完颜兄的言下之意,小弟才是葬送你们大金勇士的罪魁祸首喽?” 完颜雍循着他的目光,与岳震丝毫不让的对视着。“不错!难道震少你想否认?没有你在闽境的一番动作,你哥哥云少帅拿什么与大金铁骑抗衡?没有你匪夷所思的战术,大旗营凭什么重创我三伯的精锐之师?铁一般的事实,你震少能赖的掉嘛?”可能是完颜雍也感觉到语气里恨意太浓,他停下来大口的呼吸着,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才慢慢平复。 “不仅如此,我还隐隐的觉着,郎父兵败仙人关,说不定亦是你震少一手导演的好戏。刘子羽哥俩和你打得火热,实在让人生疑。” 看着愤愤不平的完颜雍,岳震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既然如此,完颜兄你直接把小弟干掉岂不一了百了?何必搞出这么多事,何必殃及申屠他们一大票无辜?” “你以为我不想?!”岳震的笑容无异于火上浇油,完颜雍腾的站起身来,用手指着他猛然向前跨了一步。他这一步却让土古论勃然变色,老尊者情急之下双手拍地腾身而起,荡起漫天的落叶飘零。 此刻的完颜雍也想起了尊者的告诫,犹如蝎子蛰了一般骤然后退。 “哈哈哈???”岳震坐在那里丝毫未动,看着紧张兮兮的两个人哈哈大笑。放松下来的土古论也不禁摇头苦笑,传染着完颜雍也‘嘿嘿’的笑了起来,关系古怪的三个人,笑声里也弥漫着古怪的气氛。 嘻笑过后,完颜雍面带笑容道:“且不说杀你震少要付出什么,就算我们损失惨重后得偿所愿,换来的将是岳帅与岳家军的雷霆怒火。呵呵???震少,为兄的脑子还算清醒,怎么会做这样愚不可及的事情?” 他诡异的笑容让岳震暗暗心凛,金人的计划肯定要比杀了自己还要恶毒。隐隐约约中,他好像把握到了什么,却又不太肯定。“完颜兄厉害,小弟刚刚小胜一场,这么快又让你扳了回去。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不好?兄台你究竟要把小弟怎么样呢?” “不急,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哈哈哈???”完颜雍在充满快意的笑声中转身下山,岳震只好郁闷的跟着,眼睁睁的吃瘪,发作不得。 尽管现在的柔福已经将一身佛家真气融会贯通,可是不眠不休的赶路,还是让女孩面如菜色花容憔悴。远远望着军营里‘岳’字大旗,酸楚委屈还有担忧与牵挂,伴着疲倦阵阵袭来,如此复杂的情绪让少女几乎落下泪来。 柔福感觉到了亲人的气息,面前的营房里有好多震哥的亲人,也是自己以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有他们在,自己就不会再感觉到孤独,就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她好似归来的游子看到了家门,猛然加快速度。 帝姬发力疾赶,她身后那些已经累得不成人形的侍卫们只好咬牙紧紧跟着。 哪知道柔福一脚踏进营门,却听到了骇人听闻的大事。校军场上一片肃杀,几乎岳家军所有的将领都赶到了这里,唯独不见元帅岳飞。 背嵬军统领,均州守将杨再兴,此刻正被绑在场中的木桩上,身旁则是一脸尴尬手执大刀的刀斧手。 也不知道杨再兴是从哪里听说的,对面邓州城的金军将领复姓完颜,极有可能是金国的皇亲国戚。正在为震少被挟持而苦恼的老杨还不喜出望外?于是他就带着一千背嵬精锐夜袭金军骑兵营,不但活捉了这位倒霉的金军将领,还在敌营里留下书信:要想让这位将官活命,用我家二少爷来换。 ------------ 聚襄阳·无策 回来一通审问,杨再兴大失所望。在女真八部族中,完颜这个姓氏有两个分支,一支是神隐水完颜部,另一支就是现在的皇族神保水完颜部。他抓回来的这位将官出自神隐水部,勉强算是女真贵族。 消息传回襄阳,岳飞勃然大怒,命令董先和徐庆一起赶到均州。董先接管城防,徐庆则连夜把杨再兴押回了襄阳。 眼瞅着老杨将要性命难保,岳家军一干将领如热锅蚂蚁的时候,柔福帝姬率众而至。王贵还在苦劝元帅,董先远在均州,闻讯而来的将领中只有黄佐知道柔福是何须人也。众将看着大队的皇家侍卫尚在错愕之中,黄佐已是紧赶两步到了柔福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黄佐参见帝姬千岁,恳请千岁救救杨将军!老杨与震少亦师亦友、情若手足,若日后震少回来,我等一班兄弟没法交代啊!” 虽然不明所以,众将官还是呼啦啦跪到了一大片,‘救救杨将军’的声音此起彼伏。 得知事情的大概,已是疲惫不堪的柔福重新振作起来。无长官将令,私自带兵出营,死罪!杨再兴从军多年,焉能不知?岳元帅令法严明,说一不二,杨再兴焉能不知?! 很多人都在牵挂着他的安危,他们正在用不同的方式来帮助震哥,好像杨再兴这样,即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想想杨再兴的举动看似鲁莽、幼稚,却不得不让人感动,佩服,这才是生死兄弟的真正涵义。 暗自感慨着,柔福示意身后的侍卫扶起黄佐。“黄将军请起,诸位将军请起。” 少女的话语虽不似平日里那样清脆悦耳,有些沙哑低沉,反而凭添了几分威仪。从巴蜀回到京师的路上,所到之处官员们的隆重迎送,已经让柔福习惯了这种场面。 “诸位放心,本宫这就前往中军帐劝说岳元帅收回成命,给杨将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看着侍卫们簇拥着帝姬去了中军大帐,黄佐欢天喜地的蹦到杨再兴身旁,咧着大嘴说:“哈哈哈,老杨你还真是蟑螂命呐,硬的很!这样你都能混过去。佩服,佩服。”五花大绑的杨再兴却一头雾水的问道:“唉,我说大脚,刚才那个丫头谁呀?牛气冲天的。” “我呸!有眼不识金镶玉。”黄佐一把推开碍事的刀斧手,伏在他耳边嘀咕起来。 “哦?哇!这么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 “我是说震少厉害,居然???” 众将领好奇的围上来时,两人却又一齐闭嘴,恶形恶状的挤眉弄眼,自然惹来众人一阵嗤之以鼻,原本紧张的空气荡然无存。 手握金漆将令的岳元帅,面沉如水的坐在大帐里。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令牌一出便牵动着许多人的生死,而此时此刻,却因为一个人的命运,小小令牌在岳飞的手里重若千钧,重到他根本无力扔出去。 轰走了求情的王贵、牛皋还有徐庆,岳飞就这样一直坐着,凝视着手中的令牌,心乱如麻,思绪如潮。 眼前的场景太过熟悉了,熟悉的让元帅阵阵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许多年前。金军驱赶着逃难的百姓来攻打军营,老将军张所束手无策只得下令关闭营门。那时年少气盛的自己也和现在的杨再兴一样,私自带兵杀出营房。百姓得救了,金兵退去,自己却被绑上了法场。 到了今时今日,岳飞才明白,为何当年被绑了整整一上午,为何张将军迟迟不肯下令,又为何宗大帅凑巧出现,让自己死里逃生。 张所根本就是在等宗大帅的到来,或许正是他派人去通知了宗泽。 ‘那我此刻在等谁呢?’岳元帅拉回思绪,看着手里的令箭暗自摇头,除非太尉大人亲临下令赦免,否则今天杨再兴是在劫难逃。就在这时,刷刷刷???寂静的营帐里响起一串脚步,低头沉思的岳飞一听就能知道,这不是军人走路的声音。 “是谁?啊???”错愕中岳飞抬起头来,正好和看过来的柔福四目相对。 面对未来的公爹大人,柔福知道自己应该笑一笑,但是不争气的眼泪却像短线的珠子般悄悄滑落,满腹的委屈与无助瞬间就冲垮理智的堤坝。少女只觉得一阵摇摇欲坠,膝头一软跪在了地上,饮泣悲啼。 “呜呜呜???伯父,可有震哥的消息?” 数月前在临安,岳飞就曾经见过这个女孩,虽然是匆匆一面,可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岳元帅的印象是相当深刻。再看看眼前的女孩,那还有半分以前的影子,满面风尘花容憔悴间,好似一只孤苦无依的小鸟在风雨中瑟瑟发抖。此情此景,阵阵酸楚填满将军的胸膛,此时此刻,因为共同牵挂而血脉相连的感动,让一老一少把引颈待戮的杨再兴抛到九霄云外。 “快起来,孩子,快起来。”岳飞大步走过去扶起女孩,把她拉到自己的帅椅上坐下。“好孩子,你放心,伯父一定把那小子给你找回来。”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岳飞认定了这个女孩就是将来的儿媳妇。将军的理解很朴实,倘若没有海一样的深情,怎能让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千里奔波,来到这里。 虽然岳伯父只是牵着她的衣袖,柔福仍然感到有了依靠后的踏实,温暖宽大的帅椅顿时勾起了她连日来的倦意。 “伯父,看在我和震哥的份上,您就饶了杨将军吧,他也是想帮帮我们???” 无法抑制浓浓的睡意,女孩喃喃呓语着香甜的睡去,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岳飞轻轻取过大氅给熟睡的孩子盖上,看着小猫一样蜷缩在椅子里的柔福,还有残留在脸上的泪水。将军想起了银屏,想起了岳云、岳雷,当然还有岳震,这些孩子们小时候,都曾经无数次的上演过眼前的这一幕。 想到岳震,岳帅不免又是一阵牵肠挂肚,暗自低语。 “死小子,把大家害成这样,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唉,还是算了吧,回来就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轻手轻脚退出营帐,岳元帅看到几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部下,这才记起来校军场上还绑着一个呢。 “哼哼,好大的面子啊,搬来大宋公主撑腰。”岳飞板着脸把将令甩给徐庆道:“杨再兴目无军纪,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传本帅将令重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如释重负的转过身去,岳帅接着道:“王副帅,你去附近的村子里请几位干净利索的妇人。让粗手粗脚的大男人伺候帝姬,有失体统。” 离开鄂州后,完颜雍选择的路线让岳震很是吃惊,真正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原来揣测金龙密谍是为了配合军事行动的猜想,如今因为完颜雍所走的路线而被彻底的推翻了。他们现在沿着大江宽阔的河道一直向西,并没有往襄阳方向转弯。也就是说,完颜雍和土古论带着自己正在远离大宋与伪齐的国境线。 完全陌生的景色使岳震有一种很不安宁的感觉,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既然金人短期内没有重大的军事行动,那针对自己一连串的动作,究竟意欲何为呢?种种失去依据的猜测,匆匆而来又被匆匆否决,岳震觉得身陷迷雾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完颜雍的态度也在悄然的变化着,随着上元节的临近,河道上来往的船只不断的减少,他们这条匆忙赶路的船越来越引人注目。他除了催促部下拼命的赶路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进入巴蜀后,只有水路这一条最快捷的路线,别无选择。他现在只能赌,赌大宋的情报网络没有这么快的发现他们,赌那些急于寻找岳震的人们,还没能猜出己方的意图。 可是这些都不是完颜雍最担心的,最让他提心吊胆的是岳震越来越焦燥的状态。人之常情,如果换位而处,完颜雍估计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耐心,不会像震少这样,能忍这么久。 土尊者凝神戒备的时间愈来愈长,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岳震,也是让完颜雍下定决心的主要原因。他知道,是时候和岳震摊牌了。 进入正月,河北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破棉絮一般的阴云仿佛要触到了房顶,让人觉得很沉闷,很压抑。 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村子边缘破败的小院子里,站着几个年轻人。他们正在竖起耳朵偷听着茅草屋里的争吵,表情各不相同,有的茫然,有的焦急,有的则在凝神想着什么。说他们偷听却也有些冤枉,破破烂烂的门窗根本挡不住激动的声音。 “没有用!你们过河去能干什么?!哪里有岳家军,有步兵司的禁宫侍卫,你们若是真想帮小岳,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就不要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整天聚在一堆,不要把小岳辛辛苦苦搞起来的烽火堂毁喽!”一向冷静坚忍的宗铣,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着焦灼与怨气。 “可是整整十天了,震少还是渺无音讯,宗大哥你却让我们这样干坐着,什么也不做?!” 院子里吴阿大和小七对视了一眼,晏彪的话道出了烽火堂所有人的心声,分散在各地的八兄弟重新聚到一起,就是要商量一个对策,想想怎么才能帮助身陷危局的震少。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宗铣心烦意乱的来回踱着,无奈的说:“十天了,难道你们还看不清楚?齐军根本就没有什么军事行动。依我看来,他们知不知道小岳的事情还不一定呢?倒是咱们方寸大乱进退失据太危险,像今天这个样子,所有的首脑聚在一起,岂不是给人家一网打尽的机会?别忘了齐军那些密探也不是吃干饭的!” “唉???”晏彪拍案叹息着站起来。“宗大哥你说得对,我们兄弟可能已经引起齐人的注意,我这就带他们过河到襄阳去!” “你!???”宗铣已经忍不住要发火了,他指点着晏彪双眼喷火,嘴角激烈的抽搐着,看得出是在强压着怒火。 “唉!”他也是一声叹息垂下了手臂。“彪子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这很好,但是你为什么不肯冷静的分析分析呢?金人若是意在襄阳不用这么费事的,他们直接把申屠掌柜和淮帮的人直接押到襄阳城下,就算小岳远在天边也是一样会赶过去的。” “证据!宗大哥你给我站得住脚的证据!”这个问题显然他们已经争论过许多次了。 晏彪盯着宗铣的眼睛道:“那宗大哥你告诉我,金人到底要做什么?不要再说你的直觉了,我不能凭着你的直觉就袖手旁观。倘若真如我们的判断,金军兵临城下震少却无人暗中相助,晏彪还有何面目去见震少?!” “嗨???”宗铣摇头叹息说:“我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的。金人针对小岳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是意在深远,而不是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 看着晏彪那付不为所动的神情,他不禁又是一阵烦闷,脱口而出埋怨道:“要怪只能怪小岳这个混帐家伙,妇人之仁!血债要用血来偿,金人杀我一个汉人,我就去杀十个,杀一百个女真人!若都像小岳那样投鼠忌器任人胁迫。唉???” “所以说你就是你,震少就是震少,不一样的。” 晏彪讲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迷乱,不知是问宗铣,还是在喃喃自语。“假如有一天,有兄弟失手被擒,是眼看着兄弟人头落地?还是放下武器?我们将作何选择呢?” 宗铣不禁打个寒噤,猛然觉得破败的草屋里又灌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竖起衣领,紧紧身上的棉袍,他拉开房门轻叹道:“好吧,就让我们循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吧。现在宋齐边境上危机四伏,你们一定要小心!” “宗大哥,你去哪里?”虽说意见不合,但是呼唤中的兄弟之情还是拽住了宗铣的脚步。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感觉小岳应该在西边,我去碰碰运气。”话音落下,宗铣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高瘦而孤独的背影慢慢离开了众兄弟的视线。 “咱们也走!”?????? ------------ 上元夜·对饮 晏彪把烽火堂的计划和部署带到了襄阳,让一筹莫展的岳飞、柔福等人稍稍安下心来。即便如预料中的那样,金人用人质来威胁岳家父子,潜伏在襄阳对面的烽火堂也能很快的找到囚禁申屠他们的地点,到那时解决这场危机的难度就大大的降低了。 而晏彪同时也带来齐军准确的动向,这又使岳元帅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对面唐州和蔡州的齐军根本没有任何异动,也不可能在近期内完成集结对襄阳防线发起进攻。 难道我们大家都猜错了? 尽管有些不情愿,岳飞还是带着满腹的疑惑动身上京,同时他心里还在牵挂着远在临安的妻子。夫人的身体刚刚有些起色,猛然得知小二出事,实在让人担忧。 岳元帅前脚离开,王渊随后就带来一连串的坏消息。楚州没有,泗水也没有,庐州、光州、安丰,韩世忠的部队几乎将防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任何岳震的踪迹。王统领听闻襄阳这边也是一样,顿时警觉到不妥之处,金人和岳震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宋境,除非他们故意放慢行动的步伐,或者是舍近求远去了西北。 王渊不敢再耽搁,把如何亡羊补牢的方法交待给柔福后,又带着部下匆匆向西。 随着王统领的离去,一明一暗两份公函从襄阳雪片一样的飞出来。步兵司和襄阳府联名签发协查金人奸细的函件,由秦大人手下的府兵们向各地传递着;招讨府盖着总管大印的密函则由帝姬身边的侍卫们亲自派送,直接送到各地暗桩头目的手里。 于是,有形的,无形的,两架国家机器,虽然臃肿而缓慢,但还是轰然启动了。画师们不分昼夜赶制出来的画像,拿到了很多公差的手里。结果可想而知,王渊的猜测变成了现实,率先传回消息的是岳家军大本营鄂州,毕竟那里认识岳震和萧雍的人太多了。 十几天来,第一次有了情郎确切的讯息,柔福喜出望外却又悲从心起,感触之复杂是旁人难以体会的,也让少女倍感不堪重负而心力交瘁。 这一天,正是上元佳节,大小城镇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男女老少穿梭在流光溢彩的海洋里,愉悦的笑声交织在清脆的鞭炮中,掩藏着许多人的哀愁。临安岳府,闽浙居、汇丰号、漱玉斋愁云密布;襄阳内外,泗水营中,唐州低矮的民房里,仙人雄关城头上,牵肠挂肚; 一轮满月撕开云层升上头顶,光晕中圣洁的玉盘与火树银花的世间交相辉映,这山,这水,这城,沦陷在光的世界里。 岳飞,夫人,银屏,岳雷抬起了头;禄伯,李清照,张飞卿扬起了白发苍苍的头颅;一身戎装的岳云,张宪还有韩正彦,刘子羽,在各自的岗位上仰望月空;襄阳的晏彪走出了帐篷,唐州的阿大、小七和兄弟们并肩于屋檐之下,打马赶路的宗铣勒住了缰绳;柔福来到了高耸的旗帜下,手扶着巍峨的旗杆,抬起了泪迹斑斑如月儿一样洁白的容颜; 我的孩子,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爱人,你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普天欢庆的这一刻,我的视线里却没有你的身影? 同一轮明月下,山城之滨。 月下的古城,银色的石阶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一直向上,向上延伸,在视线里分岔,有的弯去,有的依然向上。时而宽、时而窄,几经起伏迂回后,又在视线里聚合,还是向上,向上,直到融化在阑珊的银色里。 “完颜兄,这是那里?今夜要泊在这里吗?”岳震仰望着雄伟的山城,虽然猜出了大概,却也不敢肯定。 “这就是著名的恭州,等下人们采办回来食物清水,咱们还要继续赶路。今日是你们汉人最隆重的上元节,办齐东西恐怕要费些周折。”岳震的语气中些许的软弱让完颜雍心中大凛,一个人经过长时间的压抑后,很容易感到无助和颓废,但是像岳震这样的人物肯定会很快的挣脱出来,火山一样的爆发也将随之而来。 “上元???月圆之夜。”岳震调整了一下视角,当空的皓月怎能不让他心生感悟?“真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古人说得不错,也当真是月圆人难圆呐。” 一阵愧疚涌上完颜雍的胸膛,他艰涩的开口道:“震少,你我???你我兄弟一场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嗨!为兄实在是???” 岳震挥手打断了他,脸上带着难掩的苦笑。“呵呵呵,那些国家、民族之类大义凛然的话,完颜兄就不用再说了,小弟心里明白的很,说不上谁对不住谁,这也许就是你我的宿命。事到如今,小弟只希望咱们都不要有所损伤才好。” 夹在两人中间的土古论皱皱眉头,岳震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到了翻脸动手的那一刻绝不会手下留情。 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完颜雍忍不住还是要赞上一句。“震少胸襟,为兄佩服!用不了几日咱们就将到达大宋与吐蕃的交界,申屠大掌柜他们已经等在哪里。”突然听到申屠和商队的确切方位,岳震立刻竖起了耳朵。“事情虽已接近尾声,但是还如我刚开始所言,震少你可以随时离开。今夜为兄就把话挑明,告诉你我们的最终目的,希望震少好自斟酌!” 很不满意他趋于强硬的态度,岳震转过身去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 “无所谓,早几天晚几天对于小弟来讲,区别不大,反正谜底终要揭晓。倘若完颜兄觉得是时候了,小弟便洗耳恭听,至于斟酌嘛,哼哼???” 土古论忍不住摇头笑了,一句话高下立判。两位少年复杂古怪的关系,让他这个局外人不禁心生几许期待,他们两个谁将取得最后的胜利呢? 完颜雍吃了瘪,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尽量调整说话的语气。干笑道:“呵呵,震少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啊。不过为兄还是希望得到震少你一个保证,保证从今天起不再出手偷袭。”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瞅着岳震,却没有留下别人插嘴的空隙,接着说道。 “到了今时今日,震少你应该明白,这次金龙密谍针对你的行动,规模之大,动用的人力物力之多,都是史无前例的,也不可能由我一人主事。就算现在把我杀了,计划依然要继续下去,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岳震转回身轻轻的点着头,看着他的神情也是很复杂。岳震明白完颜雍没有说谎,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牵扯如此巨大的跨国行动,不会因为某一点上出了意外而终止。 “这也是我心中的遗憾,假如为兄能够做主的话,事情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只可惜原本完美且皆大欢喜的一个计划,因为他们的反覆不定,变得刀光剑影惊天动地。”完颜雍失意的感叹,不但让岳震满心的好奇,就连土老尊者也是一脸的迷惑。 “哦?三公子,都元帅令老夫日夜兼程的赶来,难道也是临时起意?” 完颜雍一个劲的摇头解说,反而让两位听者更不明白了。“不是,请尊者南来是大伯计划中最重要的。而我的计划里却根本无需劳您大驾,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原来咱们两个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呵呵。”岳震摸着鼻子干笑道:“不过好像下棋的人太多啦,搞得棋子们都有些无所适从喽。是吧,尊者?” 明知岳震的话语别有用心,土古论却仍然一阵不舒服,默然无语。完颜雍更是哑口无言,反驳不得。内心里,他也很反感伯父们举棋不定的态度,原本策划的相当完美的一件事,因为自己做不得主,几经反复后,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皎洁的月光下,三个人各怀心事,船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正如完颜雍预料的那样,上岸采买东西的仆从们好大一阵子才回到船上,好在气喘吁吁的几个人不虚此行,大包小包的拎回来不少物品。 船又开动了,爆豆一样的鞭炮声随着山城渐渐模糊的轮廓归于沉静,岳震收回了目光,一颗心好似水面上的月亮,起起伏伏,漂漂荡荡。 “上元佳节,良辰怎能没有美酒相伴,小岳先生何不进来一叙?” 船舱里响起土尊者的邀请,岳震甩甩头,收拾起纷乱的思绪,迈步走进舱门。 在摆满了食物的小几前坐下,岳震看到完颜雍依旧隔着土古论远离自己,忍不住笑道:“完颜兄果真小心呐,嘿嘿???正如你所言,事到如今就算没有尊者从中作梗,侥幸擒住了兄台,小弟也未必能如愿脱身。好吧,我便保证从今往后不再偷袭,这样总行了吧?。” 土古论闻听不由展颜笑了起来,“好,小岳先生一诺千金,哈哈哈,老夫总算能睡个安稳觉,哎呦呦???这几日快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啦。” 看着老尊者夸张的舒展着筋骨,岳震和完颜雍相视而笑,笑语中,三个人动手把小几拼在一起,围坐一处。 岳震拿过酒壶先给尊者和完颜雍斟满,然后将自己的杯子倒满后举起来。“新春伊始,万象更新,我们虽是故交旧识,但怎奈何家国大义当前,身难由己。来!让咱们饮了这一杯,从此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一切从新开始!” “好!说得好!”被他豪情所染,土古论率先响应端起酒杯。“小岳先生真男儿也,干脆利索!喝了这杯绝交之酒,我们便是敌非友,小岳先生你无论怎样行事,都不算对不起朋友。来,雍禅子,拿出咱们女真人的豪情,干了这一杯!” “慢着,慢着。”完颜雍虽然也举起了酒杯,看到他们两个作势欲喝,却摇头阻止道:“万象更新不假,是敌非友嘛???恐怕听过我们的计划,震少就不会这么想喽。” 两人举着杯子停在了那里,完颜雍似笑非笑的看着岳震接着讲:“漫漫夜路,闲着也是闲着,就让雍三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两位就当是听一段有趣的故事,这杯酒便算作说书人的惊堂木了。至于是不是绝交酒,还请震少你自己掂量。来,喝啦。” 完颜雍眼中闪过的一丝促狭,让岳震有些心惊肉跳,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借着仰头喝酒的功夫,压制着心中阵阵的慌乱。 “啊,好酒!”完颜雍一饮而尽,赞了一声后娓娓道来。“一切的根由皆在襄阳易手,三伯与我郎父大败而归,主战这一党优势顿失。” “虽说大伯、二伯重整局面,可是新的难题摆在所有女真人的面前,岳家军气势如虹,如不加以遏制,日后毕将是大金国的心腹大患。这个时候,大伯他们才想起来大战之前,我曾经警告过:岳家军十万雄狮并不可惧,可怕的是你震少,这支隐藏在后的暗器。也只有到了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几位伯伯和郎父,包括完颜亮兄弟,才明白我雍三不是危言耸听。” 说到这里,完颜雍忍不住又是一阵怅然若失,斟满一杯酒端在了手里。 “其实事后想起来,也怨不得他们,就算他们听从了我的劝告又能怎样?震少的思路如天马行空,神鬼难测。除非全军而退,将襄阳拱手相让,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将酒杯凑到唇边,完颜雍皱皱眉还是仰脖灌下,抹去嘴角的酒渍,他有些怔怔的失神。 岳震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面,自然也是一阵深深的悔恨。自己怎么能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竟然如此轻视谍报人员的威力,早知今日,就应该与福王联手一举铲除金龙密谍。悔之晚矣,如今不但自己身陷困境,还连累了那么多人。 “嗨???”一声叹息,完颜雍从失神中挣脱,接着讲道:“朝中两派之争胜负已定,郎父他们那一套战场上见真章的论调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提了,如何对付你们岳家父子的议题也就摆上了桌面。” ------------ 传婚讯·彷徨 一直认真倾听的土古论,终于忍不住插嘴问起心中的疑惑。 “方才三公子的言下之意,如若按照你的计划根本用不着老夫现身,也就是说,让我参与进来是都将军的主意喽?” 完颜雍一拍桌子惋惜道:“唉,还不是完颜亮和完颜昌那两个家伙,说什么要用霹雳手段,蛊惑的大伯、二伯举棋不定,最终还是否决了我那个相当完美的计划。”应当气愤的他说到完美二字时又翘起嘴角,不自觉的看向岳震。 “震少,你可记得我们曾在多吉的铺子里说过什么?” 岳震看着他令人发冷古怪的笑意顿觉茫然,反问道:“在佛缘阁?说过什么?和这件事有关吗?我怎么不记得啦。”完颜雍却放下这个话题,说到所谓的计划让他心痒痒的。 “整个计划说起来还真是一波三折,就让我从头说起吧。”完颜雍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整件事充满离奇与曲折。“大伯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由我想办法把震少引开,在岳将军返京的途中刺杀他,使得岳家军群龙无首,不战而自乱。” 虽然不知道金人为什么停止了这个刺杀计划,也明知道父亲肯定已经安然返京,岳震听罢他的话,还是紧握着双拳,手心里汗津津的。 “原打算趁岳大小姐出营上街的时候实施劫持,却想不到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等待机会的紧要关头,却有人捷足先登,把震少的母亲和姐姐接走,真是人算不如???”完颜雍说到这里蓦然住口,因为此时岳震已是面如寒冰,一双眼直勾勾的瞅着他,杀气四溢。 “小岳先生息怒,这不过是三少爷一厢情愿的想法,并未变成现实。”土古论立刻绷直了身体,小心翼翼的说道。 岳震气势一缓,眼睛依然眨也不眨的盯着完颜雍。“我的亲人,就是我的一切,就是我生存的意义!假如有人伤害到他们,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希望完颜兄台,不要再有这些个想法,免得我一想起来就后怕,给你来个防患于未然。” 他的音调很低,也没有咬牙切齿,但就是这几句平静而低沉的话语让完颜雍如坠冰窖,被彻骨的寒冷包裹着。 “吁???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警告过后,岳震的杀机慢慢地消退,无力感伴着茫然又爬了心头。难道真是命运使然?最终举起屠刀来伤害家人的还是大宋朝的皇帝。 完颜雍深有同感的点点头,继续说起中断了的话题。“天意难测啊,我把算计落空的消息传回,大伯无奈之下才请出了尊者您。希望由您来绊住震少的手脚,其他人动手行刺。而且大伯还密令我,一切细节要到行动的当天才能告诉您。” 看着三少爷歉意的神色,土古论淡然摇头笑笑,重新缩回椅背没有搭腔。 “可是就在您赶来的途中,又有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我把这个讯息转送黄龙府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完颜亮、完颜昌极力主张的刺杀行动八成是要夭折啦。哈哈,震少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吗?呵呵呵???” 说到最后,完颜雍根本无法抑制心中的喜悦之情,笑出了声音。 岳震也随着他的叙述完全放松下来,开口讥笑道:“不用我满世界的追杀你,你当然开心啦。哎,小弟真是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消息让你们放弃刺杀我老爸的计划呢?” “不但你这个当事人毫不知情,就算整个大宋朝,知道的人亦是寥寥无几。而且就是那么有限的一群人,也不敢把这个消息传到皇宫以外。”完颜雍的笑容里有几分神秘,还有几分恶作剧的意味。“如果不是我搅局,就在今日上元佳节,宋皇帝大宴群臣的时候将要颁发一道圣旨,震少你将成为柔福帝姬的御赐夫婿。如今驸马爷被我拐到这里,嘿嘿???我还真想看看,汉人的皇帝现在是一付什么表情。” “啊!???”岳震张口结舌的愣在那里,土古论则猛然色变,他已经隐约猜出了完颜雍的用意,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岳震。 然而高宗赵构却没有完颜雍想象的那样气急败坏,此刻皇帝正安坐御书房,与文武百官的欢宴已经结束,皇帝白皙的脸庞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龙书案前的玉石阶下,一左一右坐着岳飞和福亲王赵榛。 皇帝想说的话已经说罢,面色沉静的注视着岳飞,虽然讨论的是有关小一辈的家事,但是面对臣子时的帝王威仪,气氛还是有些紧张。 “这个???”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原本就是表情肃穆的岳将军不自觉的拧紧眉头,又想起了刚刚君臣大宴时的情形。 虽是一年一度的例行公事,满腹心事的岳飞也不愿迟到,却不料一踏进宴会大厅,他便后悔不该早早到此。按照以往座位排序的惯例,岳将军应该坐在武将这一边的第二排,前排是太尉与兵部的各级长官,接下来才是他们各路护军的元帅,往年都是吴阶打头,岳飞排在最后。 可是今年当当值的宦官把岳将军请到座位时,立刻引起了大厅里一阵窃窃私语。 级别越低来得越早,算是大家恪守的规矩,这时候宴会厅里坐的大都是各部的文臣和厢军将领。猛然间发现岳飞的座次排到了武将的第二位,显然是仅次于太尉大人,怎能不让大家好一阵议论纷纷。 岳飞硬着头皮坐下,却如针芒在背,浑身的不自在,这中间他还要不断的站起来和进来的熟人寒喧。虽然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可是随着韩世忠与刘光世的先后来到,尴尬的氛围显得愈来愈浓。 直到满面风尘的吴老帅进来一把抓住岳飞的手,不用说什么,老将军焦急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老人家牵挂着岳震的消息,怎能不让岳飞心里倍感暖意熔融。 “鹏举,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皇帝的催促声打断了岳飞的思绪,他这才想起皇上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臣以为,赐婚的圣旨还是暂且放一放为好。”岳飞理理思路,努力的想让自己说的轻松一些,可是担忧的神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犬子尚无消息,帝姬千岁又远在襄阳,倘若这个时候万岁颁旨赐婚,势必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有损皇家威仪。” 福王静默的点着头,心里对岳帅的人品有一番评价的同时,不禁又有些许担忧。 视名利如烟云,说起来容易,很多人做起来就未必了。柔福的生父肃王虽然被囚金国,但满朝文武谁不清楚皇上对这位帝姬视若掌珠,如同己出,不管那家的公子能够攀上这段姻缘,不但本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就是对家族前途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若不是柔福对岳震情有独钟,这桩婚事肯定还有一番激烈的争斗呢,换作旁人,还不趁此机会赶紧把婚事拍板?。 可是别忘了福亲王生于皇家,自幼受到帝王权术的耳熏目染,他深知在皇帝兄长的心目中更愿意亲近张俊、刘光世之辈,不是因为他们会拍马屁,能讨皇上欢心,而是因为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弱点和贪欲,比耿直的岳飞更容易驾驭。 岳飞的一席话却让王爷愁肠暗结,他为皇帝担忧,也为岳飞担忧,更为将要嫁入岳家的柔福担忧。 “哦?呵呵??”高宗皇帝听过岳飞的意见笑了起来。“怎么鹏举对你那个宝贝儿子没有信心啦?呵呵呵,这有些出乎朕的意料哦。” “唉,为人父母者,就是这样没出息。”岳飞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道:“明知道那小子一身都是刺,金人去惹他实属不智,可还是放不下的牵肠挂肚,就好像他母亲,嘴里念叨着儿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自己个却又病倒了。” 皇上颇为理解的点着头,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鹏举你就在京城多呆些时日吧,一来陪陪岳夫人,这样对夫人的病体有益;二来你也好好歇息歇息,这几年辛苦你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辛苦’足矣,岳帅心头一阵暖流涌动着站起身来。 “能以五尺之躯,报君恩,拯救黎民于水火,微臣甘之如饴,不觉半分辛苦。”虽然旁边没有外人,岳帅依旧规规矩矩的拜服在地上。“臣麾下十万儿郎亦是枕戈待旦,操练不休,我等日夜期盼着万岁旌旗遥指,十万雄师跨马北上,我等也定会不负皇恩,奋勇杀敌,早日收复大好山河!刚刚酒席宴前,微臣与韩帅、吴帅相约明日一起启程同回前线,恳请陛下恩准。” 玉石阶和高大的龙书案把两个人远远的隔开,高宗皇帝赵构要直起身来才能看到跪在地上的岳飞。 疏远的距离感让赵构一阵黯然,不免心生些自艾自怜。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撕开与臣子的隔膜,不能不说是每一位君王的悲哀。 “好吧,岳卿如此躬忠体国,朕深感欣慰,一路上小心了。”皇上失去再说下去的兴致,他怅然的挥挥手道:“爱卿放心的去吧,朕自会敦促王渊与各路厢军加紧搜寻岳震的下落。鹏举也要替朕照顾好柔福,去吧,去吧???” 岳飞退去,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坐着低头沉思的兄弟二人。 巴蜀崇山峻岭之间的河道上,完颜雍看着合不拢嘴巴的岳震,笑得更开心了。“哈哈,怎么样震少,是不是应该叹服我们金龙密谍的效率呢?你这位东床驸马尚且蒙在鼓里,我们却已知道的一清二楚,哈哈哈???” 岳震一时间无法从震惊中摆脱出来,脑子好似一团浆糊,乱糟糟毫无条理。乍听闻宋皇帝要降旨赐婚,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应该苦恼。 自从柔福把姐姐、母亲接到临安,他根本不敢去想他们两个人的结局。随着春节的临近,他甚至有些恐惧临安,恐惧回家,只因为他不知道回到家后,该怎么去面对柔福。想起脑海中女孩的一颦一笑,刺痛又伴着烦躁滚滚袭来,他急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分散着注意力,想要把几乎爆炸的情绪平静下来。 哎,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四处打量着船舱里布置,想及眼下的处境,岳震恢复了一丝清明。解决申屠他们这件事不会太容易,完颜雍的后招还没有使出来,说不准要拖很长时间。世事难料,谁又敢肯定这段日子里不会出现什么变故呢?。 想到完颜雍煞费苦心的布局,竟然帮自己暂时躲过这一道想都不敢想的难关,岳震不知不觉中笑出来,神情自然而然的放松下来。 他这一连串复杂的表情逃不过土古论的眼睛,老尊者随着他放下戒备的同时也陷入深深的困惑,暗自猜测不止。这个小家伙还真是个怪胎呢,赢得金枝玉叶的美人归,外带一步登天的好事被人搅黄了,不但没有暴跳如雷如丧考妣,他!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佩服!高人就是高人,不可用常理来猜度。土尊者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好暗自苦笑着如此总结。 岳震的笑容也一样把完颜雍引上思维的岔路,他收敛了笑容,竖着大拇指摇头叹道:“震少果然非常人也,转眼的功夫便想透这里面的关窍,为兄佩服,佩服!” “我说什么啦,你就胡乱的佩服啊佩服的?呵呵???”岳震眨着眼睛笑道:“小弟正要麻烦完颜兄台指教一下,小弟的婚姻大事与你们的刺杀行动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会因为皇帝赐婚而放弃伏击我家父亲呢?” ------------ 论因果·舌战 “你呀,又扮猪吃老虎,装糊涂了不是。”无奈的指点着岳震,完颜雍道:“好吧,我就说出来,你听听与猜想的是不是一回事。” “我第一时间就把赐婚的消息传回黄龙,不说我大伯、二伯都是眼光如炬的卓绝人物,就算完颜亮和完颜昌也不蠢呐。大家都能看出来,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去刺杀岳元帅,岂不是成全了你震少?到那时,大宋皇帝正好顺水推舟将岳家军交给你,翁婿君臣上下一心,我们则要去面对已经结下死仇的你和岳家军。啧啧啧???” 完颜雍吧咂着嘴,心有余悸的摇头说:“两害相衡而取其轻,震少你地位突变,我们不但不能伤害岳帅,还要到长生佛祖的尊驾前祈祷祝福,祈求岳元帅青春永驻长命百岁,千万不能把岳家军的帅印交到你手里。” 他不但说的声情并茂,而且还愁眉苦脸着双手合什,惹得岳震与土古论一起失笑。 笑过一阵,岳震用手指轻轻的叩着桌面道:“我现在有些明白啦,绑架申屠的商队原本就是计划好的事情,只不过是你临时起意,把引开我变成直接针对我而已。” “不错,挟持你的家人无望后,我们便退而求其次,盯上了淮帮的商队。其实不论金龙密谍还是我个人,一直都很关注震少你的生意,自然对你这些生意上的伙伴了如指掌。即便申屠大掌柜呆在临安不动,震少你也明白,我们抓他是轻而易举。” 岳震苦笑着端起酒杯,摇头叹道:“是啊,有心算无心,这一次我是输定了。要怪,也只能怪我警惕性太低,更不该轻视你们金龙密谍。”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轻啜杯中酒,土古论颇为感触的叹道:“老夫还是欣赏三郎主、四郎主他们的处事风格,一切的成败得失都在战场上揭晓。不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呐???”说着,老尊者也擎起杯子一饮而尽。“偏偏喜欢玩弄这些阴谋诡计。” 完颜雍面孔一热,借着给他们倒酒的动作低下了头,岳震则不以为然。 “土尊者此言差矣,两国交兵,自古就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我们汉家兵法的老祖宗孙子,最著名的一句话不就是‘兵者,诡道也’。无所谓什么阴谋、阳谋,能够克敌制胜便是好计谋。” “哦?”想不到岳震居然为完颜雍辩护,土古论突然有了辩论的冲动。“这么说来,倘若易位而处,小岳先生亦会绑了雍禅子的亲朋好友,然后再来威胁他吗?” “那倒不一定。”岳震上下打量着完颜雍,诡笑道:“说不定我会找个江南美女,给完颜兄使个美人计什么的。嘿嘿???”他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却让完颜雍的脸色一变,表情相当的不自然起来。 岳震察觉到完颜雍颇为古怪神情,暗自蹊跷中忍不住开口调侃起来:“不是吧,完颜兄。你不是这般没有定力吧?一听到江南美女,便有些心猿意马啦。呵呵??” 完颜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嘴角含着笑意说道:“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为兄搅黄了你与大宋帝姬的婚事,心里很是不安。正准备将我们女真族的一位红粉佳丽介绍给你认识,不知道,这算不算美人计呢?” “完颜兄,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笑,小弟的婚姻不敢劳动兄台费心。”心里猛的‘咯噔’一下子,笑容僵在了岳震的脸上。 “唉???震少觉得为兄是在开玩笑吗?难道你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完颜雍也正色收起笑意,再一次提起最初的话题。“可能你说过就忘记了,可是我完颜雍却记得清清楚楚,有个人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要娶一位草原女子做老婆的。” 他这么一说,岳震想起来去年中秋节自己刚刚出狱的时候,两人曾在冲索多吉的铺子有过一次月下长谈。 “这???”一阵语塞后,岳震黯然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就好像那时候契丹汉子萧雍是我岳震的好兄弟,而今时今日的完颜兄台,却成了小弟的生死仇敌。” 完颜雍立刻洞悉他的用心,眼睛丝毫不让的盯着岳震说:“我的亲生母亲是契丹贵胄萧氏一族,为兄自称萧雍不算骗你,自称契丹人更不是骗你。哼哼!倒是你震少信口开河,以前说的什么,种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过是骗人的鬼话!其实你也和其他汉人没什么两样,从心眼里瞧不起我们异族!” “胡扯!你懂什么?!这个时代没有人比我???”岳震觉得一阵热血涌上了脸庞,反驳的话语眼看就要冲出唇齿,猛然间察觉到完颜雍眼神中的一丝狡诈,他蓦然心惊,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嘿嘿,小弟险些上当。”他苦笑着放缓了语速。“完颜兄这是强词夺理啊,婚姻大事不但关乎小弟的终生,更关系到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还牵扯着我的亲人,她的亲人,等等???唯独和我怎么看待异族没有半点关系。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兄台就不必打哑谜了吧,你究竟想把小弟怎么样呢?” 完颜雍并没有如他所愿揭晓谜底,依然沿着事件发展的顺序往下说,不紧不慢。 “可惜喽,如果按照我最初的计划,现在这个时候你正在追寻着我们留下的线索,一步步的离开宋境。原计划是在绕风岭把你引出国境,那里山势虽不算陡峭险峻,却是宋、金两国的交界处,地形最复杂的一处。” “震少第一次到西北来,用不了走多远,你便会在山里迷失方向。呵呵??”完颜雍仿佛真的看到在大山里迷路的岳震,笑得很是幸灾乐祸。“就在你彷徨无措的时候,一个在山里打猎的女真姑娘出现了,她不但帮你走出大山,还和你一起找到关押申屠大掌柜的地方。想救人吗,自然免不了一场打斗,呵呵呵???这也是计划中最为精彩的一段。” 就在岳震和土古论同时伸长脖子,等着听他精彩的故事时,完颜雍却停下来,煞有介事的自斟自饮,吊足两人的胃口。 “战斗中突然飞来一只冷箭,那位女真姑娘就会毫不犹豫挡在震少的身前。”轻轻的晃动着酒杯,完颜雍看着颤动的液体,声音又有些低沉。“你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射出冷箭的就是我。” 不用岳震说什么,土古论都忍不住拍案惊奇道:“好绝妙的计策!小岳先生解救了朋友,女娃却意外受伤。不用说,一定是伤在腿上,小女娃暂时动不了喽。” 完颜雍点头笑笑,算是默认了尊者的猜想,岳震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哼道:“哼,完颜兄台对自己的箭术这么有信心?你就不怕一箭射死那女子?到那时,兄台偷鸡不成蚀把米,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切!”完颜雍立刻嗤之以鼻,傲然说:“三十丈内,我能射下飞蝇的翅膀,而不伤蝇虫的性命。那么大一个人,还会有半点闪失?” 不去理会两个少年人的斗气争论,土尊者很是好奇的问起来。“三少爷的计划天衣无缝,为什么会被都将军他们否决呢?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吗?” “姑娘的人选嘛???”完颜雍又要卖关子,老尊者佯怒着一瞪眼,他赶紧陪笑说:“您老别急,别急,听小三慢慢道来。这个关键人物虽然不好找,但是在计划的构想之初,我就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她不仅貌美如花冰雪聪明,而且听说了震少的种种事迹后,还对这位异族的少年英雄颇有些???” “等等!”土古论摆手打断了完颜雍,神色古怪的看着他,略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说的不会是她吧?” 完颜雍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含笑说:“不错,正是我灵儿妹妹,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完美的计划,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土尊者释然摇头说:“你想得美!灵儿是老皇上的心头肉,你二伯怎么敢让她跟着你去冒险?三少爷你说她是不二人选,老夫却不以为然。这些年老夫我进出皇宫与老皇爷下棋闲聊,就从来没有看见她笑过。真是想不通,我们土古论部的女孩一个赛一个的热情奔放,怎会有她这样一个异类?” “您一年才能来几次啊?”完颜雍深以为然的撇嘴道:“就算兄弟姐妹中我们两个的关系最为要好,我也从未见过灵儿妹妹开开心心的笑过一次。不知道咱们英明神武的震少???”说着话,他上下打量着岳震。“有没有这个本事,能博得冰山美人展颜一笑呢?” 土古论的视线也随着他落到岳震身上,看着看着,尊者忍住惊奇道:‘哎,你还别说,小岳先生与咱们的小灵儿,还真有几分夫妻之相。你看那下巴,再看眉眼???” “啧啧啧???”两个人评头论足间,岳震厌恶的摇头讥讽说:“还什么女真部第一强者,堂堂大金国的皇孙,怎么看怎么都像两个叽叽歪歪的老媒婆。” “ 哈哈哈???”完颜雍与土古论相视朗声大笑。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完颜雍惋惜的讲道:“我和大伯、二伯商量这个提议的时候,两位伯伯也都觉得不错。不但为灵儿妹妹找到一位有本领的如意郎君,还能离间大宋朝皇帝与岳飞的君臣关系,岂不是两全其美?唉!可惜当时完颜亮和完颜昌那两个家伙非要坚持刺杀行动,把我的这个计划放到了一边。如今形势逼迫之下,他们不得不采纳这个计划,但是整个行动已经面目全非,许多环节衔接的很生硬,风险也大了很多。” 静静倾听的岳震暗自心惊,不但惊怵他们险恶的目地,亦对女真人的世界观颇为震惊。果然像传闻的那样,他们的世界绝对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不分男女,不论种族,更不管你出身何处。 心里这样想,言语上他却不肯放过完颜雍,冷声哼道:“哼!兄台当真是用心险恶,不惜赔上自家妹子的名节,也要将小弟和岳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能怪我吗?!”虽然岳震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完颜雍说起来还是难免愤愤不平,恶狠狠的和他对视着说:“想想被你葬送的那些勇士,我们女真人怎么对待你都不算过份!我家二伯是大金王侯,灵儿妹妹是我们女真数一数二的郡主,难道配不上你吗?震少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算什么好汉子!” “哈哈哈???”岳震一声长笑拍案而起。“笑话!你所说的女真勇士,为什么会被埋葬在襄阳城外?若他们在大草原安分守己的牧马放羊,我岳家父子会寻上门去屠杀他们?!做强盗就要有强盗的觉悟,宋金战争中我们大宋损失的大好男儿,何止千千万万,他们该找谁去报仇?你?你父亲?还是你爷爷?不要和我炫耀什么大金王侯,完颜一族的皇图霸业只会让人觉得血腥,你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你!???” ‘咣当’一声把酒杯狠狠的砸在船板上,完颜雍愤怒的从座位上跳起来,面目通红的指点着岳震。 “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都冷静点好不好。”土古论摆出一付长者的姿态,强大的气势喷薄而出笼罩在狭小的船舱里。“你们斗鸡一样的吵翻了天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 尊者的话语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两位少年人的头顶。完颜雍很快便冷静下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子,道歉说:“尊者恕罪,小三在长辈面前放肆了。”岳震却整整衣衫,抱拳过顶对着坐下来的完颜雍,很正规的一躬到地。 完颜雍急忙又站起来,微微色变道:“震少这是何意?” ------------ 踏高原·吐蕃 “尽管完颜兄的手段有些卑劣,小弟颇为不齿,但是小弟还是要谢谢兄台的美意。”岳震骤变的态度让气势渐敛的土古论以及完颜雍都很吃惊,两人眨着眼睛,诧异的看着他。 行过礼,岳震垂下双手含笑说:“小弟早就想让父亲解甲归田,远离风云诡秘的政治漩涡,怎奈父亲大人志存高远,以解救万民水火为己任,将收复失地当作了毕生的夙愿。身为人子,小弟虽心有异议,也只能尽心竭力的鞍前马后。倘若完颜兄得偿所愿,大宋皇帝对我家父亲心生隔阂,弃置不用,岂不是为小弟了却平生大愿?小弟怎能不谢?” 岳震的话音落下,完颜雍与土尊者对视了片刻,两人不约而同的一起微笑摇头。 “你们不信?”发觉自己的一番肺腑之言毫无意义,岳震无奈的走到窗前,将棉帘撩开一丝缝隙,深深的吸了吸冰凉的空气。 “吁!???要不这样吧,只要完颜兄你保证申屠他们毫发无伤,小弟也保证尽量的配合,不给你捣乱。不过???”岳震转回身来,凝重之中却又满是感慨。“不过小弟对你的计划一点信心都没有,常言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情,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他说的都是心里话,在他一个后世人的眼里,父亲的遭遇是铁板钉钉的历史。而在岳震了解的历史知识中,完颜雍根本是一个毫无记载的人,怎么可能改变历史的轨迹?。 “呵呵呵。”土古论摇头释然笑道:“小岳先生真是语不惊人誓不休,呵呵,后面这几句话有些画蛇添足了吧?老夫险些???”完颜雍却摆手打断了尊者的笑语,双目精光闪闪的盯着岳震说:“以震少之见,这件事的变数会出在那里呢?” 岳震苦笑着摇头道:“小弟刚刚的一番话已经是大逆不道,小弟怎敢与你一起合谋陷害我父亲?嘿嘿???小弟只是有些好奇。” “凭什么?”沉吟片刻,岳震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把整件事串联在一起,开口问道:“只有释放了申屠和淮帮商队,我们才有可能继续下去,失去手里的人质,完颜兄台凭什么让小弟乖乖的听话呢?” 完颜雍艰涩的笑笑说:“震少语带玄机,为兄此刻已是心乱如麻,今天很晚啦,咱们各自安歇如何?” 正如完颜雍预期的那样,摊牌以后,岳震明显的安静下来,与两人的交谈都很少,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想心事。 天气依旧阴多晴少,但是从头顶偶尔一现的太阳还是不难判断,船已经转向正北方,他们现在正行驶在巴蜀境内一条宽阔的大江上。 新年欢庆的气氛慢慢散去,水面上的船只又渐渐多起来,岳震也察觉到各个关卡中厢军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相比他们刚刚进蜀时厢军士兵的漫不经心,现在每个水上哨所对过往船只的盘查,认真仔细了很多,这让完颜雍不得不紧张起来,他和岸上的联络愈加频繁。 当完颜雍得知岳震的画像已然出现在水道下游,正在一站一站的向北传递着着,他当机立断选择了离船登岸。好在他们已经越过巴山蜀水中大部分的险要之地,上岸后虽然还能感觉地势在渐渐升高,道路却已不是很难走了。 远离了潮湿的水面,空气依旧冰冷阴沉,初春的山林中依旧寒气逼人。随着呼吸越来越觉吃力,岳震暗暗推测他们正行进在高原的边缘地带。 一个人身陷其中,很容易由于事件的波动而产生情绪上的变化,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到置身事外,你就会发觉,事情原本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复杂和艰难,岳震此时就是这样微妙的心境。随着对整件事情的了解,他开始慢慢相信完颜雍无意伤害申屠他们,心态的悄然转变,也让他不禁对这个荒唐而大胆的计划充满了期待。 岳震自己也很模糊,不知道是希望完颜雍成功,还是希望他失败。但是内心最深处的一份希翼他却清清楚楚,就是盼望着事情依旧进行下去,不要早早的结束。 哇!我的天呐! 仿佛是一下子跳上了无边无际的大平台,眼界豁然开朗。雪山,雪山,还是雪山,一座座雪山绵延伸展到视线的尽头,翻滚的乌云好似被踩到了脚下,需要弯下腰去方能触及。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荒原,灰蒙蒙的山林,与远方皑皑的雪山组成了一幅安详宁静的画卷,亦真亦幻,美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登上一道山梁后,岳震猛的停了下来,迷失在极目苍穹的壮丽景观里。曾几何时,他为心中的圣地堆砌过无数华美的词汇,当他真正身临其境,也才真正明白,什么样的词句都无法形容这里的壮美,任何语言在这里都会显得苍白乏力。 “吁???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最靠近天的地方!” 贪婪的呼吸着雪域高原上清冽的空气,喃喃自语的岳震闭上眼睛,高高的举起了双臂。 完颜雍和土古论也停下了脚步,几个随从四下散开,摆出警戒的阵势。他们可以说是这般景致里的常客,远没有岳震那样觉得冲击,只有心事重重的老尊者被他的背影所吸引,目光复杂的凝视着少年人。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双手擎天的少年衣袂轻扬,不禁让尊者产生一丝幻觉。他与这天,这荒原,这山林融为一体,他是这苍凉的一部分,他原本就属于这里! “唉,完颜兄。”静伫良久,岳震放下了手臂却没有回头。“你不觉得壮阔的天地之间,我等是何其的渺小,那些纷纷扰扰的争斗还有意义吗?” 正在眺望着雪山的完颜雍闻听微微一滞,眼神中多了几许迷乱,话语之间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能是因为害怕触景而生情,我不愿意来吐蕃高原,我更喜欢辽阔壮美的大草原,那里能激起你征服的欲望,不像这儿,只会消磨人的雄心壮志。” “征服?呵呵???”岳震轻笑着回身说道:“妄想成为天下的主人,是最愚蠢,也是最可悲的梦想。你抬眼看看,雄浑的天地亘古不变,生生不息,人类的自相残杀,不过是一场转眼即逝的闹剧而已。” 完颜雍嘴唇颤动着还未开口,土古论却抬起手臂说:“三公子,有一队骑兵过来了,我们还是进林子避一避吧。” “这就是我们大宋的边防军?”不算茂密的山林中,岳震望着远处懒洋洋、松松垮垮经过的骑队,诧异的问着完颜雍。 怨不得他大惊小怪,这一支大约百余人的骑兵队伍,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支军队。士兵们军容散漫、无精打采不说,有的马背上竟然还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随便捆扎的包裹中显露着皮毛、毡毯和一些红红绿绿的织物。 完颜雍习以为常的笑笑,没有像岳震那样刻意的压低声音,他知道即便骑队中有人发现了他们,也一定会装作看不到。 “呵呵,震少你有所不知,宋与吐蕃百年来相安无事,边境线上的军队不过是摆摆样子。宋这边勉强还算有一支,吐蕃那边连样子都懒得摆,在与宋室接壤的边境根本就没有边防军这个编制。呵呵呵,戍边的宋军亦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粮饷犒赏更是少得可怜,军士们干脆就与吐蕃人做起了买卖生意,利用巡边之机赚点银钱补贴。” 岳震更加吃惊的追问道:“什么?吐蕃没有边军?!你们女真人就从来没有想过,借道吐蕃直取巴蜀?” “吐蕃是无边军,可是吐蕃的汗王、头人们怎么可能让大规模的军队从领地里通过?他们的牦牛骑队动辄就是黑压压的一片,声势惊人,各部族头人的奴隶军团尤其擅长恐怖的火牛阵,数千条蛮牛被烈火驱赶着滚滚而来,山川失色,万兽惊逃。” 完颜雍心有余悸的摇着头。“北边的几国,也包括我们大金,没人去招惹吐蕃。我就是不明白,吐蕃与汉人为什么就能和睦相处呢?” 岳震一想,可不是嘛。有史以来,汉族与吐蕃从未爆发过大规模的种族战争,这其中的道理耐人寻味。 注视着巡逻的宋军骑兵渐渐远去,一直沉默的土古论却突然的冒出了一句。“可能是这两个民族都没有太多的欲望。”说罢老尊者招呼着随从们向林外走去,不再理会微愕的完颜雍和若有所思的岳震。 萼华宫,因为主人的离去,显得有点冷清。柔福帝姬的卧房里尽管床铺上一尘不染,静真还是像每天一样整理着。这时候,福王赵榛悄然挑帘进来。 看着师妹裹在素袍里曲线动人的侧影,王爷不禁有些恍惚。齐耳的短发轻轻摆动着,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却遮不住她专注的神情,白皙的手掌一遍遍抚过花团锦簇的棉被,仿佛是要抚平对远方孩子的牵挂。 很多年前,赵榛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衣衫风尘的归家时,能看到这样的情景。然而此刻他置身其中,王爷的心头却滑过几许凄凉,几分失落。岁月流逝,师妹芳华不在,自己也已不是当年风华正茂的赵榛。 “师哥,你来啦,可是柔福有信回来?”静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将福王的思绪拉回来。 王爷走到床边坐下,抱怨着笑语:“呵呵???她现在心里只有情郎,那还会记得临安有一对孤老头子和孤老婆子。”静真闻听抿嘴一乐,赏了他一记白眼。“师妹,回王府吧,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又不能住进皇宫,跟我回去吧。”师妹似嗔还喜的眼神中,王爷不禁有些动情,抓起了她的手。 “唉,还是等柔福回来吧。”静真轻轻的抽回手掌,悠然叹道:“等她回来,风风光光的嫁了去,才能算我没有辜负当年师哥的重托,才算把孩子抚养成人。” “那可真要等些时日喽。”福王半真半假的拍腿叹息着。“王渊传讯回来说,后护军水师精锐尽出,已经将柔福安全送到西北边境。我估计,他们两个已经带着侍卫跨过了国界,正在往积石山赶呢。” 静真轻轻点头说:“金人和岳震绕道巴蜀,丫头走的是直线,一定能在山区堵住他们,这八成是岳鹏举的主意吧?” 福王不置可否的摇头感叹道:“嗨!难道一切都是天意?若不是迦兰叶老贼秃将残门连根拔起,哪容得金人在巴蜀为所欲为?真是可恨!” “丫头已将佛家真气与残门功法融会贯通,只是缺些实战经验。女真那边土古论亲自出马,也未必能轻而易举的伤到她。更何况有岳震在旁,那小子岂容有人伤害丫头?我只是担心他们两个江湖阅历太浅,被老奸巨滑的土古论算计。”静真淡然笑语中,眼睛一转道:“近年来巴蜀龙家向师兄频频示好,为的只是想来江南施展拳脚,有龙家这只地头蛇相助,岂不保险了许多,师兄你何不???” “对呀!”静真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福王猛一拍大腿霍然起身。“我这就去找龙家在临安的暗桩。” 王爷风风火火的甩帘而去,留下了呆呆出神的静真。 ------------ 到国境·亮底 岳震无法得知西北已然风起云涌,虽然他有心想让完颜雍的计划成功,但是将要走出大宋边界时,他还是和完颜雍起了争执。 “震少,你怎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望着坐在界碑上的岳震,完颜雍哭笑不得。 “完颜兄,你还真会恶人先告状哎。”岳震很无辜的摊手道:“刚刚离开临安的时候,是谁说过,只要出了大宋的国界就让我见到申屠他们。现在我一只脚已经踏上吐蕃的疆土,我的朋友们在那里?” “震少你也忒心急了吧?难道你想让大队人马风餐露宿的奔波几百里,来与我们会合?” “前面?哼哼???”岳震丝毫不为所动的冷哼说:“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见不到申屠希侃,小弟绝不会再往前一步!还是那句话,大不了一拍两散!” 完颜雍看着他脸色渐冷,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只好将目光投向土古论。 “咳咳,让老夫说句公道话吧。”老尊者也不愿意看到这样僵持的状况,清清嗓子道:“小岳先生的要求不算过份,三公子呢,也有不得以的苦衷。老夫看来三公子你还是派人传讯,让大队也向这个方向来,我们则继续往前赶,尽量的提早碰头。小岳先生以为如何?” 岳震不好意思在这位老前辈面前摆臭脸,却也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完颜雍,看他怎么应对。 完颜雍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想了片刻后,招手唤来一位随从低声的说着什么。岳震虽然听不清楚,看到那个随从飞奔而去,也就从界碑上跳了下来。“好吧,姑且再信你们一回。咱们可有言在先,释放申屠他们的地点一定要在大宋边界上,否则一切免谈!” 一场小风波过去,完颜雍却不甘心主动权被岳震一点点的夺去,立刻接口说道:“那是后话啦,尚需震少听从为兄的安排才成。” 举步要走的岳震闻听忍不住停下来,含笑盯着他。“完颜兄可不可以先给一点提示,也好让小弟有些心理准备。” “呵呵???”完颜雍好像很喜欢这种感觉,开心的笑着,双手一指土古论。“为兄已经将如何处置震少的权利交与尊者,震少要问,就问他老人家好了。”不等岳震看过来,土古论没来由的一阵烦闷,抬腿就走,嘴里嘟囔道:“小岳先生稍安勿躁,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老夫一大把年纪,算是服了你们两个小狐狸啦!这件事了,老夫一定有多远就躲多远,我惹不起你们还不行吗。” 岳震、完颜雍尴尬的相视而笑,随着尊者一起继续赶路。 完颜雍果然不是在敷衍岳震,又走了大约七、八日,他派走的那个随从便带着一队骑士迎面而来。可是人数却只有十余人,和完颜雍所说的大队人马相去甚远。 “二哥?!” 不但岳震看到吐蕃人打扮的来客觉着奇怪,完颜雍和领头之人四目相对,语气也很惊奇。 哪来的丑八怪?待岳震看清楚这个人的长相时,忍不住暗暗皱眉。大脑袋,大嘴巴,凶光烁烁的小眼睛,让人最不舒服的是满脸大大小小紫红色的疙瘩,比完颜雍还要魁梧的身形并没有让他平添威武,一袭略显窄小的吐蕃袍子穿在他身上,活脱马戏团的小丑,又好像一只满身戾气的大狗熊。 “怎么?我不能来?听奴才讲,雍三你快要把这个小南蛮子当大爷供起来了。哼哼,老大让我来看看你还行不行,不行就把小南蛮交给我。” 来人不但看着岳震的目光充满敌意,对完颜雍也毫不客气,火药味十足。 完颜雍脸色一沉,飞快的瞥了岳震一眼,显然是在强压着怒气。“来震少,为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家二伯的长子,完颜昌。” 岳震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对完颜昌拱拱手。谁知道他却没有任何还礼的意思,依旧高倨在马背上挑衅的打量着岳震,咧开大嘴露出满嘴的黄牙,放肆的笑起来。“嘎嘎???我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呢?原来是个半大屁孩子,不过皮肉倒是蛮细嫩地,以后做个小相公肯定生意兴隆。嘎嘎嘎???” 完颜昌猥亵的的眼神让岳震猜到,‘小相公’绝不是什么好话,积蓄了大半个月的怒气在他胸中燃烧起来。目光猛然降温中,他握紧了拳头。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完颜雍的脸上挂不住了,大声的质问道:“临来之前,大伯、二伯再三叮嘱,对震少一定要以礼相待,二哥你是忘记啦!还是觉得雍三份量不够,这样肆意的侮辱我朋友?!” 一句朋友从耳边闪过,岳震心头一热,暗自开解着自己。算了吧,申屠还在他们手里,暂且不和他计较了。 完颜昌转过脸理直气壮的逼视着完颜雍。“嘎嘎,还算你雍三有些自知之明。如今你老子和咱们英明神武的三伯,都已是穷途末路,你还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就凭你手里的金龙令!” 兄弟二人火花四溅的对视片刻,完颜雍收回了目光,轻叹道:“唉!当年接管金龙令时,我曾在皇祖父面前发誓,绝不参与长辈们的争斗。就算二哥你不给我雍三面子,也要看在灵儿妹妹的份上积点口德,以后大家都是亲戚???” “我呸!”完颜昌横眉打断了他的话,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你休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险恶用心?撺掇郎父把妹子嫁给汉狗,让我们家族蒙羞,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条小汉狗???” 听到他破锣般的声音嘎然而止,完颜雍摇头叹息着闭上眼睛。土古论早一步看到了岳震的身形闪动,老尊者也赶忙别过脸去,完全一付惨不忍睹的表情。 “休伤我家公子!”完颜昌身后的护卫中飞出一条身影,可他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啪’的一声脆响后,完颜昌的身体好像被一阵风儿掀下马背,硕大的身躯砸在地上荡起一团土雾。那护卫眼瞅着岳震已是轻飘飘的退了回去,恼羞成怒间寒光一闪,他拔出短刀垫步拧身直直的扑向岳震。 “呸!”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跌落尘埃的完颜昌虽然还有些晕头转向,但还是干净利索的翻身而起,彪悍的草原风格尽显无遗。 “杀了这汉狗!该死的汉狗竟敢打我!”奇丑的完颜昌面目狰狞之下,更好似厉鬼一般。他后边的护卫们随之乱七八糟的跳下马,纷纷擎出兵器涌上来,那个率先扑上来的护卫也已经到了岳震身前。 本想稍稍教训他一下的岳震听着他连声咒骂,真的有些上火了。“丑八怪!还敢骂!本少爷就好好修理修理你这张臭嘴!” 说话间他蓦然错身避开近在咫尺的短刀,再猛跨一步狠狠地撞向那个护卫的软肋。 “啊!唉呦!”一声惨叫,护卫被撞得横飞而去,滚出了好远。岳震却去势不止,大踏步的冲进赶上来的护卫人群。结果可想而知,十几个人被他一通猛踢狠撞,一串痛呼惨叫过后,能够站着的人已是所剩无几。 眨眼间,岳震又到了完颜昌的跟前,探手擒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抽上去。 “咦?”手掌未能扇到完颜昌的丑脸,岳震见他突然低身下蹲,随即感觉到被完颜昌扣住了衣领上的手臂,反应不及中间又觉膝头一阵托力传来,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他腾空掀起,从完颜昌的头顶向后飞去。 岳震怎么能让他摔个大头朝下?甩脱了完颜昌的手后,立刻一掌拍向地面,闷响声中他已借力弹起,身体像弹簧一般原路飞回。 他飞回去了,一招得手的完颜昌却已经转过身,准备攻击摔倒在地的岳震,自然被吓了一大跳,站在那里有些茫然失措。 “嘻嘻,丑八怪,本少爷在这儿呐。”见猎心喜的岳震搓着手咧嘴笑道:“行呀,看不出来丑八怪你还有两下子。摔跤,少爷我还没有玩过哩,来来,咱们就按摔跤的规矩来,省得有人说少爷欺负你。” 土古论当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有心阻止完颜昌以卵击石的愚蠢行径,可是面对挑战,让一向飞扬跋扈的昌禅子现在服软显然是不可能的。老尊者只好和完颜雍一起紧张的看着,暗自凝力准备随时出手。 完颜昌闻声转回来,一双小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脸上已经再无轻慢之色,脚步盘旋之间解开了腰带,把吐蕃外袍扔到圈外。 岳震还是那付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注视着转圈子的完颜昌,余光则锁住了他的步伐,存心想看一看闻名于世的异族摔跤,究竟是怎么样的搏击原理。 完颜昌不是那种很有耐心的人,绕过几圈后便有些烦躁,暗暗惊疑不定。看似岳震松松垮垮的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可是为什么就找不到一处舒服的攻击方向呢?而岳震脸上嚣张的笑容在不断的催发着他的怒火。 “嗨!”终于失去了冷静的完颜昌怒喝着,一个假动作后,大手锁向岳震的肩头。 轻易得手的他不免有些意外,可是对手的肩头在握已经不容完颜昌做过多的考虑,他习惯性的侧身探腿,把岳震的身体卡在手臂与腿之间,上下一起发力要将岳震推摔出去。哎?!用足了力道的他却没办法扳动岳震,大惊失色的完颜昌只得咬牙怒吼一声,使上了全身的力气。 岳震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猛抖肩头游鱼一样从完颜昌的肋下闪过。可想而知,完颜昌所有的力气失去了依托,整个人顿时像伐倒的木桩一般,狠狠的摔到地上。 “震少耍诈啊!”完颜雍虽然颇为不齿这位二哥,可还是大声的喊道:“我们女真人摔跤,定要互搭肩头摔倒对方才算胜利,震少你这算什么摔跤?” “还有这样的规矩?你早说嘛。”岳震无辜的耸耸肩,对着已经七荤八素的完颜昌勾勾手指道:“来,丑八怪,咱们重新来过,这次本少爷就按你们女真的规矩来。” 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完颜昌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凶性冲顶双眼通红的他一声嗥叫着蹦起来,发狂般的又扑了上来。岳震不但依旧任由他扣住肩头,而且还有样学样的抓住他的双肩,两人额角相抵开始了货真价实的角力。 真正身临其境和完颜昌纠缠在一起,岳震也不得不叹服这个丑鬼好大的力气,也渐渐领悟到异族摔跤中的精妙之处。看似简简单单的推拉摔绊,却蕴藏着万千繁杂的变化,虽然不像汉家武术那样大开大阖气势磅礴,却也能将近身搏斗的凶险与刺激演绎到淋漓尽致。不知不觉,岳震很容易的就忘却了对手,忘却了周边的人和事,沉浸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 看着刚刚还生疏僵硬的岳震步法渐渐灵动起来,一旁的土古论低声叹息道:“唉,片刻的光景,小岳先生便深得其味,真是旷世奇才呐。三少爷你说得对,若不将他绊在大金,终有一日他将挥师黄龙,把我们女真人赶回穷山恶水。” 完颜雍默然点点头,注视着场中的岳震暗自欣喜。二哥的鲁莽之举却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终于让老尊者下定了决心。 他俩说话的功夫,场中已是胜负立判,稍有疏忽的完颜昌被岳震一脚踢到立足腿,身体歪斜踉跄间又让岳震擒住肩头和腰间衣物。只听得岳震一声轻笑,完颜昌硕大的身躯便被他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小岳先生手下留情!”土尊者暗自心惊,硬着头皮高声喊道。 “哈哈哈???痛快!”岳震当然明白若摔坏了完颜昌,无异乱上添乱,正巴不得有人给个台阶呢。“哈哈,前辈放心,小子初涉此道还没有玩过瘾呢。尊者接好喽,莫要摔坏了你家皇孙,那岂不是没人陪我玩啦。哈哈哈???”大笑声中,岳震甩手将完颜昌丢给了赶上前的土古论。 ------------ 三界集·踪影 完颜昌带来的马匹并没有让他们的速度加快多少,岳震的骑术实在不怎么样,只能勉强着策马小跑,不敢像完颜昌和他的护卫们那样纵马飞奔。 土古论、完颜雍只好放慢速度陪着他,会合在一起的两拨人又分成两个集团。天一亮,完颜昌就带着护卫们绝尘而去,等到傍晚,岳震累死累活的赶到休息营地时,人家的大吃大喝都已到了尾声,完颜昌自然不肯放过捞回颜面的机会,总要在这个时候放肆的大笑几声,搞得岳震很是郁闷。 岳震却已经懒得理会这些,因为从遇到完颜昌的第二天开始,他就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人在跟踪。 跟踪者的气息时隐时现,岳震虽然不敢肯定土古论是否发觉了这个人,但他宁愿相信女真尊者早已察觉,只是和自己一样装做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这也让惊疑不定的他,陷入了一种很矛盾的心境。 难道是边境上的某一方势力觉得他们这一行人可疑,派人来尾随窥视? 岳震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推断,后面跟踪的人武功绝不是泛泛之流,不可能是什么人都能随意驱使的。如果是大宋方面的人,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络呢?难道是慑于老尊者土古论的威势,不敢轻举妄动害怕暴露了行藏?他七上八下胡乱猜测了好几天,直到跟踪者的气息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随着不断的向北前进,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坏,一天里竟有大半的时间阴云密布。这让完颜雍又多了一份担心,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始手把手的教授岳震如何驾驭马匹,加快速度。 完颜雍的担忧,岳震自然明白,倘若这个时候天降大雪封锁了道路,对谁都不是好事情。 可骑术这一项技艺是不可能速成的。没有几年的磨练,根本就无法做到运用自如,尤其是掌握马性,与马匹默契的配合是一个长期相处的过程。尽管完颜雍教的很认真,岳震也学的很卖力,可是他们的收效仍旧甚微。 幸好沿途人烟稠密的地方越来越多,完颜昌他们也不敢再狂飙飞奔,一行人规规矩矩的匀速前进。岳震这才算结束了苦难的历程,快要散架的身体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 左侧远山在望,完颜雍介绍说这就是积石山,通过这一段狭长的平原地带就能到达三界集。顾名思义,所谓三界集,便是宋、金、吐蕃交界的一个大集镇。 原本以为三界集不过是稍大一点的集市而已,但是牵着马走进低矮的土城墙,岳震还是被这个地方吓了一跳。 南北方向的大路两边,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帐篷,一眼望不到尽头。服饰各异的商旅们穿行其间,偶而还有兜售吃食的小贩叫卖着经过。岳震忍不住吃惊道:“哇!好热闹,江南最繁华的临安集市也不过如此而已。” “还没有到真正热闹的时候呢。”完颜雍笑道:“呵呵,一出正月,宋、金两国的商人都将陆续西来,都来抢购各部族的紧俏货色。到那时,若是牵着马进来,肯定寸步难行。” 岳震打量着路旁忙忙碌碌的人们,点着头却也有些迷惑的问道:“噢,各族的商人是在等着汉人和女真人。他们为何不把货物直接运过去?利润肯定要比这里丰厚吧。” 完颜雍一边避让着行人,一边笑答说:“吐蕃、西辽还有回纥各部的商人也明白守株待兔的道理,呵呵???运气好的话,能把冬季收上来货物卖掉,赚上一笔,再立刻回头准备南下的货物也来得及。各族的商客把这称之为‘二月彩’,寓意开门红,好运连连,这一年都能大发利市。只有那些无人问津的商家,才万不得已的带货南去。震少也算生意人,你想想,一路上的车船运费,关卡税所的厘税抽头,真正落到手里的还能有几个?” “恐怕南去的,还有一些意不在买卖的人吧?比如完颜兄你。”岳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错。”完颜雍不以为意的点头道:“各国都有探子混杂在商队中打探消息,说起来,要算你们汉人的细作最多啦。可谓彼此彼此,大家各逞心机。” 说话间到了一个茶寮模样的帐篷前,完颜雍四下看看对岳震道:“休息休息吃点东西,顺便等等我二哥的消息如何?”岳震这才发觉,完颜昌和他的手下们已经不知所踪。三个人栓了马走进去,在角落的小桌旁席地坐下。 岳震虽然已是饥肠辘辘,可是当吐蕃侍者捧上来热腾腾的奶茶、酥油饼,刺鼻的牛羊腥膻又让他顿时胃口全无。 “震少你一身吐蕃打扮,见到这些食物却要大皱眉头,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假冒的。”完颜雍端起奶茶一饮而尽后,讥笑说:“这里可不比巴蜀那边的边界,锡丹汗王的牦牛兵抓住别国的奸细,可是要施以鞭刑的。” 苦笑中把样式古怪的皮毛帽子扶正,岳震不免被他的话所吸引。好奇的问道:“锡丹汗?就是吐蕃的国王吗?” 完颜雍立刻嗤之以鼻道:“唏,吐蕃已经几百年没有国王啦,他只不过是割据一方的土皇帝而已。听说这位锡丹汗王达克博,特别喜欢与汉人做生意,冲索多吉就是他手下几个大商团的头目之一。三界集都盛传这位汗王富可敌国,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财主。” “几百年?怎么可能!”岳震惊奇追问道。在他印象中,吐蕃王朝一直都是盛极一时的强大帝国,所以才能够超然世外,坐看大金与南宋争斗不休。 “三少爷所言不假,最后一位吐蕃王朗达玛过世,距今已有两百余年。”一旁的土古论点头叹道:“传说中的吐蕃王朝先后出现过七位贤士,辅佐历代的吐蕃王,而七贤士都是当时的不世强者,独步天下,各领风骚几十年。可惜老夫晚生了几百年,嗨!无缘一睹七贤士的风采,可谓人生一大憾事呐。” 老尊者寂寞人生的感叹,让两个年轻人相视默然。人生的大舞台上没有了对手,总是一个人自吟自唱,想起来也怪悲哀的。 过了好久,岳震才从遐想中回到现实,重提刚刚的话题。“完颜兄,据小弟所知,吐蕃幅员辽阔种族甚多,没有维护秩序的王者与朝廷,岂不是天下大乱?” “乱是乱一点,但要说天下大乱,就有些夸大其词喽。”完颜雍答道:“震少有所不知,吐蕃不同于他国的就是佛教昌行,不信教者百无一二。很多地方根本就是寺院中的僧侣管理当地的大小事务,处理纷争。像达克博这样的自封为王雄霸一方的人物,还是极少数的。” “不错。”土尊者接口说:“就算达克博这样的强势人物,也不敢对百里外的岗布瓦寺稍有不敬,因为寺里的住持就是达布拉结活佛。” 听到这个神话一样的人物,完颜雍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热切的问道:“听说活佛的医术已经高明到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地步,尊者您以为如何?”三人聊得兴浓,从医术又说到武功与练气,不知不觉越扯越远,直到完颜昌手下,那个曾和岳震交手的护卫四下张望着走了进来。 随着那护卫在耳边的低语,完颜雍的表情也在不停的变化着,先是微微吃惊,紧跟着却皱起眉宇,好像是在思索什么令他费解的事情。 摆摆手示意护卫退去,完颜雍看着岳震有些心不在焉的低声说道:“申屠大掌柜他们已经到了集外的望北驿,只是,只是???”他沉吟着很迟疑的说:“只是事情有些变化,原因何在,我也不是很清楚。” 岳震顿时有些急了,双手一按桌面,身体弓一样的绷紧。“完颜雍你是什么意思?!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你不要告诉我???” 完颜雍急忙摆手打断他说:“震少息怒,听我把话讲完。申屠大掌柜他们一行八十六人悉数来到,而且毫发无损。我所指的变化是???”他又停下来,踌躇了一番才开口。“原计划是由我家大伯的长子完颜亮押解着申屠掌柜一行与咱们会合,可是几天前完颜亮接到黄龙府传来的密信后,就带着两个侍卫赶了回去。唏,难道是京师出了什么大事情?而且与申屠掌柜他们同来的,还有,还有???” 看到他惊疑不定的神情,岳震这才恍然,完颜雍所指的变化应该和自己无关。身体放松下来的同时,岳震催促道:“还有谁呀?干嘛吞吞吐吐的?” “呵呵???”完颜雍眼神古怪的苦笑说:“还有震少你未来的夫人,我二伯的掌上明珠,灵儿妹妹!” “什么?!” “啊?” 把目光从目瞪口呆的岳震那里挪开,完颜雍看向微愕的老尊者土古论,耸肩摊手道:“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灵儿妹妹,您想,以她脾气个性肯定是要来看看震少的。我现在真有些担心啦,若是灵儿对震少不满意,是铁定要和我这个三哥翻脸的。” “不会,小岳先生他???”土古论信心满满的摇着头,话才开头,便被岳震急急的打断。 “怎么会这样?完颜兄你们不是来真的吧?”岳震气急败坏的瞪着眼道:“这原本是一场假戏对不对?你们爱怎么向外传言我管不了,但要是假戏真唱我决不答应!我岳震是内有苦衷辜负了心爱的人???” 话到嘴边,他不禁有些哽咽,一腔悲苦涌上心头,眼圈泛红,没办法再讲下去。 岳震难以自禁真情流露,完颜雍心头颤动着垂下头去。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一句内有苦衷,让土古论眼睛一亮,老尊者若有所悟看着激动的少年。 “我也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完颜雍这才艰涩的开口说:“你猜的不错,以我的猜测,婚嫁之事不过是长辈们许你的空口允诺。等到假消息传回江南震动大宋朝野后,他们自有很多的说辞毁约。但是我???”说到这,他不但加重了语气,而且抬起由来认真的盯着岳震。 “但是从一开始,我完颜雍却是真心真意的希望你们能够两情相悦,相伴一生。我自小性格冷僻,虽然亲兄热弟一大群,却没有一个真正能够交心之人,后来有幸结交震少你,雍三才得以体会何为意气相投,惺惺相惜。只可恨天不见怜,老天竟安排我完颜雍主谋来害你!所以盼着此事过后,震少你赢得佳妻美眷,也盼着你们夫妻走得远远的,从此远离丑恶的纷纷扰扰,纵马欢歌大草原。也只有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一通掏心窝子的剖白,让完颜雍也激动起来,胸口激烈的起伏着。 当然能够听得出他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可是岳震此刻一样的心情激荡,复杂莫名,自然是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两个人粗重的呼吸交替起伏在老尊者的耳边,土古论怎能不暗自摇头兴叹?造化弄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少年的心绪才慢慢冷静下来,还是完颜雍率先讲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震少你给个痛快话,是现在就去望北驿?还是先等在三界集,等到完颜亮赶到后,咱们快刀斩乱麻,一次做个了断?” “干嘛非要等他,完颜兄你做不了主吗?”岳震很不满的皱眉说:“走,我们现在就去,只看着申屠希侃早早回去,我才能完全放心。” 本来理直气壮的他,却被完颜雍、土古论两人颇具玩味的眼神看的一阵心虚。羞怒之间他脸红脖子粗的站起来,快步向帐外走去,嘴里依然强自辩解着。“干嘛,你们可不要想歪啦!我只是担心申屠他们,只想赶紧了结这件事。” ------------ 望北驿·闭关 满腹心事,无心思浏览三界集多姿多彩的繁华,岳震在喧闹的街市上低头穿行。完颜雍亦是忐忑不安,一付的七上八下神情,心不在焉。土古论无奈只好走到了三人的最前面,免得让他们不小心撞到了路人。 就这样一老二少很快的出了三界集,将喧哗的闹市和空气里浓浓的油腻味丢到了身后。 旷野中冷冽的寒风虽然让岳震乱糟糟的大脑渐渐清晰,可是悉数想来,依旧是剪不断,理还乱,千头万绪萦绕心间。 想想家人,一定还在焦急中牵肠挂肚;想想就要相见的申屠希侃、蒋凤英,人家两位好端端的出来做生意,却被无故扣押了将近一月,这其中的气愤痛苦可想而知;又不能不想完颜雍给自己留下的谜团,他们究竟怎样才肯释放申屠一行?他们的要求是自己能够承受的吗?又该如何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尴尬,如何去面对那位金国女子?????? 前思后想,他唯独不敢想及柔福。他不敢想她,现在在那里,做什么,更不敢想她,如今正身处在怎样的煎熬之中。 直到土古论和完颜雍相继停下了脚步,岳震这才茫然抬头。“哦,到了,这么快?”说话间,眼前的景物则让他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三界集的土墙勉强算作城墙的话,面前的望北驿顶多是一个大土堆围起来的避风窝而已。破败残缺的土堆后面露出了帐篷的边顶,尚未接近,便能感到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岳震不由得一激灵,这里有一支杀人如麻的军队!。 一丝怀疑闪过,岳震转眼瞥向完颜雍,看见他还是那付魂不守舍的模样,没有丝毫的紧张之态。岳震释然间又有些暗笑自己神经过敏,一切尚无定论之前女真人未必愿意与自己动武。 他迟疑分心的空档,一串沉闷的脚步声从土堆后由远及近,两条身影出现在面前。 “属下佟镇远、乌郎节参见金龙特使。”不等岳震看清他们的容貌,两个人已经弯下腰去给完颜雍行礼。他只能从衣着打扮上猜测两人的身份。来的两人一样的紧裤棉靴,只是上衣领袖口露出的皮毛颜色稍有不同。让岳震有些吃惊的是他们的发式,大冷天的两人却赤着头,而且头顶上刮的干干净净,脑后鬓角却是长发垂肩。 完颜雍面无表情的背着手点点头,官腔十足。“免礼免礼,二位辛苦了。” 两个人嘴上客套着‘不敢不敢’,头也不抬径直走到了土古论面前,双双屈膝下跪,恭恭敬敬的双手扶地。“隆州铁狮子后人,叩请老尊神金安。” 土尊者上前一步搀起两人中的一个。“历代铁狮子儿郎,忠心耿耿的护卫都将军府,的确很辛苦,老夫深感欣慰。镇远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能像小乌那样,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快起来,快起来。” 等到那个一头白发的人磕过头站起来,岳震这才算看清楚他们的尊容,忍不住又是一阵惊奇。头发黑亮者,面目着实有几分苍老,而一头银丝的那位,看相貌也不过三十几岁,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土尊者自然要按照江湖礼节,把他们介绍给岳震,双方相互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尊神您如此高龄还在为国事奔波,我们晚生后辈哪敢说什么辛苦。”佟镇远谦虚着恭敬道:“里面已经为尊神和岳公子准备了营帐,您老请入内歇息,请。” 嗬,这里面还真不小。 随着诸人走进望北驿,岳震用心的打量着的环境。方圆几十丈的地方被南北、东西方向的两条通道隔成了四片空地,每一块空地里疏密不一的排列着营帐。一路走过,随处可见三三两两散坐各处的异族男子,衣着发式也与佟、乌两人的大同小异。看上去这些人好像漫不经心的闲聊着,但是他们身上军人的特质却瞒不过岳震,这不能不让他暗暗警惕。 假如自己答应了完颜雍讳若莫深的要求,金人还是不肯放申屠他们离去怎么办?就算到时候翻脸动手,申屠他们这一行八十余人,恐怕很难有人能活着走出望北驿。 岳震暗自发愁,没发觉佟镇远一直在饶有兴致的端详着他,旁边的土古论却是尽收眼底。 看见佟镇远先是点头,紧跟着却又摇头不止,土尊者开口问道:“镇远你这大半辈子教过不少弟子,以你看来,小岳先生若是终其一生来研究武学,会有怎样的成就?” “呵呵呵???尊神您目光如炬,佟某怎敢班门弄斧?”嘴上这么说,可是岳震这样的人物实属罕见,佟镇远还是忍不住摇头点评道:“难得一见的良材璞玉,只可惜误入汉家武学的歧途,好好一个年轻人毁了。” 土尊者淡笑着没有搭腔,这两句话被岳震听去,他赶忙竖起耳朵。 “汉人崇奉孔孟之说,武学之道更是讲究内敛,一味的追求修身养性。他们早已忘记,追本溯源,武技是从祖先与野兽的搏杀中演化而来,习武之人不经过血腥残酷、命悬一线的战斗,怎么可能突破身体的潜能?就好似现在的岳公子,真气已臻化境,却无一丝霸气,真好比斑斓猛虎被困囚笼,那还有百兽之王的凛凛威风。可惜,唉,可惜了。” 佟镇远一席话听似直白,却蕴含深理。土古论目闪精芒若有所思,岳震也是听得暗暗点头,想到了另一番道理。汉族与少数民族千百年来的纷争,生存环境的差异只是原因之一,究其根源还是理念之间的分歧。这些分歧也只有通过千百年的摩擦与碰撞,才能慢慢的消失。 闲聊中,岳震他们跟着佟镇远走进了一间帐房。营帐中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兽皮,红彤彤的火盆暖意融融。 完颜雍在帐中粗略的环视了一圈后,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岳震伸手拦住。 “且慢,完颜兄,带小弟去见见申屠。” “震少莫急。”完颜雍刹住脚步摇头道:“负责看管申屠掌柜的是都将军府卫队,我也要知会一下当值的将官才行。还有啊,”拨开岳震的手臂,他一边说着,一边撩开棉帘:“望北驿虽说是女真商人聚集的地方,可是来来往往的闲杂人也不少,咱们穿成这个样子有些扎眼,为兄顺便去找两套衣服来。” 岳震干着急却也不好硬来,只得学着土古论的模样,脱去棉靴盘膝坐下。佟镇远和乌郎节看见老尊者阖上双眼闭目养神,他们对岳震拱拱手,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帐房里静下来,心烦意乱的岳震却觉得阵阵燥热,站起来脱去厚厚的吐蕃袍子,抬手甩到了一边。 “呵呵???小岳先生稍安勿躁,贵友已是近在咫尺,你还怕雍三少把他们变没了?”老尊者虽然闭着眼睛,可还是像亲眼见到一样。岳震没心思和他说笑,又气鼓鼓的坐回去,一双眼睛盯着棉门帘。 听不到岳震搭腔,土古论又轻笑了两声后也归于沉默。宽大的帐篷里岳震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偶尔还有一两下木炭的爆裂声。 “小岳先生,你可知何谓闭关?” 很不耐烦的岳震闻听不禁一愣,转睛看去,土古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笑吟吟的看过来。 成功的吸引了岳震的注意力,老尊者畅然笑道:“小岳先生福缘深厚,得异人相助又有神器护体,自然难以体会闭关对于一个武者来讲,意味着什么。”说到这儿,老尊者长身而起走到岳震对面坐下,接着娓娓道来。 “所谓闭关,是武者,尤其是练气之人的无奈之举。你想想,练气者每日都要依照一定的成法吐纳调息,汲取日月之精华,大地万物之灵气。可是无论哪一个门派,抑或是哪一种功法,都有其不善之处,都无法做到只取精华而舍去糟芜,就算中原武林源远流长的佛、道两大流派,也多多少少存在这样的弊端。” “噢???原来如此。”岳震若有所悟的说道:“也就是说,调息的同时也将很多废物带进了身体,久而久之堆积起来那岂不是要反受其害?” 土古论激赏的点头说:“小岳先生真是天纵英才,一点就透。所以说,闭关对于一个练气的武者来讲,绝对是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情。” 岳震对尊者的赞赏已经有些习以为常,跟着一起点头,自然忍不住追问道:“如此说来,内力反噬之说是确有其事喽。您老这么些年来醉心于武道,曾遇到过内力反噬吗?发作前可有什么征兆?” “当然遇到过,还不止一次呢。”老尊者想起以前的种种经历,颇有些心有余悸。 “真气刚猛者,反噬也必将暴烈异常,而内力绵长的人,反噬虽无生命之忧,却如跗骨之蛆般时有发作,挥之不去。老夫年少轻狂时曾有一段时间总觉得戾气盈胸,常常没来由的便起杀戮之心。后来偶得了几部汉家武学典籍,才明白这正是内力反噬的前兆。唉,不提了,真可谓往事不堪回首!” 老尊者轻叹一声摇摇头。“因为无法排遣心中的暴戾之气,老夫便效仿前辈古人,开始云游天下,寻访大江南北的能人异士比武较技,用一次次的战斗来磨砺自己。” “哇,仗剑天涯,历经人间美景,让人好生羡慕啊。”尊者的经历不免挑动了岳震的少年心性,他张大了嘴巴意驰神往。 “呵呵,哪有你想象中诗情画意?”尊者摇头苦笑道:“那些个能人高手,大多隐居于人迹罕至之处。记得有一次,为了挑战一个回纥高手,我在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独自行走了整整七天七夜。如今回想起来,呼啸的风,狂野的沙海,依旧历历在目,倘若放到现在,老夫绝无胆量再走第二次。” 岳震闻听不由失笑。“嘻嘻,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不过晚辈觉得,若是没有那些年的远行苦修,您老也难有今时今日的成就。” “不错,可能老夫至今还在那个小我的圈子里打转转。”土古论深有同感的感叹道:“游历广了,见识自然也就多了。经过无数次生生死死的搏杀,老夫终于明白,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化解身上的戾气,也才终于悟到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既然它来自于天地之间,还需到它来的地方找寻才是。” “于是老夫便重归故里。”老尊者歇口气,眯起了眼睛。“皇天不负有心人呐,我最终还是在白山黑水间,找到了‘醉龙草’” “醉龙草!是什么???” 岳震正在惊叹中,完颜雍抱着一个包袱挑帘进来,打断了他们。“呦,震少与尊者促膝谈心呐。”他将包袱抛给岳震,笑道:“申屠大掌柜已经知道你来了,换过衣服咱们一起去见见吧。” “好,算你说话算话!”岳震蹦起来接过包袱放在脚边,三两下就脱去了身上的衣物,只留下内衣内裤。“怎么这股味道?”解开包袱,他用力的嗅了嗅说道:“我说完颜兄,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味道怪怪的,不过还是蛮好闻的。” 完颜雍怪笑着眨眼说:“震少这样的身材,在我们女真人中算是比较瘦小的,找这么一套衣物还真不容易呢。” 说话的功夫,岳震已经穿着完毕,听到完颜雍的话,他很不服气的挺挺胸膛。“本公子很瘦小吗?你这身衣服还有些紧呢?”不理相视而笑的尊者和完颜雍,他拿起包袱最底层那个漂亮的帽子准备戴上,这才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汉式高高的发髻藏在吐蕃尖顶帽子里正合适,可是换作女真族的平定帽,却怎么也戴不上去了。 “还真麻烦呢。”岳震自言自语的摇着头,随手解开发带,拢拢头发把帽子扣上。“好了,不管啦,这样也挺好的。完颜兄,咱们走。” ------------ 巧梳妆·心动 “这怎么能行?” 完颜雍拦住急吼吼的岳震,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嬉笑道:“呵呵,让申屠大掌柜看到你这副德行,岂不要误会我们女真人?震少稍等,为兄去找个人帮你梳理梳理。” “误会什么?我与希侃自家兄弟,有什么好???” 岳震推辞的话刚说到一半,完颜雍已经挑帘匆匆而去,他也只好耐住性子,等着。 闭目养神的土古论却猜透完颜雍的心意,睁开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小岳先生稍安勿躁,雍禅子是怕你衣冠不整,有负翩翩公子的盛名。老夫猜测,待你们见过贵友后,我们的那位小灵儿郡主,就该登场喽。呵呵???” 听得一阵头皮发麻,岳震干笑两声,凝眉正色道:“我的朋友安然离开之前,一切都还无从谈起。至于你们女真的郡主嘛,还是先不要见为好,省得大家尴尬,节外生枝。” “但愿如此吧???”土尊者敛起笑意,站起身,有意无意的轻叹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嗨,但愿??????” 回到原来的地方,土尊者席地而卧,以臂为枕,背对着岳震,不再理会他了。 岳震隐约觉得土古论的态度蹊跷,却也没办法刨根问底,正在心里七上八下的胡乱猜测着,佟镇远带着一个人撩帘进来。 “让岳公子久等了。”佟镇远抱抱拳说:“特使有些别的事情,差遣在下给公子找一位伺候人的丫头,幸好望北驿有一支我们女真商队,不然还真不好找哩。公子请安坐,让这个丫头给您梳理一下。乡下丫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难免笨手笨脚的,冒犯之处,还请公子包涵。” 心里咯噔了一下,岳震暗想,不会是申屠那边出了什么事吧。心里担忧,脸上却也不能表露出来,他浅笑着还礼道:“佟师傅太客气了,那就有劳这位姑娘啦。” 佟镇远含笑抱拳退出去,岳震盘膝坐好,那位一直不敢抬头的女孩褪去了毡靴,依旧低着头转向他的身后。女孩子白皙的脚丫从他眼前走过,岳震顿觉一阵面红耳赤,慌乱的垂下眼帘。 虽然明知道身后的女子没什么危害,可是岳震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点紧张,身体紧绷绷的放松不下来。 女孩子伸手摘下岳震的脑子,感觉敏锐的他立刻察觉到,女孩子比自己还要紧张,鼻息很乱,那双手也在轻轻的颤抖着。想到她可能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孩子,害怕得罪自己会被责骂,岳震心头一软,柔声道:“姑娘不用紧张,在下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客人,眼下我只是你们女真人的一个俘虏而已。你随便弄弄就可以了。” 他“俘虏”二字出口,身后的姑娘一哆嗦,两只手同时触到了岳震的耳轮,又慌乱的闪开。岳震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两人的接触一闪即逝,但是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女孩的手,很绵,很软。 土古论好似真的安然睡去,营帐里安静极了,两个人粗重杂乱的呼吸清晰可闻。 直到女孩慢慢镇定下来,拢起他披在肩上的头发,岳震这才稳住心神,不免又有些懊丧自责。与女真人的较量尚未开始,自己的定力实在是太差了。 静静在发丝间滑动的牛角梳,不经意间拂去岳震的紧张不安,也勾起他心头那些暖暖的记忆。不知不觉中,他依旧昂首端坐,一腔心绪却已飞越千山万水,飞回京师临安,回到亲人们的身边。那双真情流露的眼瞳,在渐渐昏暗的光线里,一闪,一闪。 上元节已过,父亲应该离开京师回襄阳。一场针对老爸的政治风暴即将来袭,他老人家能扛得住吗? 大哥,小雷,临行前依旧坐在廊下,等着姐姐为他们梳理头发? 想到哥哥岳云,他不禁又是一阵愧疚与无奈。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境遇,这二十几天来家中必定愁云密布,哥哥的婚事肯定是要延期了。最让岳震担心的是娘亲的身体,老妈刚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却又!??? 揪心当中,一丝悔意伴着疑问悄悄浮上心头。这样做对吗?为朋友,为兄弟,我选择了这条未知之路,受伤害的却是我最亲近的人。 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此时此刻,少年眼中的迷茫与挣扎,有谁能懂? 完颜雍有些忐忑的走进营帐,却目睹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情形。他不知道怎样来形容自己的感受,更不知道是要呆在这里,还是应该赶快离去。踌躇满志的大金国皇孙,惊悚的发觉,发觉自己陷入一个难以自拔的幻境。 视线中的少年男女,对完颜雍来讲都不算陌生。这些日子,他还不止一次的将两个人的影像拼凑在脑海里。 为什么会这样?!完颜雍设想过这样、那般、甚至???很多种两人相见的场景,就是从来也没想过,会出现此情此景。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眼前的情景他这一辈子也休想忘记了。 气窗透进来的光柱已经暗淡,却正好照在少年男女的身上,两人衣袍上淡淡的反光,好似一双手儿揉碎了周围的光线,让两人浸在柔柔的光团中,似真似幻,亦真亦幻。 少年巍然端坐,虎目神伤,神情是那样的专注。虽然不知他看向何处。可你却能感觉到,感觉到他的目光已然划破空间和时间的界限,看到很远,很远。 女孩跪在少年身后,柔柔的眼波随着手里的乌发起伏流淌。这一刻,仿佛周遭的景物已经苍白无力。只有缕缕滑过指尖的发丝,才是她的一切,才是她的世界。 完颜雍一阵阵迷乱,他们相识不过片刻?谁若相信,肯定是瞎了眼睛!。 如恬静柔情的女子,正在为仆仆远归的爱人梳去风尘;犹似将要出征的他,在倾听着洁白娇嫩手指间的倾述,倾述着割不断、理还乱的难分难离;又仿佛他们根本从未分离,只是在做着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男人忧虑着如何渡过苦寒的冬季,女人在轻声劝慰着:不用担心,只要我们在一起,寒冬也将转眼即逝??? 一对璧人般少年,在完颜雍眼中变换着一个个让他温暖感动的故事。渐渐的,完颜雍怎么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哭的冲动,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之中。 他们两个原本生活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把他们拉进这个漩涡,就是为了那些虚无飘渺的皇图霸业! 啪! 木炭在火盆里爆出一缕轻烟,惊醒了混乱的完颜雍,也把岳震拉回到现实中来。 土古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火盆边,轻轻拨动着红红的木炭,望向完颜雍的目光里有些许责备和关切,但更多的还是鼓励。 感觉到女孩的手已经收回去,岳震急忙站起来转身,这才看到女孩一直是跪在那里为自己梳头。有心上前扶起她,可是女孩迅即垂下的头颅还是让他收住向前的脚步,只是抱拳拱手深深弯下腰去。 “多谢姑娘,让你受累了。” 镇定下来的完颜雍,也不想让他陷入毫无回应的尴尬,上前道:“震少跟我来吧,申屠大掌柜他们刚刚吃过饭,正等着你呢。” “好,咱们这就去。”岳震又对女孩拱拱手,跟着完颜雍转身出帐。 人离去,轻轻摇曳的毡帘又把帐房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少女终于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眸里闪动着迷惘与莫名的神采。她轻缓的舒展着身体坐下,双臂环抱着曲起的小腿,将娇俏的脸庞贴在了膝上。 “他是我要找的人,却不是你们想要的那种人。” 少女的低语和视线一起飘向土古论,老尊者微微一怔,依旧若有所思的继续拨弄着火盆里的木炭。 岳震一时间还是无法摆脱满心的郁积,只是愣懵懵的跟着完颜雍,直到完颜雍嘎然止步,岳震则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噢?到了?” 完颜雍点头指指前面的小毡房。“那就是,震少进去便可见到申屠大掌柜了。” “完颜兄不和我一起去?”举步又止的岳震狐疑着问了一句。 “呵呵???”完颜雍苦笑着摇头说:“此情此景我还是不要出现的好,恐怕大掌柜将我生吞活剥的心都有啊。”说罢,他转身离开,渐渐隐在暮色里魁梧的身影,竟有几分料峭与孤寂。 “吁???”看着毡房气窗里透出的微亮,岳震深深吸口气,用力甩甩头,昂首阔步向那毡房走去。 “震少!” “申屠!”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双眼睛相互凝视着,两个人都在努力的克制着激动。还是岳震率先从复杂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抽出手,轻轻的拍拍申屠希侃的肩,露出了那种招牌式的笑容。“让你们受苦啦,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申屠的脸上也慢慢浮起笑意,虽然有些苦涩,却也掩饰不住他的开心。拉着岳震,两人相对盘膝而坐,申屠这才开口。 “我知道谁也拦不住你,你一定会来的!”一句话出口,他还是有些动情,躲开岳震含着笑意的目光,低头说:“自打得知金人的目地,我时时刻刻的都在祷告上苍,祈求老天一定要绊住你,让你永远也不要出现在这里。可是也只有我最明白,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一定会来!一定会来的???” 听到申屠已是语近哽咽,岳震也不禁一阵难过,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涩,赶忙闭紧嘴巴,只是用力拍拍他的肩头。 “是谁告诉你的?”稍稍稳住了心绪,岳震岔开了话题。 申屠希侃也顿然醒觉。震少的危机才初露端倪,金人的阴谋也只显出冰山一角而已,真正的大风浪还在后面。这些日子一直盘亘于心中的很多话到了该说的时候。虽然思绪只是一闪而过,申屠却觉得如重担在肩,他最清楚不过,岳震是不容易说服的人。 面对这样一个大难题,申屠只得暗自打气,稳住心神抬头答道:“完颜亮,是这位金国大皇孙,陪着我们一路而来。” 尽管申屠刻意把‘押’说成‘陪’,旨在为后面的话做铺垫。可是岳震闻听还是深深的锁紧了眉头,下意识的托住下巴。“是他?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呢?依你看,完颜亮是有意,还是无心呢?” 申屠略一迟疑,摇头摊手说:“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可是这一路上,完颜亮和我谈的最多的确是生意之道,挂在嘴边是,以战养国,以商振国,这八个字???” “哦?”岳震眼睛一亮,待要追问下去,却被申屠抬手止住。“震少先不要打断,听我把话讲完。据我一路观察,完颜亮此人不仅自视甚高,而且确有过人之处,不敢说经天纬地,但称他为乱世中一个雄才大略枭雄,亦不为过。所以说,震少的疑问根本不成立,他告诉我的本意,说不上什么有心还是无意,在他心目中,震少你已是囊中之物!” 岳震眉头一耸,他哪能听不出申屠话里隐藏的激将之意,以他对挚友的了解,转念间便把握申屠的用心。 “呵呵???完颜亮出身帝王之家,自幼耳熏目染治国、平天下,所以让你有这样的观感们是很正常的事情,”停顿了片刻,岳震又不禁皱眉道:“想不通的是,既然认为我已经逃不出他的手掌,为何又要在我到来之前,选择避开呢?” “以我的猜测???”申屠抱臂凝重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啦。” “你是说,借你们来胁迫我的坏事由其他人来做,他完颜亮最后再站出来装好人?”岳震眨着眼睛,将信将疑。 ------------ 抬眼望·郡主 “可是,放走了你们,金人还凭什么来要挟我?”一直盘旋在脑子里的疑问脱口而出,岳震不禁挠头道。 申屠希侃虽然还是那副凝重的表情,但语气里却满是不屑。“唏,他们看透了你是个重言守诺的汉子,才会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无非还是要震少你立下誓言,然后才肯放我们这些人回宋。” 岳震不以为然的否定道:“不可能,事关我岳家一门的荣辱,金人怎么可能凭一句话就放你们?他们肯定还有什缜密的后招,只是我们现在猜不到而已。” “所以说···”申屠终于等到了切入点,立刻凑过来低声说:“所以说震少万万不可糊涂啊!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关系到岳帅和岳家,往大了说呢,却关系着大宋朝的社稷安危,更关系着江南千百万黎民百姓!震少你若处理不当,不但岳家一门蒙辱含羞,咱们汉室江山也会根基动摇,岌岌可危!” “切!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岳震不满的瞟了老友一眼。“大宋朝几十万军队在那摆着,没有我老爸,还有韩世忠,吴阶···” 申屠急迫的又向前靠靠,打断他道:“旁人不明白,难道你震少会不懂?!岳家军是什么?是旗帜!是精神!倘若旗帜倒了,同仇敌忾的精神垮掉,江南半壁江山还有什么!” 岳震无语低下了头,满心的悲凉与无奈。老爸付出那么多,一步步走到今天,走上万众瞩目的巅峰。神话的光环犹如一根索命的绳子,将他紧紧捆在历史的车轮上,滚滚向前,直到万劫不复。 名垂千古,是荣耀,还是悲哀。他不敢去衡量。他只知道,要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承受那些不该由他承受的伤害,自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他沉吟不语,申屠心里升起了希望,声音还是很低,却不像刚才说的那么快了。 “震少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把民族大义挂在嘴边的人。但是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越是到惊涛骇浪之时,越要冷静下来,才能拨开表象,窥到其中关键。”瞧见岳震抬头欲语,申屠摆手道:“震少先不要反驳,下面我问你答,咱们剥茧抽丝,一桩桩的慢慢来。” “假如现在震少扬长而去,金人真的会杀了我们这些无关轻重之人?” 岳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稳定,看不到一丝犹豫挣扎,更没有畏惧和狂热。 申屠希侃无奈的笑笑,只好自问自答的讲道:“正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震少你心系我们这些人的安危没有错,却错在看不清人性的本质。”微微一愣,岳震摊摊手,还是忍住没有插话。 “首先,咱们能确定整件事是由完颜亮来主持,他无疑是分量最重的一个人。这一点,震少不会反对吧?”岳震点点头,申屠继续道:“完颜亮何许人也?他和他那些杀人如麻的父辈有本质上的区别。从一路上的相处,我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觉得自己是雄才大略的天下明主,根本无意,也可以说是不屑屠杀我们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因为这样的屠杀,不会让他有任何的成就感。” 看到了岳震眼里闪过的怀疑,他紧跟着追问。“就好比震少你,以你现在的武艺,会去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吗?” “我会!” 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岳震还是开口说。“只要这个人的存在会威胁到我的亲人,我会毫不留情,也绝不手软!” 望着惊愕又有些迷惑的申屠,岳震紧绷的嘴角慢慢柔和下来,笑容又回到脸上。“你我兄弟知心相交,又不是一天、两天啦,申屠大哥的心意,小弟明明白白。”说着话,他搭着申屠的肩头站起来。 “大哥你在生意场上阅人无数,我相信你的判断是对的。我还是不敢赌,也许正如你所说,完颜亮不会,可是别的人呢?小弟拔腿走人,谁能保证其他人不会拿你们泄愤!”摇着头岳震转过身去,背对着申屠希侃。 知道一番心思白费了,申屠无语仰望着岳震的背影,这才认真仔细的看清了他的一身穿着打扮。标准的女真贵族衣着,使岳震平添了几分原本没有的彪悍,这又让申屠多了几许异样的心悸。 “你真的··真的会娶女真郡主为妻?”迟疑了片刻,申屠还是艰涩的开口问道。 “哈哈哈···”岳震闻听笑了起来,转回身来笑问道:“哈哈··申屠大哥这么快就放弃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那该怎么办?难道要我说,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话音落地,兄弟俩相视摇头朗声而笑。 逆境中调侃的笑声让两个人的心情放松许多。笑声散去,申屠神情怪怪的说道:“震少你可知道?在我心目中,你比你的父兄更像是军人。岳帅儒雅淡定,少帅离开战场,更是安静从容的很。而你呢,就好比眼前,你绝不肯置身事外,坐看金人把握着主动权?你一定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点点的抢回主动,一步步的将劣势扭转过来。你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享受乐趣的机会,尽管这些战斗的乐趣会让多人为你心惊肉跳。” 岳震畅然而笑,笑的好无邪。“知我者,申屠也。你不会明白,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一个为了亲人而战斗的机会。能够体会惊心动魄中的甘美,我何其幸也。” 他说的很深奥,申屠当然似懂非懂,只得不无忧虑的问道:“我知道你向来是谋定而后动,可是你真的有把握全身而退?” “有把握就不好玩啦,嘻嘻···”看到自己的回答让申屠的脸色更难看了,岳震收起笑容正色说:“可是我知道,金人绝不会逼我和他们拼命。因为那样的话,女真人不但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还要去面对我老爸和岳家军不死不休的报复。” 申屠面色转缓,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也相信,金人不希望发生这种状况。 “所以说嘛,即便是最坏的局面,我这条小命还是没什么危险地。”给老友吃过定心丸,岳震反而蹙起了眉头说:“我更担心的是,咱们千辛万苦创下的大好局面,会因为这件事而前功尽弃。所以我觉得,你的担子比我更重些!” “我!”猝不及防的申屠愣住了。 “除了你,我还能靠谁呢?我姐夫就算没有军职在身也难以掌控大局。你想想眼下的局势,咱们与闽浙商帮、淮帮、韩少帅的合作肯定已经全面停止,我甚至不敢想烽火堂那边已经乱成什么样子。这个时候,要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申屠希侃也不是目光短浅之辈,只是岳震的安危如盘桓在眼前的巨石,一时没办法想那么深远而已。 短暂的低头沉默后,他抬起头来道:“好!我答应你。但是震少你也一定要答应我,给我一个保证,保证不会···” “呵呵···”岳震愁颜尽展,轻笑着打断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干傻事的。江南由你掌控大局,我再没有后顾之忧,哼哼!女真人不是把你们商队财物掠夺一空吗?我一定会让他们加倍奉还,不把大金国搅个天翻地覆,我怎么肯善罢甘休!” 强大的自信与霸气扑面而来,申屠暗自凛然。不安的情绪随之稳定下来,他心中不免又有些窃窃。金人来招惹震少,实属不智呐! “行了,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和完颜雍摊派,你们趁这点时间收拾行装,我一定会让你们在明早踏上归途。对了···”转身要走的岳震停在了门口,手搭门帘低声道:“替我向蒋大舵头和淮帮的兄弟们说声,对不起。” 申屠怔怔看着摇晃的棉帘,却无法再看到那个年轻挺拔的背影。刚刚安静下来的心空落落的,又似一团乱麻,纠结缠绕起来。 出了小帐篷,骤然下降的气温让岳震身体一紧,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莫名的轻松。他忍不住深深的吸口气。呼···就要结束了!前行中的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结束,还是开始呢?天知道! 摇摇头,他迈开大步。 穿过两排营帐,岳震发觉糗大了,竟然迷路啦。眼前尽是军中的制式帐篷,大小、颜色几乎都是一摸一样。正值晚饭时分,只能看到每个帐篷里都是人影绰绰,而他最讨厌的那种腥膻味道,更是浓烈的迷漫在空气里。 反正不怕完颜雍不来找自己,岳震索性信步向外围走去,走到土墙边。看到土墙的顶端还算平整,他就纵身而上,望着灰蒙蒙半明半暗的夜空。 冷月如霜,絮云排空。阴云沉沉挤压着远方的山脉,让人觉得很压抑。云层的缝隙里散落几缕清冷的月光,照在荒原稀疏低矮的林木上。寒风拂过,孤枝轻摇,夜光斑驳,断断续续野兽的低噑随风而至,好一幅凄迷荒凉的夜景。 身后风声响起,岳震感觉有人跃上了土墙,他猜想是完颜雍,没有回头理他。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岳公子该不会还在犹豫去留吧?” 声音很纤细,又有些似曾相识。岳震强忍着惊疑依然没有转身,只是沉声答道:“我为鱼肉,君为刀斧,是去是留还能由得我吗?” “咯咯···”身后之人一声轻笑。“狡猾的汉人!怪不得我家雍三哥说,岳公子示弱之时,就是他要伺机反扑征兆。就算傻子也能看的出来,眼下公子一身斗志昂扬,却还要装得这般可怜兮兮。咯咯···” 身后之人款步走近,岳震轻嗅鼻息,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灵光闪动间他已经隐约猜到来着何人。刚刚是故作高深莫测,如今身后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他却真的失去了回头一看的勇气。虽然明知这一刻早晚躲不过,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依旧强烈的挣扎抗拒着遇到眼前的场景。 明显感到岳震的气势骤变,来人也止住了脚步,随着一声几乎听不到的低叹,便再没有声息。 “是郡主吧,你还是出现了。”岳震硬着头皮转过身,打量着不速之客。可气天公也不配合,一片阴云挡住了月光。来人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可是她藏在披风里高挑的身姿却骗不了岳震。 “是你?” 一声惊呼后,他揉着冰凉的鼻子苦笑道:“呵呵,我还真笨呢,完颜雍派佟师傅领你进来,根本就是欲盖弥彰嘛。能让金枝玉叶的大金国郡主梳头,我这个俘虏真算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啦。” 岳震很明显的讥讽之意,并没有引起郡主情绪的波动。昏暗中她莞尔一乐,抬手把手里的小包裹抛给了岳震。 “雍三哥见公子一整天都未进食,就让灵儿来给公子送些吃的。” 抓住沉甸甸的包裹,里面还有液体晃动的声音。岳震也不客气,当下便盘膝而坐,摊开来拎起里面的那个大皮囊。拔开木塞,清冽甘甜的醇酒顺着喉咙而下,他恶狠狠地猛灌了一大口,这才拿起一片肉干。 “怎么?你们雍禅子与我喝酒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扪心自问,岳震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恶毒了。 “唉·”仍是一声轻叹,郡主竟然缓步而来,学着岳震的样子,盘膝在对面坐下。“事到临头,三哥他亦是天人交战倍感煎熬。我来陪你喝。”心头一颤,递到嘴边的肉干停在那,岳震愣愣的看着郡主从自己手里拿走酒囊。 心绪烦杂的岳震木然将肉干塞进嘴里,毫无意识的咀嚼着。完颜雍倍感煎熬,自己何尝好受呢?是该怪这个纷乱的年代?还怪这个年代里人们偏执的念头? 一阵茫然的无力,涌上岳震的心头。 ------------ 小灵儿·共饮 酒囊重新送回来,岳震这才勉强收住心神,接过凑到嘴边。一时间仍旧无法彻底摆脱纷乱的思绪,即便是美酒入喉,却是如白水一般,毫无滋味。 生平头一遭与男子这样亲近,一阵燥热攀上郡主的脸庞,她慌乱的垂下脸庞,恨不得找个缝隙藏进去。即便是豪放的女真人,异性男女这样嘴对嘴的共饮一个酒囊,也只有相当亲密的人,才能够做到毫无异样的。 岳震放下酒囊,唇齿间泛起不算陌生的幽香,让他心头滚过一阵热浪,蓦然醒悟,这根本就是变相的接吻嘛! 幸好晦暗的夜色掩饰了两人的慌张,但是暧昧的气息,愈是静谧,愈显强烈。人就是这个样子,越是想要掩藏闪躲,越让人觉得销魂蚀骨,浮想联翩。气氛因此变得尴尬起来,两个半生不熟的少年人,此刻都是心如鹿撞,也都不知该怎样继续下去。 索然无味的咀嚼着肉干,过了好大一会,岳震才算回复正常,当然要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声,没出息!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可怕的? 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碰手里的酒囊,只得干咳了一声问道。 “郡主的芳名,是完颜灵吗?” 有人率先打破暧昧的沉默,两人间的气氛随即松缓许多。郡主仰脸摇头说:“不是的,我的全名叫完颜灵秀,灵儿这个名字,是哥哥们乱叫出来的,不过我还是喜欢他们这样叫我,又好像回到小时候。可是自从我十二岁有了封号,除了雍三哥,再没有人叫我小灵儿了。” 一席话出口,郡主不禁有些迷乱的又低下头,她自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把这些话说与对面的少年。 听到完颜灵秀语气中些许的幽怨,岳震突然生出想要安慰她的冲动,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忍了忍,点头道:“十二岁,噢,原来你们女真皇族,年满十二岁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封号了。我们汉人的皇亲国戚,要等到成年才行呢。” 完颜灵秀没有抬头,轻声解释说:“只有我们完颜部是这样的,无论男女,十二岁就算是成年了。”岳震还没有想好怎么接话,就又听到她低叹道:“唉,成年有什么好呢?只是让几位哥哥整天的勾心斗角,只会让人替他们担心,担心有一天,他们会???”猛然醒悟这些话怎能对外人说起?她这才赶忙闭紧嘴巴。 岳震却不以为甚,在他的认知里,为了皇帝的宝座,手足相残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只是觉得,相对十二岁这个年龄,残酷血腥的现实是来得太早了一些。 “谁让他们托身帝王之家呢?黄袍蟒带代表的就是冷血与无情!”他还是忍不住又想到,赵家王朝终有一天会加害父亲。 听闻这些愤世嫉俗的话语,完颜灵秀却没有丝毫的震惊,她只是平静的抬起头来。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岳震惊奇的发现,姑娘俊秀的嘴角上,竟含着点点笑意。“只有你这种怪人才会视皇图霸业如粪土,才会傻得为了些贩夫走卒舍生忘死。哪个男人不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天知道,威震天下的开国侯岳飞将军,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从未有过的异样填满了岳震的思维。两世为人的他,已经完全无法把握自己此刻的感受,有一丝恐惧,还有些兴奋与期待掺杂其中。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面对岳震直勾勾的目光,完颜灵秀还是没有和他对视的勇气,赫然转过脸去。 一直躲躲藏藏的月儿终于挤出了云层,两人之间的能见度变得清晰起来。岳震不得不认真的打量着这位大金郡主,惊骇多过于好奇。 饱满圆润的额头上秀发半遮,一条柔美的曲线,顺着脸庞延伸到精巧而微微扬起的下颚,挺拔秀美的鼻子点缀其中。看在眼里,岳震不禁有些恍惚,这不就是???就是前生动画片里的月亮姐姐吗? 羞涩渐渐退去,完颜灵秀索性转过去,伸展了修长的身躯,依旧侧对着岳震,双臂支撑地微微后仰。仰望着月空,恐怕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会有这么多的话儿想要述说。 “吁???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能感觉到,感觉到你的心事。”轻声低语的少女仿佛已经忘记对面的少年。“得知雍三哥和亮哥哥关于你的计划,我真的好高兴,两位哥哥这几年好像仇人一样,好久没有像这样齐心合力的去做一件事了。” “虽然没有人告诉小灵儿,但是我也知道,大伯和郎父,三伯和四伯,他们四亲兄弟却是两个集团,明争暗斗,水火不容。老一辈的恩怨,我们小孩子的无力改变什么。可是后来哥哥们也走上了这条路,怎能不让我暗暗担忧?生怕他们有一天会刀剑相向。小灵儿好想对两位哥哥说,谁做皇帝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是完颜儿女,血浓于水。” 完颜灵秀犹如自言自语的低呓,岳震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刚刚有些平复的心绪波澜又起。 好像故意不给他太多的时间思考,少女歇口气后,接着说道:“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能为哥哥们出一份力而开心。后来慢慢的,我竟然对你这个人越来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想看清楚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清楚了吗?”话音出口,岳震又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多事,做个听众不是很好嘛。 “当然啦,要不然我大老远的跑来干嘛?”完颜灵秀转脸看来,笑意盈盈。“不到一年的时间,岳家军暴增七万之众,为什么却好像有吃不完的军粮?襄阳一役,岳家军先锋营四千人,硬生生的把女真骑军挡在战场之外!小灵儿和哥哥们的看法不一样,他们只看到你的本领。而我???” 岳震双目精光一闪,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郡主如何看待呢?” “咯咯???”完颜灵秀不但没有闪避,反而笑意更浓。“我感兴趣的是,岳家军上报朝廷的功劳薄里对以上却种种只字不提。咯咯???你们岳家军怕什么?”少女亮晶晶的秀眸丝毫不让的和岳震对视着,“现在应该直接问你岳公子,你在害怕什么?” 头皮一阵发麻,岳震恨不得转身逃开。可是势成骑虎,容不得他犹豫。“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做的一切,为亲人!为兄弟!本公子不稀罕朝廷的鸟功劳,不行吗?” “咯咯咯???” 他那种外强中干凶巴巴的神情,反而引来完颜灵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寂静的旷野中,清脆的笑声传得很远,最后拖着飘荡的回音慢慢远逝。 花枝乱颤的完颜灵秀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意,不禁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是不是验证了小灵儿的判断?公子难道还不承认,其实咱们是一种人?只要咱们的亲人平安快乐,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说到最后这句,少女已经没有了一丝顽皮之色,神情煞是庄重凛然。 “那又怎样?”岳震板着脸反诘道,脑子里却已是乱糟糟的,一片糊涂。 人生难得一知己,红颜知己,更是值得用一生的时间相依相随。但他无法接受,划破时空,穿越异世,遇到的红粉知己竟然是敌国的郡主。而且此刻两人的关系,居然是如此尴尬,如此不清不楚。 看着他冰冷的面孔,完颜灵秀没来由的有些慌乱,芳心里好似觉得做错了事情。她垂下脸儿,柔声道:“我无意揭穿公子隐私,不是故意惹你生气,只是想,想???”说着话,她偷偷的抬眼观瞧,却不料被岳震的目光捉个正着,女孩像受惊小兔子般慌忙闪避的模样让岳震心头一软,紧绷的嘴角不觉柔和下,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么冰冷。 “这些天我的处境你也了解,火气难免有些???郡主不必介意,有话请讲。” 完颜灵秀抿过挡在眼前的秀发,嫣然一笑。少女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轻灵而自然,可还是让岳震心头一滞,有些失神。 “临出门之前,我央求郎父带着我去见了大伯。二老亲口答应???”难以抑制的羞意又让她低下头去。“答应我,若是觉得公子中意,便不对外宣扬我们的婚事。这是瞒着两位哥哥的,等回到黄龙府,就算他们有异议,也还是要听从大伯的。” “什么?为什么!” 虽然完颜灵秀后来的声音低若蚊蝇,岳震却依然听的清清楚楚,难怪他会大惊失色,惊呼疑问。 不对外宣扬,秘密成婚,岳震顿觉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如意算盘跌落尘埃,摔得粉碎。 灵秀郡主被他这么大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确定了岳震是一付吃惊表情后她迷惑的说:“不为什么呀,难道你盼着我们的婚事天下皆知?那样的话,公子在大宋就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也将株连你的父亲岳将军。你能不恨我们完颜家?我嫁了一个恨我的男人,你娶了一个仇人家的女子,岂不是毁了我们的一生?” 唉!我已经毁在你手里啦! 心中暗自哀叹中,岳震强自支撑着,才没有立刻瘫倒在地。焦急之下,他瞪着眼睛问道:“你能做主?!”此刻他恨不得祈求漫天的神佛,这只是完颜灵秀一厢情愿的想法。 完颜灵秀却是会错了意,少女抿嘴轻笑,一付自信满满的模样。“就算亮哥哥和雍三哥反对,小灵儿也有办法说服他们。嘻嘻???如果我答应,不管他们今后谁做皇帝,你都会辅佐他们治理天下,两位哥哥还会反对吗?” 鼻子险些气歪的岳震,再也无法硬撑,一颗大头轰然垂下,双臂抱住了脑袋。此刻的他已是欲哭无泪,根本无心去再去理会这位郡主。 被逼到绝境的感觉慢慢浮上岳震的心头,倔强的斗志自然而然迸发出来。他一边强迫自己镇定,一边飞快的思索着。眼前这位大金国的郡主,真如她的外表一样天真无邪吗?她更像是一个天才。看似合情合理的三言两语,句句都敲打在自己的软肋,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反抗的机会。 是你们逼我的!岳震暗自咬牙,不管女真人说什么,都要答应,事情到这个地步,我还怕做一个背信弃诺小人吗? 只要他们明天放了申屠,只要能够拖延两三日,申屠他们踏进宋境之时,就是本少爷跟你们翻脸拼命之日。土古论又怎样?我就不信老头子一心同归于尽,本少爷有的是逃跑的机会。 拿定主意,岳震却又不得不想那个最大的谜题,完颜雍究竟给自己准备了什么样古怪的条件呢?难道是???一丝不祥的预感闪过,他激灵打了个冷颤,顿觉眼前一黑,如坠冰窟。 如果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 冷汗淋漓的岳震彷徨无措之中,猛然想起对面的完颜灵秀,她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这个嘛???”抱着一丝侥幸的岳震坐直了身体,沉吟道:“郡主美意,在下感激不尽。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倘若我不做点什么,你的那位雍三哥不会放走我的朋友。还不知道这个放人的条件是不是我能够做到的呢?” 灵秀郡主轻盈的站起身,低笑道:“咯咯,这个我可不能告诉公子。不过刚刚老族长对我说,这个条件不但不会伤害你,反而还会让你有天大的好处呢?” “老族长?谁呀,我认识吗?”岳震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傻瓜,我的母亲来自土古论部,和你们一路相伴的老尊神,自然就是我们土古论部的老族长。嘻嘻???不理你了,你就会骗人家说实话,再呆一会我怕忍不住什么都告诉你。雍三哥会骂人家的,咯咯咯???我走啦。” 轻嗔浅笑中,完颜灵秀飘然而去,留下一串清脆甜美的笑声。 ------------ 利州营·龙少 天大的好处? 岳震这下有点傻了。女真人释放申屠他们的条件还能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好处?直觉上,刚刚离去的女孩不会欺骗自己,他真的如坠云雾,毫无头绪。 正在胡思乱想着,下面传来完颜雍的声音。“喂,震少,小灵儿妹妹已经走了哎,醒醒吧。上面很舒服吗。” 晕乎乎的岳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完颜灵秀给他留下的谜团几乎已经屏蔽了他所有的思维。千头万绪中,只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整件事的焦点真的落在了土古论的手里。完颜雍先前说过的话,并不是推脱之词。 负手而立的完颜雍,看着妹妹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我从来没有听过小灵儿笑的如此开心,从来没有。震少,难道我们对她的爱护,远不及你的只言片语?” “哼哼???”岳震走上前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一样望着远处,眼神却因为复杂而显得有些空洞。“你们永远不会明白,冷漠只是有些人的面具。其实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只快乐的精灵,只有感应到另一只精灵的存在,她才愿意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释放出来。” 完颜雍一脸错愕,不明所以。帐篷的暗影中,隐约听到声音的完颜灵秀蓦然止步。虽然她不知道精灵是什么,可是少女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怦怦跳动的心房里,从这一刻起,多了一个身影。 “完颜兄,有些抉择尽管很痛苦,但是我们却不能不去面对。你说呢?” “好!震少快人快语,干脆利落!请随我来。” 这里是大宋朝最西端的一座军营。 只是因为它坐落在与吐蕃接壤的国境线旁,所以一切都变的无关紧要,营房前面散乱无序的拒马桩,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相比南方那些戒备森严的军营,这里只能算作大一点的哨所而已。 可是今夜这个小小的营房却显得异常的肃穆。整整一百名官兵,身形笔挺的守在四面栅栏边,尽管他们很想知道,却没有人敢询问。西护军的最高统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那些鬼魅一般的禁军侍卫,他们不是应该远在临安吗? 勉强能称为中军的大帐篷里主次分明。五把椅子,却只有四个坐着,而他们又都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站在中间的紫衣少年人。 “王大人,情形就是这样。”紫衣少年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平静。虽然他也知道,对面这个中年人是大宋皇帝的禁军统领,可是从小到大的训练,还是不能让他低下头,装出几分卑微。 少年身后端坐着老帅吴阶,老将军身形依旧板直,面目上的风尘根本无法阻挡他烁烁的眼神。坦白讲,吴阶对少年本身没有太大的兴趣。老军人的眼里,少年的出身背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带回来的那些讯息。 吴老帅身边安详的坐着刘子羽,在场的人里面也只有他面带笑容。不是他漫不经心,只是他觉得这些人的紧张毫无意义,因为他对事件的当事人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以刘子羽对某人的了解,眼下的困局不过是小事一桩,充其量算做一个有点难度的游戏而已,根本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 三个人和那把空椅子排在左右。中间坐着的少女,绿衣依旧,只是比平日多了一层淡绿色的面纱,遮住了娟秀的容颜。 “好,龙公子辛苦了,请坐。”龙如渊带回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他震惊,王渊还是指指身旁的椅子说道。 紫衣少年龙如渊抱拳施礼后坐下,目不斜视,端端正正。 “千岁。”王渊的视线在柔福那里闪过后,看向对面的吴阶。“吴帅,现在情形已经很明朗。那个一直隐藏在临安的西辽人萧雍是这件事的主谋,也很有可能就是金人藏在宋境的头目。他们以震少的朋友为要挟,关押人质的地方应该就在三界集附近。只是现在金人第一强者现身,事情要比咱们想的还要棘手许多。” “金人第一强者?哼!”吴老帅嗤之以鼻道:“倘若五千西北儿郎跃马冲锋,王统领所说的强者,尚能安然无恙否?” 讲罢不再理会脸色巨变的王渊,老帅看向柔福,目光炙热。“帝姬千岁手握‘招讨府’总管令牌,只要千岁一声令下,西护军儿郎便可挥刀西进。老臣保证,旌旗所指,三界集弹丸之处必将夷为平地。哪里何须震少委曲求全?” “姨丈???”刘子羽阻拦之声出口,想了想却又垂下手臂,闭口。 “子羽将军???”一直保持沉默的柔福终于讲话。“如今女真最厉害武者土古论不离震哥左右,子羽将军你还以为,震哥能凭一人之力解决这件事?” 少女的疑问在那三个人听来很正常。可就是简简单单的‘震哥’两个字,掀起了龙如渊心里的巨浪。 从家族接到朝廷急令开始,龙如渊便对整件事充满了迷惑。女真人傻了不成?掳掠开国侯的儿子对于两国之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后来奉命一路悄悄的尾随岳震一行,他的好奇心又被放大了无数倍。 土古论的名字对龙如渊来讲并不陌生,在老一辈的耳熏目染下,他也曾经把这个名字视为必须超越的巅峰。 遇到传说中神一样的存在只会让龙如渊激动振奋。但当他窥探到岳震的力量时,震惊或者是茫然这一类的词汇远不能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怎么可能?!就是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开国侯岳飞的儿子,竟然有一身与土古论不相上下的实力!最让龙如渊感到惊骇莫名的是,既然他到了这个级别,为什么还会表现的服服帖帖,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如此种种叠加在一起,只能让龙如渊觉得匪夷所思,异乎寻常的诡异。 而就在前一刻,王朝帝姬说出的那两个字让答案变得不再重要。龙如渊自认为坚强的心脏,狂跳起来。 朝廷南迁整整十年,仅仅册封了这么一位帝姬,说明她是天子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那位相当强大的岳家少年很快也会位列其中。眼前绝不是一次简单的拯救行动,而是一次巨大的机会。 西川龙家几代人的梦想将要在自己的手中成真!龙如渊猛然发觉,自己距离掌控天下的中心,竟是如此之近! “我说过好多次了,你们就是不愿意相信。”就在龙如渊胡思乱想的功夫,刘子羽无奈的摊手道:“大家信不过我可以,可是拜托你们对震少有点信心好不好!还是那句话,咱们在这边折腾得惊天动地,只会给他添麻烦,只会徒增变数。” 刘子羽说话的时候,没有避让面纱后面那双少女的眼眸。帝姬和震少的关系,在岳震身边的圈子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正因为这样,此时刘子羽的眼神里明显的多了些忧虑,聪颖的柔福也能从情郎挚友的眼中,读出一些深意和疑问。 别人不了解他,难道你也??? 是啊,我对他真正了解多少呢?少女的芳心里暗暗自问。 从临安一直到这里,很多人心系震哥的安危,而且可以看出来这些人都是发乎内心,不是因为岳元帅,更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就好像此刻的吴阶将军。震哥他究竟做过什么,才能让这些人这样子呢?是震哥碍于我的身份,才从未提及?还是??? 内侄的话让吴阶听去自然是相当的不爽。也难怪,老爷子与岳元帅在襄阳分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 “吴帅稍安???”还有些恍惚的柔福,抬手拦住了将要发怒的老将军,柔声道:“老元帅关爱之情,震哥与我都将分外感激。只是大军突入吐蕃,不但事关将士们的安危,更是触及两国邦交的大事情。还恳请将军稍安勿躁,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话音落下,四个男人表情不一,吴老帅点点头,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算满脑子家族使命,一心飞黄腾达的龙如渊,心绪最复杂的莫过王渊。自从领福王之命追出临安以来,王大人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上有帝姬柔福,接踵而来的一个个军方大佬,尽管王统领觉得震少的事义不容辞,可暗地里他还是对福王爷的安排有些微词。若是王爷亲临,自己打打下手,要比现在轻松愉快的多了。 刚刚吴阶的提议,着实把王渊吓了一大跳。越境用兵!宋金之争旷日已久,已经拖得朝廷上下身心俱疲,若是再挑起与吐蕃的争端??? 王大人顿觉冷汗夹背,不敢再往下想去。 幸好帝姬一言指出其中的危害,没有让王渊过分担心。欣慰之余,他不难体会到福王爷的良苦用心。一路而来,帝姬在迅速的成熟着,不再是月前那个惊惶无措的少女。 一番挣扎,权衡良久,柔福还是否决了吴帅的冲动,她说的很委婉,也很有说服力。 “吴帅之策乃是雷霆扫穴,干脆利落,可是我以为还没有到那么绝望的地步。咱们顾虑与吐蕃的邦交,金人同样也不敢肆无忌惮,三界集附近不可能存在大规模的女真军队。吴帅麾下之师肯定要用,但不是用在这里!”柔福猛地一顿,站起身来。 “所以本宫恳请老将军速速归营,无论如何也要严控临洮一线,决不能让金人挟持着震哥轻易地溜回去!”感觉口气有些严厉,柔福极力的压抑着情绪说道。 “我知道,这对西北将士而言,很难。那边不但地形复杂,而且几国势力犬牙交错,的确不容易。但是,只有堵住了出口,我和王统领才能在这边助震哥一臂之力。才有望在吐蕃境内解决这件事,不至于拖到???” 闭目养神的吴阶猛地张开眼睛,张嘴没有说出话的功夫,身旁的刘子玉轻轻一拍姨丈的臂膀,也站起身来。 “没问题!末将同元帅这就赶回河北,我们西护军保证堵住金人的退路!” 吴阶一瞬间就明白了内侄的意图,不由顿生世事无常,因果轮回的念头。西护军采用了岳震的策略,刘子翼带着五千羌兵化身马贼,这支鲜为人知的力量不但大大的舒缓了西护军的压力,甚至还在仙人关一役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此刻的吴老帅只想仰天笑两声:震少啊,震少,你可曾想到有一天,这支奇兵会为你而动? 子羽答应得很干脆,方向自然是很明确。‘羌刺’在暗,西护军在明,组成两道防线,上万人的封锁线,谁能轻易的穿透?多年的默契让吴阶认同了内侄的计划,老帅一抖征袍站起来,却不料刘子羽还有下文。 “帝姬千岁,末将只是不明白。只要佯装答应条件,哄骗金人释放了申屠大掌柜一行后以震少之力,想要脱身易如反掌。千岁与王统领还有何顾虑呢?” “子羽将军与震哥情同手足,也不怪你对他深信不疑,可是,江湖上的事,将军你是不明白地。”话到嘴边,一阵凄苦与幽怨涌上心头,柔福紧咬银牙才没有落下泪来,才勉强继续说道:“土古论一代强者,没那么容易哄骗,若不是确定震哥已失去反抗能力,金人绝不会释放手里的人质。” “所以。”看着大惊失色的刘子羽,王渊脸色铁青的补充道:“所以我们担心,一旦人质获释,也就代表着震少付出了沉痛的代价。那时候的他,恐怕已与常人无异!” “那我们还等什么?!”刘子羽方寸大乱,还是柔福止住了他激动地吼声。 “两位将军星夜赶回西护军本部,本宫将与你们保持联系。倘若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本宫一定会令你们提兵杀入吐蕃,大宋绝不会咽下这口恶气!本宫也绝不会容忍我的驸马任人欺凌!王统领,我们走!” ------------ 揭谜底·药丸 岳震和完颜雍穿行在营帐的暗影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刷刷的脚步声一路相随。岳震却明显的感觉到,完颜雍甚至比自己还要忐忑不安,这不禁让他有些怀疑,完颜雍可能也不知道土古论要用什么手段。 重回那座帐篷,土古论赫然在座,岳震反而沉静下来,该来的,终归要来。他褪去靴子,盘膝坐在尊者对面,嘴角含笑注视着老人。 土古论好像并不急于向他亮出底牌,出人意料的说起他们未完的话题。“午间与小岳先生聊到‘醉龙草’,小岳先生可有兴趣继续听下去。”岳震心中一动,仿佛在刹那间捕捉到什么,却又不很清晰。他轻飘飘的一笑应道。 “在下可以说没兴趣吗?尊者不必绕圈子,有话请讲。” 自当没有听出岳震话里的不忿,土古论的手指在腿上轻叩着,一付缅怀往事的神情。 “不知道偶获‘醉龙草’这般夺天地之造化的奇物,算不算老天对我的一点补偿?”往事历历在目,土古论不觉意驰神往,是非对错,祸福得失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掠过。“老夫一生执著武道,无亲情,无友情,无割舍不下。虽有百岁之寿,却没有享受过片刻的天伦之乐。在世人眼中,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静悄悄的帐篷里,老者的声音平静且舒缓,而闻者不能不为之怦然心动。人生百年,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但当你真正蓦然回首时?????? 斯人饮水,冷暖自知。 “老夫六十岁那年,已经再也无力压制内气肆虐。自知大限将至,老夫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愿在族人面前死的很难看,于是就独自遁入大山,只盼能埋骨荒野。呵呵,却不料???”老尊者依旧心平气和,淡然而笑,已没有当年绝处逢生的狂喜之情。 两个少年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看过来,显然是老人的故事引人入胜,让他们暂时忘却了将要面对难题。 “却不料遇到‘醉龙草’,还有那条守护奇物的大蟒蛇。也算是命不该绝,老夫第一眼看到那株草儿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你们想,那是大蟒蛇赖以生存的宝物,岂容他人觊觎。于是乎,老夫与那面盆粗细的大蟒拼斗整整一日夜,勉强将它杀死时,老夫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岳震和完颜雍虽然没有惊呼出声,却都是闻之色变,面面相觑。而岳震的震撼又要比完颜雍强烈许多。老尊者六十岁时的功力,肯定要强过现在的自己,强大到那个地步都尚且侥幸逃生,那条大蟒蛇的难缠可想而知。 两人精彩的表情,惹来土古论一阵笑声。“呵呵???你们两个小家伙,是不是在那里偷笑老夫,竟与畜牲争食?” 顾不得辩白,完颜雍忙问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土古论轻叹一声,又仿佛回到当年的场景。“嗨,老夫也不是蠢人,大蟒拼死守护,自然知道那株草儿必是宝物。好奇之下,老夫吃下了草的枝叶,不敢损伤它的根系。却万万没料到,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竟在蟒穴中整整睡了三个月。” “三个月!怎么可能?!”岳震惊骇道。完颜雍则大张着嘴巴,如泥胎木偶。 没有理会两个少年,土古论摇头笑语:“天意啊,若不是天降大雪封住了蟒穴。恐怕老夫这一身骨肉,早已变作野兽的果腹之物喽。时隔多年,想起还是很后怕。救命的大雪不但掩护了老夫,还冻住了那条死蟒,让老夫得了它一身的宝贝。” 冷静下来,岳震暗暗点点头,和中印大师相处的那段日子,和尚爷爷灌输给他很多药材的知识。冷冻的蛇胆虽然比不上新鲜地,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蛇皮、蛇骨、蛇目,甚至蛇油都是上好的药材,说那条大蟒蛇浑身是宝,并不过分。 “当老夫扛着大蟒蛇下山时,小岳先生,你猜怎地?”故事讲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土古论却突然问道。 岳震略一思量,便释然笑道:“呵呵,沉睡百日而不饮不食,暗合了佛、道学说里的辟谷入定之论。尊者一身真气凝聚炼化,去芜存菁,这才造就后来的不世强者。晚辈不得不叹服,奇遇啊,奇遇。” 土古论眼中精芒闪烁,直勾勾的瞅着他。“小岳先生不愧博学多才。不错!再世为人的感觉虽然很好,却也抵不过老夫又进一大步的喜悦。” “噢???”完颜雍在一旁恍然道:“原来早先尊神每年都要进山几月,原来是去看护那棵仙草。哎,后来为何又不去了呢?” “因为老夫有了这个。”说话间,尊者摊开手掌,露出了掌心里的一颗药丸。 完颜雍惊疑不定看着裹在蜡壳里药丸,隐约猜到了什么,迟疑道:“尊神,这是???” 土古论却无意回答他的问题,悠然道:“仙物本属天地之间,老夫不敢独占?虽说‘醉龙草’越长越高,老夫也只取了几片绿叶,几枚果实,够用即可。还是让它好好的活在哪里,留给后世的有缘人吧。” “小岳先生。”土尊者手托药丸转向岳震,神情异常的庄重。“老夫能否像你的朋友们那样,叫你一声,震少。” 老尊者语出奇峰,完颜雍赶忙转睛看向岳震,这才发觉岳震已是一脸惨白,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怒火燃烧的眼神让人不敢正视。完颜雍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岳震瞬间就明白了土古论的意图,他怎么还能不懂? 这就是尊神所谓的,两全其美之策?这??? 营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重的让人呼吸困难。仿佛时间停顿在了这一刻,立体的影像被挤压成为一个呆板的平面。 一个少年双目喷火,紧握双拳,紧咬牙关;另一个年轻人,目瞪口呆,神色涣散;一位老者,手托蜡丸,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 “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愤怒的少年终于平静下来,脸色依旧铁青,语气令人齿冷。 岳震牙缝里挤出的这两个字,好似充满了魔力,眨眼间就把时间拉回了轨道。土古论稳定的手掌随之一抖,尊者拢回了手指,才没有让药丸掉在地上。完颜雍紧绷的身体猛然一松,臂膀微颤支撑着身体,他这才感觉到,贴身的内衣早已湿透。 “土前辈智计过人,晚辈佩服。”岳震努力的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傻子也能听出来,他话语里的怨恨。“我就如你所愿,吞下这粒药丸。三月之后,晚辈倘若还能活在这世上,一定要与前辈公平一战!了解这一段恩怨!” 斩钉截铁的挑战!完颜雍一阵心悸,仿佛已经看到两个人不死不休的场面,无法抑制的悔意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好!”土古论面带异彩,沉声应道:“这三个月里,老夫会与震少寸步不离,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震少服下这粒‘百日酣’后,雍禅子将亲自护送你的那些朋友返宋。” 完颜雍用力坐直了身体,脑子里很乱。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三个月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烦心吧。所以老尊神的话音一落,他马上接口说:“不错,我完颜雍对天盟誓,不但要把震少的朋友送到大宋边界,还保证他们毫发无伤!” 朋友! 岳震的气势猛然一滞,如一瓢凉水从头泼下,他此刻才算真正的清醒过来,潜意识的话自然也就脱口而出。“不行!我信不过你。” “你!”完颜雍闻言勃然色变,怒吼着手指岳震,蹦起身形,眼睛通红。“岳震!这是你说的话吗?为了你,尊神与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你还要怎地?你竟然???你怎么能这样侮辱你的兄弟?”话到最后,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指责,语气中满是悲苦。 土古论也是暗暗一惊,他不明白岳震怎么想,但他能够体会到,这一句话,对雍禅子的伤害有多深。 “禅子息怒,震少或许不是这个意思。”老尊者只好硬着头皮,出言劝解。 “不错,不是信不过你的人品,我是不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岳震冷冷的看着完颜雍。“大金国上有皇帝,下有大小将军多如牛毛,就说同在望北驿的完颜昌,他能听你的吗?你凭什么保证?” “震少,这就是你多虑了,雍禅子不但是是我大金皇孙,还是金龙???” 岳震摆手打断了土古论,固执的摇头道:“前辈且慢插言,晚辈虽然年少,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呆子。关于大金皇位的传言,我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完颜兄你身在风云莫测的最中心,说句难听话,你是泥菩萨过河。试问,倘若易地而处,兄台你敢把几十条性命交到这种人手里?” 岳震说的确实很难听,但是完颜雍的怒火却为此平息了。他苦笑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让申屠大掌柜他们自行离去吧?” 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岳震注视着完颜雍的眼睛,轻声问:“你真的还把我当兄弟?” 完颜雍鼻子一酸,艰涩的答道:“时值今时今日,震少还要怀疑咱们的???”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岳震咬牙点头说:“我会服下那‘百日酣’,不过不是现在,是要等到明天早晨。我不但要亲眼看着申屠和淮帮的弟兄启程,还要老前辈你一路护送,而且一直要送到襄阳城外才行。” “啊!” 土古论、完颜雍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惊呼。 “那你怎么办?震少你沉睡不醒,谁来保护?”完颜雍方寸有些乱,岳震却依旧盯着他,没有答话,意思不言而喻。 帐篷里再次安静下来,虽然不似刚刚那般凝重,可是三个人截然不同的三种思绪,使得空气中也有几分混乱的气息。 最轻松的莫过于岳震,一切谜底终于揭晓,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一百天的时间里,女真人可以从容安排许多事,造谣也好,中伤也罢,甚至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个昏睡的人又能改变什么呢?或许一觉醒来,老爸真的被朝廷罢免,赋闲在家,岂不是正合我意。 关于自身的安危,他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并没有想太多。 也正是在这一刻,女真族的第一强者土古论,也才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后悔,何为失落。一个人要做出岳震那样的抉择,需要怎样的胸襟?土古论自叹不如,悔恨万分。 和眼前的少年相比,自家一百岁的年纪好比都活到了猪狗身上,我还算什么武者?武道之精神在我做出这个愚蠢的决定时已经离我而去。眼前这个十几岁的汉族少年,眨眼间就做出了这样决断。难道我们,还有我们的先祖真的错了吗?这或许就是汉人的气节,你可以打倒他,但是你永远不要妄想征服他们。 三个人当中,倍感艰难的就是完颜雍了。岳震的决定,让他犹如大山在肩,感到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沉重。 他嘴上再说不再有兄弟情分,可是震少他心里和我一样做不到。要不然,他不会把最宝贵的生命放到我手里。我该怎么办,拒绝,能拒绝吗,那我与懦夫何异?但是我能真的保证他的安全?皇祖父、大伯、郎父,还有完颜亮,谁又能给我保证,保证他们其中一个不会找我来要人?那都将是我无法抗拒的。 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一向干练的完颜雍惶然无措,煎熬交集。 “雍三哥,有什么好犹豫的,小灵儿和你一起答应他!”完颜灵秀的声音和她娇俏的身形一起闯进营帐。 ------------ 送行酒·酣睡 其实岳震和土古论早就发觉了少女在外面偷听,只是他们没心思点破而已。 鼓足勇气说完那些话,真的要和岳震面面相对时金国郡主却又不争气的垂下头去,话语也犹如蚊蝇一般低。“三哥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照顾公子呢?三个月里面,你要沐浴,要梳头,要换衣服,这些事让我???” 刚刚还能器宇轩昂的岳震,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窘迫难堪。偏偏事已至此,就算是万般不情愿,也容不得他反悔了。 完颜雍的情势与他一样,便咬牙跺脚道:“好!我不能保证你震少安然无恙,但是就算真有人要你的命,我完颜雍一定会死在你前头!” 初春的高原,尽管天色依旧阴沉,雾霾霾的,但天空还是早早的亮起来。 望北驿外,岳震看着那条一直伸向东方的土路,面色沉静。他身旁是土古论和完颜雍,三双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相信这个无眠的夜晚在他们的世界里,必定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土墙里面的喧闹已经接近尾声,不一会,长长的队伍走出来,申屠希侃在最前面,面孔苍白,步履有些沉重。他身后的队伍里,混杂着人群、马匹、还有几只骆驼。只有一个脸色憔悴女人裹着厚厚的毛毡坐在骆驼上,其余的人们一律步行,拉拽着牲口的缰绳。 凶神恶煞般的金兵没有跟出来,显然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可是,在那些重获自由的人们脸上,你却看不到一丝喜悦,尽是紧绷的嘴角,还有怨愤的眼睛。 岳震迎上前去,申屠挥挥手,整个队伍停下来。完颜雍、土古论留在原地,神色复杂的注视着这一群汉人。 “人都齐了?” 申屠希侃点点头,张嘴欲言,岳震摆摆手说道:“什么都不要说,我意已决!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赶回去,有好多事情在等着你。我身后的那位女真老者是很了不起的武士,他将保护你们到达襄阳城。”一口气说完,他从怀里拿出几张卷在一起羊皮递过去。“这是写给我姐姐、姐夫,还有禄伯和晏彪的,拜托你一一送达。” 接过去,申屠忍不住问道:“岳帅呢,岳帅那边???” 岳震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低语一句,很简短。“把这句话带给我老爸就足够了。”说话间,岳震扬起头,对着后面骆驼上的蒋凤英点点头,笑容里满是歉意。 余光里瞥见佟镇远手托木盘走近,岳震后退一步。“不耽误时间了,你们还有很长的路呢。佟师傅,请把酒拿过来。” “岳公子,酒来了。” 拿住佟镇远递来的酒碗,岳震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在场几个女真人的目光一齐射过来,凉飕飕的。药丸已经溶化在酒里,酒液依旧清澈,只是酒香与药味混在一起,怪怪地。泛着柔光的小银碗,在他手里却犹如千钧之重,可是他不敢显出丝毫的犹豫,他害怕申屠看出端倪,再横生节枝。 “来,申屠喝了这碗酒,咱们兄弟就此别过。祝你和淮帮的兄弟们一路顺风!也请你记住这碗酒,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辜负了小弟的重托。”岳震努力的让自己不去想这碗酒,不去想酒里的药丸。他捧起碗,深深的看着同样手举银碗的申屠。 申屠希侃凝重的端起酒碗。“我不会忘记!这里所有的宋人都不会忘记!今天,我们八十六人一起陪你喝了这一碗,只盼你能早日回家,重新带着我们鹏程万里!” 轻轻的抿了一口后,他把酒碗举过头顶,递到了蒋凤英的手里。 八十六个人,一小碗酒,就这样一个一个的往后传递着。没人在意碗里还有没有酒,他们只是把银碗贴到唇边,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少年,那个昂昂而立的少年。 ‘啪!’排在最后的淮帮汉子,将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 “好!哈哈哈???”岳震一饮而尽后仰天长笑。 “诸位珍重,后会有期!” 再没有只言片语,长长的队伍迈开了脚步,汉子们挺胸向前,不敢再回首,不愿让少年人看到他们滚在眼眶里的泪水。唯有那个女子,虽已是泪眼婆娑,却也一步一回头,仿佛要在驼峰的起伏中把少年的容颜印在心里。 顾不得悲怆,也没有喜悦,岳震的眼睛看向土古论,意思不言而喻。 尊者抱拳而笑,笑声很豪迈。“震少,老夫去了。三月以后,老夫一定赶到你那里,一定与震少公平一战。”望着土古论转身而去的背影,岳震也抱拳肃声道:“老尊者不必将昨日之约放在心上,倘若保我一干朋友毫发无伤,你我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土古论的身形明显一滞后,老尊者又摇着头大步向前。“震少此言差矣,老夫一生自认光明磊落,却不料,老了老了犯下如此罪孽!你放心,欠你的一定还给你!” 虽然老人的身影已经走出好远,但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耳里。然而岳震却已经不敢再开口说话,他在拼命抵抗着席卷而来的困意,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如果在申屠的视线里倒下,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渐渐模糊的意识里,岳震不得不赞一声,好一个‘百日酣’,好霸道的药力! 让完颜雍提心吊胆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远行的人群终于脱离了他们的视线,他赶忙猛跨一步,上前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岳震。 横抱着酣睡的岳震,完颜雍穿行在望北驿,他身后是佟镇远,乌朗节,还有整装待发的都将军卫队。他真切的感受着血肉相连般浓烈的温暖,他在心里喃喃低语:兄弟!我们在一起,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把岳震放进马车,给他盖上棉被,完颜雍看着车里的女孩,轻声道:“交给你了。” “呜呜呜???” 悠扬的行军号角响起,佟镇远翻身上马,抖动缰绳。军容整肃的骑队在面前缓缓而动,他不禁有些恍惚。这不是和每次出发都一样吗?不是和离开都城时一摸一样吗?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变了?只是因为马队里多了一个沉睡的少年? 当申屠一行人遇到柔福他们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柔福、王渊还有龙如渊,将土古论圈在中间,王渊叫破这位女真老者的身份时,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在这里?我们要找的人在那里?盛名之下无虚士,即将面临一场苦战,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分心,三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土古论。 老尊者表面上不急也不怒,懒洋洋的眼睛半睁半闭,其实老爷子内心却是在大大的吃惊。 不是因为这么快就遇到了禁军侍卫,也不是为了再遇到那个曾经跟踪的紫衣少年,而是因为柔福。确切的说,是因为柔福身上那种让他难忘的气息。 土古论马上想到,这个少女不但与震少技出同门,而且功力亦在伯仲之间。咦?小心翼翼的一番探测后,尊者不禁疑窦又起。似曾相识,却又不完全一样,大宋哪来这么多年轻一辈的高手?偏偏一个个都是来历不明。 “尊驾一代宗师,却要挟持我大宋手无寸铁平民百姓,不觉得有辱武者二字吗?”帝姬不开口,王渊只得上前一步沉声道。 土古论一阵干笑,却也只好装聋作哑,因为老人自觉对人家的指责无话可说。 可能从未见过这位宗师出手,心理上没有太大的阴影,柔福并不像王、龙二人那般如临大敌。女真强者一闪而过的尴尬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芳心一动间,她也迈步上前,标准的江湖礼节,抱拳拱手道:“相请不如偶遇,老前辈可否告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王渊的责问,土古论可以假装没听到。可是柔福明显是这些人的首领,老尊者不可能再闷声不语了。“呵呵???”苦笑声中,他抱抱拳说:“老夫只是受人之托,护送这些汉人赶奔襄阳,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去问问他们。” 柔福狐疑的扫了老者一眼,转身向申屠那边走去。留在原地的王渊和龙家公子,却也不敢大意,仍在小心的戒备着。 申屠也猜到柔福的身份,自然是大喜过望,不用她追问,便迅速说明了岳震的现状。柔福得到具体的方向,一颗心早就飞去望北驿,那还有心在这里浪费时间。一声令下,众人丢下土古论,匆匆而去。 老尊者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些远去的背影,暗自思量。不知是该希望他们追上岳震,还是企盼他们不要相遇。 唉,还是听凭命运的安排吧。 命运吗? 孰不知,历史在这里诡异的转了一个弯,命运与所有的人,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雪要来了。” 完颜雍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声音很低,像自语,又好像说给身边马车里的妹妹。 车厢里的完颜灵秀身子微微一颤,也好似真的感觉到春雪的寒意,先是给熟睡的岳震掖掖被角,然后紧紧裘皮披风坐回去。目光不经意间滑过岳震的脸庞,微微皱着的眉宇,均匀的呼吸,又勾起了少女阵阵遐思。 自从离开望北驿,雍三哥就几乎一直守在马车的左右。完颜灵秀很明白,因为岳震对他很重要,因为岳震是他唯一的朋友。 在行进中,虽然那几位金龙迷谍一直不离马车的左右,可是雍三哥依旧显得忧心忡忡。完颜灵秀也清楚,卫队只忠于大伯和郎父,雍三哥那个金龙特使的身份在这支队伍里,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想到这些,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完颜昌,一起出现的还有完颜昌那双阴鸷恶毒的眼睛。 完颜昌心情很坏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还在望北驿的时候,岳震出去写书信。土古论则把他们三兄妹,还有佟镇远、乌朗节一起叫进了帐篷。 “老夫与小岳先生,有个三月之后的约斗。所以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老夫不希望他有任何的损伤,以免传出去说咱们女真人没种,不敢正大光明的与汉人较量。”老尊神的目光扫过他们几个,最后停在完颜昌的脸上,直到他极不情愿的点点头。 尽管老族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完颜灵秀还是情不自禁的有些担心。自打听说他们来的路上岳震曾经得罪过自己那位心胸狭窄的哥哥,她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忧虑重重的少女,只盼着能尽快回到黄龙府。到时候,大伯金口一开,这个睡的像死猪一样的家伙成为自己的丈夫,就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缕嫣红浮上少女的脸颊,望着酣睡的人儿,她娇羞的笑了。 “停!” “前队有令,停!???” 好像是老天故意要和女孩作对一样,叫停的声音从前面传递着喊过来,马车随即嘎然而止,不但惊醒了少女的美梦,也让车旁的完颜雍一阵心惊肉跳。他并没有猜疑太久,便知道了答案。 一群人催马过来,看到为首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完颜雍心中一阵警惕。他赶回来了!是什么事,让他匆匆而去,又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呢? 前些日子一直困扰着完颜雍的疑问,紧接着又浮上心头。可惜的是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分析,人群已经已经近在眼前。他翻身下马,并且很努力的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大兄,您回来了,一路辛苦。” 尽管完颜雍对这位大兄长的行程很是怀疑,但他还是明智的选择回避,恭恭敬敬的带领着手下,弯腰行礼。 为首之人正是金国的大皇孙,完颜亮端坐在马上,还是那种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含笑的眼睛里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深遂。“雍三弟,你也辛苦了。也没什么大事,凤翔那边的部队与齐军起了些小冲突,我过去安抚安抚。呵呵,让我先看看咱们千辛万苦请来的客人。” 说着话,金国大皇孙干净利落的下马,跃上马车。 完颜雍一颗心都悬在岳震那边,急忙跟过去,所以他根本没有在意完颜昌和卫队四统领脸上的表情。 ------------ 完颜亮·巨变 刚刚还是空落落的车厢,因为一下子进来两个魁梧的身躯显得有些拥挤。完颜灵秀叫了一声大兄,半跪着起身向角落里退了退。众多的兄弟姐妹中比较亲近的三兄妹,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到了一起了。 “呵呵,果然是一表人才,少年英雄。” 完颜亮盘膝坐在岳震枕边轻笑道:“灵儿妹妹你迟迟不肯点头嫁出去,呵呵???现在想起来,是不是天意呢?” 灵秀郡主羞赧的低下头去,心里暖暖的。早就想过免不了要被大哥调笑一番,说实话,她喜欢这种感觉。 完颜雍神色平静,没有加入调侃妹妹的谈话。这是他们年少时最爱玩的竞赛项目,那个时候,谁能把灵儿妹妹逗笑了都会得意好一阵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完颜雍觉得,今天这位大兄怪怪的,自己心里七上八下,很不安宁。 妹妹害羞,完颜雍不搭话,车厢里静下来。完颜亮瞅着熟睡的岳震,若有所思。完颜雍突然一阵寒意上涌,因为他发觉,车外的队伍没有任何启程的意思,整个都将军府卫队,还有这辆马车,诡异的停在这里。 出事了!完颜雍的心脏狂跳起来。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完颜亮说话了。 “灵儿,在车上窝了还几天啦,出去活动活动手脚。我和你雍三哥有点话说。”看到妹妹有些许迟疑,他恍然笑道:“好妹子放心,呵呵,这件事与我未来的妹婿无关,大兄保证给你们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去吧。” 完颜灵秀冰雪聪颖,还能猜不到?少女脸上一黯,从完颜亮的身后往外去,轻声说:“你们都是小灵儿的亲人,千万不要做出让灵儿伤心的事情。” 你们???亲人??? 完颜亮身躯明显的一颤,欲言又止,眯起了眼睛。 随着少女的离去,车厢里再次沉默下来,只有岳震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皇祖父归天了!”完颜亮思索了好久,才说出这么短短的一句。虽然这几个字,足以震惊神州大地,但是在两兄弟间并未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完颜灵秀的悲泣同时在车外响起,少女压抑的呜咽像鞭子一样抽过完颜雍的身体,他痛楚中紧紧的闭上眼睛。思绪如一只翱翔在白山黑水间的雄鹰,突然折断了翅膀,伟岸的身形在不停的下坠,下坠??? 您去了,您当真就这样去了? 从鸭子河畔吹响号角到攻陷黄龙,再到护步答冈之战。从两千五百女真勇士,到坐拥半壁江山。一代伟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仿佛仍在子孙的耳边回响着,他却已重重的倒下!倒在谁也无法战胜的岁月的脚下! 冰凉的液体从脸颊滑过,完颜雍猛然睁开眼。 “皇帝殡天,大兄你不回京奔丧,来这里做什么?!” 完颜雍的表情一丝不差地落在完颜亮的眼里,大皇孙眼中利芒闪动,片刻后,他竟然笑了起来。“三弟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虽然我很想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除掉你。可是你太聪明了,怎么肯给我留下这样的机会?好了,这里只有我们兄弟二人,雍三弟就不要再装模作样啦。说出你的条件,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你说什么?”完颜雍厌恶的摇摇头,怒声道:“我最讨厌你这种洞察一切的口气!你说的不错,这里除了熟睡的震少就咱们两个,收起你故弄玄虚的嘴脸,有话快说!” “哦?你真的不知道?”完颜亮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看着他怒火燃烧的眼睛,追问道:“真的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可是完颜亮还是相信了。以他对这个三弟的了解,他相信了。完颜雍有智有勇,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族弟还有一个坦荡的胸怀,不是那种善于伪装城府冷狠之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完颜亮真的陷入了迷惑,不禁喃喃自语,惊异莫名。“这样,这也太巧了,两位叔父掐算的真准啊。” 这些话落在完颜雍的耳朵里,尚未平息愤怒的心房又如万马狂奔,不用再猜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皇祖父归天,蛰伏已久的三伯与郎父突然发难,虽然还不知道事态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但完颜雍却明白,变天了,大金国变天了!看着依旧紧锁眉头,苦思无解的完颜亮,完颜雍忍不住心头一软。他明白,一个人苦心经营的一切突然间崩塌离散,很多人宁愿选择相信,这不是真的。 “唉,以大兄你的智慧不会想不到,这是金龙迷谍的高层出了问题?我也是一粒棋子,三伯与我郎父棋盘上的棋子。”完颜雍的话里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失落与自嘲,就好像他此刻的心绪一样,很复杂。 “是啊,我能在金龙迷谍里安插眼线,两位叔父怎么会想不到呢。”完颜亮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于事无补的问题。 “情形如何?”这样问的,当然是完颜雍。 完颜亮虽然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疑虑,眼神还是有些涣散。“我也不知道,信使在边境上截住了我们,只告诉我,喊杀声在京师响了整整一夜。我脑子里很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回来找你。” “找我?呵呵???”完颜雍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恐怕三伯与我郎父从策划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打算牺牲我这颗棋子了。” “三弟,你错了!”完颜亮突然精神一振,回复那种高深莫测的模样。“你我都知道,全大金国都知道。三叔并无子嗣,四叔家就你们三个,至于你家的那两个亲哥哥,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们不是这块料。两位叔父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你。我猜想,他们算准了我不但敢动你,还要乖乖的把你送回去。” 完颜雍脸色一阵苍白,难以置信的看着完颜亮。“你,你难道还幻想着你郎父和二伯还活在世上?!” 一样痛楚无力的表情,但是出现在完颜亮的脸上就显得比完颜雍坚强的多。 “这次你对了。”完颜亮面容抽搐着低下头去,可是一瞬间,低下的头颅就高高扬起。“恐怕我郎父已经不在人世。”抬手制止了要插话的完颜雍,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清澈。“但是两位叔父一定会留下二伯,不仅仅是因为二伯手里没有多少兵权,而是他们要向我,要想辽东的所有女真贵族传达一个讯息,那就是他们不想赶尽杀绝!” 无语,完颜雍还能说什么呢?此刻他心中只有深深地厌恶,厌恶这该死的,血腥的政治。 “如果不出我的所料,他们还会把皇位赏赐给我。”赏赐这两个字,从完颜亮的牙缝里挤出来让人听得异常阴森。“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必须毫无怨言的支持他们南征。” 完颜雍已经彻底信服了他的判断,可是他并没有心思佩服这位大兄的政治远见,他只是觉得肩头一松,心情也开朗许多。“这不是很好吗,你知道,我看那个位子如樊笼。”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却不料他这一句轻描淡写激怒了完颜亮,使得大皇孙的情绪有些狂乱。“你们永远都不明白,战争是什么?战争只是手段和工具,只是我们压榨盘剥汉人的工具!只要能在一场场的战争里得到我们想要的白银,布匹,这就足够了!而我们的两位叔父呢?他们整天在想着开疆拓土,只想着把刚刚到手的战争赔偿又砸在军队里。愚蠢!愚蠢至极!没有强大的国力,还做什么一统天下的美梦,那只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胸腔里的愤慨宣泄出来,完颜雍感觉舒服了许多,情绪也渐渐平复。“我来找你,我的雍三弟,只是想和你谈谈条件,我们兄弟之间的条件。” 完颜雍淡然一笑说:“我不和你谈,你对自己的猜想有信心,我无话可说。可是我不做你们游戏里的傀儡,我讨厌这种感觉!”完颜亮也跟着笑了起来。“雍三弟,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凡事都不懂得去掌握主动。呵呵,外面有你的几个心腹吧,我只需要一个会去送信的。一句话,谈还是不谈?” “你!???”完颜雍怒目而视,却也无可奈何。要是换个处境,完颜雍肯定不会屈服,他也不是什么心慈面软之人。可是现在,若是手下被杀光,完颜亮还会用什么来威胁? 眼睛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酣睡的岳震,完颜雍一阵心虚,只得愤愤道:“用不相干的无辜之人来威胁,这就是我们女真未来的皇帝!让我齿冷!”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完颜亮也不点破,畅快的笑道:“这就对了嘛。好,闲话少说,我的条件只有两个,第一,我在辽东,你在南,相安无事,各不相干。你们南征的事我不管,就是打到天边去也与我无关。但是,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粒粮食,一个铜钱。这一条一定要写在纸上,咱们俩签字画押送到黄龙府,也好让两位叔父放心。” 完颜雍无言的点点头,这个条件对于三伯和自己的父亲来讲,绝对是意外的惊喜。完颜亮也正是算准这一点,不怕他们不答应。想想看,大金国不但有一个皇帝国基稳固,而且这个皇帝还随便你去攻打大宋。 这一直是主战派想要却又得不到的局面,他们能不痛痛快快的答应吗? 好精明的算计!完颜雍自叹不如的同时也知道自己将要背上一个沉重的枷锁。三伯和父亲能支撑多久?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完颜亮在北方休养生息几十年,自己这边却要和大宋拼上几十年,后果还用问吗?这笔账,完颜亮总有一天还会从自己身上找回去。就好似一个恶毒的诅咒,又好比有一条毒蛇,吐着血红的舌头,时时刻刻环绕在你身边。 世上什么最无奈?你已经看到未来的结局却无力改变,唯有无奈! “那,第二条是什么?”完颜雍试探道。他心里很奇怪,有上面那一条,完颜亮完全可以说是败中取胜。不是嘛,不但皇权在握,名正言顺,而且还甩掉了河北这个烂摊子。他,还有什么算计?疑问让有些消沉的完颜雍警惕起来。 完颜亮微微一乐,手指着酣睡的岳震。“很简单,这个人归我。” “作梦!你休想!”完颜昌勃然起身,头顶狠狠地撞上了车厢顶棚。 早料到他不会痛快快的答应,完颜亮对他的态度并不吃惊。依然笑容可掬的大声道:“三弟,何必这么失态呢。这个汉人的才华,你我都很清楚,把他放到你们那边,有什么用?你不会妄想让咱们的妹婿。带兵去攻宋吧?” “怎么对待震少是我的事,你休想插手!”恶狠狠的盯着完颜亮,完颜雍的呼吸很乱,很沉重。 皱皱眉头,完颜亮还是不打算发火,只是语气变得有些冷了。“你的事?小灵儿也是我的妹妹,妹妹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大兄责无旁贷,凭什么说是你一人之事?” “再说,这样的人才给你们有用吗?你们会用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愚蠢的念头,你只会把他放回大宋!国家民族当前,你竟然要放虎归山?你能挡住他老子岳飞?还是你能挡住被这家伙武装到牙齿的岳家军?你们的死活与我无关,我怕他有一天会打到辽东去!皇祖父早就说过,汉人,不为我用者,诛之!难道你要逼我现在就杀了他?” 字字句句敲打在完颜雍的心头,让他辩驳无力。他喘着粗气颓然靠在车厢上,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无助。顺着车厢的挡板,他滑落着坐下,把头颅深深的埋下。 “大兄,看在完颜这个姓氏的份上,我求你。” “求你,不要在他昏睡的时候为他们办婚事。等到他醒来,他愿意帮助你治理辽东,那是你的本事,我无话可说,皆大欢喜。你可知道,倘若不等他醒来就让他们完婚,毁了我与震少的朋友情义不说,那等于你我联手毁了小灵儿一生的幸福!不要违背我朋友的意愿,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求你,让他自己选择好吗?” 完颜亮讥讽的翘起了嘴角,他喜欢这种感觉,他想要好好打击一下这个可怜的弟弟。 “嘻嘻???雍哥,干嘛要求他呢?小弟这就带你离开,去你想去的地方。嘻嘻???” 未等完颜亮开口,车厢里突然响起第三个声音。完颜兄弟齐齐大惊失色,见鬼似的看着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 ------------ 梦醒来·讹诈 完颜雍,完颜亮呆如木鸡的看着岳震,看着他得意洋洋的伸懒腰,打哈欠,看着他笑嘻嘻的把棉被扔到一边。 被老尊神耍了!完颜亮恶狠狠的想。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这么大的事情,土古论怎么可能做手脚?老爷子功力通玄,可以无所顾忌,可是他绝不敢拿自己的部族开玩笑。朝廷震怒,可是要殃及全族地。 否定这个无稽的猜想,完颜亮彻底迷惑了。怎么可能?老尊神专门为了闭关配制的神药‘百日酣’,却只让这位岳公子睡了不到三天! 大皇孙魂飞天外的胡思乱想,完颜雍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的他感觉好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随时都可能眩晕倒地。和大兄长一样的疑问,在心底呐喊着,怎么可能?!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他得出令一个让自己深信不疑的结论:这家伙,是个怪物! “你???什么时候就醒来了?”话问出口,完颜雍不禁又是一阵迷乱,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失望。 失落,好像有点。大金国动用了上千的人力,甚至出动土古论这样的人物,结果呢?人家震少只是轻轻松松的睡了三天而已。就这样结束了,不带一丝烟火。就好像我们这些人绞尽脑汁的计划,只是他,一个充满悬念的梦境。梦醒来,还需要把结局打开吗? 高兴,为什么不呢。醒的好,醒的妙,醒来的刚刚好。片刻前高谈阔论的完颜亮,此刻的表情是何等的精彩。 老天爷,您究竟要捉弄谁呢?只有他老人家知道。 完颜雍的嘴角慢慢弯起来,他笑了,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也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开心起来。谁能想到,那家伙竟然奇迹般的醒来? “我嘛。”岳震含笑望着完颜雍。“你说要下雪的时候,我就已经醒来。从灵秀郡主为我掖被子开始到现在,你们所说的一切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说到这,他侧目看着完颜亮,玩味的笑着。“尤其是你这位大兄的一席话,让小弟受益匪浅呐。” 完颜亮颓然一叹,勉强起振作精神说:“岳公子,你走吧,我认输。但是请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雍三弟,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呵呵,大亮兄好硬气啊。你就不怕你把手里唯一的本钱毁了?”岳震面容一紧,语气和眼神一起压迫着他。“除了这支皇家卫队,大亮兄你还有什么呢?你的记性不太好吧,我可记得,就在刚才有人对你说过,不要强迫我的朋友,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强忍着笑意,完颜雍才没有因为‘大亮兄’这个怪异的称谓笑出来。 “那好吧,就让咱们拭目以待!”完颜亮一咬牙,话音未落,嘴里就已经吹出一声尖利的呼哨。车厢外面一阵脚步响动,显然这辆马车被围在当中。 “卫队四统领,听我号令!除我之外,走出车外者,格杀勿论!” 一片马刀出匣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不绝于耳,隐约还掺杂着一些吱吱呀呀的响声。正所谓,弓上弦,刀出鞘,恶斗一触即发。 岳震冷笑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摇头道:“大亮兄你刚刚还踌躇满志,指点大金江山。怎会如此不智?既然黄龙府大局已定,皇帝的帽子势必要落到你头上。完颜雍对你可有可无,你却决意要与我一拼,真让人想不通。” 完颜亮双唇紧闭,根本不予理睬,眼珠转动间浮上一抹疑色。 “好!打就打,本少爷还怕你不成!”岳震怒而起身,上前抬手将帘子甩上了车顶,车厢与外界豁然开朗,都将军府卫队四大统领的身形赫然入目,他们身后是面目冷峻的完颜昌。帘子突然挑开,外面的人不禁被吓了一跳,包围圈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岳震趁势喝道:“雍哥咱们走!本少倒要看看,谁能拦住咱们!” 完颜雍一阵紧张,又是一阵犹豫,真的要这样杀出去?车外的这些人都是大金国最最忠诚的勇士,我能眼看着震少屠杀他们? 眼神投向岳震,完颜雍不禁傻眼。不但因为岳震只是在那里喊喊,脚下却不曾挪动半分。而端坐的完颜亮和四统领之首的孛术鲁用眼神交流着什么,车上车下异常的诡异,鸦雀无声的诡异。 “哈哈哈?? ” 完颜亮突然仰天长笑,而且笑意一发不可收拾,独自在那大笑不止。完颜雍这才发觉,在大兄酣畅的笑声中,岳震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完颜雍心里兀的一沉,震少哪里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刚刚只是在虚张声势想吓退完颜亮。 “哈哈,老尊神啊,您真是我的神灵。”终于停住笑声,完颜亮长身而起从岳震的身旁跳下车。“好了,大家都把兵器收起来吧。昌弟,你和几位统领各就各位,准备启程。” 包围圈散去后,完颜亮这才转过身,含笑看着岳震轻轻摇头。“呵呵,险些被你骗过。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岳公子好大的胆子。” 岳震的诡计被人拆穿,心情自然不爽到了极点。可是他也不得不佩服完颜亮的气度和心胸。惺惺相惜的心态下岳震脸色稍缓,淡然道:“人生不过是大大小小的赌局,大亮兄还未抽身赌局,不好说稳赢的。” 说罢,他转身回到车厢靠着挡板盘膝闭目而坐,不再理会完颜亮。 完颜亮眼中精芒流动,抬手又将车帘子拉下来,车厢顿时又与外界隔绝,光线随之一暗。 “不错,人生如赌局,离开赌桌前,谁能说稳赢不输呢。”完颜亮的声音传进来,并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岳公子你真是有趣的很,哈哈,真的很有趣???” 号角远扬,沉闷的蹄声中马车轰然启动,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颠簸的车厢里,完颜雍忍不住责备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功力尽失,何必起来冒险呢?索性蒙头装睡,伺机逃走不是更稳妥。” “嗨,一来,听不过大亮兄那样欺负你。二来,我根本装不了几天,我要吃要喝的。”岳震苦笑着挠头说:“土老头这是什么破药,还‘百日酣’呢,我现在就有些饥肠辘辘了。破药还真怪,我明明能感觉到真气在流转炼化,可就是偏偏使不出半分,邪门!” 听他叫出土老头,完颜雍倒也放下心事。这说明岳震并不怀疑是土古论做的手脚,也说明他已经把尊者当做朋友了。 “谁让你是个怪物呢。”完颜雍跟着无奈道:“不过幸好药力在百日后一准消散,到时候还不是生龙活虎,天高任你飞。”岳震一个劲的撇嘴摇头。“现在想不了那么远,还是赶紧想想眼前的困局吧。” 兄弟俩在昏暗的车厢里对视苦笑,不约而同的想起‘同甘共苦’这个词汇。 此刻正在心烦的远远不止他们两个。 站在空旷望北驿里的柔福和王渊;边境线上苦苦守候的刘氏兄弟;在荒原上漫无目的游荡的宗铣都在焦灼的苦恼着。即便是率队疾驰的完颜亮也是一肚子心事,忧心忡忡。 还有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此时也被烦恼所困。说他是重量级,不但是因为他身份显贵,满身珠光宝气,而且他确实有够重,像一座肉山似的俯身案前,一筹莫展。 “嘿嘿,女真人的三个皇孙,一位郡主;大宋朝的公主、小侯爷、禁军统领,西川龙家的少主;黑衣少年人;奶奶地,我达克博的地盘上,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惹不起的人物?唉,怎么这么倒霉哩。”自言自语中,锡丹汉王达克博看着案上三张小小的羊皮,费力的揉着太阳穴,胖嘟嘟的脸上满是愁容,唉声叹气。 “来人。” 汗王话音未落,两条身影就闪进了奢华的营帐。“你,速速去请活佛到此,就说,就说本王这里出了要命的事。你,赶快把多吉找来。速去速回。” 疲惫的骑队终于停了下来,在阑珊的夜色里安营休息。 “昌弟,我警告你,收起你愚蠢的念头!再有几天,他就是你的亲妹婿!”气哼哼的完颜亮甩帘走出帐篷。忍不住暗暗叹息,郎父他们那一辈贤士猛将如云,怎么到了我们这一代,想找一个真正贴心的助手都这么难?唉,昌弟要是能像小灵儿那般识大体就好喽。 一路想着心事,完颜亮来到马车旁,远远就看见岳震和完颜雍并肩坐在篝火旁,佟镇远站在车辆黝黑的暗影里。 说心里话,他真的很嫉妒完颜雍。从小到大,他都觉得自己要比这个三弟强许多。可是完颜雍却总能让那些本领超绝之士视为知己,推心置腹。比如以前的土古论和现在的岳震。为什么?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没有想出答案。 “呵呵,俩兄弟尽弃前嫌,相谈甚欢呐。”完颜亮也坐到篝火旁,隔着跳跃的火焰看着对面的岳震和完颜雍。 完颜雍皱皱眉头,闭上了嘴巴。岳震倒是神色如常,手里拨弄着柴火微笑说:“兄弟就是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即便是各为其主,也不妨碍肝胆相照。就算他日战场相遇,能死在兄弟手里也无怨无悔。我与雍哥都有这个觉悟。” 热浪在胸中流动,完颜雍垂下眼帘,默默的享受着这份温暖。 “好!说得好!”完颜亮由衷的赞叹道:“是条好汉子。岳公子将门虎子,且天纵奇才,胸襟过人,确是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我家雍三弟能够结交你这样朋友,是他的福气。” 岳震抬头看过去,闪亮的双瞳里火焰起伏。“大亮兄你过奖,若论胸襟气度,小弟与你相差十万八千里。福气二字小弟更是愧不敢当。前有俞伯牙摔琴谢知音,后有管鲍之交,在我们汉人的思想中,友谊,无关身份地位,无关才学见识,只是简简单单的义气相投。” 完颜亮往火堆里丢了一枝干柴,拍拍手问道:“那,以岳公子之见,你我有可能成为朋友吗?我是说,公子与雍三弟这样的朋友。” 沉默中的完颜雍竖起了耳朵,也想听听岳震如何应答。 “呵呵??”岳震笑着摇摇头。“抛开两国敌对不说,大亮兄你生于帝王之家,满脑子都是治国,平天下,小弟不过一介商贾,想的却是如何在市井中搏几文蝇头小利。你我既无共同的志向,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常言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现在小弟是你的阶下之囚,怎么可能?” “只要你肯点头,用不了多久,公子就是我们大金的郡王,境遇必定焕然一新。而且我还可以让你改名换姓,绝不会影响到你父亲在宋朝的声誉。这样也不行吗?”完颜亮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一字一句说的很郑重。 岳震也收起笑容,只说了两个字,然后就闭嘴。 “不行!” 完颜亮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准备与他辩驳一番的说辞没法出口,只好另寻他途。气氛一时间僵在那里,只有火堆上的木柴还在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 “以你们看来,小弟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呢?”岳震却出人意料的打破了沉闷,声音不是很高,语速也很慢。“圣人曰,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大亮兄,倘若要灵秀郡主隐姓埋名,随我回江南,你们会同意吗?” 完颜雍的‘同意’二字险些就脱口而出,转念一想,不由得暗自摇头,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完颜亮也愣了一下,随即就忍不住笑起来。“公子不愧为商贾奇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一手还真是挥洒自如,不露痕迹哩。呵呵??” ------------ 述心事·凄惨 完颜亮一句话逗乐了三个人,就连不远处的佟镇远也翘起了嘴角。 “我说的没错吧?”岳震苦笑着摇头道:“大亮兄你是帝王之才,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纵然小弟骗得过天下人可是骗不了自己。人生一世,最珍贵的不过自由两个字,假如你将小弟囚禁于辽东,即便能给我荣华富贵,对我有何意义?对你而言,一个行尸走肉失去灵魂的空壳子,有何用处?” 完颜雍一阵难过,他最明白完颜亮是个什么样的人,岳震的假设,很可能会变成现实。 不过他心里隐隐的还有些希冀与忧虑,如果按照老尊神的说法,三个月后,震少不但能够恢复功力,而且较以前还会有天壤之别的进步。完颜亮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他肯定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些什么。震少也不会束手待毙,只是处境显得有些艰难而已。不过这个习惯于创造奇迹的家伙,谁敢说他没有机会呢? 天知道,这两个人之见的斗争会迸发什么样的火花? 岳震的话,让完颜亮陷入了深思,良久他才开口说:“难道你我之间,就没有第二种结局吗?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呵呵,没有。”岳震摊手耸肩,幸灾乐祸的笑道:“这是你该头疼的事情,与小弟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小弟想要奉劝大亮兄,如今你手上已经没有人质,至于那些以德服人的把戏,小弟更是心知肚明。时间不多,大亮兄要趁早决断哦,嘿嘿···” 完颜亮心智敏锐,焉能不知这是岳震的激将法。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很有效。 不用强,岳震肯定不会就范。用强硬的,四统领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轻易的毁了岳震一身武功。那就应验岳震的话,他完颜亮只能得到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如果那样发展,他需要按照当初的设计,将谣言传到大宋,彻底动摇宋朝王室对岳飞的信任。要命的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僵持的局面,一个大宋与两位叔父相互消耗的局势。他不敢肯定大宋没有了岳飞,还能不能与自己的两位叔父抗衡。所以他内心里,不情愿为叔父们剔除这道坚实的屏障。 虽然没有完颜亮顾虑的那么深远,但是完颜雍也知道,岳震这一宝算是押对了。单凭完颜亮固执的自尊,在短期内他也不会对岳震下狠手,因为那无异于要他认输。 “公子如此自信,令人折服。”完颜亮面对两难的抉择,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好法子,但他也不是肯轻易罢休的人。“不急,不急,我们还有时间,此去辽东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我相信总能找到,找到一个让你我都会满意的结果。” 他鸣金收兵,岳震却不打算放过打击他的机会,马上就接茬道:“大亮兄,这里与辽东远隔千山万里,你难道相信一路上风平浪静?” 完颜亮心头一沉,内外交困的他当然不敢大意。但是这些忧虑,他肯定不会在岳震和完颜雍的面前显露。 “哈哈哈···这就不劳公子费心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虽说远离万水千山,能够威胁岳公子安全的,只有我完颜亮一人。”不忿岳震的步步紧逼,他也不动声色的敲打一句,希望能在岳震心头投下些阴影。说罢,他的视线转向了完颜雍。“雍三弟,请你把金龙特使令牌交出来,我好派人送回黄龙府,也好让两位叔父顾念叔侄之情,放我一条生路。” 完颜雍当然明白,请,不过是这位大兄的客套话。他也不想啰嗦什么,从怀里拿出令牌扔过去,嘴里冷冷的问道。 “灵儿妹妹怎么办?你打算把她也带回辽东?” 完颜雍接过令牌转身就走,同样冷笑着留下了一句话。“那是自然,昌弟和灵儿都是心甘情愿的随我回去,他们不想再看到两位好叔叔的嘴脸。哼!雍三弟你最好也安分一些,不要逼我把杀父之仇算到你身上!” 隔着跳动的火苗,两人看着完颜亮渐渐远去的身影,心情不免都有些沉重。 岳震忧虑的是处境,嘴硬并不代表自己有办法解决问题,而且一味的耍横逼迫完颜亮是很不明智的举动。 完颜雍完全是因为大兄刚刚的那句话。这些年来一直让他担心的那一幕还是发生了,噩梦一般的发生。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难道帝王的子孙注定了都是这样悲惨的命运?完颜亮能够心如铁石,无动于衷,他却不能。他甚至不愿意想起三伯和父亲的面容,因为他们的容颜只会让他感到冰冷的恐惧。 一个疑问梦魔般的纠缠着他。倘若有一天,自己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路会怎样?落到自己头上的,会不会也是闪亮的屠刀? “唉,雍哥,不要瞎想了。”看到他脸上扭曲的线条,岳震忍不住拍着他劝道:“一切已成往事,你要振作啊。不是为了宏图大业,更不是要千古留名,只是你的亲人,你自己,都不允许你软弱。一定要强大起来,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不让悲剧一次次的重演。” “亲人?”完颜雍望着篝火的眼睛,一片迷茫,喃喃道:“谁还是我的···” 岳震不忍心看到他这个样子,岔开了话题,希望能让他的心情有所好转。“哎,是啊,咱俩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你说家里的事呢。反正也睡不着,说来听听。” “你真的想听?”完颜雍转过脸来,看到岳震清澈见底的眼神,缓缓的说道:“这个故事很长,也很凄惨。”岳震点头间,心里一惊,暗想,恐怕完颜雍的故事里又是一桩帝王家的血泪情仇。 “你已经知道,我郎父就是大金国的四郎主,完颜宗翰。这个故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郎父也就是咱们这般年纪。” “为了了解那一段历史,我曾经跑去皇宫翻看史官的记载。那一年,金、辽之间的战事胶着,辽国派出使节求和。送来数以万计的牛、马、羊和骆驼,还有大辽国亲王的郡主,也就是我的母亲,萧莫珂。” “啊!”岳震虽然知道他的母亲是辽人,可是没想到竟是辽国郡主这般尊贵。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完颜雍淡淡的看着他,好像是在述说着毫不相干的故事,平静的让人心悸。“那时候辽帝已经被祖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国土沦丧,皇位不保,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比亲情重要的多。赔上一个外甥女儿能换来宝贵的喘息之机,以大辽皇帝看来,就算送上亲生女儿也是值得的,只可惜他没有。” 岳震无语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太平年代的皇家公主是拉拢文臣武将的工具,倒也不算凄惨。战乱时期的帝王家女子,可就倒大霉了。异族部落之间的战争中屡见不鲜,就算是强盛时期的汉、唐帝王,不也玩过这样的把戏吗? 想到这里,岳震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个无稽的假设。若没有父帅、韩世忠他们誓死捍卫大宋,皇帝会不会把柔福送给金人献媚呢? 如果真是那样,我一定会拼死的把她救回来! 现在呢,是不是因为她没有这样的危险,我就可以安心的把她抛到一边? 是不是在我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将她看做是皇帝拉拢岳家的工具?要不然,对她的排斥心理怎么会越来越重? 一阵心慌意乱,岳震不敢再想下去,他甩甩头,努力想把这些念头赶出脑子,认真的去听完颜雍的讲述。 “祖父把大辽郡主赏赐给了战功显赫的郎父,并且由不得他反对,因为那是对勇士的最高奖赏。按我想来,如果能反对的话,郎父也不会接纳母亲。因为在这以前,郎父已经娶过正妃,而且已经生育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想而知,一个战败求和的郡主,强塞给了一个不爱她的丈夫,她那还有什么好日子。” “打我记事起就很少见到母亲。即便偶尔见到一次,欢天喜地的我却总是只看到冰冷无语的母亲。大了我才明白,她恨我这个儿子,她恨完颜这个姓氏!看到我这个儿子只能让她想起耻辱。” 岳震不禁一阵后悔,后悔不该扯出这个话题。他实在不想再听下去,因为听到好朋友如此悲惨的童年,他心里也不好受。 一把搂过完颜雍的肩头,用力的拍打着他。岳震不知从何说起,却也不能不说。“算啦,都是过去的事,雍哥何必耿耿于怀。以令堂的环境来说,不是她老人家不愿意爱你,只是··只是她老人家的日子太过煎熬。你想,天下哪有不疼爱孩子的母亲?她只是没办法面对你而已。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母亲的错。要恨,就恨这个该死的时代吧。” 完颜雍深深地低下头去,摇动着。“我不恨她,母亲赐予我生命,不管怎样我都是他的儿子,但是我没办法忘记。没办法忘记冰冷灰暗的童年;没办法忘记,别人在背后把我叫做契丹杂种。” “是谁!”岳震听来,忍不住一阵难过与愤怒。“哼!要是让我知道谁这样讲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呵呵··听得多了,也就习惯啦。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契丹人。”完颜雍惨然一笑,直起身子,把脚边的树枝一股脑的扔进火堆里,就好似要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统统丢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中,火焰高高扬起,映红了两人的脸庞。 岳震望着篝火前呆呆出神的兄弟,小心翼翼的问道:“她老人家还好吗?” “我不知道。”完颜雍的回答让岳震很吃惊。“我七岁那年,辽、金战事又起,郎父是大军先锋,不巧却偏偏碰到辽军主将。我的亲舅舅,萧莫珅。”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遥想当年两军阵前,郎父与舅舅四目相对时他们做何感想?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真正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除夕那晚,临安城外,与震少你面对面时,我忽然就体会到郎父当年的心情,也解开了这么多年一直郁积在心头的那个结。你说的对,要恨,就恨这个万恶该死的时代吧。” “前线传回消息,郎父将舅舅格杀于两军阵前,辽军溃。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完颜雍一字一句的讲述着深邃的痛苦,可是他发觉,以前深深藏在心里的这个伤疤,如今狠狠地把它揭起来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疼彻心扉,倒是有一种释然解脱的感觉。漫漫长夜里,熊熊的篝火前,他豁然明悟。 ‘我长大了,以前的种种磨难,不过是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听故事的岳震显然已经走神,这个年代里,人们离奇的境遇在他脑海里幻化成一个个活生生的画面。 尽管他不愿意去想,可是柔福的容颜却牢牢的滞留在那,挥之不去。假如有一天,自己与朝廷撕破脸皮,难道不是相同的场景吗?自己一样要去面对她的亲人。格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真的那么容易? “喂,我娘没事的。”心怀大放的完颜,看着岳震困顿扭曲的表情,理解错了。 “在大辽,萧家是仅次于皇族的第二大家族。辽帝无情,这个伟大的家族却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儿女。我娘一定是被人接走了,可惜我不知道,她老人家身在何处?但是我知道,娘一定和我想念她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她远方的儿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岳震抬头凝视着远方喃喃低语,企图在黑暗的夜幕中找到一丝光亮。冥冥中,他仿佛已经看到到所有的答案,就隐藏在那光亮的背后。 ------------ 恨传音·追兵 一夜无风波,却是一个小插曲,让岳震的心头很不安宁。 完颜灵秀送来宵夜的时候把完颜雍的大弓藏在披风里偷偷的送进车厢。虽然只有一弓一箭,岳震还是充满了疑虑。她是想让哥哥自保还是知道了什么?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迷迷糊糊将要睡着,天却已放亮,马嘶人叫声在周围响起。 和昨日一样的急速赶路,好在岳震和完颜雍还能呆在车里,免去了马背上的颠簸之苦。半梦半醒着打瞌睡的岳震,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打个冷颤清醒过来。 “雍哥,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不对劲啊?” “怎么,震少觉着哪里不妥?” 岳震茫然四顾道:“也不确定那里不对头,只是好像觉得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咱们,阴森森怪瘆人的。” 完颜雍摇头笑说:“哈哈,那是当然,大金国最精锐的皇家卫队,是一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师。能让他们如此的小心戒备,也算是咱俩的荣幸呢?” “不是他们。”岳震晃着脑袋。“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总之怪怪的···”“是挺奇怪的。”完颜雍也敛住笑容,拧眉道:“每年开春,都是刮大风的时候。怎么今年这样奇怪怪?阴沉沉的,好像有一场大风雪似的。” “天灾不可怕,人祸最难防备的。”岳震阴沉着脸,心神不宁。 完颜雍摸着藏在棉被里大弓,傲然笑道:“什么都不可怕!你我兄弟同心,还怕有什么闯不过去的难关吗?震少不要灰心,我对你有信心!对我们更有信心!” 是啊!并肩奋斗,同甘共苦,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激动?岳震豁然开怀。他能隐隐感觉到,现在的完颜雍和昨夜相比已是大不相同,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一如从前他们初见鄂州时,那个豪迈雄浑的草原汉子,巍巍然,坚毅挺拔。 “好!虽千万人,而吾往矣,雍哥真豪气!”岳震忍不住拍手赞道。 “雍哥,还记得咱曾经唱过的曲子吗?闲来无事,吼两嗓子怎样?” “好啊,震少起头,为兄紧随。”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好一句,谁负谁胜出天知晓?不过震少,此情此景,这首曲子有点不大贴切。为兄教你几句我们草原上的调子。” “雄鹰展翅翱翔,飞在蓝天上。青草依依,绿在山梁;炊烟轻飘荡,山泉弯弯,遍地牛羊,无边绿草场···” 一个人的轻声吟唱,慢慢的变成两个声音的合唱,一个雄浑苍凉,一个清亮激昂。慢慢的歌声越来越响,歌者已忍不住投身其中,随着沧桑悠扬的歌声飞向远方。 “雄鹰展翅翱翔,飞在蓝天上。青草依依,绿在山梁;炊烟轻飘荡,山泉弯弯,遍地牛羊,无边绿草场。我想化作一只雄鹰呦,自由的去飞翔;我愿变成一匹骏马呦,奔驰在我家乡;我想化作一只雄鹰,我愿变成一匹骏马,守护我家乡,守护,我家乡···” “守护我家乡···我家乡···我家乡···” 奔腾的马队,歌声飞扬。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搭配在一起,给这首古老的歌谣增添了新的含义。格外的动人心魄,荡气回肠。 马车两旁策马飞奔的骑士,亦忍不住放松了手里的缰绳,他们从未听过一个汉人,能把草原上的歌吟唱的如此用情用心。队伍最前面的完颜亮、完颜昌,还有灵秀郡主,也都听到了歌声,也都感觉到骑队是在随着歌声起伏奔跑。 完颜灵秀紧绷的嘴角拂过一丝温柔,闪亮的眼眸中异彩流动。女孩子的细腻,让她能听出来有一个声音有些生涩,有些跑调。悄然的心语,跟着歌声盘旋环绕。 老天,求您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能教会他所有草原上的歌谣。我们一定会相依在奔驰的骏马上,唱给您听。他来唱,我来和,让歌声飞到大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完颜亮不禁一阵失神。他真的是汉人吗?生于斯,长于斯的很多草原人也未必能把这歌唱到如此悠远悦耳。或许他与生俱来就流淌着草原人的血液,崇尚自由,热爱伴着风儿飞翔的感动。我一定要把他带到草原,一定要让草原因为他的到来,欢呼,歌唱! 猛觉得马速愈来愈慢,完颜亮蓦然一惊,我这是怎么了? “全队加速!驾!” 驾!驾!驾! 忽忽···· 马队重新奔腾起来,歌声依然嘹亮。 入夜,万籁寂静。奔跑一整天的马儿也累了,停下来静静的休息。 相较昨天,夜色更加阴沉,黑黢黢的,沉闷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滴下水来。潮气浸润的树枝呲呲的呻吟着,燃着有气无力的火苗,让人倍感压抑。淡淡的烟雾伴着昏黄的火光慢慢的升上去,一切的一切仿佛是要告诉疲惫的人们。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敌袭!敌袭! 尖锐的呼哨猛然吹响,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灭火!孛术鲁,快去马车那边,其余的人随我整队迎敌。”完颜亮的声音响彻营地,刚刚有些慌乱的队伍镇定下来,迅速的集结。 昏昏欲睡的岳震和完颜雍面面相觑的功夫,孛术鲁已经飘然而至。“雍三爷,岳公子,请你们立刻回到马车上。请!”嘴上说的请,可是这位统领犀利的眼神,还有握在刀柄上的手已经容不得他们反对。 二人惊疑着回到车厢,孛术鲁伏在佟镇远耳边低语了几句,佟镇远也跟着跳进车厢,随手放下帘子。岳震和完颜雍顿时身陷一片黑暗,只能凭借声音来猜测外面的情形。 篝火被熄灭,整个营地黑漆漆的,战士们手中的马刀若隐若现,所有人屏声静气的注视着那边一群黑压压逼近的人群。 王渊,龙如渊走在最前面,稍稍落后两步的是大宋帝姬,赵柔福。数十名步兵司侍卫紧随其后,如一个巨大的扇面,稳步逼近女真人的营地。乌黑的夜幕掩盖了他们疲惫至极的神色,但是不难想象,为了此刻,这些人付出了多大的艰辛。 柔福忍不住激动的有些颤抖,少女在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愤怒,纯洁的少女,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 “什么人?!深夜侵袭我们女真营地,报上名来!”完颜亮呼喝着迎上去,乌郎节和另一位统领温迪罕,跟在他身后。 没有人回答他,王渊和龙如渊在脚步中静静的调整着气息,直到距离对面来人大约一丈的时候,他们才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们瞬间发难,直取敌首。完颜亮也没敢脱离大队太远,两拨人相对站定。 “你就是西辽人萧雍吧,怎么变成女真人了?”王渊开口问道。夜色下,完颜亮的面容不是很清晰,虽然他们兄弟有几分相似,和脑海里的画像一番对比后,王渊也不是很确定。 完颜亮心头一沉,暗道:坏了!脑筋急转中,他不动声色的河道:“胡说!大金国长皇孙卫队在此,那有什么西辽人?闲杂人等速速退下,否则格杀勿论!” “哼!长皇孙!”清脆的冷哼在王渊身后响起,柔福一步就跨过了前面二人。 温迪罕和乌郎节猛然色变,双双跨步挡在完颜亮身前。煞气腾腾的柔福让他们两个一阵心悸,凛冽的强者气息扑面而来,两位统领同时泛起了不祥的预感。柔福并不打算收敛气势,紧跟着又跨上一步,寒声说道。 “长皇孙!找的就是你们女真人,少废话,把人交出来!” 完颜亮被犹若实质气势所迫,猛的退了一步。最不可思议的是,从声音听出对方竟是一个年轻女子,他咬牙沉声道:“阁下何人,为何无理取闹?要我们交出什么人?” 柔福懒得理他,一声长啸声中清脆威严的声浪滚滚而去,营地里所有的女真战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震哥,震哥,你在吗··你在吗··柔福接你来··接你来了··接你来了··我们等你··等你一声令下··一声令下··杀光这些··杀光这些女真人··杀光这些女真人··震哥··震哥··答应柔福一声··答应柔福··” 威严的丽音如鼓,震颤着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女真战士无不心惊胆寒,握弓提刀的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车厢里的佟镇远已经面如菜色,千里传音!想到这个早已绝迹江湖的名字,他立刻联想到那个以血腥残忍而闻名江湖的门派,残门!但是他更明白眼前已无法退缩。佟镇远抽刀横在了完颜雍的颈上,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岳震。 此刻的岳震,已经适应了车厢里的黑暗,更明白佟镇远的意思。突如其来的巨变,让他整个人如被电击雷轰一般,僵在了那里。 第一声‘震哥’传过来时,就已经摧毁了他所有的意识。 千里传音,一种很奇特的功法,发功者以真气驭音,层层叠叠,连绵不绝,是一种极易摧毁敌人意志的奇功。千里之说有些夸张,但发功之人若是内力深厚的强者,声震百里也不稀奇,即便是柔福今日初试啼声,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能清晰可闻。 摧魂之音如波浪翻滚着,拍打在人们耳畔,唯有在岳震耳朵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震哥,柔福来接你,来接你···” 无数次梦境中温婉可人的倾述;无数次绮梦醒来涩涩的酸楚;梅家桥头,西子湖畔,桥头怀抱中佳人的体温,湖畔御风起舞的那一滴泪水;禅房,牢狱,唇齿流芳的热吻;一场场,一幕幕,如开闸的洪水,奔流而出,又好似每一幅画面,都在抽走他一丝灵魂,生命也仿佛要随着记忆脱体而去。少年人像打摆子一样,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着。 盘旋在营地上空催人心魄的声音,蓦然一转,愈发低沉,如泣如诉。 “震哥,难道他们已经害得你不能出声··震哥,求你答应柔福一声··震哥,柔福好恨··震哥··” 蓦然变调的声音,只是让女真人得到瞬间的轻松,还未等他们呼出第二口气,声浪又如无数怨灵纠缠着扑面而来。这一次,大金国的勇士们仿佛已经看到死神的狞笑,仿佛已经身临危岩,所有人都觉得,掉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帝姬的悲鸣却好像战鼓一样,催化着她身后的人,一群暗夜中的黑衣武者,正在一点点的濒临爆发的临界,随时都将化为一只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她是我们的公主!是我们万人敬仰的女神! 是谁?是谁让她如此伤心?女神的悲伤是我们的耻辱!只有要用敌人滚烫的鲜血,才能洗刷我们的耻辱,才能换回那倾城的欢颜! 龙如渊早已忘却了多年训练才得来的坚忍,此刻的他,已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龙,一只战意沸腾的巨龙。西川龙家的少主人,无法阻挡喷薄而出的杀戮。 “金狗,拿命来!” 比黑色还要幽暗的紫衣少年,在怒吼声中化作一缕暗暗的身影,直取对面的温迪罕。 温迪罕的实力排在四统领的第二,可是柔福的声浪,让他和乌节郎也是首当其冲。已是苦不堪言的他,只能咬牙挥动双拳和来敌硬碰硬,因为他避无可避,身后站着长皇孙完颜亮。温迪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而乌郎节却在一声清脆的骨断声中,看的清清楚楚。 紫衣少年的手掌,好像变戏法一样,诡异的穿过迎面而来的双拳,看似绵软无力的印在温迪罕胸口,温统领便喷血向后飞退。 龙手印!西川龙家!龙如渊的手掌拍在温迪罕的身上,却也好像重锤一样敲在乌郎节的心头。 ------------ 吐蕃王·活佛 龙如渊并没有去追击温迪罕,一击而中,他冷冷的看着乌郎节,看着乌郎节跨步挡在完颜亮身前。 “长皇孙速退!”一声尖厉的呼哨也随之而起,完颜亮能听懂,这是乌统领在召唤孛术鲁。听到呼应的啸声由远及近,完颜亮并没有多少的高兴,因为他感到对面那个年轻的女子,虽然没有用正眼看过来,但是那股强大的气势已经牢牢的锁住自己。 柔福变声的那一刹,岳震咬破了舌尖,腥咸的血液和疼痛,让他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想笑,耻笑卑劣的命运为何要如此捉弄自己。完颜雍用申屠的生命来威胁,自己留了下来,付出了一身功力。如今佟镇远却又用完颜雍来威胁自己··· 深爱我的女孩就在外面呼唤,我还能付出什么? 他想笑,想吼,但他只能紧紧的咬住嘴唇,死死的盯着完颜雍脖颈上的利刃。 岳震不敢动,完颜雍却突然陷入了一种疯狂,他不能眼看着兄弟失去这次机会。面目狰狞的一头撞向佟镇远,完颜雍厉声嘶喊道:“在这里!震少在这里!呃呃··”佟镇远万万也没想到雍禅子会突然发狂,孛术鲁只是交代说,万不得已才出此策。佟镇远内心里不愿,也不敢伤到雍禅子。 手忙脚乱的撤刀躲避,却又不能让完颜雍继续喊下去,佟镇远只好伸出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头。 完颜雍也是刀法不错的学武之人,可惜车厢里太狭窄无法闪避。情急之下,他张嘴便咬住了佟镇远的小臂,虽然还隔着几层衣服,但是完颜雍这样势若疯虎的咬法,还是让佟镇远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嘡啷’一声扔掉刀,佟镇远抬掌劈向完颜雍的后颈,想的是暂时把他击昏。却不料岳震挺身扑过来,抱住那条手臂,顿时三个人揪扯在狭小的车厢里。 完颜雍的喊声虽然很短,可还是让柔福的声浪戛然而止。少女循着声音的来处凝神倾听起来,隐在面纱后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龙公子归队!”黛眉微微颤动中,柔福轻喝道:“大家戒备,还有强敌赶来!” 在场武学精湛的人不少,大家都开始静静的聆听,随着沉重的蹄声渐渐可闻,两边都忍不住胡乱猜测起来,敌对双方也都陷入了忐忑不安。 黑乎乎有些模糊的方阵越来越近,脚下的地面随之轻轻的抖动着。这些人中要数柔福的眼力最好,她侧首对王渊低声道:“是一群骑着牛的人,还像是吐蕃人的打扮。”王渊和退回来的龙如渊听得很清楚,两人骇然相视。龙如渊急促的低声道:“帝姬千岁请回大队,这是吐蕃锡丹汗王的牦牛骑兵。” “哦?”柔福轻呓了一声,并没有移动脚步。“他们来做什么?帮女真人?” 龙如渊凝望着渐渐接近的牦牛骑队,摇头忧虑道:“不知道,可能是咱们这两天拼命地追赶,惊动了他们。倒是没有听说过锡丹汗与金人有瓜葛,不好说···” 这边宋人迷惑,那边完颜亮也同样惊疑不定。锡丹汗达克博的军队这个时候出现,是何用意呢?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牦牛兵绝不是来帮自己的。以吐蕃和宋人的关系,锡丹汗说不准是来落井下石的。 不动声色间,完颜亮用眼神和兀术鲁交流了一番,几个人慢慢的退回到大队。柔福这边也不明事态,顾不上喝止他们。于是,两拨人中间出现了一片空旷之地。 扭打在车厢里的三个人也同时警觉,隆隆的蹄声已经震耳欲聋。不知谁先停止了动作,三人一起松脱了纠缠,完颜雍作势欲喊,却被眼疾手快的岳震捂住了嘴巴。“雍哥莫叫了,现在来第三方,形势不明,不要乱了他们的心神。” 大家都知道,岳震所说的‘他们’是宋人,完颜雍想想不错,随即安静下来。三个人你挨着我,我靠着你,气喘吁吁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飞奔的牦牛骑队眼看到了,却莫名其妙的放缓了速度,距离宋、金两拨人大约十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在两边人惊疑的注视下,一个大灯笼高高的挑起来,几个牦牛骑士轻声驱策着坐骑,向两拨人走过来,领头的那只纯白色高大健壮的牦牛,分外显眼。 等看清楚白牦牛上的人,两边的头领,柔福和完颜亮,都忍不住到吸一口凉气。 好一个雄壮的武士,一身金灿灿的盔甲更显威武,好似传说中的巨灵大神来到人间。奇怪的是武士身旁的牦牛上,竟然端坐着一位僧侣,身披金黄色袈裟,一颗光头在灯笼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两人身后的扈从挑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呼喝着坐下牦牛,看得出这些牛儿,对明亮的灯笼有些畏惧。 走着走着,几头牛好像偏离了方向,又仿佛根本无视女真人的存在,径直冲着柔福他们这边而来。同时感觉到吐蕃人没有什么敌意,王渊和龙如渊又后退了半步,柔福娇俏的身形凸显在最前面。 看着几个吐蕃人停住,走下坐骑,柔福费了很大劲才忍住笑意。 巨无霸一样的头领确实让人忍俊不禁,他笨拙的动作和雄壮的身躯反差实在太大,柔福甚至怀疑,假如没有两个扈从的搀扶,他能不能自己走过来。金光闪闪威武的盔甲,明显成了他吃力的累赘。 若不是行云流水般前行的僧人吸引了柔福大半的注意力,少女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失笑出口。 “尊贵的汉室公主金安,小王锡丹汗,这位是岗布瓦圣寺的达布拉结活佛。”不甚流利的汉语从达克博嘴里说出来,更显费劲。接过随从递上来的五彩锦缎,锡丹汗王紧走几步,弯下了腰身。 “尊贵的千岁殿下扎西德勒,愿您如高山上的雪莲花一样,青春永驻,圣洁美丽。” 柔福只是微微错愕了一瞬,便同样弯腰鞠躬,接过五彩哈达。“感谢汗王您的祝愿,汗王隆情高义本宫铭记于心,我大宋皇室亦感激不尽。说来惭愧,来到您的土地上,应该是本宫先去看望您才对。失礼失礼,请王爷顾念本宫年少无知,不要怪罪才是。” “哪里哪里,不怪不怪。”锡丹王一阵眉花眼笑,好不开心。 “阿弥陀佛,殿下金安。”看到他们国礼已毕,达布拉结活佛迈前一步,双手合什。活佛的汉语显然要流利的多。“昔日老僧与残门之主曾有一面之缘,想不到殿下竟是残门的衣钵传人。千里传音重现江湖,殿下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柔福搞不清楚老和尚说的残门之主是十叔,还是上代掌门人。虽说自己不能完全算作残门弟子,可是江湖辈分是不能乱来的。 “承蒙活佛夸奖,晚辈汗颜。您可能不知道,残门依然不复存在,晚辈只是偶得奇功,自家瞎练的。晚辈不能算是残门弟子,活佛您误会了。” “原来如此,善哉善哉。可惜,可惜了。”谁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此刻达布拉结嘴上说着可惜,心底的那丝隐忧却轻松的放下来。不怪老和尚担忧,倘若以残暴而闻名的残门借着大宋皇室的庇佑东山再起,武林中岂不又要血雨腥风。虽然不能确定宋朝帝姬这番话的真实性,至少可以肯定,残门不会大明大方的重树旗帜。 看到帝姬千岁已然放下架子,以武论交,龙如渊也只好上前,见过这位武林前辈。 这边宋人与吐蕃汉王寒暄叙礼,远远地瞅着,完颜亮已是遍体生寒,不幸言中的感觉实在太糟。他明白不能坐以待毙,这是吐蕃人摆明了要联合宋人对付自己。脑筋急转中,他判断锡丹汗也不敢公然与大金为敌。 对!横下一条心完颜亮暗暗咬牙道,当务之急是要亮明身份,不给锡丹汗挑衅的借口。 摆手示意兀术鲁跟上,完颜亮迈步向锡丹汗达克博走来,步履很坚定,但是他也不敢离柔福太近。因为岳震大体上的资料,他也了解几分,他确信这个狂追千里寻找情郎的女子,绝对是一个随时都会疯狂的女人。 “尊敬的草原主人您好,金国长皇孙完颜亮拜见汗王。” 锡丹汗达克博盘嘟嘟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激赏之色。暗道,这小子是个人物,懂得跑过来将我一军。 “哦,长皇孙?这位女真勇士请原谅本王孤陋寡闻,你是?···”达克博端详着他,语气很诚恳,一付迷惑不解的样子。 完颜亮满脸的笑容,暗暗骂道,你个吐蕃肥猪,宋人的底细你能摸得一清二楚,你会不知道我是谁?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日,完颜亮一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虽然心里却是恨到了极点,他这种人依然能做到丝毫不露。 “呵呵,汗王您不记得了啦。当年大金与吐蕃界定边境时,我们女真的大郎主,都将军完颜宗贤,正是家父。那时我也有幸跟随郎父,所以对汗王您的英姿,铭记于心。” “哼!汗王您不要信他鬼扯!”柔福上前一步冷斥道,完颜亮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只因卑鄙无耻的女真人掳我大宋重臣家人,本宫这才一路追来。长皇孙又怎样?哼!今夜就算女真皇帝在此,本宫也要讨个公道!王爷您且稍退,莫要冲撞了您万金之躯。” 柔福年轻,还是稚嫩,义愤之中无疑是承认了完颜亮的身份。王渊只能在后面干着急,可惜帝姬看不到他的暗示。 事态已经明朗,锡丹汗达克博显然是想来帮汉人一把。只要他假意不知完颜亮何许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哪怕金国事后责难,达克博也可以用一句‘不知道’推得干干净净。可惜柔福的一席气话却帮了倒忙,锡丹汗王只能暗自苦笑,犹豫起来。 “殿下息怒,汉室与女真的纷争,汗王与老僧都无意插手。只是这里是吐蕃领土,我们吐蕃是一个热爱和平的民族,所以···” 还是达布拉结活佛老辣,其实在他亲眼看到金人的阵势时,老和尚就已经明白,临来之前与达克博商量的计划行不通。这一队金骑不是普通的兵士,以他们带来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一网打尽。既然不能彻底消灭,隐瞒真相,不管是达布拉结,还是达克博,都不愿意因为汉人而交恶大金国。 “不错,活佛所说,也是本王的意思。”锡丹汗立刻接口道:“汉室、女真都是锡丹部的友好邻邦,本王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方血洒吐蕃。” 口气一变,锡丹汗沉吟说:“不如这样,殿下与皇孙给本王一点薄面,让本王从中调停一下如何?” 柔福有些隐隐的不快,不好当场发作,却也没有立刻表态,只是静观事态。 完颜亮的第一步行动虽然达到了目的,可是他也不敢轻信达克博有什么好心。微微一笑,他挺挺胸说:“汗王美意大金国感激不尽,汗王素来公正,自然不容他们汉人颠倒黑白,硬要诬陷我掳了什么人?” “你!···”柔福勃然要怒,却感觉王渊在后面牵住了她的衣角,少女便领会了王大人的意思。眼下三方面的人混在一起,打起来后果难料。既然吐蕃人摆明姿态,两不相帮,还怕他完颜亮飞了不成? “善哉善哉,既然两国贵客都不反对,老僧出个主意,是非立刻分明。”应该讲话的锡丹汗达克博没开口,反而是达布拉结走过来。 “哦?” “活佛此话怎讲?” 完颜亮和柔福都很诧异。 “殿下说你们女真掳了汉人,而皇孙却矢口否认,老僧说的不错吧?”活佛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两个一起点头,双手合什高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僧坐下有一弟子,幸得佛祖垂青,开天眼,辨善恶,明是非。两位孰是孰非,我这弟子一看便知。” “啊!” 听到这儿,两边的人无不惊讶连连。 ------------ 惊牛乱·狂奔 三方人马的焦点都集中在为首的几人身上,没人注意到,也可以说是普通人根本注意不到,一个消瘦的黑影慢慢的接近了牦牛骑兵的队尾。 无声无息中,最后边那个吐蕃骑士便失去知觉,宗铣开始了他的行动。 其实锡丹汗王达克博也是一头雾水,活佛的一通云山雾罩让他也是莫名其妙。暗自瞎猜的功夫,看到随着达布拉结招招手,自己身后走出去的人,达克博恍然大悟。心里忍不住赞叹,活佛就是活佛,果然有大智慧。 以柔福的眼力,也是一眼就看请了来人的长相,虽然不太明白老僧人的用意,但她可以肯定老和尚是要帮助自己。因为这个人她也认识,正是岳震在临安的好朋友,冲索多吉。 “徒儿过来,替为师看看,这两位施主哪一个在欺骗神明?” “遵命。”僧侣打扮的多吉来到近前,像模像样的看来看去一番,回身道:“禀尊师,这两位都是无比尊贵的贵人,都有神灵护体,徒儿不敢造次。不过既然是寻人,只要让徒儿到人群中看一眼,便可知道有没有宋国殿下要找的人。” “好吧,让为师和你一起去。”达布拉结老和尚一付无奈却又很无辜的神情。 戏演到这里,柔福当然要配合,她立刻阻止道:“活佛且慢,本宫要问一下。是不是一旦贵徒认定,他们就要放人?”少女斜视着完颜亮,暗下决心:今夜暂且救回震哥,等吐蕃汗王离去后,一定除了这个大宋的祸害! 她身后王、龙两个,都是绝顶聪明之人,马上猜出来,帝姬得到了有利于己方暗示。 “那是自然。”不容完颜亮反对,锡丹汗抢过了话头。“大金皇孙你说呢,活佛和他的弟子在大草原上受万人敬仰,当然公正无私,当然不会无中生有。” 完颜亮顿时进退维谷,身陷两难。在吐蕃大地上,你可以侮辱一个头领或土司,甚至可以是汗王,你只需要面对一个部族的报复。但是你若是羞辱了一位活佛,那你就成了整个吐蕃的仇敌。完颜亮明白,今夜就算自己已经登上皇位,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当众说出来,不相信这位活佛。他现在只能赌,赌达布拉结和那个僧人,并不是真的认识岳震。 看到完颜亮咬着牙点头,锡丹汗笑了,胖脸上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此时此刻,看着缓步走向女真人营地的活佛与多吉,柔福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完颜亮若敢反悔,无疑就要与锡丹汗为敌,今夜大局已定。 但就在此时,一阵大乱,异变突生。 唉,为什么呢? 有时候,有的人好心很容易做错事。今夜的这一幕,可以说是宗铣多年后唯一后悔做错的事情。可是每当他向岳震道歉的时候,那家伙却总是含笑摇头。因为他在想,没有那一晚一波三折的遭遇,怎会有后来许许多多离奇生动的故事呢? 距离太远,宗铣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乱起来,只有冲乱女真人的骑兵,才有望把小岳救出来。 倒霉的牦牛不明白,尾巴上为什么会多了一团东西,最可怕的是缠在尾巴上的这团东西被人用火点着了。惊慌的牦牛,疯狂的向前逃窜着,形成了这场动乱的根源。 惊慌!恐惧!像瘟疫一样在牛群里传播开来。牛背上骑手们的呼喝已经毫无意义,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伏在牛背上,不要被惊牛甩下来。千百条惊牛四下逃窜,形成一条条洪流,势不可挡,地动山摇。 反应最快的是达布拉结,老僧人探臂夹住冲索多吉回身飞奔,转眼就回到锡丹汗达克博的身前。一把擎住达克博的衣带,老僧人高喊着落荒而去。 “殿下快逃!天意如此,天意啊!” 柔福整个人懵了,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地突然天下大乱了呢?她脑子里还是先想到了岳震,想着就算冲,也要向女真人那边才对。王渊那还不急?伸手拉住帝姬的手臂死命的向后跑去。 “帝姬速退!弟兄们快闪啊!不要聚在一起,散开!散开!”王统领不但声嘶力竭的怒吼着,还要抵御柔福的挣脱。 “放开我!王大人你放开,我要去找震哥!” 跟在他们后面狂奔的龙如渊一看不好,赶上前抓住柔福的另一只手臂。“千岁赎罪,您这样过去,不但找不到岳公子,千岁您也会被乱牛所伤!避一避吧千岁,岳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与王渊合力才算勉强带着少女顺利的逃开。 刚刚还静悄悄的大地,如开锅般的沸腾起来,牛叫,人喊,马嘶,乱!乱!乱! 最惊慌的莫过于女真人了,因为他们的大队聚在一起,倘若不能及时的疏散,那将是毁灭性的灾难。幸好留在营地的兀术鲁一早就准备且战且退,骑士们受命整装待发,大小车辆也都套在了马身上。 逃!逃!逃! 卫队的战士们不用长官下令,都在拼命的抽打着战马,自幼生活在草原的他们明白,身后是人间地狱,能不能逃出去,这要看老天爷是否眷顾了。惊牛势大恐怖,可是速度究竟比不上训练有素的战马,四散逃窜的骑兵们很快就与牛群拉开了距离。 感觉蹄声不像刚才那么响亮了,完颜亮这才直起身体私下看看。目力所及之处看到了兀术鲁带着受伤的温迪罕,竟然没有落后太远,乌郎节护着完颜灵秀也在附近。再往远处眺望,完颜亮心头一沉。不但关押岳震他们的马车渺无影踪,完颜昌也不知道现在何处。 完颜亮当然不知道,此时的岳震和完颜雍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到了稍有不慎就将万劫不复的紧要关头。 拉车的驭马不像战马那样经过训练,但是生灵与生俱来的本能让马儿感到了危险。颤抖的大地,震耳的蹄声与吼叫,让它惊慌失措的奔跑起来,尽管没有御者,马儿依旧吐着白沫拼命的奔跑,希望能够远离危险。 车上的人反应不及,滚做一团。佟镇远慌乱中抓住了车帘子,没料到‘刺啦’一声,倒霉的佟师傅和帘子一起被甩出车外。 “雍哥,抓紧我!”剧烈的颠簸中却让岳震摸到了那把刀,佟镇远留下的钢刀。他急中生智,抓起刀把狠狠的**了底板。整个人吊在了刀上东摇西晃,直到完颜雍抱住了他的腿,两个人的重量才勉强让连在一起的身体,晃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马儿还在没命的狂奔,稍稍定下神的完颜雍很费劲的扭头向后看去。 “###!哪来的这么多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向沉稳的雍禅子忍不住骂出了脏话,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大队牦牛们锋利的牛角。 岳震嚷道:“你还有闲心骂娘!不要乱晃,我快要抓不住了!” “不是我晃,是车子晃!” “还动?再动我可要松手啦,咱们兄弟就要变成牛蹄子底下的一堆肉馅喽。哎呦,颠死我啦!” “闭嘴!好好地抓牢了!” “马儿,马儿,求求你,再跑快点行不行?” 两人乱七八糟的拌嘴声中,马车飞快的前进着,吱吱呀呀好像快要散架一般,一个小小的土包也会让车子东倒西歪好一阵。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插在底板上的钢刀已经有些松动迹象,开始轻微的颤动,幸好身后的蹄声也不是那么紧,那么密了。岳震深深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抹抹额头的冷汗,要是再这样跑下去,刀子肯定坚持不了多久的。 感觉到车速明显的慢下来,他叫道:“喂,还不松开,我这条胳膊快要断了。” “你以为我不想松开啊,呵呵???不怕告诉你,我现在紧张的抽筋了,想松也松不开啊。”后面完颜雍苦笑道:“马儿有些跑不动了,你先别急再坚持一会,让我看看后边那群疯牛追来了没有。” 一旦稍有放松,身体上的疼痛便席卷而来,岳震龇牙咧嘴的哼道:“疼死我了,这算什么事,两个大活人被一群老牛追的乱窜。要是真气还在,我???哎呦。” 车厢里平稳下来,完颜雍费了好大劲才松开了环抱的双臂。“得了吧你,英明神武的震少爷,刚刚是谁哭爹喊娘的求马儿快跑来着。嘿嘿嘿???” 两个人艰难的坐起来,四目相对,看到对方都是鼻青脸肿不成模样,双双忍不住互指着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咱们英俊潇洒的雍禅子怎么变成猪头三了,哈哈哈。”笑声在旷野中传的很远,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正笑着,前面‘窟通’一声巨响,马车毫无征兆的向前一倾,骤然而止,两个人又跌撞到一起。 咧着嘴爬出车厢,岳震踉踉跄跄的跑到前面一看,不由得一阵恻然。拉车的驭马已经跪倒在地,嘴里流着血沫,身上的肌肉在痉挛颤抖着。 走过去,岳震轻轻的抚摸着马头,沉默了好久才低声道:“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们。好好的去吧,来生???来生投胎转世,不要再做牛马了,做个小猫小狗也不必这么凄惨。去吧,去吧。”马儿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大眼睛一点点的悄然阖上。 完颜雍此刻已经身背大弓,一手刀,一手箭,静静的伫立在岳震身后,看着这令人倍觉伤感的一幕。 “走吧,震少。”看着附近起伏的丘陵,完颜雍不无担忧说:“天快亮了,将军府卫队肯定还在周围搜寻我们,咱们只有远离马车,才可能避开搜捕。” 岳震站起来茫然四顾。“往哪里走?这里是什么地方?” 完颜雍同样茫然的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的状况实在太凶险,我哪有心思辨别方向?不过,”他把钢刀抛给岳震,张开手掌伸到空中感觉着风向。“不过这个季节通常都是西北风,我们只要顺风前行,就能走到东南面的国境线上。走吧,小心点,听到马蹄声一定要找地方躲起来。” 灰蒙蒙的天空下,非常陌生的环境中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好大一会,岳震感觉两条腿越来越沉重,看到完颜雍没有休息的意思,也只好咬牙坚持着。 噩梦一般的夜晚悄然滑去,天终于亮起来。可能是因为气候太过潮湿的原因,清晨的高原上升起了淡淡的白雾。雾起而风止,完颜雍渐渐失去了对方向的判断,两人只好走走停停,一遍观察着周边地形,一边摸索着前进。 发觉四周的地势起伏越来越大,完颜雍对自己的判断也渐渐没了信心。两人正在商量该不该找个地方歇歇,待雾散去再走,身后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怕什么,来什么,哥俩相视色变。完颜雍慌忙抬眼四望,指指不远处的一片低矮树林,岳震心领神会,两人立刻拼命的跑过去。 钻进灌木从中,岳震不由暗暗叫苦。光秃秃,低矮的树林里,实在很难找到隐蔽的藏身之处,好在林外雾气正浓,多多少少阻挡了些视线。两人一头钻进来,迅速的伏在了地上,隔着稀疏的树干向外张望。 小林子的地势要比外面略低一些,两个人又不敢抬头,只能依稀看到有一匹马由远处跑来,看不到马上的骑士何许人也。 显然马上的人也注意到这片林子,停在了林外不远处。林子里的岳震看着‘笃笃’盘旋的四条马腿,一颗心悬了起来。倘若来人是卫队统领中的任何一个,片刻就能察觉到两人的呼吸声,他们俩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完颜雍也屏住了呼气紧张的看着,看到马匹的毛色和健壮的腿,似曾相识。他可以肯定,这匹马来自将军府卫队。 ------------ 波未平·生死 好在追来的骑士在外面犹豫了一阵后,拨转马头挥鞭离去。 听着渐渐远去的蹄声,岳震松了口气,正要爬起来却被完颜雍一把拽住,摇头示意他再等等看。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趴在林中,过了好久,直到远处的蹄声一点都听不见。完颜雍这才拍拍他,哥俩起身走向林外。 “唉!”绕过最后一棵小树,岳震把刀别在腰带上,忍不住摇头叹道:“如今你我已成惊弓之鸟,刚才来的若是兀术鲁,就算再小心也没有用的。” 他的叹息让完颜雍想到了‘末路英雄’这个词,岳震此刻的心情,他也是能体会到一点点。从一个傲视天下的强者跌落尘埃,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是这种巨大的反差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的。完颜雍正在脑子想些开解他的话语,身后的小树林里响起两人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桀桀???小汉狗,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岳震、完颜雍骇然色变,慌忙转身看去,看到完颜昌大刺刺,狂笑着从树林里走出来。 完颜雍脸上一阵灰白,暗自懊恼。离开草原太久,把这些猎人最基本的技巧都忘掉了。赶走马匹,绕身敌后,好一个狡猾的二哥! 一脸嘲笑的完颜昌把手指含到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口哨,远处蹄声再起。他狞笑着把双拳握得‘叭叭’直响,一步步逼近。“岳家小狗,你从来没想到会有今天吧?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这叫六月债,还得快!” 岳震一阵怒火中烧,暗骂着,土老头你可把我害惨了,这才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完颜雍跨上前与岳震并肩而立,用手里的那支羽箭指着完颜昌,怒声道:“二哥,你要做什么!大兄不是说过了嘛,震少不久后就是我们的族亲。大不了我们跟你回去就是,趁人之危算什么草原汉子!” 知道这位二哥对完颜亮言听计从,完颜雍便搬出大兄来压他,却不料这一句话惹得完颜昌暴跳如雷。“我呸!不要叫我二哥!你老子已经背叛了家族,你还有脸叫我?雍三你若是识相就给我滚一边去,惹毛了我连你一块收拾。滚!” 看着完颜昌已经扭曲变形,狰狞的面容,完颜雍一阵心寒。 原本就是貌合神离的完颜一族,就此决裂!英雄一世的皇祖父,您有没有过,您的子孙有一天会刀剑相向? “雍哥你闪开。”一把推开有些走神的完颜雍,岳震猛地跨前一步。“丑鬼放马过来,休要在那里大言不惭。本少爷真力尽失不错,可是修理你本来就用不着什么真气,有胆丑鬼你过来呀,别忘了小爷警告过你,再听到你臭嘴里吐出汉狗二字,决不饶你!” 说罢他跺脚提刀而立,不显半分胆怯之色。完颜昌虽然暴怒却也不鲁莽,岳震的一番话反而点醒了他。这个汉人小子,真气没了,可是武术招数还在。 思索中,完颜昌抽出腰刀收摄心神,冷笑道:“好,倒要看你嘴硬到何时。” 完颜雍干着急,手里一支单薄的羽箭肯定帮不上忙。焦急中心念一转,他向后退了退,摘下大弓凝神注视着二人,脑子里盘算着:若是寻机射落完颜昌的腰刀,再抢了他的战马,自己和震少岂不是有机会逃脱。 不提完颜雍一旁打着如意算盘,岳震却是转眼就陷入了苦战。 完颜昌上来就是直劈竖砍,刀刀都用尽全力。岳震真气全无,又奔波了整夜,和对方拼力气是他最怕的局面。往常仗着一身强横的真力,来者无惧,今天他算是尝到力不如人的苦处。眼看着一味躲闪只会越来越被动,无奈之下,岳震瞅了个空挡换手执刀,想的是用左手断流刀和完颜昌近身缠斗,让对方有力难以发出。 岳震陡然贴身逼近,完颜昌应付起来还真不容易了。他原本就不屑去学什么刀法,面对处处用险,诡异之极的断流刀,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 愈战愈是烦躁,完颜昌猛然后撤,嘴里喊出了一个古怪的短语。岳震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脑后风声响过,一阵巨疼袭来,口鼻里腥咸喷涌而出,眼前一黑。 旁边的完颜雍看的清清楚楚,他被完颜昌的战马撞上了后背,口喷鲜血栽倒在地。 完颜昌收刀回鞘,擎住岳震的衣带翻身上马,策马就走,嘴里喝道:“雍三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倘若我回来找不到你,你就等着饿死在荒原上吧。” 电光火石间的巨变,让完颜雍一阵头皮发麻,哪管他说什么,立刻拔腿狂追下去。 轻雾蔼蔼,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零星的牦牛骑兵垂头丧气的经过。精疲力竭,衣衫褴褛的吐蕃兵见到昨晚那些宋人还在附近,也懒得理睬他们。 女真人营地上,来不及收拾的营帐、杂物一片狼藉。满目疮痍般的大小蹄印,到处可见,怵目惊心。此情此景,柔福忍不住又是一阵悔恨交集,欲哭无泪。恨自己优柔寡断,错失良机,更恨那个吐蕃汗王无端搅局。经此一变,茫茫荒原要去那里找寻? “千岁???”王渊当然知道,帝姬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措辞道:“千岁,此地不宜久留。经过昨夜这般折腾,现在只能寄望吴帅那边截住女真残寇。咱们也应尽快赶过去,也好有个确切的消息。” 昨夜逃避时,面纱早不知丢到了那里。柔福清瘦苍白的面容上阴云密布,那双灵动的眼眸充满灰败与绝望。 看到帝姬这个样子,龙如渊心头也隐隐作痛,忍不住也想要劝说几句。孰不料还未开口,少女凌厉的眼神就逼视而来。 “千岁恕罪!”彻骨的阴寒从后心袭来,龙如渊膝头一软跪伏下去。“千岁赎罪,昨夜情形万分紧急,草民无意冒犯千岁万金之体。千岁恕罪,恕罪。”他这一跪,王渊也不好站着了,毕竟昨晚把帝姬强拉出去,王大人也有份。 刀子一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柔福稍顿了片刻道:“下不为例,都起来,本宫不怪你们。此次回京,龙公子就随着王大人在禁军为朝廷出力吧。” 龙如渊叩谢一番,亦喜亦悲。喜的是,几代龙家人的努力终成正果。悲的是,从此后便卖身皇家,在帝姬这样高贵人物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奴才,一文不值。王渊的感触远比龙如渊深刻,帝姬迅速成熟不假,上位者的威严也是日渐冷厉。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娴淑的小女孩,高高在上令人不敢仰视的感觉越来越重。 “派前哨立刻赶往西北边境,王大人速速整队随本宫赶往西北。” 不再理会两个胡思乱想的人,柔福振奋精神命令道。王、龙二人领命去牵马,少女回过头来,凝视着雾气缭绕的荒原。 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他的柔福! 每个在草原上崛起的民族,都有一些独特的办法来寻找失散的伙伴,看到越来越多的卫队骑兵归队,完颜雍的心情时好时坏。从归队的人数来看,卫队的损失不大,四统领也是一个没少,只是温迪罕、佟镇远重伤,失去了战斗力。 虽然没有伤筋动骨,却丢了两个最重要的人,这让完颜亮难以接受,郁闷之极。昨夜这么一闹,卫队的处境已经相当凶险,慢慢流逝的时间已容不得他犹豫。 “兀术鲁,给你一半人马,在这里找三天。如果还找不到的话,速速北归。” 疲惫不堪的骑兵们分成两队,分道扬镳。尽管完颜灵秀很不情愿,但是她知道,大兄长是绝对不会同意她留下来的。 整个大动乱的始作俑者,宗铣,此时正在一个小山包上眺望着雾气笼罩的高原,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万万也没想到,一把火,一头牛,就把乱子搞那么大。当时看着惊牛狂奔,各路人马四下逃窜,宗铣整个人都傻掉了。去哪里找?小岳没有死在牛蹄子下边就算他命大了,这件事如是让晏彪他们知道,不翻脸才怪呢。 不行,找不到小岳,我怎么能回去?大海捞针,怎么找?他是在金人手里没有逃脱?还是趁着兵荒马乱溜出来了? 宗铣苦瓜着脸正在绞尽脑汁乱猜的时候,凑巧竟然看到女真的骑兵朝这边过来。他急忙俯下身去,冰冷的冻土贴在脸上让他顿时有了一丝明悟:金人也在找小岳,我何不来个,螳螂捕蝉,至少先要弄匹马来歇歇我这两条腿。 宗铣当然不会知道,他此刻已经却成了吐蕃高原上的头号被猎杀目标。 狼狈逃回营帐的锡丹汗王,已经快把肠子悔青了。如不是活佛在一旁看着,汗王的怒火能把奢华的帐房点着。随着最后一批牦牛兵回来,再算算来回的路程,达克博明白,其余的那几百牦牛骑兵,永远回不来了。 几百呀!达克博的心在滴血,骑兵他不会心疼,人,他有的是。可是那几百头牦牛,都是高原上最好的品种,千金难求啊! “汗王,不管怎样,昨夜阻止了宋、金两路人在你的土地上开打。即便付出一些代价,还是值得地。你想,昨晚如果我们不出现,那两路人肯定不会善了,无论是大金皇孙,还是宋朝公主,若是有一个死在你的土地上,汗王你将要面对一个大国的愤怒,可就不是牺牲几百头牛,那么简单的了。” 锡丹汗无语,他还能说什么呢?谁让自己吃饱了撑得去管闲事?谁让自己忘了还有一个神秘的黑衣少年? 活佛前脚离去,达克博便跳起来怒吼道:“来人,来人,立刻给把那个失踪的黑衣人找出来。本王要把他挫骨扬灰!要把他点天灯!” 嗖嗖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让岳震轰鸣的脑袋里回复了些许清凉,他感觉到整个后背都在火辣辣的灼痛着,四肢提不起一丝力气。顺着口鼻流下的血已经冷却凝固,黏在脸上干巴巴的。 呵呵,正如丑鬼所说,想不到我岳震也有今天??? 岳震很想大声的笑一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却牵动了钻心的疼痛。丑鬼要带我去哪里?他要干什么?疑问让几近窒息迟钝的大脑,又是一阵阵眩晕。 ‘扑通’一声,他感觉自己掉下来,额头砸在冰冷的地上,暗潮一般的痛汹涌而来,嗓子一热腥咸的液体又喷出去。 大家都是亡命了整晚,岳震和完颜雍疲劳至极,完颜昌此时也是强弩之末。整个晚上为了追踪这辆马车,他甚至比岳震二人付出的还要多。若不是拉车的驭马油灯耗尽,耽误了时间,他能不能追上来还是个未知数。 把岳震扔到地上,完颜昌跳下马来,活动着酸麻的手腕,也有些气息不匀。他算计已然跑出了很远,累到要死的雍三想徒步追来,也未必还有那个力气。 “小子,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谁让是岳飞的儿子呢?”走到岳震身前,完颜昌用脚尖把他反过来,看到一脸血污的汉族少年,完颜昌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下意识的退开了半步。迟疑片刻,完颜昌才又凑上前,自言自语着拔出了腰刀。 “岳家小子,愿你命不好吧。昨夜那么大的动静你都逃不了,还是落到我手里。我可不是完颜亮,不会让宗弼宗翰那两个老混账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杀了你,让岳飞找那两个老混账报仇去吧!” 咬牙举起刀,完颜昌丑陋的脸,扭曲着如厉鬼一般。 ------------ 夜归人·风雪 完颜雍感觉胸膛快要爆炸了,可是他还是拼命的奔跑,奔跑。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跑的这样快,但他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变做一头在荒原上离群的野狼,一种莫名的,无端的狼性在牵引着他,向着他的伙伴,飞奔,飞奔??? 闪亮的刀,劈下!岳震已经感觉到了冰冷的死气。 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拯救父亲,谁还能搭救姐姐、母亲,我的亲人! “嗷!!!”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从他的嗓子迸发而出,一种完全出自本能而原始的力量让他抬起脚来,狠狠的踹在完颜昌的腿上。 完颜昌滚落到地上,手里的刀飞出好远。岳震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步步的向他走过去,声音嘶哑,完全不像一个人类在讲话。“死!来吧,来呀,就算死,小爷也要拉个垫背!嗷!看看谁先???” 惊惶的完颜昌没来得及站起来,又被岳震重重的扑到,双手死命的扼住了他的脖子。 一阵要命窒息的感觉,少年已经变形了血迹斑斑的脸就在眼前。完颜昌真的慌了,他拼命的用力晃动捶打着,想要抽离岳震的两条手臂,可是那两只手却是越扼越紧。踢打挣扎间,完颜昌摸到了藏要靴腰里的匕首,剩下来的动作完全来自求生的自然反应。锋利的匕首划过后背带起一团血雾,岳震仰天痛吼一声,那两只催命的手终于松动。 完颜昌腰腿猛然一起用力,两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周,岳震被压在了下面。 “死汉狗!去死吧!”双手握着匕首,完颜昌怒吼着狠狠的扎下去。却被岳震顶住了手腕,两个人一个向下,一个向上,用着全身的力气。 尖利的匕首在一分分的下沉,慢慢的逼近岳震的颈窝。 “完颜昌,休伤我兄弟!” 身后呐喊和弓弦声同时响起,完颜昌蓦然一愣间被岳震发力抬起了上身。 ‘噗嗤’破帛之音,滚烫而且腥得令他作呕的液体喷溅一脸,岳震赶忙闭眼发力,却不料完颜昌已经毫无力道,被他一推就软软的倒向一旁。 一把抹去糊在脸上的热血,岳震转眼看去,完颜昌那张丑脸正对着自己。他忍不住惊叫一身,猛地往后闪闪身体。再看过去,岳震这才看到完颜昌的心窝处探出了一个东西,鲜血正顺着那个东西汩汩的往外冒。仔细观瞧,那是一支羽箭的箭头,岳震顿时明白是完颜雍在关键时刻,射出了这一箭,偏偏就一箭射穿了完颜昌的心脏。 想起身看看完颜雍在那里,可是岳震却发觉自己连转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完颜昌那双凶狠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慢慢的失去光泽。 “雍哥,你在哪?雍哥,雍哥???”可是任他怎么叫,就是没有半点回音。 再想叫时,岳震猛然住口。为救我,雍哥射死了自己的族兄!此刻他心里该有多难受,我还在这里鬼叫什么?其实岳震错了,不是完颜雍不想理他。那一箭,已经用尽完颜雍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根本没有看到结果如何,完颜雍手执大弓一头栽倒在地上。 危险过去,岳震抑制不住的一阵阵犯迷糊,浑身上下火辣辣的,好像已经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抗拒着钻心的疼楚,渐渐的,他失去了意识,不知是昏迷,还是睡过去。 噩梦!让他窒息,想喊却又喊不出声的噩梦。 梦境中完颜昌胸口大团大团的流着血,却依旧带着一群野牛奔腾而来。岳震想躲却躲不开,眼看着完颜昌的大刀劈上头顶,他这才惊叫着猛然起身。 身上真实的疼痛把他拉回到现实,也让他想起刚刚所发生的事情,急忙四下看去。天色已近傍晚,昏暗的光线里岳震回忆着找来找去,只看到地上一滩暗暗血迹,死掉的完颜昌踪影皆无,更看不到完颜雍身在何处。 他走了,他不知道留下来该怎么面对我。 岳震失落的站起身来,极目远望,灰蒙蒙的大地一片寂静,静的让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怦怦,怦怦,嚓嚓,嚓嚓。 嗯?不对,还有别的声音,只是距离太远,听的不是很清晰。 什么动静?岳震犹豫了好久,最终决心过去看看。只是身上的伤口太多,每走一步,他都要擦擦头上的冷汗。就这样,走走停停,费了好大的劲他才找到声音的来处,一个身影,在半明半暗的荒野上吃力的挖掘着,旁边有一匹马和一具僵硬的尸体。 完颜雍的身上衣服已经湿透,手里的刀也扭曲的不成形,可是他还是觉得土坑太小,他想让完颜昌舒舒服服的躺进去,完颜家的男人不应该弯着腰死去,尽管死的不值得。 沉重拖沓的声音终于被他听到,完颜雍的动作明显一僵,没有回头,继续埋头向下挖去。直到岳震一步步的走近,站在身后,他才停下来。 “你走吧,从今往后,你是汉人,我是金人,两不相欠。” 岳震没有动,望着他的背影,胸中好似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静静的站了好久,他才苦涩的咧咧嘴,声音很嘶哑,很低沉。“两不相欠,雍哥你说的好轻松。如果躺在那儿的是我,你也会给我挖个坑吧。” “会。”完颜雍心头一颤,不加思索。 “还是了,就算我岳震今天死在这里,也要谢你的安葬之恩,更何况现在我还活着。”说罢,岳震跳下坑去,一把抢过来歪歪扭扭的刀,顺着痕迹,低头砍挖起来。 完颜雍太累了,早春的冻土也太硬了,已经把他好不容易回复的体力消失殆尽。他没有力气去抢,抑或是不愿去抢那把刀。手里空了,完颜雍一屁股瘫坐在坑沿上,愣愣出神。 两个人交替换手,挖了整整一夜才勉强挖出来个一人长短,约有二尺深的土坑。 天光大亮,完颜雍把完颜昌放进坑里,不让岳震插手。他一边往坑里推土,一边念念有词,细声低语。 “二哥,一路走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二哥。记得小时候,你是最喜欢欺负我的,最爱骂我契丹杂种的也是你。你知道那个时侯我有多恨你吗?天天都想,长大后一定亲手杀了你!呵呵,三弟我没想到,没想到二哥你竟然真的死在我的箭下。怪你,还是怪我?三弟我不知道,二哥你知道吗?这或许就是咱俩的命吧。” “有人说,兄弟前世是仇人。唉,我今世杀了你,也算是仇人吧,那,下辈子咱俩就还做兄弟。说好喽,三弟一定让二哥你随意欺负,绝不再记仇。” 岳震看着土坑慢慢的填满,听着完颜雍颠三倒四的忏悔,心里很乱,很重。 活生生,凶蛮霸道的一个人,随着一捧捧泻下的黄土烟消云散。虽然他是你的敌人,也不免会让人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起死回生来到大宋已经整整一年,岳震第一次想到自己的归宿,想到‘死’这个字。 我知道父亲的宿命;大哥、姐夫的宿命;姐姐和母亲的宿命;却唯独不知道自己将会怎样死去。因为知道了亲人的宿命,就不得不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就不得不去以一人之力试图阻挡历史的巨轮。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就是我的魔咒?昨天若没有完颜雍,可能我的宿命就已经终结,是幸运?还是不幸? 岳震茫然抬起头,土坑已然填平。四季轮转,沧海桑田,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恢复原样,谁会知道,这下面埋着的尸骨曾经贵为王侯,曾经显赫一时? “震少,咱们走吧。此去前途未卜,但愿咱们不要像我二哥,埋骨荒原才好。” 两个人共骑着一匹马再次上路,他们也都明白,经过这件事,两个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 刚刚走了不大一会,天空开始飘起雪花,而且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完颜雍不停地抽打着马,可是两个人的重量压在马的身上,战马没办法跑出平常的速度。完颜雍愈来愈显暴躁,岳震也不由烦躁起来,这样的天气下假如找不到躲避风雪地方,到了半夜,岂不要冻死在荒郊野外。 当远远地看到一间孤伶伶石屋的时候,岳震和完颜雍忍不住异口同声的仰天欢啸,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口气冲到石屋前,两个人又不禁色变。屋里有火光,有人! “来者何人?”显然屋内之人也发觉了他们。 汉话!河北口音!岳震激灵灵打个冷战,使劲的甩甩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遇到他? 完颜雍也听得很清楚,同样看到了岳震的异样,心中恍然间亦喜亦忧。察觉外面突然静下来,屋里的人厉声暴喝道:“再不出声,我可要不客气了!” “宗哥,是我。”转瞬间就想到宗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岳震忍不住有些哽咽。生死兄弟不远万里到这里,只有一个理由。 风雪遇故人,风雪无情,故人情重。 还好,石屋不是很小,两匹马,三个人,勉勉强强的挤在一起。 最让岳震意外惊喜的是,宗铣偷来的战马上不但带着行军干粮、毛毡、披风,酒囊,水袋居然也都是一应俱全。 围着暖暖的火堆,宗铣看着两个饿死鬼一样的人风卷残云,狂吃大嚼,心里拥挤着一大堆的问号,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临来之前,他搞了一份很详细的情报,自然不会缺少西辽人萧雍的画像。种种迹象表明,眼前这两个人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才对,怎么搞来搞去又搞到了一起? 岳震却没向他解释的觉悟,刚刚填饱肚皮,又拎起了酒囊,抬手就灌。 “嘶???咳咳!!”辛辣的烧酒浸到嘴里伤口的感觉,巨疼之中不及吐出来的酒水,把他呛得直翻白眼。 “呵呵呵???”他狼狈的模样让宗铣忍俊不禁,摇头失笑。 “咬牙忍住喝下去,酒对你的伤口有好处。”完颜雍的脸上也抽动了几下,并没有看向岳震,但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他听的。 酒精能够杀菌消炎,岳震比谁都清楚。可当他咬牙闭眼,强喝了几口后,还是疼出了一头冷汗,猛烈的咳嗽了一阵。看到他脸色白的吓人,宗铣将毛毡围到他身上,顺手把那件披风递给了完颜雍。 舒适安逸的氛围会让痛苦的感觉更加强烈,也会让人的抵抗力降到低谷。此刻的岳震就已经觉得,身上热一阵,冷一阵,眼前金星乱冒,脑袋一个劲的犯迷糊。 不能松懈!没有踏上大宋的领土前,我还不能休息! 岳震暗自紧咬牙关提醒着自己,因为他明白,倘若现在躺下,斗志一泄,就很难再爬起来了,那自己也将成为南归路上的累赘。虽然已经和身体里的真气失去联系,他还是直挺挺的坐着闭目调息,像指挥真气那样,调动着身上的血液。 完颜雍对这种天气的理解更为深刻,别看有火,人在屋中,这样冰天雪地的深夜里,人若是扛不住睡着。即便是体格健壮的也要大病一场,更别说他们现在这个状况了。 宗铣不用像他们两个那样抵抗困意,但是岳震身上的变化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怪不得小岳搞的这般狼狈,运功调息的他竟然没有一丝真气的波动。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女真人在他身上做了手脚!焦急与疑虑,甚至有些慌乱纠结在一起的宗铣,不敢贸然去打扰岳震,只能够耐着性子等他收功。 这个陌生人的表情,完颜雍看在眼里。所以当脸色微微有些红润的岳震睁开眼睛,完颜雍站起来,向屋外走去。 “雍哥,你不用到外面去。你说过,你是金人,我是汉人。放心,不该让你听到的话,小弟是不会讲出来的,不会让你尴尬。” ------------ 兄弟情·报应 简短截说,岳震说出来的经过显然隐瞒了很多关键的衔接。比如,完颜灵秀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虽然有些扑朔迷离,宗铣还是明白了岳震这些日子的遭遇。他也基本同意岳震的推断,土古论那样的人,要是真的想毁了岳震,宁可选择在公平一战中两败俱伤,也不会用假药丸之类的卑鄙手段。 再听到完颜雍一箭射死了族兄,岳震才得以逃出生天。宗铣看完颜雍的表情有了变化,变得很复杂,有感激,有不解,也有同情。 “其实啊,在给完颜昌挖坑的时候,我仔细的想了想当时的过程。”岳震紧紧身上的毛毡歇口气,他是想说给完颜雍,希望他心里好受一些。“当时若不是我把完颜昌推起来,雍哥那一箭不可能射到他的。这也是机缘巧合,算是我们两个合力杀了完颜昌。” 完颜雍闭着眼睛,抚摸着手里的大弓,惨然一笑。 “震少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已经想通了。假如我们兄弟几个身处动荡的京师,还不是一样,不是我杀他,就是他杀我,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都是为了不被对方毁灭而已,只是比的是谁的运气好。射出那一箭的不是我的手,而是我的心,我的心告诉我,那一箭必须射出去!” “震少,你相信命运吗?”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完颜雍睁开眼睛看去,笑意盈盈,意味深长。 岳震和他对视着,不知道他是真的想通了什么,还是在麻醉自己。 “难道不是命运使然吗?”完颜雍的目光又回到手里的弓上。“震少你忘了,这张乌木弓还是你送给我的。一饮一啄,冥冥中早有安排,你不信吗?” 宗铣听得汗毛竖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抬眼望去。难道这就是那句老话,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也太离奇了,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借着火光,岳震这才看仔细了他手里的大弓。可不是吗,当初在临安因找不到铺子,那时候还叫萧雍的完颜雍仗义帮忙。为了表示谢意,自己送去了这张弓,还记得是多吉大哥配上的弓弦呢。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世上离奇之事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震少,呵呵,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完颜亮就怀疑大金国的巨变是我一手策划的呢?”完颜雍并没有停止的意思,抬头笑问道。 岳震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盯了片刻才答说:“别说是他,要不是了解你的为人,我都要怀疑了。两件事看似没什么关系,可是想想,也太巧了吧。” “所以我说是命该如此,你还不信?”完颜雍回忆道:“不瞒你说,襄阳惨败后我就奉命隐藏起来,与黄龙府建立了直接的联系。也可以说是岳家军奇迹般的完胜让我们大金的首脑集团,不得不想办法对付你这个掩藏在幕后的关键人物。” 尴尬的笑笑,岳震点点头。”这个你说过,在大战之前你就警告过他们。因为大败,你对付我的计划才被上层应允。” “没有襄阳惨痛的事实摆在面前,我如果是他们也不会同意的。毕竟这个计划一旦付之行动,牵扯的人员太多,大金国在南宋的情报网随时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宗铣在一旁默然听着,暗自点头。经过这桩事,朝廷震怒恐慌之下,血腥的大清洗估计已经开始。试问,开国侯之子都能随意的遭金人绑架,临安城的王公贵族何来安全感?朝廷不有所行动又怎能交代的过去? 完颜雍接着讲道:“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被他们如此反复一耽搁,已经错过了对付你的最佳时机。” “黄龙府给我的命令是在刺杀岳侯和掳你北上中,选择其一。恰好此刻,我得到了皇帝要赐婚与你的消息,所以说,刺杀一计想都不用想便被我否决。关于掳你的计划,我也犹豫再三。你也明白,正所谓: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我若是一味的坚持说准备不足,远在黄龙的宗望大伯也没有办法,也只有放弃一途。” “我之所以犹豫,一来,因为完颜亮的介入,已经将原来计划改动的面目全非,难度太大。二来,还是你我的情谊在那摆着,纵然是算计你,我也不想用那些强迫的手段。” 岳震点点头,不禁有些后怕的感觉。假如完颜宗望他们一开始就采纳完颜雍的主张,把自己引入大山,再与完颜灵秀上演一出患难见真情,自己肯定会不知不觉落入圈套,等明白过来已是后悔莫及。 首次听到赐婚这回事,宗铣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多的禁军侍卫会出现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还是决定开始呢?”不等岳震搭话,宗铣忍不住好奇道:“以我一个旁观者看来,你们把小岳引到吐蕃的这计划漏洞太大,难以预测的变数太多。” “哎,谁说不是呢。”完颜雍叹道:“这又回到我刚刚的话题,一切都是命运作祟。就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受大伯之托,老尊神赶来江南。震少你知道,尊神看着我从小长大,我也与他老人家格外亲近,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想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 “噢???我知道啦!”岳震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是土老头的‘百日酣’让你下定了决心,决定冒险一试。” 完颜雍无奈的苦笑说:“不错,还有什么比这个法子更好的呢?而且,老尊神还亲口答应我,寸步不离的保护你直到醒来。我哪能想到看似一个小小的决断,却掀起了大金国的巨浪滔天,若不是都将军府卫队的精英悉数参与这次行动,我郎父和三伯怎能轻易得手?恐怕他们的行动还要推迟好多年。” 三个人同时无语,岳震在心里却不以为然。 所有历史上的大事件,都会让人觉得有很多的偶然因素在里面。但是仔细推敲一下,你就不难发现,那只是必然因素的积累与爆发。就像这一次女真人的动荡一样,主战、主和两派的斗争已经白热化,老皇帝的死才是真正的导火索,其他的不过是插曲花絮而已。 相比过程,岳震更关心的是结果,更关心这次大金国的动荡对宋朝的影响有多大。换句话说,他不敢肯定这件事会在父亲未来的人生里,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思索了半天,岳震找不到一个婉转的问法,他还是决定直来直去。“雍哥,依你看来大金的局势会像完颜亮推断的那样演变吗?主战派已经掌控全局,还会同意他登上皇位?” 完颜雍依然无奈的点头说:“很有可能。完颜亮对咱俩说过的话不假,即使没有我这个人质在手,郎父和三伯也不会动他。他跑来跟我掺和,纯粹只是想招揽你这个人才。女真人的根基在辽东,早先支持我大伯、二伯的也正是那些远在辽东的各大部落。郎父和三伯需要这种平衡,后方安静了,他们才能放开手脚南征。” 望着陷入沉思的岳震,他接着道:“震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猜的不错。郎父和三伯掌权,绝非大宋之福,恐怕宋、金两国战争的鼓声又要敲响。他们和完颜亮谈妥后,秣马厉兵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样的结局对岳震来讲是意料之中,他只想了解的更详细一些。 “那,雍哥你呢,你在今后大金国的政局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小弟推断,应该也是一位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吧?” “风云?”完颜雍自嘲的摇头笑笑,表情有些茫然。“呵呵??如果我回去的话,肯定能得到一个显赫的官位,郎父和三伯需要有个可信任的人来充门面,我当然是不二人选。可是我却不想回去,我更愿意去西辽找我娘,就算这辈子都找不到,在那边做点小生意,日子平平淡淡,舒服安逸,也是很不错的归宿。” 看来完颜昌的死对他触动很大,现在的完颜雍有些心灰意冷,想要逃避。 岳震的心也很矛盾,自私一点讲,他当然不希望看到完颜雍成为完颜宗弼、完颜宗翰这两个人的助手。那样的话,抗金第一线的岳家军又会平添一个劲敌。 可是作为好朋友,生死兄弟,岳震相当了解完颜雍内心最深处的信念。他若是这样消沉下去,一生碌碌无为,不但他自己回想起来要抱憾终生。就连岳震也觉得可惜,可惜一个满腔宏图伟愿的铮铮男儿,因为一点挫折,平庸的聊此一生。 “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后悔错过这一段精彩的人生。”岳震的声音很低,劝完颜雍振作起来对他来说,原本就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 “震少,你怎么会???”完颜雍有些吃惊,但是其中的道理他转瞬就能够想明白,他了解岳震,就像岳震了解他一样。胸中有些酸楚,嗓子也是干干的,完颜雍低下头去,好兄弟不会因为一己之私,眼看着自己颓废,他除了感动,就是要悲叹命运如此不公。 人生,难得知己。命运安排你们相遇,却又在你们中间划上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胡汉不归路,徒呼又奈何! 完颜雍百转千回,黯然神伤。 “记得雍哥你说过,金国的未来在于勤农桑、兴民生。小弟明白,你无法阻挡战争的脚步,但是你至少能让战争背景下的中原黎民日子好过一些。那里不仅有女真人,还有千千万万的汉人,只有你,不会因为他们曾是大宋的子民,就去歧视他们。” “我?”完颜雍一阵激动,挺起胸膛,随即却又摇头叹道:“震少你高看我了,我是能顶一只漂亮的大帽子,说穿了是郎父和三伯一个后勤官而已。” “这就足够了,因为你是他们最信赖的人,所以你的那些见解他们不会当做耳旁风。” 岳震眼睛一亮,微笑道:“你最明白,战争之道依存国力,而不是一味的杀鸡取卵。若是由你来治理中原大地,小弟有信心能看到一个农桑兴旺,商路通畅,各民族日渐交融的新大金国。” 完颜雍不知不觉中,也随着他的思路意驰神往道:“不错,中原东临渤海湾,西接西夏,北靠辽东,南有大齐这座屏障。沃野千里,商路四通八达,本不应像现在这般贫瘠,只是因为皇祖父和郎父那些军人,只能看到这片土地的军事意义。他们认为中原只是一个进军江南的跳板,从不肯用心的去经营。殊不知,中原江山大有可为,远胜辽东百倍。” “嘿嘿??”岳震开心的笑道:“若是完颜亮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又怎么肯把这大好河山让给你们?” “那不一样,就算他心里明白也不得不放弃。他的根基在辽东,没有辽东那些部落的支持,完颜雍只是孤家寡人。这一点,他很清楚,我郎父、二伯也很清楚。所以大金国南北分立已成事实,只不过,没有人愿意公开承认而已。” 两个人谈性正浓,谁也没在意宗铣向外走去。因为他不想再听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会拔刀干掉这个将要主宰中原大地的女真人。 他慢吞吞的走出去,却像旋风一样的跑回来,脸色铁青。 “快走!一大队人正在赶过来!” ------------ 雪飞扬·南北 三人气急败坏的冲出石屋,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空上繁星点点,披雪的高原银装素裹,一览无遗,远处黑压压的马队蹄声隆隆。 “小岳上去,坐稳!”宗铣一把将岳震推上战马,自己飞身坐到他后面,催马就跑。岳震回身看完颜雍是否跟上时,看到石屋的小窗口依旧青烟袅袅,这才醒悟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发现这里。 完颜雍单人骑马,三两步就超到他们前头。回头喊道:“宗兄弟,还是让震少与我同乘这一匹吧,这匹马力气大些。” “来不及了!先与追兵拉开距离再说!” 宗铣打马飞奔,岳震用力的转过身向后看。一眼望去,不禁暗暗叫苦不迭,显然马队也发现了他们,已经有人脱离了大队,提速追过来。 跑在前面的完颜雍,不停地回头,心急如焚。岳震和宗铣共骑的匹马喷着白雾,也在奋力奔跑,可就是速度太慢了。再看看身后雪地上那一串马蹄印,完颜雍清楚这样不行,搞不好三个人谁也逃不掉。 极目远眺,他看到百丈外的侧方有个黑黝黝的小山包。完颜雍放缓了缰绳,等岳震他们赶上来。“你们,待会跑过那个小山包,下去一个躲起来,这样跑,早晚会被追上的。” 身后马蹄越来越近,宗铣和岳震当然也明白,这是现在唯一的好办法,要不然会让人家一网打尽。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会合?”完颜雍略一沉吟,扬声道:“明日天黑到石屋集合,他们想不到我们还会回去。” 商量完毕,两匹马慢慢转向,跑出一道弧线向山包而去。 绕过山包,岳震稍稍放缓缰绳,宗铣瞅准了马速一缓的空当,滚落下地。幸好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实,他又借势翻滚了几圈,也没有觉得摔得很痛。稍后赶上的完颜雍,把那件披风甩给他叫道:“宗兄,用这个掩去足迹!记得明日不可回去的太早!” 两匹马电掣而去,岳震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宗哥保重???” 宗铣快速的后退着,用手里的披风拂去脚印,刚刚俯身在小山坳的暗影中,耳畔已是马蹄隆隆。好险!他紧紧的爬在雪地上,听着密集的蹄声飞快的远去,暗自替岳震和完颜雍担心不已,希望他们不要被追上才好。 战马忽然减轻了负担,奔跑的顿时轻快起来。只是完颜雍控马的技术远远好过岳震,他依然在前面领跑,因为担心身后的岳震,他只好尽量找一些平缓的路线。 岳震一边跟着跑,一边不停地回头张望着,看到追兵大队没在小山包那边做任何的停留,他放下心来。以宗铣的本事,人少对他构不成威胁,岳震反倒期望能有一、两个追兵发现蛛丝马迹,停下来过去搜寻,这等于给宗铣送去马匹。 放下宗铣这边的担心,岳震不断地目测着与追兵之间的距离,暗暗发愁。他们快,追来的人也不慢,一逃一追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后面的人很难短时间追上来,他们也被死死的咬住,不容易脱离追兵的视线。 马匹很难长时间保持冲刺的速度,岳震已经明显感到马速在下降,回头张望几次,发觉依然还是那般远近,心中释然。我们的马累了,他们的马也不是铁打的。 胶着的事态依旧持续,现在两边拼的是马匹的耐力。 越跑完颜雍越是着急,用不了多久天就会亮起来。到那时,马跑不动了,人更是无处躲藏,岂不还要束手就擒?抬眼张望,远方起伏的山脉隐隐约约。完颜雍皱皱眉头,放缓了缰绳等岳震赶上来。 “震少,这样跑不行,马跑到脱力,咱们也就完了。” “是啊,雍哥,你的意思是分开?”岳震在战马的起伏中,也想到了这个办法。追兵不会犹豫商量太长的时间,但是对他们来说,也还是很宝贵。 完颜雍也不废话,接过来说:“就这样,震少你往山那边跑。不要跟我争,我的骑术比你好!记着摆脱追兵后顺着蹄印找回来,我们在石屋等你,不见不散!”说罢,他不给岳震争辩的时间,立刻呼喝着打马向前。 深深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岳震一拉缰绳,催马转头向山那边驶去。 果然不出所料,岳震和完颜雍骤然分开,后面的追兵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商量调度片刻,这才也是兵分两路,再次策马追赶。 后面的马队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清晰可辨,但是沉闷马蹄声还是紧追不放。 “王八蛋!”回过头看着遥遥在望的山体,岳震忍不住咒骂出口:“跟小爷我耗上啦!追吧追吧,累死你们这群王八蛋!驾???”马背上的岳震想想也觉可笑,没命的逃了大半夜,还不知道身后的追兵是哪路人马呢?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岳震此时才真正体会的,古人诚不欺我啊。明明看着就在不远处,胯下的战马已是气喘吁吁,可还是那么远的距离,就好像一直原地踏步似的。 身后的蹄声,还在阴魂不散的紧咬着,没办法,只能打着马儿继续狂奔。 拂晓的天空,并没有如人们想的那样亮起来,朗朗星空渐渐被阴霾占据。当累到半死的马儿跑到山脚下时,大片的雪花又飘飘洒洒落下来。 明白战马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指望了。岳震跳下马摘下那条毛毡,又从雪地里刨出一块尖利的小石子。“马儿,马儿,对不起了。反正被他们抓住,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嘴里念叨着,他咬着牙用小石子狠狠地扎上马屁股。 希律律,马儿一阵吃痛,扬蹄沿着山脚向前跑去。 岳震飞快的向山上退去,一边退,一边用毛毡扫去足迹。气喘如牛的他退进一片树林,刚想坐下来歇一歇,马蹄声就已隆隆迫近,他只得暗骂着站起来,向山林深处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去。 又是一天大雪飞扬,还是天快擦黑时才停下来。大雪掩盖了高原上所有的痕迹,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石屋里,宗铣坐在黑暗中,刀平放在腿上,他在静静的倾听着,倾听着他最希望听到的马蹄声。然而,他却在失望中渡过了整个夜晚,直到天快亮时,大雪再次降临。 噗嗤,噗嗤,噗嗤,重物踏上积雪的声音传来。宗铣一个激灵从半梦半醒中清醒,确定是有声响后,他飞扑到门口。但是,这一次他又失望了,不仅失望而且很愤怒。“你怎么可以抛下小岳,一个人跑回来?!” “我们分开了,我让震少往山里跑,他的马快撑不住了。”完颜雍脸色惨白,不仅仅是因为劳累。 宗铣明白,不到万不得已完颜雍是不会和岳震分开的。但是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独自默默的走回石屋,靠着冰冷的石壁坐在那里。 其实就在昨天刚刚和岳震分手后,大雪下起来的时候完颜雍就已经后悔了。大雪中,去哪里找什么马蹄印,岳震就算逃脱了追捕,也很难再找回石屋来。他之所以回到这里,只是期盼有奇迹发生,更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两个人默默的坐在石屋里,静静的等了两天。第三天他们甚至又点起了火堆,希望火光能把那队骑兵再引来,也好知道岳震确切的消息。 可惜,残酷的现实有让他们失望了,没有人来,就好像这里已被世界忘记。第四天清晨,大雪依旧周而复始的夜伏昼起。完颜雍把最后一袋干粮留给宗铣,宗铣接过去的时候,手有一点点抖,因为这些干粮,原本是要留给岳震的。 完颜雍翻身爬上战马,高大的战马经过几天的休整,精神烁烁。 “嗯???”感觉到宗铣也上马,坐在了自己身后。完颜雍愣了愣道:“怎么,宗兄不打算留下来找震少了?” “找,但不是现在。”宗铣的话语很短,几天没有说话的他,声音也很嘶哑。 没有再问什么,完颜雍一拽缰绳,马儿开始轻快地慢跑。“宗兄是不是怕以后会被震少责怪,责怪你不该让我独自回大金国去?” 他身后的宗铣笑了,不过完颜雍却看不到。微笑中,宗铣回过头看着渐渐变小的石屋,所答非所问。“我对小岳有信心,我相信不管面临什么困境,那家伙一定能战而胜之。等着瞧吧,那小子一定会给咱们带来惊喜的。” 然而此刻的岳震,可没有他的朋友那样乐观。断断续续的大雪让他彻底摆脱了追兵,也让他迷失了方向。因为不敢在阴冷的山林逗留,他只是沿着山脚漫无目的的前行,他只记得完颜雍说过,顺着风向走就一定到大宋的边境。最要命的是,他已经没有了食物,饥寒交迫中也只能捧一把雪放进嘴里。 风雪肆虐的高原上,少年孤独艰难的前行着,跌跌撞撞,有时候是一头栽倒,再慢慢的爬起来。谁会知道,他下一次跌倒,还能再爬起来吗? 答案湮灭在呼啸的风雪中。 申屠希侃和他的队伍踏进襄阳西门时,女真尊者土古论转身就走,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商队东归的消息早已经传回来,此时等在城门下的有很多人。申屠木然的径直走到岳飞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希侃该死!连累震少被掳番邦,请将军责罚!” 岳元帅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伸手去搀扶,只是眼神复杂的看了他好久,才轻声问道:“大掌柜,你可曾见到他?” “见过。”申屠跪着从怀里拿出那几张羊皮。“这是震少给大小姐、张将军,还有禄老伯的书信。”张宪从岳父身后走上前接过去,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申屠希侃,嘴角动了动,没有开口,默默地退回到岳帅身后。 “那,我呢,小二与我这个父亲,没有半句交代吗?” “有!震少托希侃带给将军一句话。” “说。” “岳家儿郎,无愧天地!” 临洮城头,柔福凝视着西边的眼神,已然彻底绝望。 王渊,龙如渊,吴阶,刘子羽远远地站在她身后,一个个表情肃穆。多少天来,除却吃饭与睡觉,帝姬总是默默的站在城头西望。今天是最后一次了,皇帝的圣旨已经传到临洮,降旨帝姬速返临安,不得任性胡闹! 当日,柔福帝姬三步一回首,洒泪南归。一干送行的西北诸将,黯然伤神。 完颜亮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燕京。大金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动乱,悄然落幕。 当月,完颜亮在燕京称帝,帝号,海陵王。 海陵王登基后的一件事,就是将燕京改称西京,把中原古都洛阳改称南京。并且册封他的族弟完颜雍为南京王,总领中原政务。 这时候,新鲜出炉的南京王,正与他的汉族朋友跨越国境,踏上大金国土的那一刹,完颜雍回头问道:“宗兄,这些日子刮得是什么风?” 连日的奔波已经让宗铣疲倦至极,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回答很敷衍,很简短。“东南风啊,是有点反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完颜雍的嘴角猛地抖动了几下,随即默然。他没有告诉宗铣,这些天来,岳震可能正在顺着风向,一步步的走向高原深处。 他当然不会知道,异常的天象,对一个人,对高原上的很多人意味着什么。 ------------ 善人善举·遇救 纷纷扬扬的大雪,断断续续下足了七个昼夜,终于再也无力阻挡晨曦里的第一抹曙光,悄然的退场了。雪后的高原宛若一匹巨大的银毯,绵延到了远远的天边。起伏的丘陵仿佛是这块毯子上不经意间弯起的几波皱褶。 高原上的牧民们愁巴巴的望着雪域高原,祈祷神灵:让这场罕见的春雪快快融化,让啃了一个冬天干草的牛羊们早些吃到嫩嫩的绿草芽。 商客们愁容满面,大雪封路,不知何时才能套着车子上路。 有人欢喜有人忧,临山原的吐蕃汉子格桑,此时已经哼着悠扬的高原小调,赶着雪爬犁兴高采烈的出发。猎民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冬季里无雪,那些个出来觅食的猎物在山里来去自如,无迹可寻。猎人最喜欢大雪封山,白晃晃,亮堂堂的雪山,好似一个饱满的粮仓,就在前方。 雪山在望,格桑开心地笑了,想着去年商客手里的那匹吴州锦,他笑得更欢实了。 好漂亮的东西,绣在上面的一朵朵雪莲花,就好似真的一样。做成袍子,穿在我的小布赤身上,嘿嘿嘿???开心的猎手,好像已经看到女儿扬起的笑脸。 山脚下,格桑停好爬犁,拽出一捆干草放到老黄马的嘴边。老马也好像习惯了这种留守的方式,抖抖大耳朵,伸出长舌头卷起几缕干草,悠闲自得的咀嚼起来。 格桑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山里走去,他知道老黄马用不着他操心。记得有一年也是大雪漫山,自己收获的太多,老黄马就把满满一爬犁的猎物先送回家去,再回来接主人。想起老黄马当年得意的样子,走进林子的格桑轻笑道。 “呵呵???是个通灵性的老家伙。唉,就是有点老了???” 猎人一走进山林就好像踏上战场的战士,此时的格桑已经忘掉一切,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只有小动物们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了。 这一片林子不是很大,不过一圈下来格桑依旧心满意足。褡裢里的马鬃套套已经用去了一小半,可想而知,林子里的野兔、沙鸡还真不少哩。好兆头,欢欣鼓舞的格桑回到山脚下的爬犁上,收起干草,不用吆喝,老黄马就很自觉的迈步上路了。 脸朝后坐着的格桑,眯着眼睛,已经开始盘算明早的收成能换回来多少盐巴。 老黄马拉着爬犁拐过一座小山包,经过一个避风窝子的时候格桑的眼睛猛然睁大了。再仔细看看窝子里奇怪的雪堆,猎人敏锐的眼光让他明白,那是一个被埋在雪地里的人! “驭???”格桑轻喝着让老黄马站住,蹦下爬犁的他不禁又有些心悸的犹豫。 哪来的可怜人,冰天雪地的被冻在这里?显然是活不成了,还去管他吗?唉,过几天出来觅食的野兽越来越多,要是碰到一群野狼,到时候这个可怜的家伙恐怕连骨头也剩不了几根了。还是做做好事,埋了他吧。 善良的格桑只迟疑了一小会,便拿起搭帐篷用的冰锄,迈步走了过去。 扫开厚厚的雪,格桑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狠狠的吓了一跳。原本应该是一具凄惨的尸体,哪料到积雪下面,竟然藏着一个大大的冰壳。 傻眼的格桑愣愣的瞅着,怎么会这样?!亮晶晶的冰壳子把一个人整整的包在里面,透过冰层,里面人的衣物居然鲜亮如新。自打记事起,虽然也听说过不少高原上的奇闻怪事,眼前这一幕却显然已经超出了格桑的认知范围,吐蕃猎人呆呆的看着人形大冰壳,手足无措。 过了好久,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格桑用手里的冰锄轻轻的碰了碰冰壳。 嘎巴巴,看似很坚硬的冰层应声而裂,眼尖的格桑看到有些碎冰掉在那人的脖颈上,趴在地上的人竟然打了个冷战,嘴里还传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啊!格桑被吓得一屁股坐到雪地上,眼冒金星。怎么可能,还活着!他会不会站起来?他会不会把我??? 过了好半天,那人却没什么动静,格桑蹲起来,大着胆子推推他,没反应?用大力再推推,还是没有反应。格桑咬牙拉住他的衣服把他翻过来。猎人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吁??是个面容苍白的少年,脸上和衣服上还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想必是经过一番生死搏斗才逃到这里的。看衣服的样式,应该是女真,可是这少年虎头虎脑的一张娃娃脸,又不似女真那般有棱有角。 端详半天,格桑终于得出结论,这个可怜的娃子一定是遇到马贼了。他这身打扮,明显就不是穷苦的高原人。 哎?也不对呀,这大雪天的,哪来的马贼? 打破冰壳,外面寒冷的气温让少年的脸色更加惨白。格桑蓦然一惊,忙不迭的抱起少年向爬犁跑去,一边跑,一边还暗骂自己糊涂。 格桑啊,格桑,你真蠢!等你想明白,恐怕娃子已经冻死了!老天爷都护着他,却差点死在你手上。老天爷!格桑手忙脚乱的给少年裹上兽皮,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不错,不是老天护着他,还是什么?这样大冷天躺在雪地里都冻不死,这娃子一定是老天庇佑的贵人!格桑遇到贵人了! 把少年用兽皮、毡毯包了好几层,格桑还觉得不够,他索性抖开小帐篷,把少年又结结实实的裹上几遭。 下一步该怎么办?看着大粽子一样的少年,格桑一拍脑门。走啊??? 牵着老黄马转过头,格桑站在爬犁的雪铲上一声吆喝。得驾!???老马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扬起大蹄子跑了起来,爬犁的后面荡起一团团,白白的雪雾。 “布赤,小布赤,阿爸回来!” 坐在土炕上为阿爸缝皮袄的小布赤,被外面的喊声吓一跳。小姑娘忙放下活计,顾不得披上袍子就往出跑,一颗心快跳出了胸腔。开春上雪山打猎,阿爸每年都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怎么今天太阳还没落呢就跑回来,难道出事了?听阿爸中气十足,也不像啊? 胡思乱想的小姑娘及时的刹住了脚步,才没有和风风火火的阿爸撞到一起。 “布赤,多添些牛粪,让坑热乎点,这娃子冻得快不行了。”小布赤一头雾水,乖巧的她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小丫头手脚麻利的添火拉风箱,不一会的功夫,别说是炕,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跟着升了起来。 这个时候,格桑也解开了少年身上的一大堆包裹物,少年人被父女俩合力平放到炕上,格桑又给他盖上毛毡。 一通忙活,加上土屋里的温暖,格桑已经是汗流浃背。一边脱着厚重的大皮袍,一边这才向女儿说起了经过。 当小布赤听到这个娃娃脸的少年人,昏倒在冰天雪地里竟然没被冻死,身子外面还罩着一个大冰壳子。小丫头好像听波扎西老爷爷讲神话故事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快飞出眼眶,小脸蛋红扑扑的,紧握着小拳头,心儿跟着阿爸的讲述起伏跌宕。 小布赤的心目中,阿爸就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他去过好多的山,打过好多好多的猎物。既然阿爸都说这个大男孩是老天保佑的贵人,那他就一定是贵人喽。 爷俩一个讲,一个听,天色已经慢慢擦黑,小布赤张罗着做饭。格桑盘腿坐在少年的身边,看到少年没有血色的脸上浮出了一点点红润,他更加坚信,这个少年一定能活过来。 深夜,睡在阿爸身边的布赤被一阵说话声惊醒。她竖起耳朵听听,这才想起来阿爸的那边睡着被救回来的大男孩。小丫头裹着毛毡,轻轻伏在阿爸的胸口上看过去,原来是那个少年人在说梦话。暗色中,少年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面部表情时而痛苦的扭曲,时而激动的通红,折腾了好大一阵子,才又歪头静下了来。 唉,他一定经历过很紧张的事情。小布赤同情的猜想着,慢慢的困意袭来,小丫头也就伏在阿爸的胸前,香甜的睡去了。 第二天,布赤与阿爸说起这件事。格桑不禁在心里打个突兀,暗暗思量。 临山原虽小,只有不到百户人家,可是这里民族混杂,不但有讲吐蕃话的各大种族,就算女真汉子,回纥女子,这里也不稀罕。他们的语言女儿都能听懂几句,可这个少年说出来的话小布赤半点也听不懂,也就是说他来自更远方。再联想到他酷似女真人的长相,格桑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少年是一个汉人。 一个汉人怎么会跑来这里?格桑心头浮起一阵隐忧。从没有一支汉人商队来过临山原,因为要穿越马贼横行的青宁大草原,他们宁肯多走一倍的路,也要选择青海道,因为那条商道正是吐蕃与西夏的交界处,那里有西夏军队保护过往商旅。 幸好少年人安然沉睡,无害的状态让格桑的忧虑慢慢淡忘。只是看到临山原的猎手们不断地赶着爬犁离去,格桑的心又忍不住火热起来。 与阿爸相依为命这些年,早熟的小布赤怎能不了解阿爸的心事。看着他整天抓耳挠腮的模样,小丫头又开始为阿爸准备行装。终于无法抵抗山林和心里那个愿望的诱惑,格桑又要出发了,临行前自然要千叮咛、万嘱咐一番。 小布赤却比阿爸更有几分信心,小丫头指着熟睡的少年说。 “阿爸啦,您用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不会救回来一个坏人的。再说,您看这位大哥哥像是一个坏人吗?坏人就不会受那么多伤啦,因为坏人总是去伤害好人的。” 听着女儿纯朴的理论,格桑憨厚的笑起来。是呀,这个孩子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总是能让人觉得有几分莫名的亲近。看着他渐渐红润起来的面庞,格桑和女儿一样,从心里由衷的高兴,因此他这次出去,还带上了很久都没有用过的药锄,希望能挖到一只好山参,回来给这个孩子补补身子。 格桑离开的第三天,岳震这才真正的醒过来。 为什么真正呢?因为这几天来他一直处在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下,对外界虽有了一些感知,但是不清晰,很模糊。他能够感受到,现在这个地方很温暖,也很舒适,虽然没有家的感觉,却很亲切,让他的心里很安静。 一开始,岳震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梦境时时刻刻的缠绕着他。一会儿狂牛追来,一会儿身陷冰冷灰暗的荒原;一阵子完颜昌叫嚣着索命,一阵子又是柔福哀怨悱恻的呼喊。 直到后来,他的手指可以轻轻的弯曲,触到柔软厚实的皮毛,触到温暖的毛毡。岳震才真正相信,相信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哪里? 随之而来的疑问让他睁开眼睛。巧的是,小布赤此刻正在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啊!” “呃!” 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惊呼一声。而岳震沙哑古怪的声音,让小布赤忍不住抿嘴笑起来。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顿时交织在一起,一个清灵婉转,一个却是嘶哑难听。直到最后两个人都发觉这种交流根本就是徒劳。少年和小女孩,又一起忍不住的相视而笑。 小布赤端来温温的热茶,一点点的滴进岳震的嘴里。要不是阿爸交代不能给刚醒来的人喝太多,小丫头真想把那一壶都喂给他。 岳震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他觉得喝到两辈子都没有尝过的琼浆玉液,竟然是那么甜,香磬心肺,还有一丝淡淡泥土的味道。 喉咙里舒服了很多,岳震也开始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小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醒来后的第一个面容,这个异族的小女孩让他感觉到一种亲切,与生俱来的亲切。小女孩的个头不算很高,岳震估量着,也就是勉强能到自己胸口。她长着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笑眯眯的,洁白但不太整齐的牙齿露在外面。 她脸上的皮肤不像汉家女子那样白嫩,有些粗,但是脸颊上浑然天成的红晕看过去就会让人觉得,很自然,很亲近。 ------------ 异域亲人·父女 仔细端详着这个小姑娘,看着看着,岳震不禁有些走神。小布赤身上鲜明的民族服饰,让他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这是一个吐蕃族小女孩。 让岳震感到震颤的是那种笑容,一个小小女孩的笑容里散发着让人肃然起敬的神韵。不是吗?微微下垂的眼角,若有若无的酒窝,笑吟吟,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能够看到你心灵的最深处。简单的一个笑容里,竟让岳震读出了沧桑感,那种饱经磨难,却依然坚守着善良与纯真的沧桑。 他顿然开朗,这是一个民族的笑容,与年龄无关,与遭遇无关。这是一个民族,传承千百年的笑容。不管世间如何变幻,他们依旧这样执着的笑在你面前。 岳震打量着布赤,小女孩同样也在看着他。 小布赤此刻正在奇怪,沉睡的他和醒来的他,怎么看起来不一样了呢?是闭着眼睛和睁开眼睛的分别吗?还不明白岳震的变化到底在哪里,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位大哥哥的眼睛很好看,也很亲切。 或许小女孩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小心眼里已经有了一些变化。熟睡中的岳震,是一个不幸落难的少年,是需要帮助的人。而突然醒来的他让她多了一层莫名的亲切感,唤起她渴望玩伴的童稚。此时的小布赤觉得他就是哥哥,可以信赖,可以述说心事的亲人。 相互注视的片刻已经胜过所有的语言,不一会儿,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便欢颜相对,开始了真正的交流。 小女孩活泼灵动的肢体语言很快就让岳震明白,救自己的是她阿爸,是一位很出色的猎人,此刻不在家,上山打猎去了。唯一让岳震觉得有些遗憾的是小女孩罕有出门的机会,她还说不太清楚此处的地理位置。 真的很神奇,两个人在比比画画中渐渐有了默契。岳震告诉小布赤,自己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南方,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水,像屋子一样大的船,在上面跑来跑去。 布赤很容易就倾倒在未知而美丽的世界里,弯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仿佛依然看到绿绿的水面上,嬉戏着洁白的大鸟儿。 直到岳震的肚皮咕噜咕噜叫起来,小姑娘才快乐的笑着,跑去做饭。 安逸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在小布赤悉心的照料下,岳震的身体飞快的康复着,没几天的功夫他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这段时间里小布赤成了他的老师,教他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吐蕃语言,岳震很快也能运用自如。能和小妹妹的交流愈来愈流畅,他还在心里着实的得意了一把,很是得意自己的语言天赋。 岳震能够走出家门的时候,小布赤已经把他那身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该修补的地方也是缝的整整齐齐。 看到衣服上细细密密有些歪扭的针脚,岳震心里酸酸的。他从不敢问及小妹妹的母亲,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把家务料理的如此妥贴,可想而知,小妹妹和他的父亲一定有着一段很辛酸的过去。 真正走到外面,见识了难以想象的生存环境,岳震很是惊诧,心里有了一种想哭的感动。 原来自己每天吃的,看似很粗糙的食物,那一小袋青稞面,一小罐盐,一点点酥油,竟然就是这个家里最珍贵的东西。难怪小布赤每次摆弄它们的时候,小小脸庞上的神情总是那么专注,那样的虔诚。 体会到了艰苦,就让岳震更加感佩这里人们的善良,尽管乡邻们都隔得很远,但是当他们看到自己时,那种善意的笑容总是让他心里暖暖的。 慢慢的他便明白,在临山原人们的眼里,搭救一个落难的人是理所应当,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在这些淳朴善良的人们眼里,格桑只是做了一件大家都会做的事情,当听说这个落难的少年来自遥远的大宋,才会让他们露出一点微微的好奇。 这些,不禁让岳震想起那些句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又见桃花源。虽然这里闭塞,与世隔绝,但是这里人们的心胸却像天地一样宽广。虽然这里一贫如洗,但是这里没有纷争,只有安贫乐道;就好像年迈的波扎西老大爷,大老远的跑来,就是要给小布赤和远方的少年送来一罐香喷喷的野兔肉。 野味的香气弥漫在小草原上,满载而归的猎手们纷纷回来,岳震和小布赤的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 能看出来,每当小姑娘接过相邻送来的礼物时她很开心,眼睛里也闪烁着一种兴奋的期待。岳震知道,这是小布赤在期待着她的阿爸,期待着丰收的阿爸归来,她也能为大叔大婶们送去一份礼物。 岳震也很期待,从小布赤那里听到太多关于阿爸的故事,他当然很期待能够快点见到这位救命恩人。 早晨起来岳震就提着大瓦罐出门,在他强烈的要求下,小布赤才肯把每天收集雪水的工作交给他。雪已经开始慢慢的融化,由于这些日子经过的人多了起来,附近的雪不像前阵子那么干净了,他打算再走远些。 往罐子里填充着白雪,刚刚快要冻僵的手也渐渐热起来。岳震忍不住又有些不忿,同在一片蓝天下,为什么生存环境的差别就这么大呢?听小布赤讲,等到雪完全化了,取水便成了临山原人们最辛苦的工作,要到很远的小水洼去取水,来回就得小半天的时间。 大家为什么不搬到水源附近住呢?搞不懂,岳震想着这个小布赤也解释不清楚的疑问,提着满满当当的瓦罐向回走去。 叮叮当,叮叮当,清脆的马铃声由远而近,一匹黄马拉着爬犁慢慢而来。 虽然岳震没有关于格桑的印象,但是当爬犁停在他面前时,他立刻知道,爬犁上下来的吐蕃汉子就是小妹妹的阿爸。发乎内心的感激让岳震放下瓦罐,手扶胸口向快步而来的猎人深深的鞠躬致意。他还只会说‘格桑大叔’四个字,而且很不标准,但是这已经比看到他壮实的身体还让格桑感到惊喜了。 少年这种高原上最尊敬的礼仪让吐蕃汉子笑了起来,依然憨厚,还有些羞涩和惊慌。格桑的内心里,觉得一个贵人是不需要对自己这样的。 知道少年听不懂太多的言语,格桑只是笑着,轻轻的锤锤他的胸膛。这让岳震感到很亲切自然,那一点点初次见面的生涩很快就不翼而飞了。 抢走他手里的瓦罐,格桑轻声的嘀咕着。岳震似懂非懂,猜测大叔肯定是在责备女儿,不该让大病初愈的人干这种活。他笑着摇摇头,把胸膛拍的当当响,也趁这个机会认真的打量起恩人的模样。 和临山原上所有的吐蕃汉子一样,格桑有一张黝黑而健康的脸庞,艰苦的岁月也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川’字。浓密的眉毛下眼睛很亮,挺拔的鼻子微微有些勾,在开朗的笑容里透着男人才能看懂的刚强与坚毅。 同岳震赶着爬犁一起回到家时,格桑发现那些责备的话根本说不出。女儿把少年叫做‘阿哥’时,亲切而自然,看来早已不把他当做客人了。想到少年好起来终归是要离去的,格桑不禁有些担心,担心小布赤肯定会要难过好一阵子。 尽管格桑的收获不多,相比其他猎手显得有些单薄,但是父女两个依然很高兴,小布赤忙活着把猎物分开,掰着小指头,盘算着给这家送什么,给那家又送去什么。 岳震在一旁默默地打下手,他心里很明白,格桑大叔因为救自己的这件事情,错过了狩猎的最好季节。 雪一点点的融入大地,猎人的突击行动要等到来年的开春了,漫长而又艰苦的山林追逐生活又将开始。格桑就趁着这段短暂的休闲时光,忙碌准备着一年当中需要用到的工具,修弓、制箭、打磨刀斧,把雨季里必备的皮帐篷也修补一新。 岳震一边帮忙,一边觉得不可思议。常见军中兵器的他根本无法想象,就是眼前这些原始而简陋的武器,居然就能猎获山里的那些走兽飞禽。 一段时间下来,岳震觉得受益匪浅。不管是从格桑那里听来朴实而实用的野外生存技巧,还是猎人对各种武器使用上的深刻认识,都让他觉得茅塞顿开,进入了一个暂新的天地。而且每个猎人都是用刀的好手,尤其是使用短刀和大型野兽近身搏斗的经验,岳震每次听的都是如痴如醉,热血沸腾,仿佛身临其境。 两个人朝夕相处,还让岳震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他现在不但能用吐蕃语和格桑流畅的对话,就是女真话,回纥语,他也能听懂,并且能说那么几句。 有格桑这样见多识广的老师,岳震越来越觉得高原上的生活,格外动人。 每年都来的那支商队离开时,带走临山原所有的皮毛、药材,留下了青稞、盐巴。临山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所有即将离家的猎手又都坐到一起。岳震一开始没弄明白,到后来他才慢慢听懂,大家商量的是羊群的问题。 原来临山原的草场有限,根本没办法饲养大群的牛羊,这也是没有牧民愿意定居这里的原因。但是羊肉、羊奶、酥油又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所以临山原的人们也养羊,就是数量比较少,多的人家有五、六只,少的人家只有两、三只。岳震知道,小布赤每天都要照顾家里一大一小,两只羊。 人们每年开春都要把所有的羊集中起来,留一个人放牧。现在大家讨论的就是,今年谁要留下来。 五个小羊羔。留下来照顾羊群的人,明年再合群的时候可以从羊群里挑五个羊羔。 原打算和格桑上山狩猎的岳震不由得怦然心动。对于格桑家,这种人丁稀少的人家来说,五个羊羔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能收获五张上好的羊皮不说,就是那些羊肉,制成风干肉条,足够爷俩渡过一个青黄不接的冬季。 “我去。”生怕被别人抢走的岳震站起来。“我去放羊。” 接下来的事情让岳震很感动,没有任何的迟疑,大家一致同意。因为在临山原人们的字典里没有‘不信任’这个词汇,既然这个汉人少年答应了,他就一定能够做好。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这个好心的少年是想要报答格桑。自个家里的那几只羊,能托付给一个好心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回家的路上,格桑一直很沉默,直到远远的看见了土屋,他才停下来。 “孩子,你不需要这样的。尽管你没有说过,大叔也能猜到,你是一个做大事情的人。从现在到冬季,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光。” 岳震笑了,尽管他比格桑大叔只矮一点,可是他也不敢去搂住大叔的肩头,因为他觉得格桑是长辈。“嘿嘿??大叔,您猜错了。我哪是什么做大事情的人。在南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亲人快乐的生活。在这里也一样,您和小布赤是我的亲人,能给家里出一份力,我真的很开心。” 格桑用那双闪亮的眼睛看着他,直到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唉,年轻人,大叔不会看错的,算了不说这些了。既然你已经决定留下来到冬季,大叔也不会赶你回去的。”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想尽快离开,而且还想让大叔和布赤妹妹与我一起走。” 轻轻笑笑,格桑点头说:“我能看出来,你很疼爱布赤,小布赤她也很喜欢你,你们两个就像亲兄妹一样。孩子,你后来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岳震没有再看吐蕃汉子,而是看向安静的临山原,“后来慢慢的发现我错了,您的根在这里,您的魂也在这里。我也许能够带您一起回去,但是我没办法把这里的宁静安详也带回去,我们那里虽然很繁华,很富足,我也有能力让您和布赤生活得很好,很安逸。但是我知道,那不是您想要的生活,我不能那样自私。” 格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锤锤他的胸膛,很用力,然后才迈步往家里走去。 ------------ 义不容辞·牧羊 当小布赤听说阿哥要到水洼那边放羊,很开心,阿哥暂时不会离开,对小女孩来讲无疑是最好的消息。岳震憧憬的描绘着羊圈里多了五个可爱的小羊羔,他还不忘模仿几下小羊‘咩咩’的叫声,兄妹两个顿时笑作一团,小土屋里盛满了幸福。 人选确定,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了。临山原的男女老少全体出动,把水洼旁的土屋、羊圈修缮一番。 因为每年都要用,每年也都会修整,所以工作量也不是很繁重。一天的时间过去后,未来几个月里,岳震工作、生活的的场所已经焕然一新了。 工作结束,乡邻们纷纷踏着夜色回去,最后离开的是格桑爷俩。小布赤临走的时候已经眼泪汪汪了,小姑娘很担心没人照顾的阿哥。若不是阿爸会不定期的回家,家里也需要有人照料,岳震知道她一定会搬来和自己一起放羊的。 “又不是见不到了???” “布赤每天取水,到时候都会见到阿哥的啊。” “乡邻们留下这么多好吃的,阿哥等你来一起吃。” 岳震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和小妹妹朝夕相处习惯了,乍一分开,不免也有些怅然若失。可是他还是摆出笑脸,好说歹说一通,这才让小布赤依依不舍的离去。 入夜,万籁寂静。岳震坐在羊圈的土墙上,嗅着若有若无的草香,独自享受着空灵安详的夜色。一个人真正静下来的时候也正是思维最活跃灵动的时刻,更何况他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实在过于精彩,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静下心来好好的想一想。 算算日子,申屠他们应该回到襄阳,自己写给亲人们的书信也应当送到了。 眼前幻化出一个个影像,父帅,娘亲,大哥,小雷,姐姐夫妻两个,禄伯、张伯、易安阿姨???你们都还好吗?没有我的日子里生活是否依旧?父亲是否还是流连在案头的地图前,壮怀依旧激荡;母亲、姐姐是否依旧在灯前窗下絮絮低语,惦记着小二;姐夫啊,你和俺老姐如此恩爱,也该给小舅子生个外甥出来玩玩了吧;汇丰号的三位老人家,您们的身体都还好吗? 思念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如影随形。一旦打开这道闸门,品尝温暖的同时,你还要咀嚼那淡淡的苦涩。 放开思绪,许许多多该想的,不该想的,纷至沓来。 宋金战局,因为女真人的内讧变得有些扑朔迷离。历史上关于这些的记载少之又少,岳震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完颜雍,完颜亮,再算上老一辈的完颜宗翰,大金帝国的这些中坚力量。未来的几年里,父亲、岳家军、自己都不可避免的要去面对这些人。人定胜天,抑或天意难违?还有如鲠在喉的大宋朝廷,犹如一只隐藏在幕后的猛兽,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张开血盆大口。 原本一汪清澈见底的历史之潭,因为多了一条自己这样的游鱼,被搅得模糊起来。 想到朝廷这个隐忧,自然而然的就想到柔福。高原惊险历历在目,阴差阳错,只闻其声而未见其人。想及少女情深意重,奔波千里,情何以堪的滋味震颤在他心头。高原的夜里,岳震仰望星空,喃喃自语:“是啊!英雄一盏酌江月,最难消受美人恩。情何以堪。” 但愿时间能够让我们淡忘彼此,但愿我们再相会时,不再有那种无言以对,满腔愧疚的煎熬。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随着有关柔福的记忆出现,另一个少女的面容也跳进脑海。完颜灵秀,那张月牙儿一般的面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段很快会被遗忘的经历,就好似匆匆相遇再匆匆而别。 土墙上,寒风里,两人共饮一囊酒。唇齿留香已逝,伊人飘然远去。 岳震苦笑着摇摇头,暗自思量:她可能算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知己吧,所以自己会对这个少女的影像比较深刻一些。 信马由缰,意驰神往间,他幡然醒悟:只有回忆才是一个人可以随身携带的证据,无论你走到那里,境遇如何,它都可以证明: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假若不是格桑大叔把我救回来,我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想想以前? 他跳下围墙双手擎天,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仰天呐喊:“我还活着!” 活着???活着???空旷的原野上,声音传到很远。 声嘶力竭的喊过,身上骤然轻松。岳震看着夜色里小屋和羊圈的轮廓,信心十足,尽管牧羊这个工作对他来说,真的很有难度。 每天都有一片片翠绿的草芽破土而出。岳震则趁着这一段空闲的时间四处转悠,熟悉着环境。这是一块以水洼为中心的小草原,整个形状是个不太规则盆地,中心的那片水洼就是这个大盆的底部。 了解到周边的环境,岳震这才明白,临山原的人们为什么不愿傍水而居。因为这一片草场实在是太小,太珍贵了。 站在盆地的最高处放眼望去,四周全是光秃秃的丘陵,裸露的岩石和坚硬的泥土是主色调,鲜有几块稀稀落落的灌木丛。临山原的人们就散居在盆地的周围,他们不? ------------ 草原风情·马贼 “阿哥,你的袍子被大羊扯破了,快脱下来,布赤给你补补。” 岳震仰面躺在草地上,讲述着这两天的战况,小布赤坐在一旁做针线。听到阿哥被大公羊折腾得很惨,小布赤吃吃的笑了起来。 抖一抖补好的袍子,小姑娘盘膝坐在阿哥身旁,笑着说:“大公羊是羊群的头领,每一个放过羊的人都要接受它的考验。它是考验阿哥有没有管好羊群的本事,阿哥你可不能输给它哦,要不然,以后它会带着羊群乱跑的。” “嗯。”岳震点点头,心里非常赞同妹妹的理论。每个群居动物的族群里,只能有一个权威的存在,牧羊人必须用武力把头羊治得服服帖帖,才能把整个羊群驾控自如。 难道非要用鞭子狠狠的抽打它吗?琢磨着办法,岳震不禁摇摇头,他还是觉得这个方法有些残忍,又不是遇到了狼群非要干掉那个头狼不可,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想到狼,这个羊群的天敌,他不禁有些担心的问起了布赤。 “阿妹,咱们临山原这边有狼吗?要是有狼群过来,这些羊可怎么办呐?” 小布赤抿嘴笑道:“阿哥不用担心,听阿爸讲,这里方圆几百里都没有草地,也没有野牛、野羊。野牛羊成群的地方,才有狼群,咱们临山原太穷,养活不住狼的。我记得前年的冬天,那时候羊都已经回家了。有一只???”她歪着小脑袋回忆说:“有一只落单的狼跑到这里,咬死了普姆央金家的羊,后来被阿爸和几个大叔一起,把那个坏家伙累死了。” “累死了?”岳震觉着新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怎么累死啊,是勒死了吧。” 阿妹眨着大眼睛说:“就是累死呀。大家发觉它已经把羊咬死了,就不去惊动它,让坏家伙使劲的吃饱,等它把小半个羊都吃进肚里,阿爸和几位大叔就骑着马轮流的追它,最后活活的把那个坏家伙累死啦!咯咯???剥下来一整张狼皮给了普姆央金家。” 岳震听的不免心头凄凄,看着小布赤,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说起这些面不改色。看来高原上的生存法则,就连小孩子也觉得司空见惯。 “活该!狼是草原上最坏的东西,普姆央金因为死了那只羊,哭了好几天呢。”小布赤握着小拳头道:“阿爸说狼比马贼还要坏,见一个就要杀一个!” “马贼!”岳震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顾不上去研究小布赤哪来这么大的杀气,看着这位吐蕃小妹妹紧张的问道:“咱们临山原有马贼来过吗?。”不能怪他杯弓蛇影,因为岳震明白,人祸要比某些天灾还要可怕。要是马贼经常光顾这个地方,自己看管的这群羊岂不就是重点的掠夺对象。草原上的白痴也知道,牛羊是最珍贵的财富。 “没有啊。”小姑娘茫然的看着紧张兮兮的阿哥,摇头说:“马贼不是偷马的吗?咱临山原就那么几匹老马,人家马贼才看不上哩。” 岳震忍不住莞然而笑,想必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临山原还没有马贼光临。大人们没事也不会刻意的告诉小孩子,什么是马贼,马贼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原来真如阿妹说的那样,临山原实在是太穷了,穷到连马贼都懒得过来。想想也是,成群结队的马贼,奔波几百里,抢上几十只羊,恐怕还不够来回的干粮。 阿哥笑了,小布赤也不再去理会什么马贼的问题,小姑娘挽着岳震的手臂央求说:“阿哥呀,阿爸已经上山好几天了,布赤留在家里也没事做,好无聊哦。就让我留在这里,还可以给阿哥做饭,好不好?” 心里暖融融的,岳震那还忍心拒绝,嘴上问道:“格桑大叔回来见不到阿妹,会不会着急啊?” “才不会呢!”小布赤开心的跑去小土屋,喊着:“阿爸看不见我,肯定就会知道布赤在阿哥这里。做饭喽,咯咯???” 坐在草坡上,含笑看着土屋那边忙里忙外的小姑娘,岳震很喜欢这种感觉。上辈子孤身一人,从来没有体会过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之情。转世到岳家却成了年纪最小的一个,平时都是哥哥姐姐来关心爱护自己,这种被依赖的感觉真好。 正在出神中,听闻身后的高处有马蹄声,回头看去,是波扎西老爷爷如约而至了。 双手接过老人递来的皮鞭,岳震端详的片刻,波扎西去到小土屋将忙活的小布赤叫住说了几句什么。小布赤听罢,慌里慌张的丢下手里东西,一溜烟的跑上草坡,丢下一句‘阿爸受伤了,我回去看看’,就跳上老人骑来的马,一溜烟的没影了。 岳震也是一惊,没心思研究那个鞭子,担心的问着走回来的波扎西。“格桑大叔伤的严重吗?要不您给我看着羊群,我也回去一趟?” “没事的,呵呵???”老人按着他的肩膀,两人重新坐到草地上。“猎人受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别像小姑娘一样沉不住气。”看看波扎西开朗的笑脸,岳震还是有些担忧。“怎么会受伤呢?是不是碰到大猎物?” “嗯!”老人两眼放光,用力的点头道:“几个年轻人合力干掉了一只大山猪!几个人都受了点轻伤,没事的,孩子。” 老人伸手这么一比划,把岳震又吓了一跳,有这么大的山猪? “好大的家伙!那对大獠牙,就有马刀这么长。”波扎西舔着有些干涩的嘴唇,显然是意犹未尽,比划着说道:“这个季节是山猪最凶的时候,老话说得好:宁遇三只虎,别碰一头猪。几个年轻人真带种,好样的!” 老人家把猎物说得越凶悍,岳震就越是担心。从古到今,山林里的野猪都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存在,即使到了猎枪时代,一般单身的猎人也不敢去招惹它,能避则避。 这种野生物,皮糙肉厚,不但很难给予它致命的打击,而且它的反扑是相当难缠的,据说暴怒的野猪可以一头撞断碗口粗的松树。这种野兽最可怕的不是力量和獠牙,而是智慧,有很多出色猎人都被它迷惑,在装死的野猪面前丧生。所以围捕野猪,猎手们不但要有精良的装备,合理的战术,而且还要有足够的耐心。 一连串的讯息在岳震脑子里闪过,再想想格桑他们几乎是原始社会的武器,岳震不得不担心,猎取这样动物格桑他们付出的代价是相当惨重的。 波扎西老人当然不会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对山猪的了解,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所能掌握的。老人还沉浸莫名的情绪中,很兴奋,也有些失落。 “唉,我老喽???”当面对年轻人的成就时,很多人像现在的波扎西一样,更愿意缅怀自己那些曾经辉煌的过去。“想当年,我在青宁大草原上游猎的时候,也曾经和狼群搏命,也曾经遇到过刁钻的土豹。嗨,如今却老啦,只能眼看着年轻人们去出生入死,一点也帮不上他们。” 微微有些揪心的岳震,听出了老人话里的落寞,心里也想多了解一些青宁草原的事情,因为那是他回宋的必经之路,于是就和老人家闲聊起来。 “哦,老爷爷您原来在青宁原呆过啊,那后来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人老了,一时也很难从负面的情绪中挣脱,波扎西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因为老扎西有了后代,不能再过那种居无定所,游荡的生活。也只能来临山原这种穷苦地方,万里无垠的大草原,没有我们安生立命的地方。” 岳震一愣,老人说的和他了解的,有很大的出入。“怎么会这样,人们不都说青宁原水美草壮,是上苍赐给吐蕃的大牧场吗?” “孩子,你说的不错。不过那是对于头人老爷和土司大人们来讲的。像我们临山原这些自由民,根本没办法在大草原上生存。” “自由民?”岳震顿时一头雾水,这个古怪的名称好像在哪里听过。 反正闲着也无事,波扎西老人便打开了话匣子。“对,自由民。在草原上没有自己的部族,又不愿意卖身给土司大人当奴隶的人,就是自由民。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草场,所以也没有人保护我们这些自由民。” “在大草原,只有是三种人能够活下去。一种是各部族的属民,他们依附族群,一起放牧,一起捕猎,当然还要一起供养头人老爷和老爷手下的军队。第二种就是土司大人们的奴隶,他们也可以衣食无忧,有大人的卫队来保护你的安全。但是,奴隶只能和奴隶婚配,生下来的孩子依然还是大人的奴隶。” 岳震这才有些听明白,老人说的有史为证,吐蕃高原上的奴隶制,一直延续到了很多年以后才得以解除。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懂,忍不住问道。 “难道除了大部族的土地和土司大人的领地,青宁大草原就没有别的地方能让自由民定居下来,自食其力。” “怎么会没有?”波扎西干瘪的苦笑着说:“我知道的仅鱼儿湖一带,无人放牧的大小草场就有几十块。也不能说是无人放牧,应该说是没有人敢在那里放牧,原来那里的小部族都往南迁徙,投奔了阿柴老爷。听商队里的人讲,如今阿柴各部加起来有十几万人呢。” “很奇怪吧?”老人看到岳震惊诧的表情,接着讲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些小部族没有能力自保,只能舍弃美丽而富饶的家园,背井离乡,寄人篱下。” 隐隐约约猜到了答案,岳震不敢肯定,试探的问道:“是因为马贼吗?” 波扎西凝重的点点头,说不清是痛心,还是愤怒。“就是他们,能在草原上生活得很好的第三种人。其实他们原本都是自由民,有的人确实是迫于无奈,为了生存。而更多的是因为好吃懒做,不愿意流汗,就变成了两条腿的狼,依靠掠夺为生。” 这下子岳震真的不懂了,他挠头问道:“既然有大部族愿意保护,那些小部族为什么还要离开呢?还有,大家都走了,马贼们去抢谁的啊?” “莫急,莫急,孩子,听爷爷慢慢说给你听。”一阵子聊下来,老爷子的情绪轻松了许多,又恢复了原来笑眯眯的样子。 “你当阿柴老爷能有多少军队?十几万人的部落,牲畜就得有几十万头。放养这些牲畜的牧场也应该不下千余里,怎么护的过来?马贼之所以不敢去阿柴放肆,那是因为阿柴老爷的名头够响亮,军队也够悍勇,马贼们害怕报复。” “还有你说的马贼们没得抢更是笑话,每年从青海道、青宁原路过的商队成千上万。西夏国的军队控制着青海道上所有的关卡,驿站,可还是有商队不断的被劫,即便是这样前途险恶,生死难料,往西边去的商队依旧络绎不绝。我记得有人说过,马贼之风是商人们带来的,只有彻底断绝西去商路,才能真正的杜绝马贼。” 岳震默然,虽然对老人的见解不敢苟同,但是他也没必要说出来惹老人家不高兴,只是暗暗在心里思量。 吐蕃北部如此混乱,完全是因为吐蕃已经没有了一个强大的政府集团。军阀,头人,土司各自为政,又相互制约,有谁愿意用自己的军队去血拼匪患。如果换作是大金、大宋那样强大的帝国早就大军开来,小小马贼之患,弹指间让你灰飞烟灭。譬如前些日子,老爸挥师洞庭,庞大如杨幺那样的悍匪,还不照样连根铲除。 国无强权,疆土必乱,这些亘古不变的硬道理。是没人懂,还是吐蕃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懒得去管? 不再理会胡思乱想的岳震,波扎西老人站起来活动着筋骨,又看到他腰里别着的皮鞭,不免又传授起来怎样使用皮鞭,最终能制服领头羊。 到了傍晚,格桑和布赤爷俩捧着香喷喷的山猪肉到来时,岳震这才完全放下担心,看来大叔的伤确实没问题。 大嚼着肥嫩的野猪肉,岳震不得不佩服吐蕃猎人们厉害!少年人争强好胜之心也忍不住蠢蠢欲动。人家用石器时代的武器就能猎杀大野猪,我难道连一只公羊都搞不定?不成!从明天开始,大公羊你就等着吧。 ------------ 天材地宝·旺拉 既然已经把驯服大公羊作为首要目标,岳震便开始了战斗前的各种准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岳震每天早晚除了坚持打坐就是慢跑热身,一边搜寻着不知去向的真气,一边让身体迅速强壮起来。还有一件每天必做的事就是仔细观察大公羊,观察它的一举一动,希望能从一些细节中找出这个大家伙的弱点。 羊群里有了头羊后是一个怎么样的情形,一直是让岳震很好奇的。所以等到临山原居民的羊全部到齐,岳震就大着胆子,敞开了圈门。 咦,有意思。 卧在圈门附近的大小羊并没有像往常一涌而出,它们竟然是慢慢的向后退着。等到大公羊昂首阔步的走出圈门,其它的羊儿才鱼贯而出。大公羊在前,两边和后边是体型稍大的,小羊被围在中间,整个队伍显得很是整齐有序。 岳震不禁有些肃然起敬,保护弱小看来是每一种群居动物与生俱来的天性。 跟着头羊,羊群排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菱形埋头在草坡上,一边吃草,一边慢慢的前进。岳震静静的跟在后面,不去打扰它们。 大公羊好像是一个领队兼检测员,它停下低头吃草的时候,后面羊也就跟着停下来吃。草坡上青草还没有长齐,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低,公羊就带着羊群时快时慢,走走停停。但是岳震发现,无论快慢,大公羊是绝对不允许其他羊超过得。偶尔有个别体型较大的羊若只顾埋头吃草而超过了它,公羊马上就会发出警告的叫声,那只羊也立刻乖乖的退了回去。 “呵呵???这家伙还真霸道呢。”岳震在后面看着,摇头笑了起来。 跟着羊群越走越高,最后走上了盆地的最高端,岳震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大公羊并没有停下来或回头的意思,却是带着整个羊群走向光秃秃的丘陵。 岳震慌忙紧跑了几步超过羊群,挡在大公羊的前面。 “回去,回去!”岳震舞动着手臂作势驱赶,大公羊停下来,歪着脑袋看着他,依然是那种不屑与轻蔑的眼神。人和羊对视了片刻,看到岳震没有让开路,公羊就使出了老招式,后退一步,发力撞过来。 躲避这种冲撞,岳震已经是驾轻就熟,公羊当然顶不到他。可是只要岳震一闪开,大公羊也不追击就立刻前行,后面的羊群自然也就跟着。 就这样周而复始了无数次,羊群离盆地越来越远。岳震也有些醒悟过来,这家伙是被主人赶来的,说不定它记得路,这是想回到临山原去。坏啦,这可怎么办!岳震不禁有些急。又阻挡了几次依然无效,他咬咬牙从腰里拔出皮鞭。按照波扎西老人教的方法,把一丈长的皮鞭甩向空中。 啪!清脆响亮的鞭子声回荡在旷野上。整个羊群骚动起来,大公羊明显的一哆嗦,红红的大眼睛里满是畏惧之色。 岳震手里的鞭子显然让大公羊失去了顶撞的勇气,但是它好像还不打算放弃,只是转了个方向,仍旧带领着羊群向山地那边走。 哈哈,没想到鞭声有这么大的威慑力。岳震顿时信心十足,又跑到公羊的前方挥动皮鞭。啪啪的鞭子声中,公羊和羊群一次次的转向,终于被他赶回到盆地。看着顺草坡向下又开始吃草的羊群,岳震才收起鞭子,擦着满头大汗,嘴里嘟囔着。 “这还真是个力气活哩???”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大公羊要回家的决心,等他刚刚休息过来,公羊已经领着羊群在草坡上兜了个小圈子,从另一个方向走出盆地。 这次相对就简单多了,岳震三两下就把它们轰回去,没费什么力气。 虽说不用太费力,可是次数多了也让岳震头疼起来。因为要时刻注意羊群的走向,岳震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啃了几个布赤留下的冷糍粑,勉强凑活了一顿。相反羊儿们的生活倒是很惬意,旁晚时分,羊群还在水洼边喝了一阵水。 随着夜幕将近,岳震面临了一个更大的难题。早上把它们放出来的时候很轻松,现在想要赶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啪啪的皮鞭接二连三的响起,大公羊就是不肯回到圈里,带着整个羊群在原地打转转。岳震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公羊也变得暴躁起来,有好几次后退着想要冲撞,若不是过于畏惧皮鞭,恐怕人羊大战又将上演了。 幸亏这时在家养伤的格桑跑来,不然还不知岳震要忙乱到什么时候。 接过岳震的鞭子,格桑毫不手软的抽打着公羊,是货真价实的鞭鞭到肉,看的岳震一阵心疼,想要为它求求情却又没法开口。这样一来,效果是很显著的,最终几个回合过去,公羊便带着羊群乖乖的回到了圈中。 唉,你这家伙何苦呢?远远的看见大公羊身上的鞭痕。岳震不由一阵气馁,暗自想:非得这么暴力才行吗? 羊儿归圈,收拾停当后岳震抱来柴火,在土屋前的空地上点起堆火,吊上瓦罐。虽已是春暖花开,高原夜晚的寒气还是很重,两人围坐在火堆旁。 眼瞅着岳震干净利索的起火,烧水,格桑有些吃惊,也很感欣慰。他没想到,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少年能够这么快就适应了高原上的生活,不仅穿得像吐蕃人,说的是吐蕃语,整个人也晒得黑黝黝的,外人若看到,肯定会以为是一个十足的吐蕃少年。 拨弄着柴火,岳震这才想起来格桑大叔伤在右臂,担心他刚才使鞭子迸裂了伤口。 拗不过岳震,格桑只好从袍子里退出手臂,岳震打开了缠在大叔臂上的白布,草木的气味立刻浓烈起来,拿起盖在伤口上的那几片叶子,看到伤口无恙,而且竟奇迹般的结成了血茄。放心之余,岳震不由啧啧称奇。 “大叔,这是什么叶子,疗伤的效果真好!是不是很稀罕?”一边为大叔重新缠好布,岳震一边问道。 格桑把手臂套上袍子,咧嘴笑道:“呵呵???才不稀罕哩。这是柽樟柳的叶子,咱们这儿满山遍野都是,有草地的地方就有这种树,叶子一抓一大把。树叶子止血,果实晾干磨成粉,可以止痛生肌,是我们猎人最常用的药材。而且这种树可神奇啦,一年开三次花,结三次果,采摘是相当的方便。” 岳震心里当然明白,藏医药学是最古老,也是最神奇的一枝奇葩。随即也就眉开眼笑的点头说:“是啊,是啊,有这么神奇的药用不了几天,您的伤就能全好了。” “是啊,山林中,一草一木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恩物。”格桑感触颇深的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倒出一块东西递给岳震。“安吉姆要走了山猪的獠牙,非要把这块旺拉给我。本来大叔我不想要的,可他硬要给,驳人家脸面不好,又想想这东西对你有好处,大叔也就收下了。” “旺拉,对我有好处?”岳震接到手里仔细观瞧。黄黄的,有点像洗干净的小土豆。细长细长的,掂在手里却明显比土豆重,凉冰冰的。 格桑用手指点着,有些惋惜的解释道:“可惜,这支旺拉没有长成就被挖出来了。孩子你看,若是从根这里分出岔,那才是成型的旺拉,功效不次于野山参。可惜了???” 原来是补药,看着不住摇头的格桑大叔,岳震心头一热,急忙把手里的旺拉递回去。“多谢大叔的好意,可是我年纪轻轻的吃什么药呀。倒是您刚刚受伤,流了很多的血,用它来补一补正合适。这个我不能要,您收回去。” 面孔一板,格桑训斥起来。“胡说,小孩子你懂什么?旺拉最大的功效就是驱阴寒。你在大雪地里也不知道睡了多少天,若不驱除身上的寒毒,等到大叔这般年纪,会让你天天疼得死去活来地。不许犟嘴,让你吃,你就吃!可一次不许吃得太多了,分开来,个把月把它都吃完喽。听见没有!” “是是是,听见啦,一定吃。”格桑板起脸,岳震还真有点怕怕的,让他不禁想起面对父亲岳飞的感觉。 看着低头乖乖听训的少年,格桑偷偷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见岳震抬起头他又赶忙收起笑容,依然紧绷着脸。“不许悄悄藏起来啊,我会让你阿妹监视的。还有不许给她吃,女娃子吃了那玩意,会坏事的。” 岳震珍重的收好那支旺拉,格桑又陪着他做好饭,吃过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 送走大叔,岳震回到小土屋,把没有烧完的柴火丢进炕洞。这才觉得浑身上下皱巴巴的酸痛,恨不得一头就倒在土炕上大睡一场。 可是不行啊,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咬着牙,强忍着睡觉的欲望,盘膝坐在炕上,开始了晚间的打坐。 身体静止下来,脑子却不能停,和每天一样将记忆里的养生经一遍遍的默念着,希望能从经文里找到一些启示。静坐了许久,经文也不知念过多少遍,可是依旧没有用,往日收发自如的真气还好似沉睡一般,毫无联系。失望的岳震不甘心,静静的坐在那,搜刮着中印大师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想给自己的现状找一种合理的解释。 药材!猛然想起,和尚爷爷为自己重铸身体时,用到过很多药材。岳震睁开眼睛,摸出来格桑大叔刚刚送来的那支旺拉。 旺拉,好古怪的名字。岳震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试一试。把旺拉送到嘴边,小心翼翼的咬下一片,哇!拿在手里凉凉的东西,吃到嘴里却是火辣辣的,竟然有点烧舌头。慌忙之中,咕噜一声吞下去,一团火热立刻在胃里烧了起来。 感觉到肚子里的火热越来越猛烈,汗也流了下来,岳震不禁有些后悔,胡乱分析起来。 该不是这个旺拉和以前吃下去的百日酣犯冲吧,按说那个药丸子吃了快一个月,不会有太多的药性残留。唉,岳震啊,岳震,干嘛这么心急呢?老老实实等着三个月过去多好,这下可麻烦啦,身体也跟着胃里的那团火,越来越热。 脱掉袍子坐下也只凉快片刻,再褪下棉衣,还是觉得热,没办法,连最里面的布褂子也脱掉,光膀子。 光着上身的岳震感觉到血液的流速愈来愈快,心脏狂跳起来,他真的有些慌了。炕洞里那一点点残存的火焰都让他觉着烤脸烤脸的。 强迫着自己镇静下来,岳震索性迈步走出土屋,野外的清凉让躁热的大脑恢复清明。盘膝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凝神静气,一点点的调整着心跳,按照平常运气的方法,慢慢的舒缓奔流的血液。 这是什么?! 隐约把握到什么的岳震一阵狂喜,稍稍有些平稳的心跳又有些加速。不敢睁开眼睛,他抛开杂念,认真的在身体里搜寻着,终于找了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不是真气,这些气息很是陌生。 岳震不禁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好奇。慢慢的捕捉到这一缕陌生的气息,发觉它也是可以指挥的,他就更加奇怪了。想一想,干脆就引导着气息在经脉里流转起来,岳震想试试是什么感觉,也好判断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依照修炼真气的方式让气息运行一周天。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不像刚才那般躁热,血液和心脏都恢复了平稳。 管它呢,既然没有副作用,就练呗。 放下担心的岳震这才真正做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调息吐纳。说来也怪,这些不能算作真气的气息,既没有变弱消散,也没有越来越强,只是随着岳震的指挥,有条不紊的在经脉中流动着,生生不息的流动着。 不知不觉,岳震竟然在盘膝打坐中慢慢的睡去,而那股失去指挥的气息依然还在不知疲倦的流动着。 一夜的时间飞快的逝去,天空慢慢的亮起来,然而沉睡的少年却一无所知。直到旭日高高升起,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一个小女孩提着水罐,蹦蹦跳跳的走来。 ------------ 神秘内气·药息 “阿哥,你怎么啦?!” 在小布赤带着哭腔的喊声中,岳震被阿妹摇晃醒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光着膀子在大野地里坐了一整夜。 岳震一边劝慰布赤,一边站起来伸展着身体,吧叭叭,关节处久违的脆响声重新回来。他一阵惊喜,也马上就感觉到身体已经和昨天大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呢?岳震不停做着各种各样伸展动作,想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是一种无法名状却是无比舒畅的感觉,他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是那种勃勃生机中的灵动与轻巧。 小布赤大睁着眼睛,看着活蹦乱跳的他,这才相信阿哥完好无损。欢悦之情油然而生,早已忘记腮边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阿妹,你闪远一点。”兴奋异常的岳震环顾一周,把那条鞭子拿在手里。“布赤往后站,让阿哥耍一套刀法给你看看。”兴奋的他有些语无伦次,忘记手中的是皮鞭而不是他最想找到的大刀。 “好啊,好啊。”小布赤雀跃的拍着小手,一个劲往后退着。同样兴高采烈的她直接忽略了阿哥的语病。 啪!脆生生的皮鞭声拉开了序幕。 这一刻的他微微的阖上眼睛,进入一个空灵的境界,很多已经被尘封的记忆,呼之欲出。鲁一真篾刀劈竹前的顿悟;和杨再兴激斗中的酣畅;初遇宗铣,初识地趟刀;还有那次与土故论,让他毕生难忘的惊天一搏;一场场,一幕幕,缓缓流过。此时此刻,他明白,手中是不是刀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伴着真气一起隐藏的自信又回到了身上。 蓦然睁眼,甩出皮鞭后,他顿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因为那已不是他在挥舞皮鞭,而是皮鞭幻化成一柄长刀带着他起舞,一个刀者和伙伴的舞蹈。 啪啪啪!!! 那条乌青色的鞭子,已然忘却了自己只是一条牧羊的皮鞭,它在欢笑着撕裂,撕裂着所有企图阻挡它的气流。昂然翻滚的皮鞭,有生以来第一次找到战斗的快乐,这种快乐让它激动,让它颤抖,它宁愿燃烬在战斗的快乐里,再也不愿软弱无力的去抽打牛羊。 吐蕃小姑娘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忘记了欢呼,忘记了雀跃。 暗青色飞舞的鞭影里,阿哥纵横飞扬的身影深深地印在小女孩的心底。这一刻,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的阿哥,那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身影。 “哈哈哈???有朝一日刀在手,漫天胡柳尽低头!” 小姑娘莫名的情愫中,岳震已经顿然收鞭,仰天长笑,笑得无比畅快淋漓。 虽然听不懂阿哥讲的这一句汉话,但是小布赤还是感觉到豪迈与煞气,善良的女孩不禁有些担心。她先是回到屋中捧来衣物,然后拉着阿哥坐下,一边帮岳震整理着,一边轻声细语的说道。 “阿哥和阿爸一样,是天底下最有本领的吐蕃汉子。阿妹只是想求你不要像阿爸那样鞭打头羊好吗? 它很不听话,但是布赤觉得它是我的朋友,它是羊群的首领,阿哥也可以和它做朋友的,不一定是非要把它打得遍体鳞伤,才能让它屈服。” 岳震把妹妹拉到身前,摩挲着她的头顶笑道:“好啊,阿哥答应你,一定不会让它受到任何伤害,而且还要让它心服口服!” “咯咯???”小布赤愁容尽去,狡黠的眨着大眼睛。“阿哥骗人,大头羊心里服不服咱们不知道,可是它怎么‘口服’呢?” “当然是,咩??咩??这样喽。呵呵。”兄妹俩个一起开心的笑起来。 还要给家里的阿爸换药,小布赤又和阿哥说了会话才恋恋不舍的离去。红彤彤的太阳也升到半空,岳震看看草叶上的露珠已经蒸发,于是就打开圈门,爬在围墙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大公羊。 公羊身上的鞭痕犹存,它显然也没有忘记昨天的经历,在圈门旁边犹豫踌躇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无法抵抗青草的诱惑,探头探脑的走出羊圈,羊群自然也就跟着它走上了草地。 岳震依旧像昨天那样,远远的跟着。让他觉得很好笑的是,大公羊今天显得很警惕,哪怕是他轻轻的咳嗽声也会让公羊立即停止吃草,竖起大耳朵警觉的四顾。 不过大公羊也比以前听话了许多,带着羊群走到盆地的边缘时只要岳震挡在前面,它就很识趣的自动转弯,把部下们重新带回到草地上。这一切被岳震看在眼里,他轻松之中又不禁有些悲哀。就算头羊再怎么聪明,毕竟还是智慧有限,还是只能对肉体上留下的痛苦有比较深刻的记忆。 这一天风平浪静,傍晚时分的大公羊还是对回圈有一点抵触。这又让岳震学会,怎样用响亮的鞭声来指挥它的方向。噼啪噼啪的声音里,惊慌的大公羊发觉,只有一个方向没有让它害怕的声音,那就是前方的小门。 顺利完成一天的工作,岳震马上飞快的生火做饭,吃饭,因为他还惦记着身体里的那些气息,还要去为满腹的疑问找一个答案。 有了昨天的经验,在吞下旺拉以前岳震就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赤膊坐在空地上,闭目调息,等着那团气息的出现。但是,今天的现象让他微微有些失望,虽然还能感觉到热乎乎的药力,却已经没有前一次那么强烈。气息也依然如故,静静的流转着,不疼也不痒,更没有真气运行时那种有若实质异常强大的感觉。 果然不是真气,难道只是单纯的药力,会随着药性的稀释,慢慢消散? 迷惑的岳震思索着,随即想到:反正这东西没有什么明显的坏处,多吃点应该无妨。手随心动,他闭着眼睛摸出旺拉,又咬下一片。 乖乖不得了!熟悉的火辣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他也不会重蹈覆辙,应付起来熟练简单许多。两次的药力很快就融为一体,那些气息顿时粗壮起来,这下岳震就更加困惑,一边运行着成倍增长的气息,一边冥思苦想。 既然它和真气不是相同属性的内息,为什么却和真气一样,也需要一个炼化的过程。刚刚壮大起来的气息竟好像缺乏营养的毛发一般,很粗糙,但是经过不停的流转运行,气息慢慢变得平滑起来,越来越细致,越来越流畅。再仔细勘察气息流过的经络,冥想中的岳震还是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这些气息居然避开所有内络的经脉和穴位,只在外经络上运行。是因为它太粗大,还是因为??? 岳震心头猛地一跳,因为内经络是运行炼化真气的通路!因药力而产生这些气息竟然避开真气,自成一体!这让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其中的道理。 这个疑问未来得及想通,新的变化却又接踵而来。外经络上运转的气息随着慢慢的炼化,变得愈来愈粘稠,就好像在身体里流淌着一股鸡蛋清一样,灵动而透明,所到之处让他觉得有说不出的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睁开眼睛时又已经是天光大亮。今日无人来吵醒他,也没人看他意气风发的耍鞭子。 因为老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身体里的变化,放出去羊群后岳震总是走神。甚至有一次看不到羊群时他才慌忙追到最高处,把已经走出去好远的羊群赶回来。这样可不行,暗自挠头的岳震把羊群赶回草坡下想到一个办法,索性就不再跟着它们,就坐在高坡最上面,这里整个盆地一览无余,羊群的行动也尽在视线之中。 这下好了,轻轻舒口气,岳震面对着盆地坐下来,无意识的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头,思路又回到自己身体上。 这些气息不是真气,却又摆出与真气泾渭分明的姿态,该叫什么好呢?修炼了半天,总得有一个名字吧。既然是因为吃过旺拉而来,不如就叫药息,因为吃了补药而得来的内息。岳震不由得有些苦恼,还真是古怪哩。 药息是不是也能和真气一样,随意念而动呢? 上天总是把机会留给那些不断去尝试的人们,岳震就好像在孜孜以求的做着试验,不过试验品就是自己。 心念所及,岳震抓起一颗小石头,就立刻感觉到粘稠的药息充盈在手上,想都没想,就把小石子向远处的山石上丢去。 嘎查一声脆响,竟然有石头断裂的声音。岳震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跑过去,丢过来的小石子早不知蹦到哪里去了,被砸到的山石上却留下一个明显的白印,凑过去仔细一看,岳震顿时张大了嘴巴,印迹下面有一道暂新的裂纹。 不是吧!岳震摇摇头,依旧退到刚才那么远的距离,还是找了一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子。 喀嚓,这一次是刻意的用力,声音比刚才沉闷,有一点让人牙酸酸的感觉。再次跑过去检查时岳震真的相信了,因为这块小石子尖利一点,没有被崩走,尖尖的小石子骇然的镶进了山石的裂缝里。 岳震难以置信的看着手,暗自苦笑不停。难道真如完颜雍所说,我是一个怪物! 咩??咩??羊叫声把他拽出了思绪,抬眼看去,不远处大公羊带着羊群又走出了盆地。抬步欲追的岳震身形一顿,微笑中,自言自语着捡起一块小石子。 “大公羊呀大公羊,总算让我找到了对付你的东西。算你倒霉,老天也不帮你,还不束手就擒!”‘擒’字出口,小石子也划着一道弧线向大公羊飞去。岳震不敢用足力气,大公羊可不是路边的岩石。 好在公羊的体积够大,让岳震的‘处女飞石’没有射偏。一阵吃痛的咩咩声中大公羊蹦跳着,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哈???”看着羊群走回盆地,岳震颇有成就感的狂笑起来。 第三天,岳震又把旺拉的用量加倍,身体里的药息愈发粘稠,就好像前世里吃过的果冻一样,感觉好像快要流转不动似的。同样,他能够感觉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力量更加可怕。比如他找到一个够硬的小石块,就能把这个石块深深地打进岩石里。 最后他用来修理大公羊的石子变得只有黄豆粒大小,而且丢过去的时候根本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伤了它。 这也逼着岳震开始练习准度,两天下来,他攻击大公羊的部位便集中到那双坚硬的犄角上,基本上**不离十。 第五天的晚上,岳震毫不犹豫的吞下最后一小块旺拉,格桑大叔一个月内吃完的嘱咐被这个家伙抛到了脑后。炼化着新加入的药力,他彻底傻掉。如果把前几天的药息比喻为蛋清,那此刻的药息只能说是鸡蛋黄了,是那种没有完全煮熟还在流动着的蛋黄。金黄色的药息缓缓流淌在外经络,遍布在经络的每一个角落。 铠甲!调息中的岳震睁开眼睛,心中升起一丝明悟:在我的皮肤下面,奔流的一股气息,就好像穿上了一层流动的铠甲。 还不确定这层看不见的盔甲能不能抵抗刀枪之类。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抗击打能力绝对已经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程度。应该怎么试试呢?这个无良的家伙不由向羊圈那边看去。嘿嘿??有它呀,有这么好的战斗伙伴,岂能浪费? 与此同时,蜷缩在羊群里的大公羊猛然觉得好冷,使劲的往同伴身上靠去。可怜的家伙仿佛已经预感到,凄惨黑暗的日子将要降临到它的头上了。 依旧坐着在晨曦中醒来,但是放眼看去,岳震强烈的感觉到世界变了,自己也变了。 拂过面颊耳畔的晨风变的是那样的轻柔,完全没有塞外高原上的凛冽,柔顺的就好似自己回到临安街头。正前方,跳跃着升起的旭日吸引着身体里药息活跃起来,闭上眼睛,刹那间就融进一团金灿灿的光芒里,这里是金色的世界,金色是这里的主宰。端坐的身体,就是这个金色世界的源点。 ------------ 野蛮冲撞·驯服 牧羊的少年,一只高大健硕的公羊,人和羊相互注视着。公羊身后的羊群里,羊儿们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 从那天以后,一心想要测试能力的岳震,开始有意无意的向大公羊发起了挑衅。发现公羊对鞭子依旧很畏惧,他就把皮鞭丢回小土屋,所以,面对没有皮鞭的牧羊人,大公羊好斗的本性一点点被挑逗了起来。 红红的大眼睛,一只前蹄轻轻的刨打着草地。岳震看着蓄势待发的大公羊也有些紧张,微微的弓起腰背,看来他是打算硬抗了。 一步,两步,三步,大公羊整整的后退了三步,更奇怪的是能看到红色的大眼睛里,不再是那种轻蔑嘲弄的眼神。动物敏锐的天性让它感觉到,今天的这个家伙不好对付。 低头,前冲,公羊在前冲的那一刹竟然有一个加速起跳的动作。岳震看在眼里,不管是虚是假,公羊这样挟势而来,蛮横的冲撞之力还叠加着整个身体的重力,威力可想而知。大犄角近在眼前容不得他退却,岳震双臂护在胸口迎上去。 “呔!哎呦???” 嘭的一声巨响,岳震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去,四仰八岔的摔在草地上。 “哎呦,哎呦???”挺身而起,岳震龇牙咧嘴的揉搓着小臂,看到气势汹汹的大公羊又低着头冲过来,他赶紧转身就逃,身后传来公羊得意的叫声。 跑回高坡坐下,拉起衣袖看看小臂,还好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是闷生生的疼痛。岳震摇摇头暗自纳闷:不应该是这样啊?在大公羊撞到的那一霎,怎么没有感觉到药息向外的张力?难道它和真气真的截然不同,没有自然而然的抵抗反应? 手臂上的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岳震放下衣袖,想不通药息究竟有什么用处,莫非只能让自己的力气大一些?管它呢,有力气总比没力气好。 天性豁达的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只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些不满意。曾经强大的他深深明白,没有强悍的体魄支持,不管是真气还是药息,都是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的。于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挫败,便让他开始了艰苦的体能训练。 天不亮岳震就爬起来,冲到最高处,沿着盆地大大的外圆开始跑步,一直跑到有临山原的人来取水,他才停下来。 后来想到布赤妹妹跑这么远来提水,实在辛苦,岳震便承担起每天送水的任务。虽然这一行动遭到小姑娘的强烈反对,但是她也没有办法,阿哥辛辛苦苦的送来总不能倒掉吧,眼见着阿哥的身体越来越好,小布赤也就不再管他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岳震的速度也渐渐变快,在起伏的丘陵上飞奔他甚至可以滴水不溅,把满满当当的水罐一路送回临山原。赶回去后时间正好,不耽误放羊出圈。 感觉体能已经回到了最巅峰的状态,岳震忍不住又想与大公羊较量一番,可能是天气慢慢变热的缘故,公羊也变的比以前暴躁了许多。 发觉这个手下败将又跑来挑衅,大公羊立刻愤怒的顶撞过来。这一次岳震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趁它起跳的那一刹,猛地扑上前探手抓住大犄角。 哇,好大的力量!险些脱手的岳震沉下身体,紧紧的握住犄角。大公羊当然不甘受制,后蹄猛蹬着冲势不减。一个用力猛冲,一个发狠阻挡,身处下坡的岳震退了两步,才堪堪的稳住了局势,人和羊相互瞪着,进入了僵持阶段。 公羊的爆发力很强,但耐力却不是它的强项,很快的在岳震的反攻下,它开始一步步的后退。那两条细弱的后腿支撑不住越来越强的力量。 眼看胜利在望,岳震越发的起劲,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毫不停歇的开始冲锋。 不断后退的公羊也发觉顶倒对手已经无望,它开始使劲的晃起脑袋,猝不及防的岳震也跟着它摇晃起来。制止摆动要比抵抗正面的力量费劲,更何况岳震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会伤到公羊的脖颈。感觉到摆脱有望,公羊摇晃的更加欢实,已经有些力竭的岳震不得不放开犄角,退守到一边。 大口大口喘气的岳震看着东倒西歪的大公羊,险些笑破肚皮。过度的晃动让羊儿找不到平衡感,歪歪扭扭的好像醉汉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里,岳震能看出来公羊很不服气,总是想寻机撞到自己。他当然毫不示弱,于是,人和羊之间最原始的角力成为他和它每天比练的功课。岳震乐在其中,很是喜欢这种纯力量的比拼,大公羊也好像上瘾了似地,乐此不疲。 这个活动因为普姆央金大婶的到来而被迫中断。因为天气转暖,以后还将越来越热,大婶是来给羊儿们剪毛的。 羊圈里,看着身材矮小的大婶,轻松的一拉一绊就能把一只大羊干净利落的放倒在地。岳震一边惊奇不已,暗中学习,一边在大婶的指导下,帮忙打下手。 真是术业有专攻呐,按着不断挣扎的羊儿,岳震看的啧啧称奇。普姆央金大婶就好像娴熟的理发师一般,手里的剪刀飞舞中白绒绒的羊毛纷纷落下,留在羊身上的短绒毛也好似用尺子量过,煞是整齐。 通过和大婶的闲聊岳震才知道,这把剪刀竟然是临山原的宝贝之物,是用两张羊皮和商队换来的。 岳震听来忍不住暗自感叹,资源的匮乏是吐蕃高原落后的根源。 大小羊儿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好不喜人。天将傍晚,终于轮到最后一只,头羊。看到大婶有些心虚的样子,岳震猜想,大公羊体型太大,很不容易制服,大婶以前肯定吃过这家伙的苦头。看着光线越来越暗,普姆央金更加犹豫起来,最后还是和岳震说头羊挣扎的太厉害,还是明天再叫一个人来帮忙再剪。 看到普姆央金背起整袋的羊毛要走,岳震心中一动,赶过去说:“普姆央金大婶,您还要和布赤她们那些女孩,整理这些羊毛,不如您就把剪刀留下来,让我试试看。” “小羊倌,你,你要小心呐。不要伤了头羊,更不能伤到自己。”普姆央金大婶只迟疑了一下就把剪子递给他。大婶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伙子,尤其是看到短短的时间,他就把羊群管理的井井有条,羊儿们吃的肥肥壮壮。大婶就更愿意信任这个锻炼的黑黑亮亮,肌肉发达的小家伙。 揽下任务,岳震整夜都在回忆着大婶白天的动作,盘算着明天怎么给大公羊剪毛。 天光大亮,露水退去。岳震把剪刀别在腰后,自信满满的放出羊群,手里比比划划着向大公羊走去。 未等他走近,大公羊已经撒着欢的跑过来,看来一天的休息已经让这位羊群的首领信心十足。接着就是一切照旧,毫无花式的抓住犄角,人和羊的较量正式开始。今天的岳震不够专心,他一直观察着公羊的立足腿,琢磨着怎么抓住那条腿,让公羊失去平衡。 岳震分神的时候,却被大公羊找到了机会,公羊一晃大头。冷不防的岳震就被它晃脱了一只手,剩下单手根本无法阻挡公羊的蛮力,眨眼间的变化已经容不得他闪避,大公羊的头狠狠的撞到他胸口上。 完了!倒飞出去的岳震一阵懊恼,怎么这样不小心呢。这一下子就算骨头不断,也够自己受的了。 扑通一声仰面倒地,胸口没有觉得很疼,倒是被别在腰上的剪子狠狠的硌了一下子。 “咝???”吸着冷气,揉着生疼的后腰,岳震用另一只手拉开前襟。哎!没事,只有几道浅浅的白印,明明被装了个正着,怎么会????不曾想他站起来**的空挡,小胜一场的大公羊却得势不饶人,小跑了两步,又是一头顶过来。 福至心灵,岳震正好有心解惑,看它撞来索性敞开胸膛任它过来,眼睛瞄住了大公羊离地的前腿。 嘭!硕大的羊头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胸口,虽然很疼,但是岳震能感觉到没事。来不及惊喜,他探双臂擒住了大公羊的两条前腿,可是把羊头搂在怀里后他才发觉这样不行。不但要防备羊犄角挑到自己,而且如果是要摔倒它,自己也要先牺牲平衡。 想来想去没法下手,岳震只好无奈的放开它。大公羊得到松脱后猛地向后退去,这次不是进攻的准备,而是它有些害怕了。 动物很浅薄的智慧也让公羊觉察到,眼前的这个家伙已经变得很危险。 “来呀,来,来撞我。呵呵???”看出来这个老对手的畏惧之色,岳震笑嘻嘻的招着手,突然想到:该给大公羊取个名字了。眼珠一转,想起前世有一款很漂亮的汽车,被叫做公羊,他就脱口而出。 “来,道奇,撞我啊。嘿嘿,道奇这名字不错吧?嘿嘿,是不是很有创意?” 嬉笑着逼近公羊,岳震恶形恶状的挑衅着。刚开始公羊小心翼翼的后退着,他却肯放松的步步紧逼,公羊的那双大眼睛慢慢的便又红了起来。 不愿意就这样失败,不肯忍受这种羞辱,雄性动物的血性再次燃烧起来。大公羊愤怒的低头前冲,恨不到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撞到天上去,而且永远不要回来。 终于成功挑起它的凶性,岳震依然弓起腰身毫不客气的迎上去,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一根犄角。这次他没打算让公羊撞到,而是灵巧的一闪身,借力把羊头带向侧面,自己则一低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了公羊外侧的后腿。 脑子里闪过普姆央金大婶灵巧的动作,岳震轻抖手腕,嘴里喝道:“倒!”扑通一下,头晕眼花的大公羊被放倒在地,头蹄不甘的晃动挣扎着。 “哈哈,道奇呀,道奇,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老实点,让本羊倌给你剃头。”压着大公羊宽厚的前膀,岳震兴高采烈的摸过来剪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正所谓,不干不知道,干起来吓一跳。剪刀在手,岳震才明白普姆央金大婶的熟练绝不会是一日之功。看似简简单单的工作,手上的感觉却是至关重要,几剪刀下去,岳震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歪歪扭扭,长短不齐,好像羊身上长出了疥疮一样。 不敢把大公羊压的时间太久,要是伤到筋骨成残废可就坏了。岳震收起剪刀松开,大公羊一骨碌爬起来落荒而逃。 公羊无处可逃的渡过了凄惨的一天,无数次的被岳震扳倒来上几剪子。到后来,大公羊一看到他撒腿就跑,只是可恨它四条腿却没有可恶的家伙跑得快。岳震也不轻松,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公羊剪了一半。一边长毛,一边短毛的公羊让他看到就想笑。 休息了一夜,岳震依旧早早起来,先去给布赤送水,顺便还带上了昨天剪下的羊毛。 所有的日常工作完毕,他又别上剪子向羊群晃过去,离着还很远就已经被大公羊看到,公羊一声哀鸣,使劲往羊群里挤去。 轰走公羊身旁的羊,岳震轻松的放到公羊。“我说道奇,你就认命吧。谁让你不是我的对手哩,乖,不要乱动,今天咱们争取一次就成功。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边有毛,一边却光秃秃的,实在是太难看了,要是被人家看到,岂不给我小羊倌丢人。” 在他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中,大公羊‘咩咩’的惨叫着,声音传到很远。 “住手!一个大男人欺负羊,害不害羞!” 就在岳震兴致昂扬的忙活中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他想都没想,随口答道:“我给我的羊剪毛,关你什么事?” 话语出口,剪子猛然停在那里,他整个人好像石化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那个女声竟然说的是汉语,自己顺口回答的也是汉话,纯属自然反应。岳震晕乎乎的丢掉剪刀,放开大公羊,转身看去,一个异族少女牵着马,赫然站在身后。 “你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 邂逅佳人·神箭 牵马的少女显然比岳震还要吃惊,看到有人欺负牲灵,她情急之下忘记这是吐蕃,本族的语言自然吐口而出。竟然听到的是同语种的回答,怎能不让少女震惊! “你是什么人?”猜想是自己听错的少女,再问一遍,用的是吐蕃语言。 岳震从惊诧中醒悟过来,虽然很好奇她,为什么异族打扮却说汉语,但是礼貌上还是要说清楚的。“我是这里的羊倌,姑娘不用和我说吐蕃话,我是汉人,听得懂汉话。请问姑娘是何方人氏,到这里有何贵干?” “汉人!”虽然这样交流方式让少女觉得很熟悉,但她还是瞪大了圆圆的眼睛,仔细上下打量着,慢慢才点点头,相信眼前的这少年不是骗人。 少女端详着岳震,岳震也在观察着她,两个人都希望能从目标的外表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以解开心中的疑惑。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不难看出,两人都失望了。 少女的眼中,岳震根本就是一个错乱的混合体。最标准的汉人相貌与特征,搭配上更标准的吐蕃服饰,黑油油的高原肤色。这些原本互不搭调的东西组合到这个少年的身上,却显得无比自然,没有任何拼凑的感觉。 人的心态是很微妙的,往往能让你一眼看透的人很难勾起你的好奇,越是这般谜一样的人物,愈能撩拨一个人去探寻的欲望。 她眼里的岳震是个怪物,岳震眼中的少女何尝又不是呢? 在吐蕃高原上,很少有人穿纯白色的衣服,这里的人们更喜欢鲜艳的颜色。眼前的少女白衣胜雪,而且样式也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绝对不是大宋江南的款式。依照汉族的传统,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女孩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可是岳震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仔细的看过少女的容貌后,他不由得更加奇怪。 她的肤色很白,由此可以判断少女绝不是吐蕃的居民。女孩五官上最抢眼的就是那双大到不能再大的眼睛,深凹的眼窝加上挺拔微勾的鼻子,是很显著的少数民族血统。 通常大眼睛的女孩,眼睛都会显得格外清澈明亮,而眼前这位少女,细长弯眉下的眼眸却透着一种朦胧,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的朦胧。就好似隐藏在轻轻飘荡的白纱后面,诱惑着你去撩起这层纱帘。 岳震悚然一惊,慌忙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去注意少女满头的小辫子,还有小圆帽上插的那根洁白的羽毛。 “我是路过此地,想在这片水洼中饮马,可以吗?”岳震还在思索这个少女属于那个民族时,女孩子回答了他的问题。再仔细一想,和没回答一样,显然是不愿意透露来历。 “你请便,我也不是水洼的主人,只是在这里牧羊。”岳震微微有些失望的摆摆手,转身要走时视线很自然的掠过少女的那匹马,却再也无法移开眼睛。天呐!太漂亮啦,他被眼前这匹白色的骏马深深的震撼了。 通体雪白,没有一点杂色,银丝一般的鬃毛披落在几乎与完美的长脖子上。健壮的躯体,勾画着一道道柔美的曲线,一直延续到马尾。看的岳震险些流下了口水。 猛然醒悟,这样窥视别人的财物很下流,岳震赶忙转身离去。暗自叹息:唉,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一匹马呢? 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全部落在少女的眼里,女孩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恼火。为什么?是因为他看马儿的时间多过自己?还是因为???女孩知道这匹马在草原上有多大的魅力,这匹马很容易让人流露出贪婪、嫉妒、甚至是狂热的神情。但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这样的眼神。 纯真的喜爱,无邪的欣赏,热切的渴望,分明就是渴望也能拥有一个这样的伙伴。 月亮啊,月亮,你这是怎么啦?心语中,少女蓦然警醒摇摇头,带动满头的小辫子轻轻摇曳。她望着岳震走向羊群的背影,暗暗娇嗔。 饮过马儿,走就是喽,你管他想什么! 找回剪刀,岳震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心头的那一点涟漪因为大公羊的不配合,很快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不知道为什么,大公羊显得很亢奋,和岳震撞到一起后反应也变的格外灵敏,两条后腿蹦跳着,躲避着岳震伸过来的手。因为害怕僵持太久会扭伤公羊的脖子,岳震尝试几次无效后,不得不放开了它。 咦,这家伙怎么突然变的聪明啦。岳震暗自惊奇,是不是非要撞几下,撞到昏头昏脑,它才肯就范。 那就来吧,谁怕谁!通过这两天不断的撞击,岳震搞明白了,药息和真气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药息刚刚融入身体,与身体机能和意念都处在磨合阶段。他还发觉,不能刻意的去想,只要一想,药息的运转马上就会变得迟缓,就好比接到命令再去行动,这中间总有一线小小的时间差。 拉开架势,岳震和大公羊都是驾轻就熟,要比的是谁更有力,谁更加灵活。 嘭嘭嘭,一通毫无花式的对撞,饶是岳震有备而战也不禁有些气血翻涌,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大公羊更不好受,明显的有些晕乎乎的,四腿轻浮。 抓住机会,岳震将它放倒,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埋怨着摸出剪刀。 “道奇小子,本羊倌严重的警告你,再敢乱动罚你今天不许吃草!”大公羊无奈地,咩咩的叫着,岳震听得又有些不忍,语气不经意间柔和起来。“还委屈呢,道奇呀,乖乖的剪毛,我保证不再撞你了。要是撞成脑震荡,你可就变成傻羊啦。” 羊没有傻掉,人却傻了一个。他这边和往常一样自言自语,早忘记今天还有一个观众。 从岳震开始和公羊激烈的对撞,白衣少女就几乎傻掉了。家乡的羊群要比这里的一群大很多,每一群里都有好几头公羊,而公羊与公羊之间的战斗,往往是相当惨烈的。她从来不敢想像一个人被公羊撞到是什么情景,当看到活生生的一幕就在自己眼前上演,少女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家伙还是人吗?是不是血肉之躯啊?这样也行! 再看到他轻声细语的和羊儿讲话,小心翼翼剪羊毛的样子。少女朦胧的眼睛里闪过一缕温柔,对这个人的好奇心也膨胀到了极致。 拍拍马儿,让它独自在那里饮水,少女款步而去,脚步很轻,很柔。 一直走到岳震的侧后方,少女确信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就停在那看着,看着专心致志的汉族少年。不知道是谁说过,说一个专注工作的男人是最容易让女人痴迷的。静静注视着岳震的少女虽然还没有到痴迷的地步,但是这个奇特少年的影像已经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底。 他不再是片刻前和头羊野蛮冲撞的钢铁硬汉,变得很安详,很沉静。微微抿着的嘴角上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亮。 一只手不断的安抚着头羊,一只手拿着剪刀小心翼翼,虽然动作有些生疏,有些笨拙,但是能看出来,他很爱惜这头公羊。挣扎累了的羊,喘着粗气,整个身体都随着呼吸起伏不定,他也就小心的推动着剪刀,羊儿吸气时,他前进,羊儿呼气时,他停止。 “去吧道奇,看,你不在,它们乱成了什么样子。” 终于剪下了最后一把长毛,岳震轻轻的拍拍公羊,大公羊一跃而起,撒着欢的奔走了。 “道奇?请问这是头羊的名字吗?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身后传来刚刚那个女孩的声音,正在收集羊毛的岳震微微一愣,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少女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苦笑,只听到他回答说:“这里的人们都叫我,小羊倌。” 小羊倌,少女在心里默念着,有些黯然。深知汉族习俗的她明白,这个民族的人,不喜欢把名字告诉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静默中,岳震把羊毛收进小袋,拎着走回土屋。回到屋中,随手放好袋子便盘膝坐到炕上,是想等到少女离去后再出去。说不清为什么,他忽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女产生了一种排斥的情绪。 正在奇怪为什么还没有听到离开的马蹄声,却听到女孩在外面叫道。 “小羊倌,你的羊群跑远啦!” 岳震吓了一跳,慌忙跑出去。可不是吗,大公羊又带着队伍翻越了草坡,站在盆地下面只能看到羊群的队尾。大步流星的追上去将羊群赶回来,岳震像往常一样坐在最高处,远远的看着,水洼旁的少女,还有那匹漂亮的白马。 可是女孩却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背对他坐在水边,看着心爱的马儿喝水。岳震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这种冷拒的态度已经让女孩子有些生气了。 从小到大,一直高高在上,一直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宠爱,猛然间遇到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少年。少女的芳心里,生气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留下来的借口,舍不得错过这新鲜刺激的感觉才是真的。内心中的微妙之处,恐怕女孩自己也不一定懂。 怎么才能教训教训这个可恶的家伙呢?少女轻轻的揪着地上的绿草,一双大大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转动着。 身在高处,小盆地里的景物一览无余,看着看着,岳震突生一种很玄妙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绿茵如毯,铺在缓缓的坡上,坡下就是小屋羊圈。一汪镜子般的小水洼旁,女子,白衣胜雪;白马,神骏优雅。羊群在不远处悠闲自得的吃草,绿绿的坡,黄色的屋,洁白的羊群和骏马,还有洁白俏丽的背影,好似一幅塞外高原上静谧而安宁的画卷,让人忍不住有几分懒洋洋的倦意,忍不住想要睡在这个画卷般的避风港里。 根本不知道究竟沉醉了多久,直到大公羊带着羊群在盆地兜了一圈再次登上高坡时,岳震这才和脑子里的幻想分离,捻出一粒小石子丢过去。 啪,小石子准确的打到羊角上。咩???大公羊很不满意的抗议一声,乖乖的转了一个小弯,向坡下走去。 “哼!,有什么了不起!” 听到鼻音很重的冷哼,岳震放眼望去,白衣少女依然背对着自己,但是刚才那句话显然是她说出来的。岳震郁闷之中还有些奇怪,暗道:我有很得意的神情吗?就算我有,你坐在那里怎么看到的,难道你长了后眼?真是莫名其妙。 他当然不知道,少女面对着水洼,通过水面上的倒影,她能够把身后高处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随便交代一下,岳震每次精准的打中目标时,表情的确很臭屁。 看着水中少年人的苦脸,少女终于想到了办法。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她站起来走到白马身边摘下背囊,再走回去,还是像刚才那样望水而坐。 岳震看不到少女手里摆弄着什么,但是他有些愁苦的猜想到:这个小丫头是打算和自己耗上了。看她那付低着头的样子,很有可能是拿出了干粮。我没得罪她吧?回想着两人见面到现在的情景,他不由摇头苦笑,怪人就是怪人,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凭白无故的被人奚落,岳震觉着很窝囊,可是就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他也只好忍了,只能暗自盼着她赶紧吃完走人。两个人就这样干坐着,谁也不理谁。 等到岳震明白,少女这那里不是吃东西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险些让他惊掉了下巴。 大公羊带领着羊群再次走上坡顶,岳震自然是故伎重演,摸出了石子。就在刚刚抬手时,一直紧盯着水面的白衣少女,大眼睛猛然间眯成一条线,拉开了手里的那张弓。石子出手,姑娘转身,不过是电光火石,眨眼间的一刹。 “让你臭美,哼!” 娇嗔声中,岳震眼看着在空中飞行的小石子,被一闪而过物体击落,他顿时大张着嘴巴差点惊叫出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看花眼了,视线搜寻中,看到那支掉落在地上的小箭,他才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惊骇着向少女那边看去,当然就看到了女孩手里擎着一具白森森的小弓。 ------------ 神乎其神·比试 定睛看去,岳震不禁瞪圆了眼睛,那张弓分明就是一块动物的骨骼,弓形流畅而对称,仿佛是人工铸造的一样。 “哼!”见岳震看过来,少女依旧哼着背过身去,但是傻子也能听出来,那是一种得意洋洋的声音。 岳震晃晃脑袋,又摸出一粒小石子,看着手指间黄豆大的石子,他暗暗赌气道:看你还能射的到!手随心动,石子闪电般飞出,他自信这颗小石头的速度已经到了肉眼看不清的地步。不过他不敢加上太大的力道,害怕会伤到大公羊。 他闪电出手,白衣少女也是瞬即转身。他认为已经足够快的飞石还是被无情的击落了。 少年争强好胜之情喷薄而出,不信邪的岳震毫不犹豫的飞出第三颗石子。但是气恼的他却绝不莽撞,他这粒石子的目标已经不是大公羊,而是公羊身侧的空地,因此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发力。 可是等待他的依旧是失败的沮丧。他快,少女抽箭、上弦、射出的更快,一气呵成,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你???”岳震气结的指着少女,看到羊群已经走远,站起身去追时丢下一句狠话:“你等着???” 喜滋滋的看着少年跑出视线,少女脑子里幻想着他手忙脚乱,气急败坏的场景,清脆而得意的笑声飞扬。“咯咯咯???跟我斗!待会不要哭鼻子哦,咯咯??” 把羊群赶回来,岳震大马金刀的坐回原地,这里是失败的地方,他当然还要在这里找回面子。“你!”一指在那里偷笑的白衣少女,岳震沉声说:“转过身来,我给你一个公平争斗的机会,不要等到输了说我欺负女孩子。” “咯咯??”娇笑着转身,学着岳震的样子坐好,少女做了个鬼脸。“咯咯,小心吹破了牛皮,明明有人已经一败涂地,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知什么叫害羞,没羞,没羞。有本事再来,干嘛坐在那里吹大牛?” 岳震气的直翻白眼,口舌之争显然又败下阵来,脸上也不禁有些热烘烘的,只得假意恶狠狠的掩饰道:“来,废话少说,重新比过。” 少男少女远远的相互瞪着,一个气鼓鼓的,一个却是笑颜如花。 解下装石子的小袋打开放在腿前,看着满满当当的小口袋,岳震信心大定。正盘算着该怎么出手,却又被少女丢过来的一句话气笑了。 “有人若是大把的洒出来,可要算耍赖认输哦。” “嘿嘿??”岳震脸上乐着,心里叫好:原来你个小丫头也不是神仙啊,既然有怕的,就说明箭术再厉害,也有射不到的死角。他更不愿意放过抢回主动的机会,立刻说道:“我乃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做那种事情。既然如此,你来说,一次最多能打几颗?” 少女微微一怔,歪着头想一想,伸出洁白的手掌。“五颗,我的弓太小,一次最多只能搭五支箭。” 我的妈呀,岳震听得暗自乍舌。限定数量,不过是他临时起意的一种战术,旨在搅乱对手的心神,他自己也没练过一击多石的技术。看人家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竟然已经一弓射五箭,不服气的劲头又涌上脑门。没练过现在就练呗,万变不离其宗嘛! 给自己鼓着气,岳震拿过一粒,猛地一挥手。再看白衣少女,稳稳的坐在那里,一手弓一手箭,而且面含嘲弄,根本不被他的假动作所惑。 岳震心里顿时凉半截,曾经无数次听说神箭手的传说,莫非今天真的碰上了。据说,若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射手,不但手,眼,心法要练到出类拔萃,心理素质也要相当过硬才行。劲敌当前,看来自己的那点小伎俩并不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看到岳震停止动作,低下头沉思。白衣少女紧紧手中的弓箭,暗自提醒自己。 小心,这家伙可是个怪物,肯定会有千奇百怪的花招,一定要小心,一定不能输给他! 想着想着,岳震含笑抬起头,又拿过一粒石子,左手一粒,右手一粒,先是平平的端着手掌,意思是让女孩看清楚。白衣少女收起笑容,脸色凝重起来,也从箭壶里又抽出一支箭,两支小箭一起夹在手指缝里。 看到她微微一点头,岳震双拳猛地一握,两手向左右挥出去。向右边的那粒石子,迅如闪电转眼即逝,飞向左边的那一粒速度明显的很慢。这是岳震可以制定的计划,希望能在快慢之中,打乱她出箭的节奏。 白衣姑娘应对的也毫不逊色,只见她双眼精芒暴闪,一支箭已经叼在嘴里,另一支眨眼就射出去,直奔岳震右手飞出的那粒小石子。手指离弦和松开牙齿是在同一时间完成的,以岳震现在的目力,只能勉强看到叼在她嘴里的那支箭,在半空中被两根白皙的手指夹住,紧接着少女的第二支箭,也已经应声而出。 不用去看结果,岳震知道这次又败了,败得无话可说。他低下头去,这一次思考的时间比上一次要长得多。再抬起头来时,他嘴角紧紧的绷着,眉头深锁,而且一次拿出三颗石子,右手两个,左手一个。依然平摊手掌,等着少女点头。 少女也是明显的一皱眉头,取出三支箭后她深深的吸口气,一双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两只手掌。 三粒石子,两个方向,看是毫无花式的飞出。但是岳震心里明白,右手的两颗石子,并不是一起飞出去的,甩的那一刹,他微微一顿,两个石子一快一慢衔尾而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女孩一箭射中双石。左手的那一粒,他则用上了全力。三个小石头,向两个方向,两快一慢破风而去。 岳震动的那一瞬间,少女也动了。 “嗨!”一声清丽的娇咤声中,女孩腾身而起,前腿弓后腿绷,一个相当漂亮的挽弓仰射的姿势,三支箭一起搭上了弓弦。 快速移动的箭头从左向右划过一道弧线,就好似一台快速反应的雷达,电光火石间就锁定了整个攻击面。唰,唰,唰,三支箭依次射出,噗,第一支箭狠狠地钉上小石子,石子化为齑粉,第二支,第三支也几乎同时截到了目标。 少女白皙的脸上闪过一抹嫣红,一半是因为费力,另一半则是因为害臊。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射出第三支箭的时候,擎弓的前手微微的抖动了一下。幸好偏差不是很大,虽然箭头没有射中石子,但是前飞的石子撞上小箭的尾翼。 “好!”岳震也忍不住跳起来,由衷的喝采道:“好!姑娘神技独步天下,让人佩服!” 被他这么一赞,微微有些气喘的白衣少女反而有些羞涩。垂下骨弓低下头,女孩的芳心里不禁有些埋怨:听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佩服而已,根本不是认输啊,人家费了这么大劲,他都不肯认输!难道让你低头认输,真有这么难? 暗想心事的少女,听到岳震的后半句话又忍不住怒上心头。 “但是这样不公平!”岳震从高处一边往下走,一边道:“我可以漫无目标的乱丢,姑娘却要左右兼顾,这样下去就算我赢了,也是投机取巧。我想这样,我们找一个共同的目标,若是我打中靶子就算赢,还是刚才那个约定,一次最多五个石子。” 看着他不等自己同意,就自说自话的去张罗靶子。少女又好气又好笑:莫非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个样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管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就是不肯低头服输。说一句输了你会死呀!心里暗暗数落着,少女跺脚跟过去。心里气鼓鼓的嗔道:比就比,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岳震只好用两根木棍挑着自己的袍子,然后插在地上,又从熏黑的瓦罐下抹来一点黑色,在袍子上画一个黑圈圈。 两人面对着袍子,后退中成犄角之势站定。岳震望着远处的那个黑圈圈,暗自兴奋:在这样的高手磨练之下,自己的飞石技巧必定会有跨越式的进步。 敢情这小子,把人家当陪练啦。 “小心了,这次还是三颗。”岳震吆喝着扬起了手,少女也就抽出箭,蓄势待发。 接下来,三个,五个的喊声此起彼伏。两个人和皮袍这段距离中,成了石子和小箭的战场,一个拼命的往前飞,一个却是说什么也不让你过去。一时间,石子横飞,箭矢连珠,又是十几个回合,岳震还是毫无进展,没有打中那个靶心。 这家伙却没有任何的懊丧、羞愧之色,反而是越玩越高兴,在那边手舞足蹈起来。 看着他,好像一个孩子突然碰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心无旁骛,眉飞色舞。白衣少女也情不自禁的被他感染,和他一起享受着那种同龄人在游戏中竞争的快感。 岳震是越玩越有心得,不但能够控制石子的速度,还可以变换石子的飞行路线,这让少女应付起来越来越难。他甚至可以让两颗石子同时出发,一颗是笔直的直线,另一颗却是从上向下的抛物线。 还好女孩家心细,玩着玩着就要喊一句。“小羊倌,羊又跑啦!先去赶回来再比。”要是她和岳震一样的全情投入,恐怕羊群早就跑回临山原了。 岳震的石子无穷无尽,随处都可以抓一把。白衣姑娘却要趁他赶羊的时间,一支一支的把小箭捡回来。 射击需要全神贯注,也极费体力和心力,随着岳震的花样越来越多,白衣少女的体力迅速的下降着,可是倔强的她,硬是咬牙撑到了黄昏。天色将暗,岳震便去完成一天里的最后一项工作,等他把羊群赶进圈,回身再找少女,人家已经骑着马冲上了草坡。 “明天我还会来的,小羊倌,到时候一定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驾???” 意犹未尽的岳震也扯着嗓子对那个白色的身影喊道:“一言为定!不要怕输就不敢来了啊,我等你一决胜负!”喊声中,少女和白马消失在视线里,岳震这才忍不住有些担心。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要去哪里过夜? 想到安全,岳震顿时释怀摇头笑了,一个神箭手的安危需要自己去担心吗? 夜幕降临,岳震虽然还和每天一样打坐调息,但是脑海里白天的比赛过程依然历历在目,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清早,他便把羊毛和水送回临山原,等马不停蹄赶回来时,白衣女孩已经牵着白马俏生生的等在水洼旁了。 得知他一大早就挥汗如雨跑出去,只是为了送一罐水。少女忽然觉得很生气,她也不明白到底在气什么,反正就是觉着很气,于是就把一肚子的闷气发泄在弓箭上。岳震昨晚想出来的好几种新招式,顿时变成了无力的挣扎。 唰唰的弓弦响过,飞向靶子的石子在空中无一幸免,都被射成阵阵碎石散落一地。 岳震也察觉到女孩情绪的起伏,深知这种状态下的女人惹不得,几个回合过去,看到女孩箭壶里小箭已经不多,他就主动的停下来,跑出去把那些飞远的箭找回来。 这样一来,少女恼哼哼的面容才有所缓和,随着战况又趋于激烈,女孩渐渐忘了刚才的不快。于是,银铃一样的笑声又伴着对岳震的冷嘲热讽,一起飞扬在两人的上空。岳震也才松了口气,把注意力专注到比赛上。 又一轮激战过后,两人合力捡回女孩的短箭。她突然笑吟吟的问道:“小羊倌,你知道为什么赢不了我吗?” “你不但箭术高明,而且对飞行中的物体有非常准确的判断力。”岳震回答说。 “是啊,我们家乡有句谚语说,不了解老鹰的沙兔是活不长的。你之所以赢不了我,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弓和箭是怎么回事。”说着,少女就把骨弓递给他。“来,让我告诉你弓箭的攻击原理,这样,你才能知道什么样的角度和飞行路线是弓箭没办法射不到的。” “噢,这样我不就是沙兔喽?” “咯咯咯,那我就是老鹰。” 少年男女相视而笑,顿时多了些许伙伴之间的亲密。 ------------ 缘来缘去·月亮 “你看,我的弓是不是比你见过的都小一些?”指着岳震手里的骨弓,白衣少女问道。 岳震点点头说:“是,你这张弓所用的箭也小得多。按我猜想,这就是你射速快的原因吧?” “不只是快,而且还会更稳定,更准确。不过它的弱点是射程短,而且只能用平射、直射法,所以这种弓箭只能用于近战。”解说中,少女用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弓弦。“这种弓的弦响,声音大而短,但是它以快取胜,即便你听到了弦响,也没有闪避的时间。” “两军作战,若是配备这样的短弓,杀伤力岂不是大增?”岳震把玩着沉甸甸的骨弓,皱着眉头说:“骑兵冲到近前,长弓失去作用的时候,短弓却能给敌军致命的打击。这么好的中程攻击武器,怎么就没听说有人用过呢?” 少女嫣然一笑,用纤细的手指戳着他脑门道:“傻瓜,都说它只能平射,只能攻击一个平面。弓箭的威力在于远程抛射,打击够纵深才有杀伤力。” 被她的话吸引,岳震细想这里面的道理,没注意少女粉脸一红低下头去。女孩看着刚刚点到岳震的手指,呆呆的,竟有些痴了。 岳震一想可不是吗,把前排的干倒了,后排的已经冲上来,你就要手忙脚乱的弃弓拿兵器对敌,有些得不偿失。看来这种短弓单兵作战是个好东西,真正大规模的集团军会战,基本上就没什么用处了。 “你一个小羊倌,不想着好好放羊,想什么两军作战啊?”羞涩过后,少女抬起头神色中多了些狐疑。 “没有,没有,我就是瞎想想呗。扯远啦,你刚刚说到哪里了?” 见他支支吾吾,少女只是面色一黯,也不打算刨根问底。简短的总结道:“我说的意思是:与这种短弓作战,想从速度上取胜,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强。你若是想赢我,就不能让你的石子在一个平面上飞行,不光只有速度的变化,还要有纵深。” “噢??”岳震恍然点头说:“就是不能给你各个击破的机会,要集中起来,相互遮挡才能有胜机。” 少女再次低下头,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很聪明???” 岳震随即站起来道:“既然你告诉我这些,就说明你对自己的箭术颇有信心。还等什么,再来比过!” “我有点累了,想歇一会。”少女没有抬头,声音显得愈发低沉,好像很疲劳的样子。“你先自己琢磨吧,等到真的有把握,再来找我比吧。” “累啦???”虽然岳震的一腔热情化为失望,但想想也就释然,点头笑道:“呵呵,姑娘肯定也饿了,我来做饭,咱们两个填填肚皮,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不过是些粗茶淡饭,没什么好吃的。” 看到她没有同意,却也没有反对,岳震就笑着去生火做饭。留下少女一个人,坐在水洼边静静的发呆。 在小布赤的言传身教下,岳震的做饭水平已经很过关了。好吃不好吃,没吃过还不知道,但是看他手脚麻利的样子,少女对那些简单的饭菜,还真的有了一些期待。没让她等待太久,岳震已经端着热乎乎的糍粑走过来。 慢吞吞的吃过饭,白衣女孩依旧推说劳累,坐在那里不肯起来。于是岳震自己到靶子那边,比比划划的练习着。 直到日头微微的偏西,岳震这才停下来看向水洼边的女孩。 夕阳斜照,小盆地里的景物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大公羊带着羊群走到了水洼边,羊儿们三三两两的开始饮水,小水洼漾起一阵阵橘红色的波纹。少女和白马都拉着长长的影子,她更像是一个夕阳下的牧者,照看着即将归圈的羊群。 岳震从遐想中清醒,走向少女的背影,还未接近时,就听她头也不回的说道:“好吧,让我们决一胜负!” 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只是一前一后静静地走到比赛的地方。依旧是那个皮袍靶子,依旧是那两个互不服气的年轻人,可是气氛却有些变了。大概是夕阳渐去,卷鸟归巢,让人情不自禁的有些惆怅。 “五颗!”岳震举着一只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五颗小石子。 少女黯然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显然是挑战极限的兴奋让她的心境有些好转。 握紧拳头,仿佛是要握碎手中的石头,岳震动了。不仅是挥动手臂,身体也跟着动起来。一步,两步???五步,一步一挥手,跨出五步后,五粒石子整齐的向靶心飞去。 五支箭一起搭上了弓弦,少女的眼中异彩连连,从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一粒石子,她需要在眨眼间射落前面的四粒,才有可能阻挡那颗藏在最后的小石子。没有犹豫,射手本能的反应让她一口气射出了四箭。 太快了,看不到短箭和石子,只能看到四根线条撞到一起,砰,砰,砰,砰,四颗小石子碎裂,好像是一连串绽放在空中的花朵。 少女的第五支箭还在弓上,但是看到最后一颗石子的她,却闭上眼睛,慢慢的放下手里的弓和箭。 噗!石子打上皮袍,跌落草地,皮袍子在那微微的摇摆起来。 没有丝毫的喜悦,岳震的脸色很难看。最后一幕,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他相信姑娘完全有时间,射落最后一粒石子。他艰难的向前一步,看着女孩。“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胜利施舍给我,只是因为你要走了吗?” 女孩闪躲着他的目光,避无可避,把手里的弓箭狠狠的摔在地上,猛地转过身去。“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射!”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情绪都很激动。 看着少女微微颤动的肩头,岳震忽然觉得胸口有点痛。他走过去捡起弓箭,轻轻地擦拭着骨弓上的草泥土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看低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哪怕失败我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我相信,姑娘练就一身惊世绝技,决不会只是为了游戏,不知道你背负的是什么,只能祝福你珍重。我来自遥远的大宋帝国,不远的将来也要回去的,你我一别???”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把擦干净的小弓递到女孩手边,顺手也把短箭放回箭壶。 少女接过去,还是没有转身,因为她怕被岳震看到自己红红的眼圈。 “茫茫人海,缘来、缘去、缘如水。祝你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你了。”看她拿走小弓,岳震在女孩身后抱拳拱手,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少女跺脚喊了一声,岳震站住身形,两个人背对着背,双双无语。 “咯咯???”过了好久,少女笑着转过脸,眼圈还是红红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显得更加朦胧。她看着岳震的后背,笑声里听得出是释然的欢悦。“算你是个洒脱的男人,不错,永别又怎样?重要的你我曾相逢。谢谢你小羊倌,你教会了我很多。保重!” 听着女孩上马扬鞭,蹄声渐远,岳震心里乱糟糟,好似被人拿走了什么东西,一颗心空落落的。 猛然听到马蹄声又回来,他迷惑着转身。白衣少女和白马,在他面前做了个一个漂亮的盘旋后,绝尘而去。女孩的声音,却留在了耳边。 “我是拓跋族的月亮,不服气就来绿洲找我比箭???” “绿洲,拓跋族,月亮,好美的名字。”拔腿狂追的岳震跑上盆地的最高处,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慢慢变小,喃喃自语着少女留下的那一点点讯息。 两天梦幻一样的遭遇,渐渐的淡化在记忆里,岳震的日子,依然有条不紊,千篇一律。可正是这个时候,在遥远的西夏重镇肃州,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血案,而这件事的余波,让很多人的命运就此转弯。 肃州,瓜州,沙洲,由东至西,排列在西夏与吐蕃的国境线上,也是西夏王国最西端的三座城市。三城隶属于宣化军司,西夏国王牌骑兵军团,铁鹞子军团,有三个骑兵大队,常年驻扎在这里。 三州地处青海商道的最西端,紧邻西辽国境,而且这里地形简单,视野开阔。南面是一望无际的昆都伦大沙漠,西夏国界与沙漠之间,只有一条笔直的官道,无遮无挡。只要不刮风,对面相距千余丈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这三个州是青海道上最安全的地方。从东往西去的商队,只要到达肃州,就算是大功告成,此后一片坦途了。 而从西辽往东去的商队,也把肃州当作一个集结点。尤其是那些实力单薄的小商队,总是要到肃州凑到一起,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商队结伴同行。 所以不管是西来还是东去的商旅,肃州就是商队的天堂,就是安全的代名词。 然而就是在这个大家公认的天堂,忽然发生了一起惊天血案。一支从东往西辽去的商队,在肃州境被集体屠杀。闻讯赶到的铁鹞子骑兵大队,只看到了几十具尸体,商队的货物已被洗劫一空。 虽说血淋淋的,事情闹得够大,但是铁鹞子的指挥官还算镇定。一边派斥候沿着痕迹四下搜寻,一边清理现场,看看有没有作案者留下的尸体。 等到手下找到两具出家人的遗体,并从他们身上找到了牒文。这两位年轻的大师来自西夏的护国神寺,大天宁寺。 指挥官慌了,大天宁寺是西夏国寺,那里的僧侣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商队。接下来的发现证实了指挥官的猜想,在两位僧人的不远处的一具尸体上,他们找到了一块抢匪们没有发现的玉佩。当看清楚玉佩的图案时,指挥官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更明白若是找不到行凶者,不但自己罪该万死,还要连累整个家族的人。 派出一小队骑兵,立刻把这三具尸体送往宣化军司,留下两个老兵看护凶案现场。指挥官一声令下,骑兵大队跟着斥候留下的联络暗号,扑进草原与沙漠的交界处。 没有人知道死在肃州郊外的是什么人,因为没有人敢问。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西夏王庭的愤怒可以把草原化为灰烬。 大国师伽蓝叶带着六百僧兵,从国都出发赶奔肃州。宣化军司的一万步兵连夜开出边境,封锁了所有返回沙漠的道路。西夏南境四大军司,共出动了十二个铁鹞子大队,好像一个寒光闪闪的大铁犁,在肃州以东的大草原上巡弋,梳理着。 第一支找到劫匪的部队,是常驻肃州的那支铁鹞子骑兵大队。 指挥官命令信号兵,把所有的信号放出去后,一队精疲力竭的铁鹞子,冲向了他们的敌人,他们身后是一簇簇,滚滚燃烧的浓烟。 升空的狼烟就是讯号,所有的铁鹞子,包括宣化军司的步兵。都在第一时间向这边赶来,这里变成一块巨大的磁石。 铁鹞子战士的标准配置是铁枪、马刀,战士全身覆甲,战马的关键部位也有甲胄防护,这就是他们被称为‘铁鹞子’的原因。但是此刻,从前近乎于无敌的铁鹞子,啃到了一块生硬的骨头。随着越来越多的铁鹞子大队赶到,战局才终于向西夏这边倾倒,正是这种局势,让他们的敌人抛弃了死战的念头,整齐的骑兵方队,演化成一道道细流,向东方突围。 厮杀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空大亮时,各个局部的零星战斗都已经结束。 参战部队的最高长官,步兵万夫长李安疆,巡视在战场的最中心地带。他不知道这个战报应该怎么写,最早接触到敌人的铁鹞子大队全军阵亡,没人知道敌军的确切数字。 李将军只能看着一具具敌人留下的尸首,这样写道: 匪军系轻装骑军,无军服,无旗号,人数不详。已击毙匪类,红发黄瞳,身形巨。末将以为匪军出自昆都伦沙海,故不敢擅离封锁线。 我军骑兵经一日夜之惨烈战斗,如今尚在追击残匪,亟待增援修整。 ------------ 亲人沥血·仇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令各族民众闻之丧胆的红毛鬼,再次出现在草原上。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到大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红毛鬼,在草原人的心目中,是瘟疫,是噩梦。很多人开始惊慌起来,牧民成群结队的守在营地,不敢放牧;商人们放弃了所有的野外活动,躲避在城镇里;甚至那些零星小规模的马贼团体里,也都弥漫着岌岌可危的气氛,生怕自己就成了红毛鬼的下一个目标。 危机,有危险,也有机会。有的人,感觉危险。有些人,看到了机会。 曲什,青宁草原上最繁华的城镇,不仅仅是因为它地处在草原的最中心,而且这个镇子,还是草原上暗流的分界线。 东门最大的骡马店外,站着一群服饰各异的男人,个个表情严肃。骡马店院子里摆着一张桌,男男女女几个人围坐桌旁,气氛有些沉闷。 刘子翼坐在赵阿罗的身旁,观察着桌边的每一个人。 正对面坐着的,那个女真人,应该就是这家店的主人,富察。他右首边驼背的吐蕃人也不难猜,在青宁大草原,次丹堆古和他的牦牛马贼,是任何人都不能小看的。富察左首的白衣男女,刘子翼还不敢肯定,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回纥‘雪风’的首领。 以主人身份说话的富察,很快就证实了他的判断。这对夫妻就是回纥马贼的领袖,纳速虎和沐兰朵。 “各位,纳速虎说的够清楚了吧?危局近在眼前,富察想听听诸位老大的意见。” 次丹堆古阴沉着脸,声音也像破锣一样难听。“天杀的红毛鬼!没什么好商量的,若是让他们在青宁扎下根,那有咱们的好日子?咱们的协议,到时候全部变成了屁话,一文不值!只有把他们赶尽杀绝,青宁大草原才有太平日子。” 挂着面纱的沐兰朵,厌恶的皱皱眉,只不过没人能看到。这个粗鲁的吐蕃驼子虽然脏话连篇,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经过无数次血腥的倾轧,吞并,明争暗斗,青宁原上的四大势力,最终选择了和平,选择了不流血的掠夺方式。去年秋天,也是在这间骡马店。富察,次丹堆古,纳速虎夫妻,羌刺首领阿罗,在各族信奉的神灵面前立下誓言,共同遵守四家达成的协议。 想到协议,刘子翼不得不佩服这个女真人富察,他有着精明的头脑和出众的眼光。富察的一番举措,无疑是给马贼这个古老的职业,增添了新的含义。 从那以后,一些消息灵通的商队首脑,就知道有一种被称为‘买路’的门道。不管是西去,还是往东,也不管是那个部族,想带着商队安全通过青宁大草原,可以,交钱!只要把钱交给四大势力的任意一家,有他们的旗帜和护卫队,保你一路坦途。 血浓于水,亲不过同族同根。汉、羌两族的商队闻风而动,大都走的是羌刺的门路,相同的道理,女真人找富察,吐蕃人求次丹堆古,回纥、契丹人走纳速虎夫妻那条线。 马贼和商旅找到了平衡点,青海道上的两条商路,显现出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繁荣。 在这里只有一个例外,就是锡丹汗达克博的商队,他们依旧我行我素,那是因为锡丹汗的商队有牦牛军团跟随。大家也都知道这个例外让次丹堆古很不爽,但是驼子次丹也只能在嘴上骂几句粗话而已。 那些自恃武力强横,不买账的商队走进大草原,自然就成了小股马贼们侵扰的目标,不过这些散兵游勇们实力有限,只要他们略有收获,便会心满意足离去。 马贼也有古老的职业道德,只要商人不做死命的抵抗,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甚至还要给你留下足够的干粮和水。商队是一只老母鸡,马贼只是想得到几个鸡蛋而已。 因此,像这一次红毛鬼的暴行,在马贼内部同样是遭人痛恨的。 最先得到消息的纳速虎能看出来,富察和阿罗仍在观望,次丹堆古只是做做样子。回纥首领笑笑说:“几位兄弟,红毛鬼的危害不用讲,大家都明白。而且他们这次惹怒了西夏,不但退路被截,而且西夏军方放出话来,交去十个红毛鬼,无论死活,赏一两金。呵呵,重赏之下,相信青宁原上蠢蠢欲动的,不止咱们几个吧。” “谁敢!”次丹堆古精芒一闪,腰背好像一下子挺直许多。“没有咱们点头,那些杂鱼小虫,谁敢虎口夺食!再说,若是红毛鬼什么人都能对付的了,还用咱们这样费神?” 显然这个赏格,已经成功的打动了次丹堆古。 阿罗和刘子翼对了下眼神,阿罗也点头说:“好,我们也干!不过羌刺只有一个条件。人,赏金,你们随便,缴获的战马得全归我们!” 一直沉默的富察,眉头一抖,心中后悔不跌。刚刚他不是犹豫干不干,而是想怎么在里面获取最大的好处。富察内心里,更想人也要,马也要。他在想是不是应该收留红毛鬼,若在这个时候对这群丧家之犬伸手援救,这些战斗力强大的野蛮人,必定会感激不尽。唯一可虑的是,收降后,如何去应对西夏王庭的怒火。 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这边,富察无奈的笑笑,他知道这样风险有点太大,别到时候得不偿失。倒不如顺水推舟,捞点实惠划算。 “既然大家都有兴趣,我富察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一起干!” 意见统一,剩下的就是怎么干的问题了。几乎没有什么争论,三大马贼头目就同意了富察的计划,关门打狗。任由红毛鬼进入青宁原,再由‘雪风’封锁布哈峻的通道,把红毛鬼关在布哈峻到曲什这片方圆几百里的草原上。羌刺由东向西,次丹堆古和富察南北合击,一举把红毛鬼歼灭。 大草原上酝酿的风暴,似乎离这里很遥远,这里便是宁静安详的临山原。 连续几天都下着小雨,留恋在山林里的猎人们纷纷返家,春季的雨林里不但潮湿冰冷,而且猎物也各自避雨,不会有很好的收获。 检查一遍羊圈里的窝棚,岳震这才放心的回到土屋。擦擦头和脸上的雨渍,他就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漫天细雨,怔怔的想着心事。 听格桑大叔讲,每年这一阵子雨下过后,夏季就要来到。真快啊,两个月转眼间就这样过去了,想想冰天雪地里,大叔把自己救回来,就好像昨天刚发生的事情。而且按照土古论的计算方式,百日酣的药性已将近失效,真气的苏醒应该进入倒计时。 已经发生的,将要发生的,岳震不禁在春雨中黯然伤怀。用不了多久,秋季,冬天都会接踵而至,到那时,我就会离开这里,离开大叔和阿妹。 丝丝细雨终止了一切户外活动,这让岳震觉得有些无聊,不过屋外坡上的绿草,每天眼见着都在疯长,也让他知道放牧的黄金季节即将来临。 深夜,盘膝打坐的岳震猛然睁开眼睛,他跑到屋外的雨中伏地倾听。 有马蹄声,但是很远,很不清晰,什么人会在下雨的深夜赶路?胡乱猜测着回到土屋,擦干头脸,岳震继续打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乱哄哄的,很不安宁。没办法静下来,他索性躺在土炕上,想着明天一定要回临山原看看大叔和阿妹,想着想着,在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血!睡梦里漫天的血色把岳震惊醒了,感觉到后背阵阵冰凉,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拉过毛毡围在身上。 披着毛毡,呆坐在黑暗中,他再无一丝睡意,不安宁的预感也越来越重。好不容易等到天空微微发亮,岳震甩掉毛毡冲进细雨。 雨天的清晨没有晴天那么亮,雾霾霾的,水滴带着雾气挂在灰白的天幕上。身上的衣袍慢慢被雨水浸透,凉冰冰的衣服让岳震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惊慌失措的他一边抹去挡住眼睛的水渍,一边拼命的狂奔。 快了,就要到了,格桑家的小院子,土屋遥遥在望,岳震却蓦然止住脚步。血腥气,地上依稀可辨纷乱的马蹄印,真的出事了! 紧张的快要窒息的他,猛地吸着气,已经缺氧的大脑才回复一点点清明。心在狂跳着飞快的跑向小院,他无法抑制的,狂乱的呼喊着。“大叔!阿妹!你们在那里!阿妹,阿妹,快回答我!格桑大叔???大叔!大叔你怎???” 一头冲进院子,一眼就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格桑,岳震眼前一黑,踉跄着扑到大叔身旁。 一柄巨大的斧头砍进格桑的胸膛,鲜血沿着伤口汩汩往外渗。岳震哆哆嗦嗦的脱下袍子想堵住流血,可是伤口太大了,他堵住这边,那边又流出来。 “大叔!大叔!您说句话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怎么才能止住血!”雨依旧在下,依旧模糊着岳震的视线,他挥手抹去,血水,泪水,雨水混在脸上,也没有他的心绪混乱。 血色清晨的细雨中,他哭喊在恩人的身旁,绝望正在一点点的吞噬着他。 顾此失彼压着伤口的手,猛然被一只大手抓住。 “小羊倌,是你吗?” “是我,是我!大叔”岳震一阵狂喜,也用力抓住格桑的手,摇晃着。“大叔,快告诉我,怎么做血就不流啦!快点,您的血流得太多了。” “咳??咳??咳??”格桑一口一口吐着血,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没用了,小羊倌,没用了。你看着我的眼睛,大叔想听到你答应我,看着我???”格桑一边摇头,一边断断续续的吐血,岳震慌忙捧着大手跪在他身旁。“小羊倌,大叔不会看错,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你答应大叔,一定要找回布赤,从今往后你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咳咳??” “阿妹怎么啦?她在哪里?”这才想起来,布赤肯定也出事,岳震追问着,想知道一些确切的消息。但是大叔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有嘴唇还在不甘的蠕动着,岳震慌忙把耳朵贴上去,勉强的听到。 “布赤被红毛鬼抓走了,找回来,把她找回来???还有??替我给她做一件吴州锦的袍子,记得要绣一朵???一朵雪莲???” 岳震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噩梦。他闭上眼睛,希望睁开眼时自己还在水洼那边的小屋里。一次次的闭上眼睛,又一次次的睁开,他甚至疯狂的捶打着脑袋,想让自己从梦境中醒来。 但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一切就在眼前,无法更改! 冰冷的双手,冰冷的躯体,冰冷的心房,还有那双失去了神采,却不肯闭上的眼睛。 他走了,带着无尽的牵挂;他走了,只留下一个卑微的心愿。 抱起大叔慢慢僵硬的身体,岳震再一次和死亡如此接近,他仿佛回到不久前,回到和完颜昌生死对决的那一刹。那一刻是求生的欲望,催发着潜能。而此刻的他,正在被毁灭的欲望一点点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人怀抱着冰凉的亲人,一声声发狂的仰天怒吼着,野兽一般的吼声,回荡在临山原。直到他声嘶力竭,喷出一口黑血,岳震腿一软,抱着大叔跪在雨中。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仍在不停地呐喊。大叔和阿妹,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灭顶之灾?难道是因为他们太善良,善良到被人夺去生命时,也不会想到‘报仇’两个字,只会想到为亲爱的女儿,再做一件漂亮的袍子。 跪在地上的岳震,剧烈的颤抖抽搐着,他仿佛要被痛苦撕裂。满腔的愤恨也好像随时就会撑爆他的身体。 内心深处,格桑就是他异族的阿爸,虽然不似父亲那样名震千古,却让他觉得更真实,更亲切。没有了,眼睁睁的看着阿爸死在自己怀里,眼睁睁的看着阿爸痛苦而遗憾的离去,自己去无能为力,他淹没在悔恨的浪潮里。 他恨!恨这该死的春雨,没有雨,阿爸还在山里; 他恨!恨那些该死的凶手,虽然阿爸只能说出,红毛鬼,这三个字; 他恨!他更恨自己,若是昨晚听到动静就赶过来,他幻想,悲剧便不会发生; ------------ 追敌遇友·阴魂 “阿爸,原谅我不能好好的安葬您了,我要立刻去找阿妹!” 魁梧的吐蕃猎人,静静的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岳震跪在那儿,用额头撞击着地面。对亲人的誓言,全都埋在心里。阿爸,您一定要保佑我找到妹妹。阿爸,我要用仇人的鲜血,为您染红归去的道路!抬起头来,他眼睛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色,这一刻,身上的血液好像和躺在那的阿爸一样冰冷,这一刻,他更像是一只失牯的幼兽。 拿着从阿爸身上取下的巨斧,拿起阿爸的弓箭和柴刀,他疯狂的撞击着土屋的每一面墙壁,一直撞到土屋轰然倒塌,把亲人掩埋在里面。 最后看一眼坍塌的家园,岳震喃喃自语:“既然善良不能换来安宁,那就让我邪恶吧!那就让我去毁灭!” 骑着幸存的老黄马,他踏上了征途,沿着泥泞的马蹄印一路向东。 岳震走后不久,三大马贼的联军赶到,纳速虎夫妻留在封锁线上,其余的头领们也先后见到这里发生的惨剧。 没有人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表现愤怒,但是除了次丹堆古自己,其余的几位头领都在暗暗地咒骂着这个罪人。若不是该死的驼子为了保存实力不肯死拼,红毛鬼到不了这里,这些可怜的人也不会死。 阿罗目无表情的命令部下,去安葬这些无辜的人。富察带着人四处探寻蹄印,刘子翼停在了格桑家的土屋前。 让刘子翼很迷惑的是,小赤兔为什么会有些激动,他没有洞察过去的神通,也没有牲灵那种能够辨别气息的能力。但是种种迹象还是让他明白,这里曾经有人活着,而且这两个幸存的人,已经沿着红毛鬼留下的足迹,一前一后向东面追去。 所以当富察回来告诉大家,残匪分成两股,一路往东,一路往西。刘子翼马上就表示,他们羌刺负责东窜的红毛鬼。 不是刘子翼判断有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岳震也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把老黄马赶到一边,岳震伏在小土堆的暗影里。一路毫不停歇的追赶,虽然耗尽了他的体力,但是也让他彻底的冷静了下来。整齐而众多的马蹄印告诉他,仇人很多而且都是训练有素,自己若是因为仇恨冲昏了头脑,也将和阿爸一样的下场,妹妹也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冷静,一定要冷静。伏在潮湿的草地上,岳震在暗夜中,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慢慢接近的身影。 突然间失去目标的那个身影,显得很警惕。暗中看着他的岳震更是吃惊不已,因为这人根本没有马,竟然只凭双腿的力量追到了这里。岳震隐约有些明白,这个人应该不是仇人一路的,至于他为什么跟着自己,抓住一问便知。 松开手里的大斧头,岳震轻轻的抽出柴刀,屏住呼吸,看着他犹犹豫豫的走近。 可能是一天来亡命的追赶,已经让他疲劳欲死,也让他的警觉降到了最低点。岳震闪电般的扑过来时,那人手里的刀,只是象征性的挥挡了一下,便被岳震的柴刀砍飞出去。 “不要杀我,我是你的朋友!”岳震一脚把他踢翻,柴刀压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那个人抢先说道,用的是吐蕃语。 岳震早有这样的猜测,所以并没有打算真的干掉他,看他举着双手老实的躺在那。岳震松松手里的刀柄,仔细的打量这个自称是朋友的人。一眼看去,看出他绝对不是吐蕃人,岳震又是一用力,冰冷的刀刃贴上了他的喉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不是我要跟着你,是因为我们有一群共同的仇敌。”异族少年指指远方。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脸已经很近。若不是他微微带卷的头发和胖乎乎圆鼓鼓的面庞,岳震几乎把他认作汉族。不知道为什么,岳震突然觉得一阵亲切,便收起了柴刀,坐在他身边问道:“你是那个部族,叫什么名字?” “我们没有部族,我是蒙古人,名字叫巴雅特。” 岳震不由一愣,吐蕃这块高原上,蒙古族是一个很稀少的族群,他们不是应该在遥远的北方吗? “你也不是吐蕃人,告诉巴雅特,你是汉人还是女真?”他**乱想的功夫,巴雅特也坐直了身体,一双小眼睛紧紧的盯着岳震。 皱皱眉,岳震不满的问道:“怎么?汉人怎么啦,女真人又怎样,别忘了,现在你还是我的俘虏!” 巴雅特脖子一耿,口气比岳震还冲。“不怎样!假如你是汉人,咱们就可以做朋友,如果你是女真人,哼!我还没有失去战斗能力。” “哦?”能够感觉到巴雅特暴烈的戾气,岳震虽然有点不明白,这个蒙古少年为什么有这样的爱憎观念,但是岳震不想节外生枝,尤其是即将面对强大而未知的敌人。如果能有一个盟友帮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疑惑的上下看看巴雅特,岳震用汉语说道:“我是汉人,来自江南临安府。” 扑通一声,巴雅特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躺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说:“还好你是汉人,不然我可真没力气跟你打了。” 岳震现在最关心的是仇人的信息,看情形巴雅特要比自己知道的多,所以他紧追不放的问道:“你为何追那些畜生,你和他们有什么仇恨?” “畜生!没错,他们就是一群畜生!”巴雅特咬着牙愤恨的说道:“我们全家赶着马群在沙柳歇脚,碰到西夏人追杀这群畜生,他们要抢我们的马,阿爸就不让,畜生们杀了阿爸、阿妈!唔唔唔??杀光了我们全家!”说着蒙古少年通通的捶打着地面,泪流满面。 同仇敌忾,没有比这个更容易让人觉得亲近。岳震拍拍巴雅特的胸口,低声道。 “不要哭!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泪水在亲人的尸首前已经流干!站起来,拿起你的刀,我们的血债要让畜生们用血来偿还!” 他的声音很低沉,却无疑是一剂催化剂,催化着这个蒙古少年。巴雅特重新坐起来,狠狠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咬牙道:“不错,报仇!我从沙柳追了一千里,就是要杀光这些畜生!为我的亲人报仇雪恨!” “好,一起干!杀光他们!”岳震伸来一只手掌,热切的看着他。 “杀光!一个不留!”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摇晃着。 即将崛起的风云人物,在这个夜里,遇到了他的第一个臂膀,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遇到第二个、第三个???但是后来很多人都知道了,前方那些逃窜的匪徒,是他第一块血淋淋的垫脚石。 两个心怀激荡也忐忑的少年,抓紧时间回复着体力,仇人越来越近,苦战就在眼前。 从巴雅特的嘴里,岳震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得知他们正在追击的匪徒,已经是草原上的众矢之的。岳震没有丝毫的高兴,相比杀光这些该死的红毛鬼,他更加担心布赤妹妹的遭遇,他也就更加心急如焚。 巴雅特的另一个坏消息更让岳震如坐针毡,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 红毛鬼在临山原作案后,分成了两路,另一队往西边去了。一路狂追下去的岳震,只能暗暗祈祷,老天开眼,妹妹就在前方,还没有遇难。 唯一让岳震有些振奋的是遇到巴雅特,蒙古少年常年跟随家人在大草原上贩卖马匹,他通晓草原上的各族语言。而且他还曾近距离的接触过红毛鬼,知道这些畜生来自昆都伦沙漠的深处,也就是说,红毛鬼对这里的地形,远没有他们两个熟悉。 他们两个只有一匹老马,幸好两个少年都是体力惊人,可以轮流的跟着老黄马跑。又是一天艰苦的追赶,第二天的傍晚,终于让他们看到了仇人的背影。 相比累到要死的少年们,红毛鬼骑兵的境遇更加凄惨。从肃州开始,西夏铁鹞子就从没有放松过血腥的追杀,一直杀到青宁原的布哈峻,这种残酷的追杀才算告一段落。但是,没有食物,没有休息的红毛鬼,又掉进青宁马贼集团的包围圈,走投无路的恶魔们便看到什么抢什么,一路上犯下的血案,远不止临山原一桩。 岳震和巴雅特爬在一个小山包上,看着停下来的红毛鬼,虽然两双眼睛都在喷火,但是两个人也都明白,报仇之路还很漫长,也很凶险。已经是惊弓之鸟的红毛鬼,停在一片开阔地上,周围视线良好。 鞑靼,巴雅特在岳震的耳边介绍着这个民族。鞑靼人,天生就比其它种族高大健壮,因此这个种族也就滋生了强烈的侵略性。 这个种族也有很多的分支,最大的两个族群就是红头鞑靼和黄头鞑靼。相比红头发的鞑靼人,黄头鞑靼性格比较温和,他们自己种植,放牧,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不像红毛鬼这样,以烧杀抢掠为基本的生存方式。 岳震点点头,一样的低语道:“好,等到后半夜,畜生们最困乏的时刻,咱们摸上去干掉哨兵。记住,今晚的任务是试探他们的本领,能杀则杀,不能杀便不可恋战。我已经失去了亲人,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兄弟!狗杂种们睡了,咱们也休息,你先。” 巴雅特转过头去,他怕岳震看到自己湿乎乎的眼睛,兄弟这两个字,从这个夜晚开始,就深深的刻在了蒙古少年的心底。 看着蜷缩在一旁的伙伴,听着巴雅特的呼吸慢慢均匀,岳震也闭上眼睛,他不是要睡觉,是要趁着一点点的时间,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太过疲劳的缘故,身体里熟悉的金色显得有些暗淡,流转的有些呆板。这是最佳的修炼时间,岳震静静的吐纳呼吸,药息轻快地运转起来,脑海里的金色慢慢变亮,强忍的困意也渐渐变弱。脑子越来越清明,随之而来的异象也让他有些吃惊。若不是红毛鬼营地的影像越来越清晰,岳震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股意念,一直在监视着那边。 但是他肯定,这个影像绝不是看到的,这样的距离,眼睛不可能看得这么清楚。 药息终于恢复到金灿灿的颜色,红毛鬼的影像也变得更加清晰,岳震甚至能够看到靠在马上打瞌睡的哨兵。 红毛鬼哨兵身旁的那匹马,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猛的警觉起来,抖着大耳朵四下观望,带着那个哨兵也从半梦半醒中惊觉。 岳震吓了一跳,赶忙收回那股意念,哨兵的影像也就蓦然消失。夜色中,睁开眼睛,这对他来讲太神奇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识?完全只用意念就可以去观察周围的环境。这种感觉很玄妙,也很新奇。停了一会,急于证实的岳震再次紧闭双眼,用意念向红毛鬼的营地探去。 没错,就是这样,因为这一次是全神贯注,影像比上一次还要清晰。 不用太久,岳震就把红毛鬼的营地,包括前前后后的地形,把握得清清楚楚。一个个进攻计划,不停地推想着,否决着,再想一套,再否决,直到一个完整的计划酝酿而成。岳震睁开眼睛,推醒了熟睡的巴雅特。 “兄弟。”摘下格桑阿爸的弓箭,递给巴雅特,岳震指着侧方那个黑黢黢的小土包,伏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显然巴雅特开始还有些抗拒,随着岳震一点点的展开计划,以及各种各样的应变预想,蒙古少年忍不住频频点头,倾听的神情也越来越专注。 “好了,兄弟去吧!记住听不到大队的马蹄离去,千万不要回到集合地。” 两个少年近乎于狂热的对望了一眼,各自转身,胸口贴着地面像蛇一样,蜿蜒匍匐着左右分开。 一手柴刀,一手大斧的岳震,一点点的向前滑行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闭上眼睛,他根据脑海里的影像,不断的调整着方向,滑行,前进,再前进。雨后被践踏过的草地,一片亮,一片暗,也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直到感觉和那个红毛哨兵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尺,岳震静静的停下来。藏在一片暗影中的他,微微抬起头,猛然睁开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嗜血的光芒。 无声无息的跃起,宽大的斧刃划过,一蓬刺眼的血雾飘荡起来。仿佛是为这一场野兽与野兽之间搏杀,燃亮起的一朵猩红的礼花。 ------------ 追击强敌·偷袭 从那以后,每当回想第一次杀人的情景,岳震还是很羞愧。那个红毛哨兵很魁梧,面如凶神恶煞,但是当锋利的斧刃划过他咽喉的时候,那张凶残的脸上,还是闪过恐惧、绝望,还有乞求。 岳震的手不可避免的抖了一下,致使那个哨兵没有能够立刻倒下,他拼命的张大了嘴巴,却不能吸到一口救命的空气。恐怖令人作呕的情形,顿时引爆了岳震脑子里的闷雷。 轰隆隆!他仿佛看到善良的格桑阿爸,也曾无助、乞求、绝望的眼睛。 去死吧!你们这些冷血的禽兽,你们根本没有乞求怜悯的资格! 血腥染红了眼睛,仇恨让他如一头恶兽,迅如奔雷的砍柴刀,让那个痛苦万分的哨兵彻底得到了解脱。岳震则不理飞溅而来的血雾,扑向另一个背对着他的哨兵。 虽然红毛鬼的斧头够锋利,岳震却没有看到哨兵托着下巴的手臂。从下向上的斧刃砍断手臂后,力道已失,但是强大的惯性还是砸碎了他的下巴,突如其来的痛苦让这个巨汉的发出一声嘶鸣,好像来自地狱的声音。 “呜嗬嗬???呜呜嗬???” 岳震还在犹豫是不是再给他一刀,结束这个令人生厌的声音,一支木箭飞来,钻进哨兵的脖颈,破管子一样的嘶叫嘎然而止,另一边的巴雅特也开始动手了。 巨汉庞大的身体‘扑通’砸在地上,不好!岳震想到没想,转身就跑,耳边响起一匹战马被惊醒的叫声。 身后营地里顿时炸开了锅一样的乱起来,岳震没有回头,只是玩命的狂奔。隐约听到弓弦的颤音,他头皮一麻顺势向前翻滚。嗖!一支铁箭钉在身旁的草地上,他不敢立刻起身,在草地上又翻滚了几遭,这才起身飞奔,跑动中不停地变向,翻滚,尽管这样,还是有阴魂不散的冷箭撕破了他的衣衫,划破他的皮肤。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岳震不得不扔掉大斧头,它的重量已经开始拖累速度了。 追来的箭矢越来越少,他稍稍放缓了速度,松口气,终于跑出弓箭的射程。隐约听到马蹄声传来,岳震知道今晚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巡视着周围的环境,他猛然加速向一片洼地跑去。 岳震赌的就是,红毛鬼不会这么快就能够全军而动。按照他的应变方案,巴雅特现在已经骑着老黄马,在侧后方尾随着这一小队追兵。 一个翻滚,落在草洼的暗影中,岳震迅速的跳整着呼吸,顺手摸出一颗小石子。 偷袭者的身影猛然间消失,鞑靼马贼显然有些迟疑,停了下来。十几匹马凑到一起商量片刻后,他们散成一个包围圈,向草洼围过来。十几个鞑靼人只顾着黑乎乎的草洼子,谁也没有注意,追上来的巴雅特赶走老黄马,正在慢慢地接近着他们。 一声令人惊悚的叫声中,一个红毛鬼跌落下马。失望的巴雅特,急忙收起弓迅速的转移到另一处暗影。 夜色很好的掩护了他们,同时也让弓箭失去准头。巴雅特本来瞄准的是鞑靼人的脖子,木箭却钉进了那人的后背。 突然遭到不明方向的袭击,鞑靼马贼有些慌神,尤其是和落马者同一方向的那几个,首尾难顾不知该如何是好。仰面躺在草洼里的岳震看得却是清清楚楚,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的目标是最近的那个红毛鬼。 距离太近了,鞑靼人听到风声时,已经来不及反应,小石子狠狠的砸在他的脸颊上。岳震的力道可想而知,他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被掀翻下马,晕死过去。 早已蓄势待发的岳震腾身而起,一个起落就窜上马背,一手扯动缰绳,用柴刀的刀身拍向马屁股。 希律律,马儿吃痛的蹦跳着,岳震这才发觉自己错了。他根本控制不住这匹失去主人的劣马,高头大马狂暴地上蹦下跳,只是在原地打转转。敌踪再现,其余的红毛鬼立刻吼叫着围上来,岳震没办法只好滚下马背。 伸手摸出一把石子,甩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红毛鬼,岳震怒吼着迎上前去,狭路相逢,后退只有死路一条。 巴雅特也看到了岳震的危机,蒙古少年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一边开弓放箭,一边飞快的向这边靠近。 冲在前面的几匹马受创最重,它们的目标太大,被岳震这样一大把石子打过来,几匹马无一例外的吃痛狂跳,猝不及防的鞑靼人通通被掀翻落马。最倒霉的一匹马被石子打到眼睛,惨烈的嘶鸣中,马和骑士一起狠狠的砸倒在地上。 被摔得晕头转向的红毛鬼,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岳震已经杀到,手起刀落,一个鞑靼马贼的咽喉则被干净利索的洞开了。 噗!腥热的鲜血喷溅到脸上,岳震哪有时间去管?俯身捡起鞑靼人的斧头,他又扑向另一个刚刚站起来的鞑靼人。 草原上的骑手一旦下马,战斗力锐减。再看到满脸血污的岳震,即便凶悍的鞑靼人,也不禁有几分胆寒。‘当’的一声巨响,两把大斧头撞到一起,岳震手臂酸麻,鞑靼马贼也不好受,再拼一斧后,岳震的余光看到已经有人围了过来,情急之下的第三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鞑靼人的斧子被砸飞,岳震的柴刀闪电般劈上了他的脖子。 狼嚎一样的惨叫,又一个红毛鬼倒下,岳震也顿时身陷包围。 远处的红毛鬼看到他混在同伴中,只好收起弓箭催马围过来,但是巴雅特手里的木箭却没有放过他们。跑在最前面的三个红毛鬼先后落马,剩下两个气急败坏的鞑靼人,拨转马头向巴雅特冲去。 两把狭长锋利的马刀,两匹疾风一般的战马,扑向巴雅特,两个咬牙切齿的鞑靼人,在他们眼里,站在地面的的人已然变成了三截。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蒙古人,是大草原上驯服过无数烈马的蒙古人。 看似一个极其荒谬的动作,巴雅特一闪身,撞向一匹飞奔而来的高头大马,马上的鞑靼人眼前一花,巴雅特已经高高跃起,双臂抱住马颈,整个身体荡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用膝盖把鞑靼人重重的撞飞。 “得得??”稳稳坐上马背的蒙古少年一带缰绳,希律律???疾驶的战马高高扬起前蹄,应声而止。 不去理会跑到前面的那个鞑靼马贼,巴雅特拨转马头向岳震那边冲去,蒙古战刀高高举起。加速,再加速,挥刀劈砍。围攻岳震的一个红毛鬼,嚎叫着像一截树桩被伐倒般倒下去了。风一样冲过去的蒙古少年一拨马头,兜个小圈,再次举刀杀回来。 岳震身边的包围圈立刻崩溃,巴雅特轻巧的收刀,把手臂递给了岳震。“上来!红毛鬼的大队快到了!” 两只手抓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发力,岳震大风车一样飞到伙伴的马背上。 “得!???”首战告捷的两个少年夺路而逃,把隆隆的马蹄声,留在了身后。 鞑靼人舍洛夫脸色铁青,看着片刻前的战场,他高声喝止了想要追出去的下属。短短全军整队的时间,三死六伤,受伤的战马躺在那悲鸣。舍洛夫也很年轻,原本以他的资历还不能够成为一百多人的头领,原因只有一个,头领们相继死在了亡命奔逃的路上。 “我们走!”恨恨的挥挥手,舍洛夫率先拨转了马头。他很肯定的认为,那两个人是想把他们带进埋伏圈,这样的战术,是经验丰富的马贼们惯用的。 “不要忘记大酋长的命令!”看到有人还勒马站在原地,舍洛夫回头恶狠狠的喊道:“大酋长命令我们向东,向东,尽量吸引更多的敌人!” “驾???” “驾驾???” 鞑靼马贼离去后的清晨,岳震和巴雅特回到了这里,也看到他们丢下的三具尸体。 岳震还在回想着昨夜的战斗,心有余悸,巴雅特已经跳下马,开始在尸体上搜寻起来。岳震皱皱眉,强忍着心中的厌恶,看着他把从尸体上掏出来的东西摆在一起。 巴雅特不满的摇着头,挑出一张大弓后,又仔细的筛选着铁箭,从箭尾,箭杆,到箭头,只有完全合格的,他才放到箭壶里。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模样,岳震释然间也跟着跳下马挑选武器,心中不免有些惭愧。更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稍有不慎就将万劫不复,就将和躺在地上的尸体一样,被别人搜身。 有了新的弓和箭,巴雅特于是把格桑阿爸的弓箭还给他,岳震当然舍不得丢弃,把弓箭牢牢的捆在老黄马的马鞍上。 这边收罗了一包,向前走走,就到了鞑靼人昨晚的营地。巴雅特依然面无表情的,翻弄着一个哨兵的尸体,岳震主动的走向另一个。 把那个脖子中箭的家伙翻过来,看到他血肉模糊的下巴和脸,岳震强忍着恶心,摘下长短刀、弓箭、箭壶。发觉死人没有大斧子,他不禁有些激荡,忍不住想到:是不是他杀害了格桑阿爸?管他是不是呢,杀一个少一个! 最让两人惊喜的是,从这个家伙的背囊里,他们竟然搜出了一小袋肉干。要知道,不管是红毛鬼还是岳震他们,食物已经成了最紧缺的东西。想必这个被干掉的鞑靼马贼,把这一小袋宝贝掩藏的很隐秘,所以留到了现在。 离开营地,他们沿着红毛鬼的足迹继续向东,无意中见到一处水源,岳震和巴雅特就停下来清洗一番。 洗去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岳震感觉清爽许多,光着膀子坐在那休息。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巴雅特摇头笑道:“我见过很多的汉人,就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小羊倌,说老实话,你那么喜欢肉搏,难道真的不会害怕?” 岳震咧嘴苦笑说:“呵呵,怎么不怕,昨天晚上我就很害怕。没办法,想要报仇,想要活命,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巴雅特无言的点点头,从包裹着兵器的大包袱里找出两把短刀,让岳震绑在小腿上,又看着他穿好靴子,这才说:“你那么喜欢拼命,这个就留着救命吧。不过我还真有点佩服你这个家伙哩,真是汉人里的怪物。” 岳震苦笑不语,暗道:你也不是第一个说我是怪物的人了。 说心里话,岳震是越来越钦佩这个蒙古伙伴,巴雅特不但通晓各族语言,一路上不停的传授着鞑靼族的日常用语。而且他也完全称得上是一幅活地图,只要是到过的地方,一草一木,他都能记在脑子里。 他们离开的第二天,阿罗和刘子翼带着急行军的羌刺,也看到了红毛鬼留下的尸体。 两位羌刺的头领停下来仔细的研究了一番,结论当然是令阿罗和刘子翼相当惊喜的。虽然不知道两个幸存者是什么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个人还在追踪,还在战斗。 再联想到尸体上被收罗一空的武器,阿罗笑得很开心,他相信,以后的这段路上,这样的惊喜还会不断的遇到。刘子翼则想到更令人激动的事情,他在阿罗的耳边低语起来,阿罗频频点头中,两个人轻声的商议着什么。 因为那一晚的遭遇,鞑靼人晚上宿营时戒备森严,这就让一直尾随的岳震和巴雅特不得不更加小心。暗袭的难度也就越来越大,心里牵挂着布赤的岳震,忍不住焦虑起来。他们两个伏在一片小林子里,远远的看着鞑靼人的营地,相视摇头。月光太亮,开阔地太大,很难接近。 一筹莫展的岳震提议冒险一试,巴雅特摇着头低声反对道:“不好,再有风吹草动,红毛鬼肯定全军来追,很难摆脱的,那样偷袭就变成了强攻。” 岳震想想不错,无奈的仰卧在地上,苦恼的看着满天繁星。 ------------ 并肩战斗·伏击 巴雅特说的不错,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如果硬要强攻红毛鬼,这无疑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哎!”想到强攻,岳震灵光一闪,坐起来问道:“巴雅特,你看红毛鬼所走的路线,他们是打算往哪里去呢?” “说不准。”巴雅特想了想分析说:“不过鞑靼人已经弹尽粮绝,我猜想他们一定会向人烟密集的地方去。为了补充食物,他们不得不冒险。” 岳震眼睛一亮,托着下巴点头道:“嗯,知道大的方向就好。巴雅特,既然咱们偷袭不好得手,不如在前面打伏击,你看怎么样?红毛鬼整夜的提防咱们,肯定已是疲惫不堪,咱们跑到前面冷不防给他们来一下???。” “他们前面肯定有探路的小队。对呀!”巴雅特一拍脑袋,兴奋的说:“探路的人不会太多,而且和大队也有一段距离。对,咱们就先收拾前面的,鞑靼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咱们已经绕到了他们的前面!” 商定计划,巴雅特借着月光在地上勾画起来,岳震爬在一旁,看着他手下慢慢变得清晰的地图,开始揣测红毛鬼的路线。对于地形、地貌的展望,岳震根本没有发言权,只是静静地听巴雅特讲,偶尔提出一两句反问,帮着他设想一些可能遗漏的细节。 按照巴雅特的推断,鞑靼人如果继续向东,就会越来越接近积石山。山脚下不但人烟稀少,而且地势起伏不定。这样的地形不利于骑兵奔走,红毛鬼应该会避开这段路。所以他们两个一番商议后,悄悄的离开树林,绕过红毛鬼的营地,选择了往东北方向去。 一边走,一边寻找着理想的地点,天快要亮的时候,一条几十丈宽的草沟横在了前面。 两人下马走过去,俯看到沟坡下的情形,岳震和巴雅特相视而笑。就是这儿,这里的地势再适合不过了。 从高处下到草沟不是很陡峭,可是沟里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人蹲在草丛里,不注意根本看不到。回到高处放眼远望,南北走向的草沟弯弯曲曲的看不到尽头,就好像平坦的草原上,突然裂开的一道大缝。 找好地点,两人便开始分工。岳震要把两匹马藏好,巴雅特则原路返回,负责监视敌踪。 将马藏在一个隐秘的转弯处,确定两边都不易发现后,岳震回到坡上找了一块草厚的地方躺下,仰望着慢慢变亮的天空,抓紧时间休息。 红毛鬼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快,而且前进的方向还要更偏北,两个人于是在草沟里迅速的向北移动。越来越响的马蹄声成了他们最好的向导,鞑靼人的斥候小队来到沟边时,他们两个已经静静的藏在草丛里,守株待兔。 如果红毛马贼不爱惜马匹的话,打马冲过去,岳震和巴雅特根本没有机会。可是草原人的习惯无法改变,看不到地面,骑手是不会让马儿去涉险的。 十个红毛马贼排成一队,首尾相连着先后走下草沟,慢慢走近。隐身草丛下的岳震,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焦急,对,那是焦灼的表情。岳震当然不知道,这个小队的任务是寻觅村庄,如果他们还找不到可以抢劫的目标,一百多人的大队就将要面临饿肚子的窘境。 一声轻响,一声惨叫,巴雅特的弓箭率先发难。这么好的视线,这么近的距离,闻声而动的岳震知道,他们的对手现在就剩九个人了。 鞑靼马贼虽然很急,但是他们却很松懈,大斧和马刀都还在马背上。突如其来的打击太快,等他们反应过来亮出武器时,岳震也已经成功的干掉了一个。 八对二,巴雅特冷箭得手后,拔刀扑出来,吸引了附近的五个红毛鬼向他围过去。 岳震这边虽然少一个对手,但是他无法感到丝毫的轻松,他知道巴雅特无法支撑太久,自己必须速战速决才行。心念闪过,手中的石子也就砸向最近的那个红毛鬼,为了这次伏击,他捡回来的石子足有红枣那么大。 血光迸现,闷哼声中红毛鬼晕死过去,岳震大步上前抄起他的斧头,向第二个逼去。 眼前人影猛然分开,岳震暗叫不妙,剩下的这两个家伙不好对付,有一个红毛鬼已经绕到自己的身后。他心里很清楚,只有解决了前面的这个才有胜算,所以根本不管身后响起的风声,大步跨向前挥斧砍去。前面那个鞑靼马贼的反应当然是抬斧格挡,却不料悍若疯虎的岳震竟然整个人撞过来,骨断声,惨叫声一起响起,前冲的岳震这才躲开身后砍来的马刀。 没想到前面的同伙这么快就倒下,岳震身后的马贼一刀劈空,这家伙倒也狠辣,不等马刀完全落下就马上变成推刺,闪亮的长刀直奔岳震的后心。 越过被撞倒的马贼,岳震没有时间再向前躲避,感觉着刀子的寒气已经迫近,急中生智他猛地向前倒去。 饶是他反应够快,锋利的刀尖还是挑破了衣衫,刀刃在他后腰上划出一条血槽。 ‘嘶???’疼的岳震猛吸了一口凉气,但是他清楚危机还没有过去。手臂刚刚触到地面便发力顺势一滚,眼前寒光闪动,马刀已经贴着身体砍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时间,他只得向一旁再翻滚,闪避着接二连三砍下来的长刀。 陷入绝境的岳震怒吼一声,身体一扭,挥刀猛砍的鞑靼马贼见他突然滚回来,微微一愣的瞬间,岳震的斧头脱手而出。 “嗷!”野兽一般的惨嚎响起,大斧子狠狠地劈在他面门上。岳震闪躲不及,只得闭住双眼,任由滚烫的鲜血喷在脸上。 没时间擦拭令人作呕的腥血,岳震纵身而起向巴雅特那边冲去。 岳震感觉自己已经足够快,但赶到近前时,伙伴的处境还是让他急火攻心。巴雅特和一个鞑靼马贼翻滚在地上,其余几个鞑靼壮汉围在那里,对着地上的两个人横劈竖砍。岳震透过闪动的缝隙只能看到地上两个人,已经像一对血葫芦般了。 一阵戾气冲顶,岳震顿时红了眼睛,一声嘶吼,石子脱手而出,正面对着他的那个鞑靼人被砸中面门,喷出一团血雾倒飞出去。 突然有人插了进来,鞑靼人围攻巴雅特的阵形顿时乱了,两个马贼舍弃巴雅特一左一右向岳震而来,一把斧头,一柄马刀,在阳光下闪着两道白晃晃的匹练。马刀斜劈,大斧横扫,看似岳震除了向后闪躲,已经没有别的退路。 有了岳震的插入,巴雅特那边压力顿减,蒙古少年一把推开身上的红毛鬼蹦起来。原来,和他滚在一起的家伙早已经断气,是被他当作肉盾来用的。 真气没有了,可是岳震脑子里的招数仍在。上面的进攻路线已被全部堵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贴着横扫而来的斧头倒下去。地趟刀的招式牵引着平平倒下的身体,向那个用斧子的马贼踢去。 咔嚓一声脆响,红毛鬼惨嚎着倒下,怒火中烧的岳震不但踢断了他的小腿,还在挺身起来的时候,顺手抢过来那把大斧头。接下来大斧对马刀的战斗就变得毫无悬念了,鞑靼马贼惊恐的眼睛中,手里的长刀就好像柴棍一样不堪一击,岳震反撩上来的斧刃悄然划开了他的肚皮。 一阵鬼哭狼嗥声中,正在和巴雅特角力的红毛鬼被后面的斧头劈倒,岳震拉着气喘吁吁的伙伴向藏马的地方飞奔而去。 找到马,两个人艰难的翻上马背,顺着蜿蜒的草沟向南疾驰,一直跑到地势愈来愈高的地方,马匹呼呼的喘起了粗气,他们才停下来。 把摇摇欲坠的巴雅特扶下马,岳震便看到他的肋下还在向外渗血。 脸色青白的巴雅特从贴身的小包里翻出几片叶子,放到嘴里嚼起来,岳震认出那是草原上的疗伤药,柽樟柳。在巴雅特的指导下,岳震把嚼碎的叶子敷在伤口上,然后笨手笨脚替伙伴包扎伤口。 一阵忙活后,哥俩躺在草沟里休息,岳震这才觉到后背火辣辣的疼。他也学着巴雅特那样,把柽樟柳的叶子放在嘴里嚼,不知不觉中,苦涩的汁液让口腔变得麻木起来,背后的伤口好像也不是很疼了。岳震这才知道,这种药材竟然还有麻醉的功效。 吃力的给岳震敷上草药,巴雅特咧着嘴笑道:“呵呵???小羊倌,想不到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竟然还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看你背上光溜溜的,你阿爸从来没打过你吧?” “是啊,难道你经常被阿爸责打?”两个人重新躺回到杂草上,岳震好奇道。 “嘿嘿,经常倒不是,记得最后一次是去年。因为我和几个当地人打架丢了几匹马,便被阿爸用鞭子狠狠的抽了一顿。”说到这,蒙古少年蓦然住口,想起今后,再也不会因为犯错而被责打,他的眼里眼里泛起点点亮光。“我不怪阿爸,阿爸说过,男人一定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岳震心头一痛,不禁有几分羡慕巴雅特,羡慕他的记忆里,还能够留存着亲人鲜活而生动的影像。 他无法抑制的想到了格桑,想到了布赤,想到几个月来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命运安排自己到宋朝来,到岳家,又安排自己遇到格桑阿爸,遇到布赤妹妹。虽然还不知道父亲岳飞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短短的几天里,命运已经让他尝到了痛失亲人的悲恸。难道这一切是在预示着什么?还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杂乱无序的思路让岳震又焦躁起来,恨不能马上就去杀光那些鞑靼人,救出布赤妹妹,然后带着她回临安去。 两个少年暂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各自想着心事。连番征战的疲乏不期而至,岳震和巴雅特先后睡着在草丛里,一直到夜色代替光明,星月重新占据了天空。 一觉醒来,问题也就跟着来了。偷袭得手,伏击得手,两次辉煌的战绩,也让两个少年陷入两难的境地。是尾随在后?还是像今天这样赶到前面去?接连吃亏的红毛鬼会有什么反应?种种疑问,还有将如何抉择,一股脑的摆在他们面前。 苦思无解,岳震提议说:“巴雅特,咱们先回白天的战场看看,看看红毛鬼到底去了什么方向,再做决定。” 巴雅特已经有些不自觉的把岳震当作了首领,当然点头同意,两个人沿着草沟往回走,回到了白天伏击的地点。 红毛鬼还是和上次一样,只带走伤员和马匹,把尸体丢在了路上。不过今天马贼们好像变得聪明起来,拿走了尸体上所有的武器。沿着蹄印向前追赶一阵,虽然还没有看到鞑靼人的踪影,但岳震和巴雅特推测,他们应该就在前方的不远处。 看到巴雅特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想必是马背上的颠簸,让他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岳震决定就地休息一晚,反正红毛鬼跑不出太远。 一夜无话。第二天,红日照常在东方升起,柽樟柳神奇的疗效加上年轻人强壮的体魄,让他们两个又变得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把上次缴获来的肉干分着吃了,哥俩也不禁有些犯愁。红毛鬼弹尽粮绝,他们何尝不是呢?找地方补充食物,同样成为亟待解决的大问题。两人打马上路,一路上巴雅特努力的搜寻着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想起来最近的村庄在哪个方向。 沿着红毛鬼留下的痕迹追赶了半天,将近中午的时候,又是一条宽阔的草沟横在前面。这条沟比昨天遇到的宽很多,有了上次的经验,岳震估计草沟不会太深,也就懒得下马,直接催马向那边跑去。 巴雅特微微的犹豫了一下,打马跟进,两匹马轻松的冲上沟堰后俯身向下。 “驭!!!”猛然色变的两个少年人,使劲的想勒住缰绳,可是这个沟壑陡峭了许多,当他们看到草沟里的情景时,已经刹不住马,跳进了沟底。 希律律,希律律,战马的嘶鸣声中,一匹匹高头大马和红发的骑手们从草地上跃起。显然,他们是在岳震和巴雅特到来之前,人和马已经全都躲在了草丛里。 岳震的第一反应就是弃马回到沟堰上去,站在这里会被对面的红毛鬼射成刺猬。 可是奇怪,看到对手已经落入陷阱的鞑靼人,并没有立刻开弓放箭,而是慢慢的集结成了一个方队。 ------------ 黄雀在后·羌刺 他们这是干什么?! 岳震看着对面排列整齐的红毛鬼,嘴里苦苦的。难道他们是要列队冲锋,和我们两个来一次骑兵式的对决? 集结成阵的鞑靼人抽出了马刀、战斧,一百多双眼睛注视着百丈外的两个少年,没有愤怒,也没有狂热,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等待首领冲锋的号令。 不知道为什么,岳震突然放弃了逃回沟堰的念头,他向身边的巴雅特看去,正好遇到了伙伴看过来的眼神。战斗前,战友之间的对视有很多含义,有鼓励,也有商议,还有祝福,最后还有含笑的诀别。 “小羊倌,巴雅特下辈子还和你做兄弟!” 蒙古少年只有干脆利索的一句话,就转过脸去拔出战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正前方,那里是蓄势待发的鞑靼人。 “好!下辈子还做兄弟!”岳震微微一笑,摘下后背的斧头。兄弟,只有两个字,却让他猛然间巍如山岳,远处的敌人突然变的渺若沙砾,微不足道。 “临山原小羊倌在此,尔等欠下的血债,就用鲜血来偿还吧!驾???” 尽管刚刚学来的鞑靼语有些蹩脚,却好像擂响了战鼓,催动了双方的马蹄。 驾!驾!驾! 两个人对一百人的战斗开始了。 百丈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刚好能让一个骑手享受到极速冲刺的快感。虽然这种快感很危险,很血腥,但还是让无数个男人血脉贲张,如痴如醉。此刻的岳震就突然倾倒在这种感觉里,难以自拔。 加速,再加速,风从耳旁吹过,整个世界骤然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一个心跳的声音。 怦怦,怦怦,律动的心房契合着战马的起伏,这一刻,仿佛奔腾的马蹄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和心脏一起,收缩,扩张,再收缩,再扩张??? 岳震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战斗会让全天下的男人为之疯狂。不是为了血腥,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因为这一刻,你身上的雄性之火已经迎风猎猎。有的人,为什么一辈子也成不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因为他们无法体会,仅仅一次刹那间面对面的冲刺,就足够让你破茧而出,迎风振翅。 就好像一把烧红的战刀,扑向迎面而来的鲜血,不管它是敌人的,还是你自己的,它都能让你瞬间淬化,瞬间坚强。 什么是男人?就是无论生与死,都能够勇敢的去面对! 一个无法描述的,玄妙的世界呈现在岳震的面前。奔腾而来的马群,还有战马上那些凶徒的动作,突然间变得很慢,很慢,就好似前世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帧一帧的缓缓衔接。他甚至还有时间看清楚鞑靼人的整个战群,看清楚布赤妹妹不在这里。 唰???岳震和第一个鞑靼人错身而过,他根本不用去闪躲,红毛鬼慢吞吞把马刀举过头顶时,锋利的斧刃就已经结束了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再迎向下一个敌人。 抽出柴刀,拨挡着面前出现的刀斧,岳震的斧头好像一支凶狠的犁,在呼啸而过的马队中犁出一道笔直的血红。 唰???将最后一个鞑靼人劈下马背,突然眼前一亮,他已经洞穿而出。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岳震很混乱,也很模糊。本来应该调转马头继续冲刺的鞑靼人,突然变得很无序,乱哄哄的沿着草沟开始向南撤离。岳震只好打马狂追,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就好像隆隆滚动的惊雷一直在身后追赶。 一直追到山脚下,看着鞑靼人纷纷丢弃了战马逃进山林时,岳震这才有些醒悟,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正在自己身后。 没有时间想得太多,岳震也跳下战马,一头冲进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 刘子翼费了很大的劲才安抚了暴躁的‘小赤兔’,他不明白,爱驹为什么发疯一样的想要冲进山林,直到羌刺的战士们把俘虏带到头领们面前。 在面对面的冲锋时,巴雅特和他的战马一起受伤了,右臂阵阵锥心的痛楚让他几乎握不稳战刀。若不是鞑靼人莫名其妙的大溃逃,他明白,自己是很难杀出重围的。看着小羊倌渐渐远去的背影,巴雅特和他的马已经竭尽全力,这时被后面飞来的大网连人带马一起捆住了。 阿罗和刘子翼饶有兴致的看着网子里挣扎、咒骂的少年,不用问,衣袍浴血的少年就是他们一直想见到的传奇人物。 两位首领现在的心情是爽到了极点,毫发无伤就收获了这么多良种的战马,假如不是眼前的少年和他的同伴一路上拖着红毛鬼,羌刺根本不可能创造这样的辉煌战绩。 惺惺相惜,阿罗和刘子翼搭档已久,不用交流也能知道对方的心意。这样勇猛顽强的少年英雄,可不是能经常碰到的,若不能收为己用,岂不是暴殄天物?阿罗笑嘻嘻的解开大网放出了巴雅特。 “小兄弟,你是蒙古人吧?” 重获自由的巴雅特坐在那喘着粗气,他也明白眼前的这些人不是敌人,他只是生气这些人绊住了自己,害得他不能和小羊倌一同追进山林。 没有回答笑容可掬的阿罗,巴雅特只是点点头,巡视着面前两个头领模样的人。尽管刘子翼用面巾遮着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巴雅特的视线还是微微一滞,他能看出来这个人的眼睛和小羊倌一样,也是一个汉人。 懒得和他们纠缠,巴雅特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体力,就站起来径直向山那边走去。刘子翼当然清楚他的意图,钦佩之余闪身挡住了他。 “兄弟,包扎一下伤口再去。” 子翼宽厚的大手压住了还有些抗拒的少年,眼睛里是无法拒绝的关切,这种眼神让巴雅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小羊倌,他倔强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阿罗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帮着刘子翼一起给蒙古少年止血包扎。 褪去上衣,看到巴雅特肋下的旧伤,两位铁血军人不由得肃然起敬,不禁更加喜欢这个少年。伤痕累累,却依然与战友不离不弃,怎能不让他们在心里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 巴雅特勇猛无惧,但是他绝对不蠢。两位头领娴熟的疗伤动作,以及他们手里制式的金创药品,还有四周羌刺战士们的一举一动,让见多识广的巴雅特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根本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最让他心动的是眼前的这个汉人,巴雅特没来由的闪过一个念头:他一定愿意帮助我和小羊倌! “我的伙伴也是汉人!” “什么?!” “你说什么,你说冲进去的那个是汉人!” 巴雅特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好像惊雷一般在刘子翼的耳边炸响。手里的绷带滚落地上,骇然变色的子翼猛地一拍脑门。“哎呀!我真蠢呐。小赤兔还记得他!” 丢下目瞪口呆的巴雅特,还有同样大惊失色的阿罗,刘子翼飞奔着怒吼道:“斥候大队,全部下马跟我走,快快!!”瞬即反应过来的阿罗比刘子翼的速度还快,三两步就当在他的身前。“左将军,让我去!这里不能没有指挥官!” “你!”刘子翼怒目圆睁,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两个人激烈的目光交织着,火星四溅。 不能怪子翼这样失态,两个月前羌刺和西护军大动干戈,不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人吗?如今这个人却孤身闯进山林,去追击一群毫无人性的匪徒,他怎么可能泰然处之? 胸怀跌宕的刘子翼渐渐冷静下来,阿罗说得没错,自己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不能离开队伍去冒险,即便那个人对自己很重要。理智能让人冷静,但有时更让人觉得冷酷,此刻的刘子翼只是觉得很无奈,亦很悲哀。 “好吧,你去,不过要快。”子翼转身回去,他不想让阿罗看到自己怨恨的眼神,不想让部下误会。 阿罗并没有像长官那样风风火火,他反而追过去搂住刘子翼的肩头,凑到长官的耳边笑嘻嘻的说道:“左将军关心则乱呐,呵呵???你静下心来想想,震少是什么样的人,若是区区几个马贼就能让他饮恨山林,他还是震少吗?哈哈???” 大笑声中,拍拍长官的肩头,阿罗这才转身喝道:“斥候大队听令,每人带两套弩弓随我来。听着,只要见到红头发的鞑靼人一律格杀勿论,我们不要活的,出发!” 战士们尾随着阿罗扑进山林,巴雅特也想跟过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刘子翼一把拉住。 “对不起小兄弟,现在我不能让你去了,我怕你的伙伴回来时,我没办法向他交待。来人呐,你们几个给我看好这位小兄弟,若是让他溜走,军棍伺候!” 巴雅特一阵摇头苦笑,却也无可奈何。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状态进林子只会拖累小羊倌,现在有大队人马追进去帮助伙伴,他已经不怎么担心。松懈下来的巴雅特,不禁对小羊倌的身份充满了好奇。 “这位大哥,您和小羊倌也是好兄弟?”巴雅特试探的问道。 “小羊倌?”刘子翼微微一愣,随即使然,就算震少告诉这个蒙古少年真实姓名,他也不可能知道岳震是何方神圣。“有意思,小羊倌,呵呵。”子翼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思索道:“我们不但是好兄弟,还是???” 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停住,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和岳震之间的关系,只好反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据我所知,他到这里应该没有多长时间。” 虽然巴雅特了解的并不多,他知道的大多是临山原出事以后的情形了。但是这些被刘子翼听取,也就不难猜出个大概,当然也就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刘子翼虽然和岳震的交往不多,但是以他对岳震的了解,震少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一个牧羊人。这就说明震少和那对吐蕃父女的感情,已经相当深厚,红毛鬼不但残杀了那位父亲,还掳走小女孩。不难想象得到,这对岳震来讲,完全是没办法接受的残酷。所以,震少和鞑靼人之间的仇恨,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哪一种。 想到这些,子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无法想象充满了仇恨的震少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很清楚,巴雅特描述的那些血腥杀戮,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小兄弟,不用担心。”片刻前还在替岳震担心的刘子翼,拍着巴雅特的肩膀说:“你的伙伴是一个神奇的人,相信他吧。唉???恐怕用不了多久,小羊倌这个名字,就将成为红毛鬼永远的恶梦。” 两个人一起看向山林,茂盛的树木挡住了他们的目光,他们没办法知道,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向东边逃窜的鞑靼马贼丢弃了战马逃进山林,却无法逃脱覆灭的命运。而向西突围的红毛鬼大部队,也很快就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一路往西溃逃,富察和次丹堆古的人马已经紧紧跟在了后面。 发觉红毛鬼的千人大队笔直的向西前进,富察和次丹堆古反倒放下心来,命令部下们放慢了追击的脚步。 因为按照这个方向一直向前,将到达阿柴部的领地。草原上的任何一个部族,也不会把马贼放进自家的腹地,那样,就等于把肥美的牛羊放到了豺狼的嘴边。富察他们甚至盼望着,兵强马壮的阿柴大老爷能和红毛鬼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还是如预料的一样失望了,一个部族的防卫力量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人,当然,前提是你不要威胁到这个族群。 经过一番短暂的谈判,阿柴老爷拒绝了鞑靼人想要通过的请求,只同意他们派少量的人进入集市。 其实在很多部族头人的眼里,商队和马贼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商队被人抢了,一无所有后再去抢劫别人,也就变成了马贼。所以在阿柴老爷看来,一路上烧杀抢掠的红毛鬼,完全可以算作一支货品繁多的商队。 ------------ 步步惊心·山林 红毛鬼补充了宝贵的粮食后,转头向北,这也是青宁原上马贼头目们最想看到的局面。 在草原上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布哈峻还是红毛鬼返回沙漠的希望之门,尽管挡在门口的是‘雪风’这样强大的团体,红毛鬼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因为有消息说,西夏国师率领着僧兵正在赶来的路上,随时都会出现在布哈峻。 大战不可避免的开始了,雪风和红毛鬼恶战两天两夜后,依旧硬生生的守在那里,没有放走一个鞑靼人。 女真骑队的加入,顿时引发了红毛鬼的大溃败。富察和他的部下们,仅仅扮演了一次追击和清剿的角色。 正午是山林里光线最亮的一段时间,也是岳震最危险的一段时间。此时的他静静的靠在树干上,尽管粗壮的树影把他遮得很严实,他还是一动不动,小心地倾听着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 一只松鼠在不远处轻灵的跳跃而过,沙鸡妈妈带着她的孩子们,探头探脑的穿行在矮草丛中,小沙鸡们‘啾啾’的鸣叫着。 咔吧,一声枯枝折断的声音,很轻,还是让警觉的老沙鸡带着小鸡钻进了草窠。 岳震依旧轻轻的咀嚼着樟柳叶,他倾听着渐渐逼近的包围圈,哪一边的脚步最少,最零乱。他突然毫无征兆的闪出来,闪出了树木的阴影后,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跳跃与翻滚,他再次消失在斑驳的暗影中。 绝望无助的惨叫,又重演着围捕者与猎物之间的角逐,丛林四处冒出的身影,呼喝咒骂着向声音的来处奔去。依然和每天的结局一样,蜂拥而至的红毛鬼只能在那里看到一具伙伴的尸体,那个可怜的同伴也一定是被石子击穿了脑壳。 把嘈杂的声音甩到身后,岳震灵巧的攀上一棵大树,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那群暴跳如雷的红毛鬼。如果此时他照一下镜子,一定会被自己嘴角上残忍的笑意吓一跳。 他不太确定这是第七个,还是第八个白天了,更不记得究竟有多少鞑靼人死在自己手上。但是他清楚的记得已经放走了整整十个红毛鬼,因为他答应那些晚上抓来的俘虏,只要说出谁在前面的山村里虏走一个小女孩,就放他离去。尽管这些红毛鬼无一例外的茫然摇头,岳震还是履行了诺言。 不知道那些被放走的俘虏,是否又加入了第二天对自己的围捕?但是岳震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白天的包围圈越来越单薄,致使自己的突围越来越轻松。 岳震静静地伏在茂密的树冠里,他甚至能看到红毛鬼首领的脸色,和躺在地上的死人一样苍白。 舍洛夫努力的设想着,如果大酋长在这里,会怎么应对这样难堪的局面。一个看得见却又摸不着的敌人,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冤魂,甩不脱,抓不到。刚开始舍洛夫曾经尝试着不管不顾,但是这个幽灵却会紧紧的跟在他们后面,不停的残杀着伙伴们。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就会突然飞出一颗石子,转而轻易夺走一个勇士的生命。 接连损失了二十几个弟兄后,舍洛夫不得不停下来,一次又一次的伏击这个幽灵,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平息队伍中的怒火。 可是埋伏的战果还是让他们无法接受,兄弟们还是有人不断的倒下,最让舍洛夫恼火不甘的是,有两次明明已经得手,最后却还是被鬼魅一般的家伙逃脱了。舍洛夫甚至怀疑那家伙是不是人类,被铁箭射中的他竟然还可以健步如飞。 “唉???”抬头仰望着茂密的山林,舍洛夫低声的叹息着,这些该死的树竟然成了敌人最好的掩护,弓箭在这里根本毫无用处。 挥挥手,舍洛夫带着同样不甘而愤怒的部下们离去,他们还要趁着天亮赶紧吃饭,也只有白天他们才能点起火堆。幸好林子里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他们天天能有一餐饱饭。 岳震一动不动的伏在树上,闻着飘来的烤肉香味,很馋也很无奈。把药渣吐到手里敷在大腿的伤口上。这个令人讨厌的箭伤,因为不断的运动就是不肯愈合。看着红毛鬼们高度警惕的在那大吃,他暗暗叫苦着悄然滑下树干,他只能找些野果、草菇之类的充饥,不能像鞑靼人那样大明大方的升火。 山林里又开始慢慢的变暗了,岳震皱着眉头喝下最后一颗鸟蛋。今天运气不错,这种东西虽然很腥很难喝,但是却可以迅速的补充体力。 光线一点点的移上树梢,树林马上就会伸手不见五指。岳震靠坐在一棵大树下,盘腿吐纳调息,随着暗夜的来到,刚刚还被围的猎物,又会变成残酷无情的狩猎者,大队聚在一起的敌人,又将迎来一个难熬的血色之夜。 光明和黑暗交替,猎杀与被杀互换着,没人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第十一天,阿罗和羌刺的斥候大队终于追了上来,他们是循着红毛鬼丢下的一具具尸体,没费什么周折后衔尾而至的。 二十,三十,六十、七十,阿罗不断的清点着鞑靼人的尸体。他不知道这一队鞑靼马贼具体有多少人,但是他笃定,现在的红毛鬼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随时会被‘谁是下一个’的威胁逼疯。越是接近,阿罗的心绪愈是复杂,他不敢想,如果是自己的这些人落入与红毛鬼相同的处境,他和这些兄弟,有多少人能够活着走出山林。 阿罗的猜想,在鞑靼人那边演化成了绝望,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同伴后,他们终于明白,那个恶魔不会让他们走出山林,他们丢弃了战马,却跑进了一座阴森的坟墓。 白天,红毛鬼漫无目的的对着树林咆哮咒骂;夜晚,鞑靼人背靠着背,极力的瞪大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岳震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随处可得的樟柳树叶虽然能够暂时麻痹伤痛,但是紧绷的神经不可能永远坚挺。短暂的调息已经不能让药息正常的流转,他不知道下一次疲倦袭来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扛住。 直到羌刺战士们的长枪,为红毛鬼唱响了最后的挽歌,一次轻松的,零伤亡的战斗后,岳震的柴刀压在了舍洛夫的咽喉上。 “告诉我,你们虏去的小女孩在哪里?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舍洛夫的一口血沫狠狠的啐在岳震的脸上,他的眼睛却眨都未眨一下,两张同样狰狞,同样血污的脸几乎要贴到一起。 “恶魔!哈哈哈???所有的战利品都在我们大酋长那里!大酋长现在早已经回到了我们的家,回到了浩瀚的昆都伦!不管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悲惨!你这个恶魔也不得好死!大酋长会为我们报仇!你会不得???” 岳震面无表情的压下柴刀,舍洛夫带着无尽的诅咒去了另一个世界。 羌刺的战士们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是他们依旧不折不扣的执行着命令,远远的离开头领大哥,还有这个神话一样的少年人。 “左护军蕃营统领赵阿罗参见震少,子翼将军就在林外,请???”话只说到一半,阿罗就无奈的闭上了嘴巴,因为岳震听到他的前半句话后,已经轰然倒地,用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酣然入睡了。 看到片刻前还凶神恶煞一般的震少,却婴儿一样甜甜的睡去,阿罗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有些伤感。 熟睡的少年像一个野人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裸露在外的肌肤伤痕累累。子羽、子翼两位将军常常说起那位翩翩公子,难道就是他吗? 躺在舒服的担架上,岳震整整的睡了两天两夜。行军的路上,战士们自然是踊跃的争抢着抬担架,谁都不想放过近距离接触英雄的机会。虽然有些机密,是这些小兵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但是头领大哥对这位英雄少年的态度,还是让这些与阿罗朝夕相处的袍泽们,对岳震的身份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测。 岳震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程,而且因为他可以下地独立行走,部队的行军速度又快了很多。 在林外苦苦等待半月有余的刘子翼和巴雅特,看到他们全部安然无恙的回来,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而最高兴的却是刘子翼的战马,小赤兔。 枣红马围着岳震欢快的盘旋着,不停的用大舌头舔着他,老朋友亲昵的神态让岳震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爱惜抚摸着马儿顺滑的脖颈,忍不住想起和它相处的那些日子。阿罗识趣的拉走了巴雅特,留下刘子翼和岳震这一对久别的故友。 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恍若隔世,千言万语哽在嘴边,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思虑再三,子翼还是决定先把知道的最新讯息告诉岳震。“震少,布哈峻那边有消息说,红毛鬼的大部队,已经被雪风,富察和驼子堆古三家的联军歼灭。” 岳震心头一紧,放开枣红马急声问道:“全歼!没有人逃走吗?子翼可知道红毛鬼沿途掳掠的妇孺现在何处?” “这个???”刘子翼不禁有些沉吟,已经从巴雅特那里得知岳震的动机,他不能不认真的考虑这件事。“这个嘛,我知道的也很有限。据说,红毛鬼和雪风激战了两个昼夜,富察和驼子堆古赶到时,也只是收拾残局。不过震少放心,我已经派人去知会那三家,如果看到鞑靼人虏去的吐蕃小姑娘,他们一定会送到这边来的。” “我看未必吧?”岳震忧虑的摇头道:“对他们这些马贼,我没有多少好感。据我所知像布赤妹妹那么大的孩子,经常被人家当作奴隶买来买去的。不行,子翼麻烦你尽快给我找一身衣服,我必须马上起身赶过去。” 子翼不禁暗暗叫苦,明知很难让震少改变主意,他还是忍不住劝道。 “震少,跟我回去吧,听我家兄长讲,因为你的事,江南已经乱作了一团,有好多事还等你回去定夺。震少放心,一旦找到那位吐蕃小妹妹,我保证第一时间把她送到你那里。” 岳震眉头一锁,很强烈的不满涌上心头。可是想到与子翼兄弟的交情,他强忍着心中的不舒服,又伸出手抚摸着枣红马宽大的鼻梁,轻声说:“小赤兔还能记我这个曾经共患难的朋友,子翼兄,倘若小弟就此离开,岂不是连一匹马儿都不如?兄长不要劝我了,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布赤妹妹找回来!” 脸上一热,刘子翼后悔着思量:假如真的撒手不管,他也就不是那个岳震了。 “好吧,我知道拦不住你的,呵呵。”子翼笑道:“需要我们羌刺如何配合,震少是不是已经有了计划?” “不不不???”岳震却连连摇头说:“子翼好意小弟心领,我们是兄弟,小弟就不用客套,直来直去了。羌刺身负重任,不是为你我服务的私家工具。乱局初现,正是你们扩充壮大的好机会,千万不要因为我私人的问题,而让兄弟们有所损伤。” 子翼脸上一黯,没有办法反驳他。岳震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因为私人的事情,去让不相干的人流血拼命。 知道岳震不想在这里耽搁,刘子翼很快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除却干爽的衣物和必须的行军装备,两位首领还派出了一支侦察小队与他们同行。十个人编制的骑兵小分队,不但要陪着岳震和巴雅特前往布哈峻,顺便还要打探那三家马贼的情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刘子翼送出了很远,挥手临别前才问道:“震少,既然已经相见,我家兄长那边也必须要通报一声,该怎么报这个信呢?” 岳震想了想点头说:“那就请子翼兄往大宋那边报个平安,就说小弟安然无恙,办完该办的事情就会回去。至于其他的嘛,就不要说了,免得大家跟着担心。” 了解他的意思,刘子翼点头答应,也听到了震少留下的那句话。 “子翼兄,别忘了替我照顾好临山原的那群羊???” ------------ 震少无恙·欣喜 震少无恙。 刘子翼不能确定岳震的归期,只把这四个字传回了西北。接到消息的刘子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的同时,也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送往襄阳。 就在岳震一行十二人快要接近布哈峻的时候,张宪风风火火的闯进了中军帐。 “父帅!父帅!西边传来消息,小弟安然无恙!” 围在地图前的诸位将军蓦然回头,一起看着气喘吁吁的张宪,少帅岳云和杨再兴不分先后的扑过来,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手臂,异口同声的问道。 “真的!” 看到张宪很认真的点头,杨再兴振臂欢呼着冲出帅帐,兴奋的声音传到很远。“来人!来人呐!速去水师大营告诉黄统领,就说咱家二公子无恙,快去呀!快去!”话音未落他又冲回营帐,一边搓着手,一边自言自语的嘿嘿傻笑着。“怎么样?俺老杨早就说过,呵呵,震少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有事呢?” 一干将领无不喜笑颜开,看着异常兴奋的杨再兴哄堂大笑。 “肃静!成何体统!”威严的喝声响起,众将赶忙收声整齐的看向元帅岳飞。 在众将官强忍着笑意,激动的眼神里,岳帅再也无法绷紧脸上的肌肉,将军一拍书案仰天大笑着走出帅帐。“哈哈哈???哈哈哈???岳家儿郎那么容易被人算计吗?完颜宗弼,完颜宗翰,岳鹏举在襄阳等着你们!哈哈,哈哈???” 帐内,帐外的笑声连成一片,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襄阳大营一片欢声雷动。 入夜,一直等在襄阳的申屠希侃匆匆找到张宪,又和张宪一起到了岳元帅的寝帐。 “岳父大人,小婿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回临安,用不了几日,岳母大人和银屏就能得知小弟的消息。申屠大掌柜想要与您???”正事汇报完毕,张宪不禁有些忐忑,毕竟申屠的计划太过庞大,他吃不准岳父能不能同意。 神清气爽的岳元帅含笑点点头道:“好,宪儿你也劳累了一天,早早回去歇息吧,大掌柜的事为父自有主张。” 张宪真的已经很累了,半天的时间里,他安排的几路人马相继启程。临安家里和小弟的买卖商号,河北烽火堂、申屠和淮帮,甚至前护军韩少帅那边,也要派人通知,虽说书信都很简短,还是让张宪着实忙了一阵。岳父发话,张宪便与申屠拱手而别,回帐休息去了。 帐房里只剩下了元帅和申屠二人,岳飞笑眯眯的请他坐下,心里揣测着他的来意。申屠希侃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递上了计划,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岳元帅的答复。 岳飞仔细的将这一份计划看了两遍,有些吃惊,但也觉得大有可为。 “呵呵???四千人,四支商队,大掌柜好大的手笔。”微微一笑,岳帅放下计划看着申屠。“恰逢后护军甄选整编之机,四千人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轻伤和中年士卒应该不止这个数目。按理说,让他们退役编入商队,也不是坏事。但是这些人都是国家的有功之臣,本帅不得不问问大掌柜,你能给他们怎样的保证?” 申屠表情严肃的回答道:“将军您也看到了,在希侃的计划中,这四支队伍都是汇丰号旗下的商队。每队整整一千人。在我们的构想里,这千人的商队亦商亦军,游走行商时,他们或御者,或挑担推车,若有敌来犯,他们拿起武器就是能征善战的军士。” 岳帅静静地点点头,没有插话,听申屠希侃继续讲下去。 “退役加入商队的士兵还和在军队中一样,按月领取固定的饷钱,而且每次远行还有额外的补贴。倘若出现重伤与阵亡的情况,眷属将有汇丰号供养。” 这样的条件,对于一个不再适合战场的士兵来讲,已经算是一条很好的出路。虽然生活不是很安逸,还有风险,但是能在另一条战线上为岳家军出力,岳飞相信这样的征召令对即将退役的军士,应该蛮有吸引力的。 “很好。”岳元帅认可了申屠的承诺,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四千人的粮饷以及装备都不是个小数目,大掌柜你觉得???” 申屠当然明白岳元帅的顾虑,详细的解说起来。“岳帅的担心,我们都已经仔细的斟酌考虑了,这么多人的日常开销的确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所以从第一支千人的商队出发开始,每隔三月就有一支千人商队启程,四支队伍轮换交替,周而复始。也就是说不论何时,我们汇丰号总有两支商队在路上,另一支已经到达西边,最后一支则在大宋整装待发。” “所以说,呵呵???”申屠歉然笑道:“所以还请岳帅提前告知这些兄弟,加入商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甚至比在军队还要劳累辛苦。” 放下了心中最后那一点顾虑,岳飞若有所思的点头说:“这个自然,没有辛劳的付出,哪来的收获?本帅相信他们有这个觉悟。”说到这,岳元帅不由得心中一动,突发奇想的思路脱口而出。 “商队来回数千里,不管对骑兵还是步兵来讲,都是一次最好的训练。除却四千人的固定编制外,还可以抽调一些新兵随队出征,一趟来回,要远胜于军营里纸上谈兵的训练。” 申屠眼睛一亮,忍不住拍手叫绝。“妙呀!商队西行收罗而来战马,由这些新兵直接带回军营,即省却了交接的麻烦,又不露痕迹。将军奇思妙想,这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岳元帅同意了这个计划的同时,心里不免泛起些许愧疚。申屠希侃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呆在襄阳,虽说岳家军诸将没有人去兴师问罪,但是那些心直口快却又不了解内情的武将,脸面上明显的不满,也让申屠的日子并不好过。 “大掌柜为了我们岳家父子奔波劳碌,岳飞铭记于???”岳元帅婉转的谢意之辞只说了半句,就被申屠希侃站起来笑着打断。 “呵呵,岳帅您说到哪里去了。震少暂时不能脱身,希侃当然责无旁贷,再说不管是闽浙商人还是淮帮,都能在商队来往中有利可图,大家是互利互惠,各尽其责。既然您对这个计划没有异议,那希侃就去着手准备了。” 就这样,虽然岳震不在,但是在几方面的默契之下,汇丰商队便紧锣密鼓的筹建起来。岳震曾经构想的一明一暗两种商业模式,慢慢的变成了现实。 西北和岳家军,都没有刻意封锁岳震的消息,所以也就很快的传到了临安。 凤凰山下,大宋礼部为帝姬大婚秘密准备的府邸,如今却成为招讨府的中枢。 福王、静真师太,柔福悉数在座,王渊和龙如渊陪坐一旁。不难看出,西川龙家这位雄心勃勃的如渊公子,已经如愿以偿的接近了大宋权力的核心。房间里很静,只有师太的呼吸声显得有些粗重,四个人都在注视着表情复杂的柔福,都想知道得知岳震的消息后,日渐威严难测的少女将有何行动。 “十叔,您和皇帝叔叔怎么看这件事?”柔福的眼神有些涣散,并没有看向叔叔。 福亲王赵榛定定的看着侄女,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傻孩子,我们怎么看有什么关系?既然总管之位已经正式交给了你,招讨府上下自然唯你号令是从。如果想带人再去吐蕃找那小子,那就去喽。” 不动心是不可能的,柔福轻轻的握着那块玉质腰牌,忽然感觉手心里沉甸甸的。 震哥既然已经安然脱险,为什么还要留恋在吐蕃高原不愿回来?少女忍不住忐忑的猜测起来,动起了再去寻找情郎的心思。 可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想起那天两位叔叔不但拒绝了收回总管腰牌,还把招讨府一干人等的名册郑重其事的交给自己,柔福就不能不想到肩上的担子。 大金国政变尘埃落定,敌国的政治格局已经初露端倪。女真军方重掌大权,事关大金、伪齐两国军备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传回来,江南各地女真人的奸细也是异常活跃起来,临安境内对金龙密谍的清洗还在悄然的进行中,千头万绪都与招讨府的决策紧密相联。如此种种,不禁让少女有些后悔,又有些难以名状的兴奋。 后悔不该一时兴起接过这么重的担子,柔福明白,从此后无忧无虑的日子,只能是一种奢侈的回忆了。 然而予取予夺,手握生杀大权的激动,还有能为两位叔叔出一份力的成就感,都让忽然登上权利巅峰的少女,有一些兴奋的期待。 “十叔您还真赖皮哩,咯咯???您和皇帝叔叔就真的忍心,把这么重的担子丢给人家一个小女子。”听罢福王模棱两可的回答,柔福摇头娇笑起来,少女笑容中隐约的苦涩,被静真师太看在眼里,不禁有些隐隐心痛。 “呵呵???”福王也跟着侄女笑起来,是那种很舒心的笑容。 “呵呵,外面流传的什么岳少帅,韩少帅,西北周郎等等年轻一辈的事迹。九哥和我怎能服气?丫头,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旁听的王渊和龙如渊一阵心跳加速。太子离世已经好几年了,高宗皇帝一直没有立嗣,这不能不让很多人浮想联翩。 柔福站起身打断了他们的遐想,一边向外走,一边道:“王、龙两位统领先回去吧,清除临安奸细的行动要加紧了。两国战事不日将至,若是都城还有金龙密探活动的消息,就是我们招讨府的失职!” “这么晚了,丫头你要去哪里?吃过饭???”师太追出门时,少女早已飘然无踪。 诺大一个岳府,只有很少的几间房子里灯光闪动,这让柔福很轻易的就找到了目标,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人不多但是喜气洋洋。 天气已经暖和,大客厅敞着窗户,柔福一眼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恩师李易安,还有汇丰号的两位老伯也坐在欢笑的人群里。岳夫人坐在银屏小姐的身旁,听女儿读着一封书信,她们身前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个年轻后生。 岳夫人的脸色虽然还不是很好,但是从神态不难看出,夫人的情绪很高。“呵呵,小郡过来坐,大老远的跑过来,辛苦你了,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王郡毕恭毕敬的客气着正要坐下,禄老伯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小郡啊,我们这几个老骨头都跑到这边,铺子里没人照料了???”王郡顿时醒悟这是岳府家宴,自己还没有资格置身其中,这才赶紧向夫人和大小姐告辞。 看到有人出来,柔福闪身躲到檐下的阴影里,心里犹豫着该不该现身。 “小弟也真是的,已经脱险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银屏收起书信忍不住埋怨起来,眉梢眼角却不见半分生气的模样。 一句话惹得岳夫人和周婶、赵妈也跟着埋怨起来,李清照不免又要强词夺理的为孩子争辩几句。“咱家震哥儿年岁还小吗,怎么说也还是小孩子。吐蕃高原那般的天高地阔,他小孩子心性怎能不玩耍一段日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禄老伯眉开眼笑的点头道:“不错,不过老汉我觉得,一定是震少在那边发现了什么新的商机,吐蕃高原可是出了名的物产丰富哦。” 张飞卿立刻表示赞同,两位老伯当然想不到岳震正身处水深火热。 大家笑语欢颜中,银屏和周婶、赵妈张罗着为大家添饭布菜,岳夫人蓦然想起一件事,问起了女儿。“屏儿,不知道帝姬那边可否收到消息,要不要派人去告诉一声?总是让人家金枝玉叶的公主跟着牵肠挂肚,不好吧?” 银屏脸色一黯有些走神,没有立时回答母亲,屋外的柔福也是心中一颤,打消了进屋的念头。芳心中泛起几分自艾自怜:金枝玉叶!公主!唉,假如此刻现身进去,免不了又是一番跪拜行礼,岂不是扫了人家的兴致? ------------ 杳无讯息·梵音 岳夫人提起这个尴尬却又敏感的话题,岳震的一干亲人都是心态各异,表情不一。犹豫片刻,李清照还是决定说说心里话,因为女诗人渐渐对岳震的心态,有了一些新的领悟。 “夫人,银屏,这些日子里,老身把震哥和柔福的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个仔细,有些话想要说给大家听一听。”凝重的看着岳家母女,知识渊博的李清照也不禁有些词穷,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老身我??我胡乱的猜测着,两个孩子之间产生了不小的隔阂,震哥儿这次回来,咱们都不要逼他好不好?” 易安大姨的话,让岳银屏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刚刚的那一点兴奋也被脸上的阴霾遮盖,大小姐低声的叹道:“现在外面风言风语的传说,当今万岁的圣旨早已写好,只等着小弟回来颁旨赐婚。唉,现在不是咱们家里人逼他???” 愁上眉梢,银屏小姐把这个弟弟从小带大,怎能不知他的脾气秉性?帝姬和皇家这样自作主张,小弟心有抵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想到这些,姐姐更愿意让岳震晚一点再回临安来。可是这样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小弟不可能一辈子不回来吧?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起来,窗外的柔福更不好受,精神有些恍惚的少女还是决定转身离去,芳心深处不免又有些自责和泄气。 得知爱子无恙,岳夫人心情大好之余,却也有着一番身为母亲的理解,夫人并不像女儿或是李易安那么悲观。 “呵呵???姻缘,姻缘,没有缘份是不行的。若是震儿和帝姬有这一段缘份,不管怎样阴错阳差,他们最后还是要厮守终身。若是无缘???”岳夫人轻轻的笑着,把话题转到了别处。“既然震儿平安,咱们也该把云儿的婚事办了,不能冷了人家巩家的心。” 亲人就是这样,知道你平平安安就已经足够了,毕竟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回到凤凰山庄的柔福,把招讨府的日常事务丢给王渊和龙如渊,开始闭关修炼武功。只是告诉他们,出关以后,要去做一件很久以前就想去做的事情。龙、王两人不明所以,静真师太却心有所悟,暗自担心起来。 岳震一行人还未进入布哈峻,就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令他们措手不及。 和红毛鬼血拼的回纥‘雪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坚持到富察和次丹堆古先后赶来。鞑靼人四散溃逃,富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率领着女真马贼四处清剿追杀而去。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吐蕃人次丹堆古却向昔日的盟友举起了屠刀。 元气大伤的‘雪风’尚未来得及喘息,又被凶狠的牦牛骑兵伏击,结果可想而知。纳速虎为了保护妻子不幸阵亡,沐兰朵在部下拼死掩护下侥幸逃脱,下落不明。 急于得知妹妹消息的岳震顿时傻了眼,最后和红毛鬼接触的‘雪风’已经烟消云散,布赤的下落岂不是泥牛入海,无迹可寻?同行的羌刺战士也慌了手脚,他们和岳震二人匆匆告别,马不停蹄的调头回去,去向他们的头领报告这个惊天剧变。 彷徨无措的岳震还是决定到布哈峻碰碰运气,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布哈峻,昆多伦大沙漠前面的最后一块绿洲。北接沙柳,南边紧邻庞大的阿柴诸部,是吐蕃高原上最繁华的商业中转站之一。 策马站在高处,周围的地形一览无遗。岳震俯视着远方的布哈峻,终于明白红毛鬼为什么会败亡在这里。 这里曾经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干涸了,此刻他们身处河床之上,下面就是昔日河流的河道。平坦宽阔的河道由西向东,蜿蜒曲折,随着河床渐渐降低,河道也是越来越宽,慢慢的变成一个大喇叭口。东方是河流冲刷出来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西边是愈来愈高的茫茫戈壁。 放眼远眺,布哈峻是一个明显的分界线,东边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西边却是丑陋干枯的峡谷消失在茫茫无边的沙海里。 红毛鬼上千人的骑兵大队,在阿柴部能够得到的肯定有限,若是不能在这里补充足够的粮草和水,他们根本不可能穿越大沙漠,河道里那座没有围墙的土城,是鞑靼人最后的希望。如果没有‘雪风’,一旦让红毛鬼的马蹄踏过这座集市,后果可想而知。 侧耳倾听,河道里呜咽的风声,仿佛还残留着未曾远去的厮杀。土城边上,焦黄与翠绿斑驳的土地上,依稀还能看到点点猩红。 巴雅特用马鞭指点着介绍,拉回了岳震的思绪。“布哈峻分为外峻和内峻,外峻大多是商队歇脚的客栈、车马店,内峻才是商客交易的各种集市。” 岳震看着远处土城里建筑风格迥然有别的内外两个大圈子,好奇的问道:“巴雅特,布哈峻没有官员,也没有军队,那平时的治安怎么办?商人们之间做生意,免不了要有一些争端,难道是一律动刀子,用武力解决?” “那怎么行?”巴雅特指点着寺庙模样的建筑说:“别看布哈峻巴掌大的地方,却有两座寺院。回纥人之间的纠纷一般都由清真寺的阿訇裁定,信佛的人,有事就找宁玛寺里的僧侣。” “那其他人怎么办?” “找‘雪风’呀。”巴雅特眨着眼睛道:“像我们这些不定期来往的贩子,进布哈峻以前都要交钱的,‘雪风’收了钱自然就要保护我们。” 说起昔日的保护神,蒙古少年不禁唏嘘道:“吐蕃人的胜利结束了布哈峻的回纥时代,从今往后这里的回纥、西辽商人都要看次丹堆古的脸色做生意。那些远行来往的商队,自然是要把钱交给吐蕃人喽。” 有利益就有倾轧,岳震默然的点着头,同情之中不免还有些期盼,盼望‘雪风’不要真的全军覆没才好。 两人催马走下河床,走进布哈峻,也真正感受到了惶恐不安的气氛。 轻车熟路的巴雅特,在外峻找了一家曾经住过的车马店,两人交钱住下,原本臭烘烘非常拥挤的大通铺上,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安排好马匹,去到冷冷清清的大饭堂,店主是吐蕃人,正在那里愁眉苦脸的**。一边为他们准备吃时,店主一边和巴雅特攀谈起来,因为是熟人,店主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岳震听得很专心,却听不到半点对自己有用的消息,怎能不暗暗焦急。 次丹堆古夺下了布哈峻的控制权,可是这里的吐蕃人却并不怎么高兴。不仅是因为这个吐蕃驼子的名声不好,而且大批回纥、契丹商人的纷纷离去,也让这些开店为生的当地人,生意一落千丈。 次丹堆古正在布哈峻北边和女真人谈判,西夏国师在宁玛寺做法会超度亡灵???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岳震觉得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也懒得过脑子去想。 巴雅特当然明白兄弟的心思,拐弯抹角的追问有关‘雪风’的下落,可惜店主知道的也大多是一些传言,给他们的帮助很是有限。心不在焉的填饱肚子,天色也已经不早。两人一番商议,决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去找那些与巴雅特有些交情的回纥商人,到时再问问详细情况。 胡思乱想的过了一夜,第二天的收获更是让他们失望不已,巴雅特熟谙的那些回纥人,大多已经离开了布哈峻,即便是留下来的,也都对‘雪风’闭口不谈。 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的兄弟二人回到车马店,你看看我,我看着你,一筹莫展。 又是一个辗转反侧的静夜,黑漆漆的大客房里岳震仰面而卧,听着身旁巴雅特均匀粗重的呼吸,思绪如潮。 他用力的睁大双眼,因为他一旦闭上眼睛,格桑阿爸和小布赤的面容,就会交替跳跃在脑海中,一如往昔,鲜活而灵动。只要一想到,不知小妹妹现在何处?不知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磨难?悔恨和愧疚便如潮水般涌来,冲刷压迫着他焦虑的心,让他喘不过气来。 依旧是半梦半醒,仿佛又回到暗夜一样的山林,无情的毁灭那些让他憎恶的生命。尽管他从来没有想过或试过,一个人的生命,在刹那间竟会变得那样脆弱。 连篇累牍的杀戮并没有带来他想要的安宁,只能让他从一个个血色的噩梦中惊醒。 不记得是第几次从梦境中醒来,蓦然听得好像有一种声音在耳边低语。猛然坐直身体,岳震侧耳倾听,很远却很清晰,抑扬顿挫,婉转起伏的声音突然幻化成一根神奇的丝线,牵引着他想去一探究竟。 岳震轻轻地穿好鞋子,披上衣服悄悄的走出大客房,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来这里已经两天了,暗色中,他发觉声音来自内峻,那里不但有两座寺庙,也是布哈峻的最中心。 愈接近宁玛寺,声音却变的愈模糊起来,庙门在望,光亮渐强,声音也越来越弱,细弱蚊蝇,断断续续。 宁玛寺门大开,从外面就能看到,大殿的石阶上一盏盏酥油灯随风摇曳。火苗在金色的油碗上跳动着,光晕迷离,如幻如梦。岳震静静的站在庙门内,搜寻着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声音,看到两旁墙壁上绘画着狰狞的金刚。突然间,他踏入了一个幻境,色彩斑驳的金刚好像活动起来,他们对自己怒目而视,唇齿蠕动着念念有词。 “嘿嘿???”岳震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中那个声音嘎然而止,壁画里的金刚又变回毫无生气。他含笑巡视着表情各异的金刚,摇头笑问:“诸位菩萨,难道我就是你们眼中的妖魔鬼怪?” 自嘲的笑语着,岳震迈步走进去,寺庙中虽然一片灯火辉煌,却是静悄悄的,一个僧侣的影子也看不到。 既然你把我引到这里,不怕你不现身。 岳震索性就盘膝坐在大殿前的空地上,望着光影里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他想起来西夏大国师的法会,可是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人用声音把自己引到这里?他或者是他们,为何又不现身呢? 不知不觉中,夜色慢慢退去,拂晓时特有的清白色爬上头顶。台阶上的酥油灯已没有晚间时那么亮了,空中里淡淡的雾气也让灯火的折射更显斑斓,五光十色里的大雄宝殿,让人倍感庄严而神秘。 咚!一声悠扬的钟声,拉开了法会的帷幕,半明半暗的古刹中梵音四起,钟鼓齐鸣。 静坐中的岳震不觉便被诵经声所染,手捏佛印合上眼睛,连日来血腥杀戮中,已经冷峻麻木的面容慢慢松弛下来,一抹若有所悟的微笑浮上嘴角。 “南无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经,咒塔梭哈??? ” “南无,十方三世一切阿弥陀佛???” “嗡,嘟噜,嘟噜,渣雅穆克,梭哈???” “愿以诸功德,回向极乐世界,回向一切佛净土,回向给众生。业消智朗,解脱成佛,弘扬佛法,度尽众生???” 周而复始的梵音里,岳震看着格桑阿爸含笑走来,真真切切的走到自己身边,真真切切的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好孩子,无边无际的黑暗终于过去,阿爸好开心!不要再为我担心,阿爸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已经看到了碧草蓝天,已经看到了牛羊成群。不要再为阿爸担心,我会在那里看着你们,会在那里为你们虔诚的祈祷,祈祷佛祖保佑你和阿妹,一生平安幸福。” 亲切而熟悉的笑容慢慢淡化,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少年的眼角滑落,他喃喃自语着自己的经文。 “阿爸您一路走好,我一定能救回阿妹,一定为她做一件吴州锦的袍子,一定会让她的笑容比袍子上的雪莲花还要美???” 第一缕曙光照到宁玛寺的屋脊,钟鼓与梵音骤然而止。岳震自己看不到,他身上沉寂了很久的佛家真气也随之骤然闪亮,圣气袈裟在晨曦中熠熠生辉。他当然更看不到,一位布衣僧人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 僧迦蓝叶·师兄 “小师弟好强的佛息,师兄我自愧不如。” 声音近在眼前,岳震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同样盘膝坐在面前的僧人。他急忙左右四顾,确定身边没人,僧人的确是在和自己说话。 “大师您认错认了吧?我不是出家人,何来师兄、师弟之说?” 神采奕奕的布衣僧傲然一笑,双眼精芒暴闪。“呵呵???放眼天下,能被迦蓝叶认做师父的,仅一人而已。放眼天下,圣气袈裟千年不遇,我又怎会认错?我就是西夏国师迦蓝叶,小师弟一路披荆斩棘,沥血而来,无恙否?” 岳震似懂非懂一头雾水,怔怔的瞧着布衣僧,突然间醒觉他话里的重点,一把抓住僧人的手臂,激动紧张的问道:“圣气袈裟?!大师真的看到了圣气袈裟!?” “呵呵???小师弟先不要激动。”布衣僧拉住岳震的手,把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 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侵入,岳震尚未有所反应,身体里的药息却已随之而动,运行流转之中,抗拒着僧人的真气。 “啊!”迦蓝叶慌忙松开手,惊疑不定。他一生浸淫于内气的研究,竟然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内息,像真气却又不是真气,国师有些迷惑了。 想起中印大师曾经说过的西夏国师,岳震明白了眼前僧人的身份。可是国师和自己师兄弟相称,还是让他感觉很怪,和尚爷爷应该没有传人,要是有的话,绝不会从未提及。再说自己与中印也算不上师徒,所以迦蓝叶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岳震很不习惯。但是他现在急于知道自己身体里的状况,只好先把其他疑问放到一边。 “怎么样?大师?”岳震热切的看着西夏国师,渴望之情溢于言表。 迦蓝叶轻轻的摇摇头,再次把手伸过来说:“小师弟抱元守一,入定调息,不要有抗拒之心,让师兄好好的琢磨一下。” 即便没有和尚爷爷这层关系,岳震也不会怀疑眼前的这位僧人要伤害自己,他乖乖的闭上眼睛坐好,任由国师再次扣住脉门。 这一次迦蓝叶很谨慎,看着岳震慢慢入定后,才小心翼翼的送出真气。 不过岳震怪异的药息,还是让见闻广博的迦蓝叶大惑不解,越是搞不清楚,大国师就越是好奇,越想一探究竟。不知不觉中,迦蓝叶也紧闭双目,左手指捻兰花印,搭在岳震腕上的右手随着他的脉搏微微起伏跳动。 国师心无旁骛,岳震也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奇幻世界。 因为不再有抗拒的念头,药息也不再抗拒外来的真气,金黄色的药息就带着国师送来的真气,在身体里慢慢流转。 随着迦蓝叶的真气越来越盛,岳震惊奇的发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竟然渐渐的交织在一起,就好似一根麻绳分成了两股,一股金黄,一股藏青,有序的螺旋着盘绕在一起。 最奇妙的不仅如此,麻绳一样凝结在一起的内息,轮廓慢慢的变淡,流转中神奇的相互融合着。岳震也渐渐感觉到了藏青色的真气,这是最纯正的自然气息,来自天地之间,来自高山流水,来自清风细雨。 久别的宁静与安详翩翩而至,刹那间,岳震仿佛回到了临山原,看到了他的羊群。 迦蓝叶藏青色的真气,慢慢的被金黄色的药息同化,两股气息也渐渐的合二为一,只是金黄色里闪着淡淡的青芒。 苦笑着睁开眼睛,迦蓝叶离开了岳震的手腕,也放弃了继续求证的念头。片刻后岳震也从入定中醒来,目瞪口呆的望着大国师,身体里的变化太过奇妙,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小师弟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呵呵。”迦蓝叶用力挠着光头苦笑道:“师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身上怪异的气息竟然能够炼化自然之息。恐怕只有师父才能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岳震更觉无奈,只好默然国师的说法,只能等着和尚爷爷来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了。 想到和尚爷爷,他觉得还是解释清楚为好,便开口问道:“大国师您所说的师父,可是来自江南的中印大师?” “除了他老人家,还能是谁?”迦蓝叶嗔怪的横了他一眼,随即又挠起了闪亮的光头,颇有些尴尬的说:“说起师父他老人家,师兄还要请小师弟大力帮忙。师弟你下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时,一定要体师兄我多多美言几句,求他老人家一定的收下我这个弟子,求老人家答应带着我一起修行。” 岳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大国师巴结讨好的笑脸,不禁好气又好笑。师父长,师父短的叫了个亲热,敢情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人家和尚爷爷压根就没有收过这个徒弟。 看到他古怪的表情,迦蓝叶老脸一红,强辩道:“怎么样?不行啊?若是没有中印师父,我现在还困在修行的迷宫里呢,我对师父的尊敬发自内心,其实有没有名份都无所谓。去年秋天,师父他老人家还和我一起去过巴蜀,那时我也才知道有小师弟你这个人呢。” 贵为一国的大国师,还能这般童真未泯,再加上和尚爷爷的关系,岳震顿时觉得迦蓝叶亲切可爱。 “好,国师所托之事我一定办到,不过,可不敢保证和尚爷爷一定答应。” 迦蓝叶闻听立刻眉花眼笑起来,笑嘻嘻的责备道:“胡说,别人叫我国师,师弟你怎么能也这样称呼?记得下次要叫师兄才对。去年秋天和师父分手时,他老人家还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呢。” “是是是。”岳震嘴上应着,心里不由还是有些别扭。暗道,我又不是和尚,开口叫你师兄,也太奇怪了吧。 幸好这时迦蓝叶也想起了要紧事,面色一冷沉吟道:“不过???不过眼下布哈峻的形势错综复杂,还是暂且不要公开你我的关系为好。今夜师兄用声音把你引来,确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与师弟你商量。” 迦蓝叶严肃的态度,让岳震想起自己的难题,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就用起了师兄这个古怪的称谓。 “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可知道红毛鬼与‘雪风’的最后一战??” 迦蓝叶挥手打断了岳震的问题,点头说:“师弟你不用问了,你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师兄只能说,对不起,那个吐蕃小女孩的下落,我也不知道。” 岳震心里‘咯噔’一下,接口问道:“我的事,师兄你都知道?” “是啊,现在不但是我知道,而且用不了几天,整个青宁大草原也都会知道。临山原的小羊倌为了给亲人报仇,一人千里追杀红毛鬼,前前后后将七十余名红毛鬼斩于刀下。你的英雄事迹,很快就将被草原上的各族传诵。” “怎会这样?”岳震嗔目结舌,这种情形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迦蓝叶微微笑道:“虽然‘羌刺’刻意隐瞒了你的事,但是他们忘了草原上的每一座寺庙都是息息相关的,加上师兄我有意的推波助澜,你不想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很难。另外师兄还很好奇,想知道你和羌刺究竟有什么默契?” “这???”迦蓝叶的这个问题引开了岳震的注意力,也让他陷入为难的境地。刘子翼他们的存在,不但是大宋的最高机密,更事关几千将士的安危。 “好了,就当师兄我没问。”西夏国师岂是浪得虚名?迦蓝叶不愿看到小师弟为难,马上摆手说:“什么样的默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羌刺站在你那边就好。” 越听越觉得玄机重重,岳震心里泛起些许不舒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说道:“师兄你意欲何为呢?我在大宋的身份想必师兄也知道,不管结果怎样,我不过是草原上的匆匆过客,一旦找到吐蕃小妹,我将立刻启程返宋。这里的恩恩怨怨我不想管,也没有能力去管,还希望师兄体谅才好。” 好像预料到小师弟会有这样的说辞,迦蓝叶的话意味深长,还有几分禅味。 “师弟你已然卷进了漩涡之中,想抽身而去谈何容易。你可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托付我照顾你?” 看到岳震默然不语,迦蓝叶在中印大师那里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事情,自然对这位少年师弟的心性有所了解。所以大国师明白,此时的岳震一心想要找到吐蕃族的阿妹,也只有这件事能够打动他。 “师弟你放心,不管你怎么做,做什么,师兄都会支持你。更不会勉强你,不会让你去做那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迦蓝叶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毕竟在大国师的心里,岳震就好比中印老师父的亲人,虽然国师身兼国家责任,但孰重孰轻,国师还是想让小师弟心里清楚。岳震感激的点点头,依然没有搭腔,不难看出这位真诚关心自己的师兄,已经对未来有了一些安排。 不出他所料,迦蓝叶并没有耽搁很多时间,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以眼下的形式看来,小师弟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是依旧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你的阿妹;第二是借助你的影响力,让那些敬畏你的人帮你一起寻找。” 岳震微微一怔,看着迦蓝叶深邃的眼睛不解道:“师兄此话怎讲?您不会不知道大草原上有实力才有影响力。我既无财又无势,何来影响力之说?” 迦蓝叶没有避让他的逼视,微微笑道:“这就是师兄找你来的原由,契机就在眼前,师弟若是愿意???”说到这里他向岳震靠过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刻意的把声音压得很低。“红毛鬼之乱,引发了青宁原新一轮的乱局。师兄此来,打着清剿残匪的旗号,其实是想在青宁原上扶持一位强者,扶持一支倾向于西夏王庭的力量。” 瞳孔猛地一缩,岳震依旧紧紧的盯着他,脑子里飞快的分析着,没有表明态度。 “怎么样?小师弟是不是有些心动?”迦蓝叶又往前凑凑,低语道:“青宁原的北边紧邻青海商道,而青海商道是整个西夏国的命脉。西夏王庭早就有意在这里建立一支武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没有想到西夏统治者如此的看重青海道,岳震轻轻摇头道:“青海商道对高原几国很重要不假,但是西夏边境漫长,与宋、金、吐蕃、西辽都有接壤,并不缺乏商路。说青海道是西夏命脉,有些言过其实。” “师弟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迦蓝叶也在摇头,但是表情有些沉重。“女真人一力侵宋不假,但是大金也从未放松过对西夏的防备和压制。夏与金的贸易不但数量稀少,而且也仅限于日常生活用具。盐铁、马匹、药材等等战略物资,西夏要完全依靠青海商道的输入。” 岳震立刻头大,凡事只要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争端,就会变的千丝万缕,纠缠不清。 “那还有大宋呀,女真人不可能断绝西夏和其他几国的贸易吧?” “断绝当然是不可能,但是西夏矿产贫瘠,即便是简单的农耕用具都要依靠外来,更何况西夏还有几十万军队需要装备。” 军备竞赛。岳震立刻想到了这样的字眼,不免暗自感叹,战争是不折不扣的巨兽,不但吞噬着千万鲜活的生命,也在吞噬着资源与财富。心有所感,他不禁也有些好奇的问道:“听说西夏铁鹞子军,是一支钢铁打造的军队,奢侈到战马都身披重甲。难道这些也是传言,与事实不符?” “呵呵???”迦蓝叶点头笑着,不难看出引以为荣的骄傲之情。“这倒不假,十万铁鹞子,一百个骑兵大队,是我们西夏王朝的柱石,真正的铁血雄师。所以才可恨!???” 西夏国师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深陷的眼窝,还有微微鹰钩的鼻子,让人看起来竟很是狰狞恐怖。“因为可恨的红毛鬼,让我们损失了好几千战士!血的教训让我们真正觉醒,如果青海商道不安宁,西夏国则永无宁日!” ------------ 前因后果·雪风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熟悉内情的人,岳震当然要问个清楚。 “师兄,红毛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有这样大规模的马贼出现在吐蕃高原?他们和西夏国到底有什么纠葛?” 面对岳震劈头盖脸的一大堆问题,大国师迦蓝叶迟疑了片刻,才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简短的几句话已经足够让岳震非常震惊。 说罢不为人知的隐秘,迦蓝叶收回了身体,格外沉痛的道:“若不是天宁寺的两位弟子拼死抵抗,或许红毛鬼也不会痛下杀手,毕竟他们只是马贼,以掠夺财物为生。此事关乎西夏国势,还请师弟不要外传才好。” 岳震默然点头,心里却像翻到了五味瓶,诸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假如当时那两位僧侣不做无谓的抵抗,鞑靼人可能就不会犯下惊天血案,也就不会被西夏军方追剿到穷途末路,更不会酿成后来,为了一点点粮食红毛鬼见人就杀的惨剧。 谁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无法从设想里找到原由。怪谁呢?能怪那两位僧人吗?不怪他俩该怪谁呢?为了他们的正直,西夏国失去了数千战士,鞑靼的几千骑士也埋葬在青宁原,还有后来的‘雪风’。最可怜的还是格桑阿爸,布赤妹妹,他们这些无辜的人,莫名其妙的被扯进了这场灾难。 “关于红毛鬼的来历,我们知道的也不多。”迦蓝叶继续解说道:“红毛鬼生性残烈,都是些宁死不降的亡命之徒,抓到的活口寥寥无几。我们只知道这些人来自沙漠的最深处,他们的大酋长与当地的汗王闹翻,整个族群被赶出了领地。” “嗨???”岳震轻轻地叹息了一口,有些悲哀的闭上眼睛。“又是强权!一个强权者的决定,则要付出成千上万个无辜的生命。 “不错!师弟你不但要有这样的觉悟,而且要有顺应现实的决心!眼前就有一个机会,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师弟你愿意站出来吗?” 岳震紧闭着双眼,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他挣扎的内心。“师兄您说,我听着呢。” “次丹堆古在盟友的背后捅刀子,不但引起了回纥和西辽人的公愤,而且也让所有行走青宁原的商人感到前途堪忧。看似次丹堆古打散了‘雪风’,势头正劲,但是大家都明白,现在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我们可以联络‘雪风’余部,还有我带来的六百僧兵,虽然我不能光明正大的对付他,但是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彻骨的阴寒从后背蔓延上来,岳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迦蓝叶分析的一点都不错,这个时候对付次丹堆古,绝对不会有人同情他。可是如果这样做了,不就是和次丹堆古一样了吗?为了私欲而去肆意杀戮。 看出他明显的犹豫之色,迦蓝叶伸出双手扶住岳震的肩头,摇晃着说道:“中印师父曾经讲过,师弟你懂得别人不懂的大慈悲!只有铲除了那些蔑视生命的所谓强权者,草原才有平静安宁。大草原的弱小无辜需要一个英雄站出来,而你就是他们的英雄!” “我吗?!”岳震睁开眼睛,眼神里尽是迷茫与无措。“我算什么英雄,我连自己的阿爸和阿妹都无法保护!师兄,以杀止杀真的算是大慈悲吗?” 迦蓝叶眉头一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双手离开岳震的肩头。“怎么,难道小师弟你后悔了?后悔杀了那么多人?” “是的。”岳震点点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六十?还是七十?不知道这双手到底杀了多少鞑靼人,但是我知道不管杀多少人,也不能带给我丝毫的解脱,多杀一个人,就会让我多一份痛苦。我真的后悔了,格桑阿爸生前是一位善良宽厚的长者,倘若他在天有灵,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不会高兴的。” 喃喃自语着内心的忏悔,岳震把整个脸脸深深的埋进手掌中。 面对痛苦挣扎的少年,迦蓝叶无言以对,事先准备好的那些鼓励的话,也无法说出口。从血泊中一路杀来,尚存一份悲悯愧疚之心,国师不知道这对小师弟是好事?还是坏事?更不知道是小师弟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双手掩面了好久,岳震才有重新抬起头来,眼神已经不像刚刚那样迷乱,脸上也又有了一丝笑容。尽管笑意有些沧凉,但也透着他的坚定。 “师兄不要再劝我了,我们为什么厌恶强权?就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强者,总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无力反抗的人!铲除强权,造福弱小无辜?听起来我觉得更像是我们为自己找的借口,也许我们在那些弱小的眼中,是下一个令人生厌的强权!我杀够了,不想这样无休止的杀下去,我现在只想赶快找到阿妹,带她离开这里。师兄,您还愿意帮助我吗?” 迦蓝叶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却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激赏之色。 “呵呵,当然!我刚刚已经说过,不管你怎样选择,师兄我都会支持你。”说着国师从怀里拿出一块牌子。“你想找的人就在前面的清真寺,不过记得要晚上去,给他们的人这块铁牌,你就能见到他们的首领,她也许知道些详情。” 握着手掌里体温犹存的铁牌,岳震很感动,也很羞愧,国师诚心诚意的伸出援手,自己却不能帮助他完成心愿,真是有些太不近人情。 铁牌有一寸大小,圆溜溜的好像一个大钱,正面铸着两个弯弯曲曲的异族文字,背面是一把弯弯的马刀。 岳震感激的鞠躬致谢后,试探着问道:“师兄,您让我见的人是???” “是‘雪风’余部,他们藏在清真寺里。师弟你选了这条最曲折的路,我能给你的帮助已经很有限了。说句心里话,你让师兄很有挫败感,嗨??不多说,师弟回去好生休息,晚上见到他们时要多一些宽忍之心,他们力拼强敌却被盟友暗算,火气难免大一些。倘若你阿妹有什么消息,师弟就直接去找吧,近日我将要去南边的阿柴部。” 迦蓝叶好一番叮咛嘱咐后,才放他离去,看着岳震走出宁玛寺的背影,国师的身侧蓦然多了一条身影。 “法刀,你看我这个师弟如何?”身后衣袂扇动,迦蓝叶却毫无讶色,头也不回的问道。 “能入中印大师法眼者,必是不世之才。”被国师称做‘法刀’精瘦的僧人慢条斯理的回答说,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慢慢走远的岳震。渐渐注意到岳震微微摆动的左臂,法刀僧人眼中异彩一闪,好似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国师你觉得他还需要我保护吗?” 迦蓝叶郑重的点头说:“是的,他的真气被莫名其妙的锁住,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解开。他在布哈峻的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尽量躲在暗处,不要给他发觉。” 法刀轻轻的点点头,瞥了一眼迦蓝叶说道:“他并没有走上你设计的道路,国师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失望?” “呵呵,有一点点。”迦蓝叶也不否认,淡然笑道:“不过,他若是痛痛快快的答应了,我心里一样不舒服。虽说关系整个西夏国的商业命脉,但我还是不愿意利用他,尤其是在他需要我帮助的时候。” “呵呵???”法刀轻笑着摇头说:“人这一辈子所走过的路,不过是大大小小的圈子而已。没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要回到起点,就像我,想用后半生的时间忘记左手刀,却不料世事无常,还是让我???” 岳震听不到两位僧人的议论,等他满怀心事的回到车马大店时,这才让热锅蚂蚁般的巴雅特松了一口气。简单的向伙伴说了说夜里的经历,岳震就蒙头大睡。 晚饭时分,巴雅特才把岳震叫起来,吃过简单的晚饭。岳震正在想,该怎么劝止巴雅特要和自己一起去,却不料巴雅特抢先说道:“小羊倌,我和你一起去。放心,我等在外面,一定不会坏你的事!” 看着伙伴热切坚定的眼神,岳震怎么还能拒绝?捶捶他的胸膛,小哥俩并肩走出车马店,走进夜色笼罩的布哈峻。 布哈峻的清真寺规模不是很大,月白色的寺墙,高耸的塔楼,浑圆带尖的穹顶,却无不透露着古老而神秘的伊斯兰韵味。两人对望一眼,看着巴雅特隐藏在建筑的暗影中,岳震迈步向寺门走去。 有些忐忑的岳震轻叩寺门,隔了好久大门上才开了一个小窗,一位白帽老者的脸从小窗里露出来。 “你找哪位?” 岳震赶紧把手掌递到老者眼前,掌心里含着那块铁牌。吱扭一声门闩响,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他探身钻进了去。门洞里很暗,岳震无法看清楚老人的面容,只能听到他一边重新紧闭大门,一边说:“朋友进去吧,里边有人引路。”。 穿过幽深的门廊,一直走到高大的照壁墙下,岳震才停下脚步,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照壁上雕刻的‘月藏松柏’。 “请这边来。” 岳震蓦然一惊循声望去,看到侧面高高的塔楼下有一扇黑洞洞的小门,门里闪着微弱的光亮,声音也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微微一愣后他大步向那里走过去,走到小门外又听到门里的那个声音说:“我们知道你是大国师的朋友,请跟我来吧。” 说话的是男人,声音很低很沉,但是岳震听得出来,说话之人还很年轻。 自己的来历人家一清二楚,岳震立刻抛开迟疑走进小门,迈步间他就释然醒悟。‘雪风’盘踞布哈峻多年,明里暗里的触角必然根深蒂固。 从外面看塔楼很高大,其实里面的空间很小,盘旋向上的楼梯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上。置身其中的岳震没看到刚刚说话的人,只能跟着前面的脚步声拾阶而上,越往上走楼梯突然变得越来越窄,直到头顶却是豁然开朗,他跨步登上了塔楼楼顶。 这是一个有顶子的空间,四面开着带圆弧的大窗户,窗口很大,扑面吹来的夜风也比地面上大很多。 岳震抬眼望去,两个白衣人站在自己面前,身材一样的高挑,只是一个瘦一些,一个却显得很魁梧。猛然间又来到暗处,岳震不禁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着他们,很快就看清楚他们是一男一女,女的背对着楼梯,而带自己上来的那个年轻男子,正在看向这边。 两道目光不期而遇,碰撞间两个人同时瞳孔紧缩,因为他们都从对方的身上感到了迫人的杀气。 岳震心中的惊栗要更强烈一些,因为这个白衣白帽的男子比他想像得更年轻,应该与自己的年纪相差无几。但是这些天来步步惊魂的经历让他能感觉到,这个回纥打扮的少年,杀过的人不会比自己少。 “嗯,不错!你就是传说中的小羊倌吧?”白衣少年没有收回目光,依旧逼视着岳震点头问道。 “是。”岳震抱拳和少年对视着,轻声说:“尊驾就是回纥‘雪风’的头领大哥?” 白衣少年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身上的杀气更盛,语气也变得充满暴戾。“不要管我是不是!先说说你找头领什么事?” 感觉到对方的杀气扑面逼来,不由得一阵气闷烦躁涌上心头,岳震想起了迦蓝叶师兄昨晚的嘱咐,这才压压火气再次抱拳拱手道:“因为我妹妹被红毛鬼虏走,去向不明,得知贵部曾与红毛鬼殊死一战,所以想来请教一下,有没有我家妹妹的线索。”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白衣少年显然有些出乎意料,随即就有些愤怒的抱怨道:“大国师动用我们‘雪风’令牌,就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道他不知道我们现在是冒着多大的风险?” “兰枫,住口!没有大国师的援救,咱们能活到现在?你给我退到一边去!” 没等岳震发火,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女子已经厉声喝叱着转过身来。“小兄弟对不起,我弟弟失礼了。我是沐兰朵,‘雪风’首领纳速虎就是我的亡夫。” 好美的女子! 即使是多年后回忆起初见时的情景,岳震的脑海里仍能闪过那眼前一亮,惊艳的镜头。 ------------ 美丽大嫂·被围 好美的女子! 沐兰朵一样的白衣小白帽,右臂还吊在胸前,显然是受伤很重,即便是回纥男子的装束也无法掩盖她的美丽。 鸭蛋一般白白的脸庞,乌黑的大眼睛上仿佛画上去的弯眉,眉尖微微挑起,却又是与娇媚绝不相配的俊爽英武。精巧的琼鼻,线条鲜明的嘴唇少了些健康的红润,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可能是情绪激荡的缘故,此刻的她,高耸的**上下激烈的起伏着。 岳震忍不住要把熟悉的女孩子和沐兰朵比较一番,柔福、完颜灵秀的影像顿时显得很是青涩,缺少了这种成熟的魅力。 脸上一热,他慌忙垂下眼睛,暗暗自责。这样直勾勾的看一个女子已经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还胡思乱想的评头论足,实在是太丢人了。 少年的窘迫一闪即过,岳震重新抬起头来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澈。迦蓝叶师兄说得很明白了,曾经叱诧大草原的‘雪风’突逢惨变,怎么可能心平气和?这个时候再去和人家计较言语意气,岂不是雪上加霜。 “无妨,无妨,大嫂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这位小哥说得不错,‘雪风’遭人暗算正值多事之秋,我此时来访却是唐突了。” 岳震一声亲切的‘大嫂’让沐兰朵心头一软,眼圈微红鼻子酸酸的差点落下泪来。 猛然惊觉不该在这个少年面前失态,沐兰朵强忍委屈悲苦低头道:“小兄弟哪里话,大国师对‘雪风’恩重如山,他老人家所托之事我们义不容辞,只是,唉???”同病相怜,沐兰朵忍不住格外同情岳震的遭遇,忘记了眼前这个少年已是传闻中的杀神,忘记了他掀起的血雨腥风。 “稍等,让嫂子好好的想一想,最近脑子里太乱了。”沐兰朵秀眉微蹙,手按额头认真的回忆起来。 岳震立刻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亟待下文。 看着姐姐冥思苦想也不得要领,沐兰枫立刻忘了姐姐刚才的训斥,开口道:“姐啊,不用想了。红毛鬼和咱们开战之前,摆出的是轻装奔袭的阵势,并没有人拖在后面看管俘虏和财物,还有他们带着那么多的粮食和清水,可能是???” “对!”经弟弟这么一提醒,沐兰朵豁然想通道:“红毛鬼一定是在南边阿柴部的集市上卖掉了抢来的财物,小兄弟,你的阿妹很可能被他们卖给了奴隶贩子。” “啊!”忽然听到如此噩耗,岳震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睚眦欲裂,怒火燃胸。 刚刚还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少年人,霎那间就变得杀气腾腾,凶焰迫人。沐家姐弟都被吓了一大跳,沐兰朵急忙开口劝道。 “小兄弟莫急!只要能活下来就好,奴隶贩子们只认钱,给他们双倍的价格就一定能赎回来。怕只怕贩子们已经转手卖给奴隶主,那要想赎回来就要大费周折了,小兄弟还是尽快赶过去为好。” 仿佛一瓢冷水泼到头上,岳震蓦然惊觉。沐兰朵大嫂说得对,不管怎样要先找到人,只要找到布赤妹妹,管他什么贩子还是奴隶主,胆敢不交出阿妹,就再杀他个血流成河! “多谢大嫂提醒,小弟这就赶去阿柴部。”深深的鞠一躬,岳震转身就走,迈下两步台阶后他又停在那里。取出那个‘雪风’令牌抛给沐兰枫,他回身抱拳拱手道:“大嫂恩情小弟铭记于心,今后不管我小羊倌身在何处,倘若嫂子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让人拿这个令牌来找我!” 就在他转身欲走,脚下的清真寺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哨。他眼前人影闪过,沐家姐弟已经从身旁跑过去。 岳震也奔下旋梯跑出塔楼,清真寺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白衣白帽的回纥人。 “当家的不可冲动!”给岳震开门的那位老者正对沐兰朵急声道:“他们包围大寺就是想激当家的出去,吐蕃人不敢强攻清真大寺,当家的稍安勿躁,让我出去与他们周旋。” 心头一沉,岳震知道坏事了,他也想过次丹堆古不会轻易的放过‘雪风’遗部,但是他没有想到吐蕃人会来的这么快。他们如此迅速的找上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次丹堆古已经在布哈峻北边和女真人谈妥,说不定外边的包围圈里,女真人也身在其中。 “阿訇且慢!”院子里人很多,但是很安静,沐兰朵的声音叫住了转身要走的阿訇。 “雪风已经无力保护兄弟姐妹,但是沐兰朵绝不能让我们的圣寺被战火玷污!对不起您啦。来人,请阿訇大人回去休息。”沐兰朵话音未落,已经有两个回纥汉子一左一右扶住老人走回房间。 目送着阿訇回到房间,沐兰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左手抽出腰上悬着的马刀。远处的岳震能看得出,她的姿势很别扭。头领的行动就是命令,清真寺院子里尽是战刀出鞘的声音。 “开门!回纥人没有孬种!雪风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绝不做缩头乌龟!” 看到已经有人跑进门廊,岳震顿觉不妥,忍不住大声喊道:“大嫂且慢!”跑去开门的人愕然止步,沐兰朵这才想起来小羊倌还在寺里。 大步走到近前,岳震低声道:“阿訇大人说得不错,攻击清真寺院将要面对整个回纥的怒火,吐蕃人未必有胆冲进来。大嫂何不忍一时之愤,给雪风留下一些东山再起的火种,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沐兰朵粲然一笑,摇头说:“小羊倌你不明白,次丹那驼子既然敢来,就一定有了血洗清真寺的打算。在吐蕃,回纥族群单薄,并不能震慑穷凶极恶的次丹堆古。怪只怪嫂子我优柔寡断,没有早早离开布哈峻,连累了这一班好兄弟!小兄弟你就呆在寺里,等外边风平浪静后再出去。嫂子不能帮你什么,只能祝你们兄妹早日团聚。” 她提刀含笑转身,岳震不由得胸口一痛,脑海里闪过远在临安的姐姐银屏。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挡住了沐兰朵,急声道:“嫂子请等一等!” “既然明知敌人气焰汹汹,嫂子你却一意孤行,岂不是大大的不智?怎么算的上一个合格的领袖!纳速虎大哥在天有知,又怎能放心而去?” “你!???”沐兰朵猛地向前跨一步,已是面带愠色,弯眉倒竖。 岳震退了半步,语气也渐转轻柔。“嫂子你不要生气,原本雪风上下一心杀身成仁,与小弟我毫不相干。只是因为,吁???”一身轻吁,他转过身仰望夜空。“只是因为在远方,我也有一位姐姐,姐姐她正日夜期盼着我早日回家。嫂子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兰枫小哥想想,如果我没有猜错,兰枫必定尚未婚配,你们沐家也???” “住口!我们家的事那论到你来多嘴!”看到姐姐的身躯已经微微的颤抖,沐兰枫扑上来怒斥着岳震。 “应当闭嘴的是你!”岳震却毫不相让的怒目而视,厉声喝道:“大敌当前,你身为头领之一,你忘记了自己是个男人!竟然让姐姐挺身在前,为不勇!大敌当前,你就眼看着这一群热血男儿陪着你慷慨赴死?为不义!大敌当前,你昏头昏脑没有半点主张,为不智!” 不义!不勇!不智!仿佛一柄柄重锤敲在沐兰枫心头,回纥少年顿时红了眼睛,挥刀向岳震扑去。 “混帐!我和你拼了!” “兰枫,不可!” 狭长闪亮的马刀就在头顶,岳震却视若无睹,仍旧一动不动的怒视着沐兰枫,而沐兰枫握刀的手却好像被什么牵住似的,怎么也无法劈下去。 看着‘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弟弟,刚刚还有些担心的沐兰朵微微笑了,她明白小羊倌短短的几句话,就已经给彷徨无措的弟弟指引了方向,就已经足够让弟弟瞬间成熟起来。含笑的沐兰朵收刀回鞘,脆生生的喊道。 “好了兰枫,不要胡闹了!兄弟们先不要急着开门,派人四面上墙看看,探明敌情。如何杀出重围,待我们从长计议。” 雪风汉子们齐声应诺,四下散去戒备,沐兰朵笑吟吟走到岳震和弟弟的面前。 沐兰枫虽然乖乖的收起了刀,却很不服气的瞪着岳震说:“哼!我们回纥汉子从不杀没有武器的人,要不是看在大国师???” “住口!”沐兰朵刚忙喝止了嘴硬的弟弟,单凭小羊倌在寒光闪闪的马刀下面不改色,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训罢沐兰枫,沐兰朵单手扶胸对着岳震深深的弯下腰。“小兄弟一语惊醒梦中人,嫂子万分惭愧。你说得对,我们雪风的每一个人都是知情重义的好男儿,我沐兰朵没有权力让他们陪着我去死!怎样才能带着他们杀出去,请小兄弟教教嫂子。” 岳震慌忙屈身回礼道:“大嫂言重,你们强敌在前小弟义不容辞,待咱们察明敌情后再作打算就是了。” 爬上墙头观敌的雪风队员们很快就带来了消息,包围清真寺的是清一色吐蕃牦牛兵。沐家姐弟相视黯然,明白次丹堆古已经和富察达成协议,下定决心来斩草除根。 听到这个讯息岳震反而乐了,望着迷惑的姐弟他笑着解释道:“呵呵???这样就有机会,怕只怕两家一起来,那样咱们就只得死拼了。” 沐兰朵闻听秀眸一亮,不是很确定的问道:“兄弟是说他们未必一条心?” “呵呵,不是未必,而是肯定!”岳震用力点点头笑说:“虽然咱们不知道次丹堆古和女真人是怎么谈的,但是从眼下的情势不难看出来,女真人肯定是不会参与吐蕃人针对咱们雪风的行动。小弟分析,一来,女真人并不想因为你们之间的仇恨去流血,二来,他们对次丹堆古也不是很放心。他们之间相互猜忌、提防,咱们绝对有机会冲出去。” “但是要快,天一亮他们肯定要杀进来,而且冲出去后,没有马你们是逃不掉的。大嫂,你们的马在那里?” “因为我们的马多,目标太大,所以只能藏在布哈峻西边的草窝子里。”沐兰枫接口说,紧跟着又挠头道:“那地方虽说很好找,可是现在怎么才能联系那里的兄弟呢?” 岳震略一思索问沐兰枫:“那边有多少兄弟,现在走,天亮前能赶回来吗?” 沐兰枫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路程,点头答道:“那边只有十几个兄弟,现在出发的话天亮能带着马队赶回来,只是时间紧迫,一点也不能耽搁。” “好!那就请大嫂给我准备一件信物,是为让你们看马的兄弟相信我。”说着岳震紧紧衣袍,又对沐兰枫说:“麻烦兰枫小哥去准备两把刀,我这就去。” 双双一愣,沐家姐弟异口同声的问道:“你要独自冲出去?” 看到岳震认真的点头,沐兰朵急声道:“那怎么行,外面像铁桶一样,小兄弟你这样冲出去太危险!” “不错,我和你一起去!”沐兰枫也一个劲的点头道。 “不妥!”岳震面带忧色的否定了他。“我是生面孔,能够蒙混过关,他们想不到我是去召马队过来。所以就算翻脸动手,他们肯定不会和我死磕。若是小哥你跟出去,一旦被他们认出来,咱俩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虽然他说的条条在理,可是沐兰朵还是觉得不妥,雪风残部生死存亡的关头,却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去流血牺牲,还是让这个回纥女子很难接受。 “不行!”沐兰朵断然拒绝道:“小兄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外面是些什么人,嫂子我清清楚楚。因为在此之前,嫂子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令人痛恨的马贼,从我们做马贼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有不得好死的觉悟!所以我不会让你去的。” 时间紧迫,看着他们姐弟还在犹豫,岳震真的有点急了。 ------------ 要战便战·让开 沐兰枫和姐姐的心思相差无几,刚刚对岳震的那点不快也早已烟消云散,少年的心性让他忍不住也动情道:“对!小羊倌你这个兄弟我沐兰枫交了,可就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单独去!” 岳震看出来只是说说纯属浪费时间,他闪身扑到沐兰朵跟前,探手就抽出了她的佩刀。眼前一花,沐家姐弟愣神的功夫,岳震又已经抢走了沐兰枫的马刀转身就走。 “两位对不起,时间紧迫,小弟这就去了,给不给信物随便你们了。” 姐弟俩拔腿想追已是来不及,沐兰朵无奈的喊道:“兰枫快把雪风令牌扔给他!” “哈哈哈???”岳震单手执双刀,空出一只手抓住飞过来的令牌,哈哈笑道:“两位听到蹄声方可冲出寺门,不能早也不能晚。小弟去也,哈哈???”笑声中他猿猴一样攀上门楼,眨眼间飞出了寺外。 “兰枫,听我的号令,随时准备带人接应他!”沐兰朵命令着快步跑上塔楼,居高临下的看着岳震‘扑通’落地。 双脚落到实处,弓着身子的岳震还未直起腰,就已经听到有人高喝。 “什么人?站住!” 抬眼望去,他忍不住还是吸了一口凉气。清真寺前的空地上已是人满为患,前面几排站着清一色的吐蕃壮汉,紧随其后的是一层一层的牦牛骑士。想起巴雅特还藏在寺外,岳震不禁又多了一份担心,事到临头已经不能犹豫,他稳住心神,大刺刺向人群走了过去。 “干什么的?站在那里不要动!” 看到吐蕃打扮的岳震好像没听到一般,直冲冲的迎面而来,前排的几个吐蕃壮汉乱哄哄的咒骂着围上来。 颇为难听的谩骂落进耳里,岳震马上就想到怎么对付这些伺强凌弱的马贼,立刻黑着脸瞪着眼迎上去。 少年人一脸无惧走来,那几个吐蕃马贼倒不禁有些迟疑,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冷冰冰的杀气,让他们觉得很是惊惧,几个人都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岳震则好像视而不见继续迫近,为首的那个吐蕃汉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喝止。 “站住!再往前小心挨刀子!” 看着马贼们都下意识的手摸刀柄,岳震未做任何的停顿大步向前,冷冷的沉声道:“滚开!好狗不挡路!” “小子,你找死!”苍啷一声,为首的吐蕃汉子怒吼着拔出腰刀,他身旁的那些吐蕃马贼也纷纷把刀,几个人站成了一个扇形挡在岳震前面。 “哼!小爷今天心情很坏,正想杀几个败败火气,有种就过来!”岳震冷哼着站定,将双刀狠狠的插在脚边,一边解着吐蕃袍的衣襟,一边恶狠狠的环视着几个吐蕃壮汉。随手将袍子和内衣甩到身后,赤膊的岳震拔起双刀一晃,跺脚厉声吼道。 “来!有胆就过来砍我!” 今晚的月光很亮,塔楼上站在阴影里的沐兰朵芳心一阵悸动。月色下,小羊倌宽厚的肩背上,伤痕累累纵横交错。尽管身边每天都在上演着各式各样的血腥与杀戮,但她还是不由得为这个少年戚然动容。 沐兰朵看到的是远景尚且如此,岳震身前那些吐蕃马贼的感触更是可想而知。 在他们眼中,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勇士身上的每一条伤疤都代表着一桩荣耀。身披如此大大小小的伤痕还能屹立不倒的少年,让这些马贼倒吸着冷气敬畏之余,又怎能不想到与他为敌的命运? 为首的吐蕃壮汉猛然想起那个传言,想起传言中那个来自临山原的小羊倌。 “小伙子,你是吐蕃哪个部族?”忍着心中的惧意,那汉子问道。 岳震移过视线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废话少说!有胆便战,没胆子就滚到一边去,不要挡着小爷的路!” 一句话把几个吐蕃马贼逼上了绝境,假如他们再示弱的话,无疑将成为身后那些同伴眼中的懦夫。 “杀了他!” “砍死他!” 几个人叫嚣着一步步围拢过来,喊声里明显透着相互壮胆的味道,每一个马贼叫喊着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没有一个人肯率先冲出来。 “住手!都给我让开!”从人群后面传来一声暴喝,结束了这个有些滑稽的场面,那几个马贼干净利索的收刀后退,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窃喜的表情。面对着那边的岳震看到大队的吐蕃人闪开一条缝隙,一头大牦牛驮着一个人从缝隙里走出来。 高大的牦牛一直来到岳震的面前才停下,骑手的身形和面容尽现眼前。 次丹堆古的眼睛和鼻子都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脸庞的三分之一,赤红黝黑的脸,黑黑的胡须,长发有些散乱的披到肩上。假如不是他高高耸起的驼背让整个上半身怪异的向前倾着,这个吐蕃男人应该还算标致。 “你就是临山原的小羊倌?来这里做什么?”次丹堆古努力的挺着胸膛,但是他怎么也无法摆出居高临下的姿势。 岳震静静地和他对视了片刻,依旧是冷冰冰的态度,仍然是哪句极度嚣张的话语。“与你无关,要战便战!不战让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次丹堆古身后顿时一片哗然,喝叱咒骂之声四起,直到次丹堆古高高的举起手里的鞭子,队伍才骤然安静下来。虽然能看出来这个少年是个狠角色,但是马贼们也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公然挑逗头领的怒火。有几个自认为本领过人的家伙,已经在活动着手腕,只等头领一声令下,冲过去干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用力咬着牙齿,次丹堆古极力的压抑着怒火,他明白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不好惹,最关键的是为了彻底铲除雪风,他不想横生枝节。 眼珠转动中,次丹堆古不怒反笑,干瘪的笑着说:“呵呵,果然是少年英雄够豪气!小羊倌你是要替雪风出头?要和我驼子做个了断?” “随便你怎么想,要战就战!废话少说!”岳震抱定了死硬到底,他是在赌,赌次丹堆古不会因为自己而放弃消灭雪风的机会。他很期待次丹堆古发怒冲过来,那样他就有机会生擒这个吐蕃驼子,甚至有可能兵不血刃的化解沐家姐弟的危机。 生性多疑的次丹堆古马上就想到,小羊倌与自己素味平生,为什么要激怒自己?脑筋一转他便有了答案。 “嘿嘿???驼子爱惜你是条汉子,可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哼哼!想捣乱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还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斤两?”连声冷笑着次丹堆古驱牛转身,高声喊道:“孩儿们结阵,不可妄动,有人闯阵杀无赦!” 眼见驼子这么狡猾,岳震当然不肯放弃眼前这个大好的机会,来坐等吐蕃马贼摆好阵势。就在次丹堆古半转身的功夫,他已经脚下一蹬向驼子飞扑而去。 猛然间听到部下们一阵惊呼,次丹堆古也感觉到了背后的风声,他赶忙用力一扯缰绳,另一只手抽出了战刀。 岳震眼瞅着就要接近,却不料牦牛突然加速甩开了自己。想到绝不能远离驼子这个最好的活动掩体,他迈开大步发力猛追过去,几个飞纵的动作后又堪堪逼近。暴吼一声,又是一个不惜余力的提纵,次丹堆古的驼背已经唾手可及。 无声无息的挥刀就劈,刀锋直指驼子的背心。次丹堆古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惊觉刀气临近立刻拧身挥刀格挡,当的一声两刀相撞中间,牦牛又向前窜了一截。 力道已尽,再无力腾身起跳,岳震想也未想,另一把刀脱手而去闪电般飞刺次丹堆古。驼子无奈再次回身劈开飞刀,就这眨眼的功夫,岳震又发力追近。 恰逢此时摇摆的牛尾荡到眼前,被岳震一把抓住,手脚同时用力的他腾空而起,马刀从上往下狠狠地劈向次丹堆古的头顶。驼子倒也干脆,没有再挥刀格挡,身体猛地一歪就滚下了牛背,岳震则甩开牛尾稳稳的落在牛背上。高大的牦牛带着他,飞快冲进了排列整齐的牦牛骑队。 奋力前冲的大牦牛立刻搅乱了阵型,有人伸出大叉子企图阻击岳震,有人呼喝着受惊的座骑,牛叫人喊响成一片,骑队像落入巨石的水面一样翻腾混乱起来。 落到地面的次丹堆古口含手指,打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哨,岳震胯下的大牦牛听到后立刻减速,可是巨大的体重而产生的惯性还是带着大牦牛继续前冲,冲出了大约两丈撞上了另外一头牦牛才刹住了脚步。 岳震不会傻的等在牛背上,他再次高高跃起,脚蹬牛头飞向前方迎面而来的牦牛骑手。 挥刀劈开骑手刺来的长叉,一脚把骑手踹落牛背,他顺势借力向前飞纵。如一只迎风展翅的大鸟,他振臂滑行了好远才慢慢坠下,紧接着一个漂亮的落地前滚翻,岳震已经冲出了牦牛骑兵阵。 从岳震暴起发难到冲出战阵,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时间。置身塔楼的沐兰朵和刚刚气喘吁吁跑上来的沐兰枫,有幸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沐兰枫嗔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汗毛倒竖中血脉贲涌,如此华丽却又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让这个回纥少年恨不能置身其中。 沐兰朵却感觉到了疼痛,异常紧张的她双手紧握,指甲已经抠进了肉里,也早已忘记右臂还重伤未愈。臂膀上钻心的镇痛让她有些眩晕,但是沐兰朵秀美的眼眸却直勾勾注视着远处的少年,一眨不眨。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应该扬长而去的时候,岳震却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骑队,静静地定住身形。 “次丹堆古,如果你们表现的像一群男人,在青宁原挡住红毛鬼。临山原那些善良无辜的人们就不会死去!今天放过你,但是下次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下次再见到你时,一定取你的狗命!” 岳震斩钉截铁的说罢,这才迈开大步。几百个吐蕃马贼眼中少年的背影,愈走愈快,渐渐发力飞奔。 “站住,谁都不许追,统统归队结阵!”次丹堆古重新骑上大牦牛,恶狠狠的盯着岳震消逝的方向,喊着:“消灭了回纥人,有机会再收拾这个小子!” 塔楼上,听见驼子色厉内茬的呼喝,沐氏姐弟相视而笑。在微妙的心态影响下,他们竟然也觉得黑压压的牦牛队,其实并不那么可怕。 岳震恐怕有人跟踪,本打算出了布哈峻再转头向西。不料他刚刚跑出内峻,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两匹马,赫然是急匆匆打马飞奔的伙伴巴雅特。巴雅特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冲出了包围圈,勒马停下来正要询问,就被飞身上马的岳震挥手打断。 “稍后再叙,先去西边找到雪风的马队。驾???” 看着他催马就跑,巴雅特只好放下一肚子的疑问紧紧跟随。 正如沐兰枫所言,回纥人藏马的地方很好找,他们两个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看管马匹的雪风队员也对那个令牌深信不疑,岳震简单的向他们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比预想的要顺利,岳震示意马队沿着河床慢慢的向布哈峻靠近,因为早去也没有用,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这样既可以节省马匹的体力,也不用担心隆隆的马蹄声会惊动布哈峻里面的吐蕃人。 巴雅特和岳震走在最前面。巴雅特回头看看雪风队员们的注意力都在马队那边,就刻意的向伙伴身边靠了靠。 “小羊倌,你决定要帮回纥人对付吐蕃人?” 脑子里正想着如何冲进包围圈再安然脱困,岳震听到他这么问不由得一愣。想了想他随即释然,在巴雅特他们这些行商人的眼中,雪风也好,次丹堆古也罢,这些马贼都是邪恶的存在,商旅们巴不得这些马贼能斗个你死我活。 ------------ 如法炮制·绝境 岳震微微迟疑了一下,看着伙伴沉吟道:“他们???他们当家的沐兰朵大嫂是个挺讲义气的人,我想帮他们逃出去。怎么,巴雅特你觉得不妥吗?” 蒙古少年潇洒的耸耸肩说:“没什么不妥,既然你决定要帮他们,我当然是要和你并肩作战了。对了,刚刚没来得及告诉你,咱俩去清真寺的时候,有个穿灰衣服的和尚一直跟着咱们,你进去后吐蕃人围上来,灰衣和尚急着走时,才被我发现的。” “哦??”岳震又是一愣,布哈峻的僧人肯定出自宁玛寺,迦蓝叶师兄派人暗中跟随是什么意思呢?” 巴雅特也颇为疑惑的继续说:“我跟着他躲开吐蕃人,谁知刚跟了几步就被他发现。看起来和尚倒是没什么恶意,只是让我不要在跟着他,躲到一边去。他会找人来帮你。” 点点头,岳震明白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师兄只是不放心而已。内心里,他却不希望迦蓝叶搅和进来,师兄代表的是西夏国,若是摆明了要针对次丹堆古,会让迦蓝叶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毕竟这里还是吐蕃的领土,次丹堆古是马贼不错,但他也是吐蕃人,西夏人在这里屠杀追击红毛鬼有情可原,但如果明火执仗的对付吐蕃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面还掺和着女真人富察,甚至还连带着刘子翼统率的羌刺,岳震顿感头大,也真正体会了大草原上错综复杂的形势。 他们悄悄的靠近布哈峻的西口时,天还没有亮,趁着这一点点宝贵的时间,岳震叫来几位雪风队员,打算与他们商量要怎么撕开包围圈,才能冲到清真寺附近。没想到的是,看管马匹的回纥汉子和几路马贼都有过面对面的冲突,经验丰富的雪风队员早有定计。他们不但收集了大量的火把,还手把手的传授岳震他们如何快速的点燃。 高原上的春季很短,几乎是一闪而过。人们刚刚脱去了厚重的皮袍子,炎热的夏季就已经悄然而至。就算是清晨的阳光,也有些微微的灼热感。 焦急的等待中,天空终于渐渐的亮了起来。岳震和巴雅特骑上马背,十几个回纥骑士收拢着庞大的马群紧随其后。望着晨曦中的布哈峻,领头的两位少年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气,又一同高高的扬起了马鞭。 “驾!???” “呼呼呼??”回纥汉子们呼啸着驱赶马群,精神抖擞的高头大马欢快的嘶鸣着,战马组成的洪流缓缓启动。 时间刚刚好,围困清真寺的吐蕃人也是刚刚吃过早饭,大小头领们正聚在次丹堆古的身旁,等着首领分配进攻任务。 次丹堆古此刻很头疼,攻打固定的目标不是牦牛骑兵的强项。命令战士们跳下牛背冲进狭小的寺院,肯定会付出极大的伤亡,这是次丹堆古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可是雪风的漏网之鱼如针芒在背,令他寝食不安,好不容易有了斩草除根的机会,又怎能让他们从手掌里溜走?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咬咬牙,次丹堆古抛开那些杂念蹲下来,一边用鞭子在地上勾画着,一边命令手下的头目们各自准备。 撞门的大车推到了寺门前的空地上,第一批攻寺的壮汉们已经整装待发。 地上的小沙砾突然颤抖起来,地面也随之抖动着,而且越来越强烈,包围圈中所有人愣神的功夫,马蹄声已经变得清晰可辨了。 次丹堆古的眼皮子猛地跳起来,勃然色变的他飞快趴到地上倾听着。声音很近,从西边传来,应该已经到了布哈峻外,虽然蹄声不算很密集,也不是大队骑兵发出的那种震耳欲聋的响动。可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是让次丹堆古惊疑不定,于是他马上指派一队牦牛骑兵向哪个方向迎去。 此刻的岳震已经纵马冲进了外峻,清真寺高大的塔楼遥遥在望。巴雅特点燃了火把停在路边,岳震和相继而过的回纥汉子,也借着他的火种纷纷将火把点着。 一切就像排练好的一样,火把刚刚烧旺,对面蹄声响起,牦牛兵出现在路中间。 明显的感觉到胯下老黄马迟疑的畏惧,岳震也是硬着头皮打马前冲,决定和那个由庞然大物组成的骑队对冲,人和马都需要很大勇气。一边鼓励着老黄马继续飞奔,一边岳震紧张的测算着距离,就在两队大约相距五六丈的时候,他大喊发力,将火把抛向牦牛骑队。 呼呼呼???不断的有火把从头顶飞过,落到奔跑的牦牛面前。从天而降熊熊燃烧的火把,让那些庞然大物的缺陷立刻显露无遗。 震耳的牛叫声此起彼伏,惊厥的牦牛嘎然止步后掉头逃窜,甚至有些急刹车的奔牛还把骑手掀下了牛背。 按照计划,岳震和巴雅特跑到了队伍的外侧,由那些雪风队员用火把继续驱赶着牛群。回纥汉子们在马背上俯身捡起火把,起身投掷,俯身再捡,动作轻盈而流畅仿佛杂耍一般。岳震看的即佩服又羡慕不已,倾倒在令人眼花缭乱娴熟的马术中。 惊恐的牛群成了他们的开路先锋,沿途的大街小巷里惊牛的身影随处可见。 骚乱的动静很大,清真寺那边听得清清楚楚,奔牛惊恐的叫声也影响到了那边,安静的牛群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当次丹堆古派出第二支牦牛兵的时候,岳震他们已经冲进了内峻。 牦牛对火的畏惧是无法改变的,它们体形巨大,冲撞力强横,却终究不能与训练有素的战马相比。就像眼前这样,骑手的呼喝对牦牛已经没有任何的约束力,而回纥马群里的战马虽然大都没有骑士指挥,却依然能够整齐有序的跟着大队奔跑。 第二支牦牛队的溃乱直接波及到了清真寺,看到刚刚派出去的骑队惊慌失措的跑回来,而且骑手们还失去对坐骑的控制,次丹堆古怎么能不愤怒?可是他的咒骂声很快就淹没在混乱的局面里。 第一个骑马的回纥汉子冲到寺前的空地时,清真寺大门轰然洞开,沐兰朵姐弟带领着寺里的雪风队员飞奔而出。 看着一条条身影飞上马背绝尘而去,岳震悬着心终于放回肚里。一次精妙绝伦的配合就这样完成了,有勇气,有智慧,当然还有运气的成分。假如次丹堆古稍稍有些防备的话,一切也不会这般顺利完美,而此刻的吐蕃驼子忙着去收拢四散惊逃的部队,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跟着安然逃脱的雪风大队,岳震和巴雅特也冲出了布哈峻东口,见到了勒马等在那里的沐家姐弟。姐弟二人都在大口的喘息着,却是一脸的激动与感激。 “驭???”岳震停住了老黄马,笑着问道:“呵呵,要往哪里去,大嫂想好了没有?那驼子很快就会追上的。” 沐兰朵苍白的脸上染着挂着两团红晕,俊美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娇艳。这让第一次见到她的巴雅特不禁有些目眩神迷,蒙古少年人一阵恍惚,暗自惊艳不已:想不到名震大草原的雪风女首领,竟然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 “在寺里等你们的时候,嫂子我就仔细的想过了,假若能够侥幸逃脱,我们也只有向南这一条路可走。兄弟你不是也要去阿柴吗,咱们正好可以一路同行。” 岳震愣了片刻,也想通了这里面的道理,不禁替这位异族的大嫂发愁,眼前的劫难虽然已经应付过去,可是她以后的路,依然充满了艰辛。 他们逃出布哈峻看似海阔天空,其实仍是荆棘密布。回头向西肯定不行,一直往东深入青宁大草原,对现在的雪风来讲亦然没有前途,势单力孤的他们很难在大草原上生存下去。沐兰朵可以选择的只有南北两个方向,往南去阿柴部,往北到沙柳,都可以补充给养后再通过大沙漠回到西辽,那里才是回纥各部聚集的土地,才是雪风东山再起的根本。 沐兰朵之所以选择向南,是担心停留在北边的女真人富察,她不敢确定女真人的态度。 大家都清楚强敌在后,没有太多的时间休整,百多人的队伍冲上河堤,马不停蹄的向南边疾驰。 由于时间紧迫,而且这条路上也没有潜在的敌人,沐兰朵则没有派出探路的斥候,整队全速前进。只要能与次丹堆古拉开半日的路程,那么不以速度见长的牦牛兵就很难再追上来。身后也是静悄悄的,没有大队人马追来的迹象,一切都仿佛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岳震、巴雅特和沐家姐弟并排跑在最前面,右臂受伤,左手控马的沐兰朵还是显得有些吃力,刚刚爬上一道小坡,她的额头鬓角就已经微微见汗了。 登上坡顶,前路在望,骑手们还是不能减速,紧接着策马向下冲去,因为还有一道高坡横在那里,等着他们去翻越。 “驾!???”“驾驾???” 由高向低飞快的冲刺,最能看出一个骑手的骑术,沐兰枫熟练的控制着马匹,第一个冲下了坡地。打马加速,她不经意的抬眼望去,立刻骇然变色着猛然勒住战马,这一刹那间的沐兰枫,眼睛里充满了绝望,面如死灰。 他身旁的三个人也都先后看到了坡上的情景,也都无一例外的大惊失色,一起勒马骤停。事发突然,沐兰朵左手猛然用力失去了平衡,旁边的岳震急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掉下马背。 顾不得向岳震致谢,沐兰朵和大家一起愣愣的看着高坡。他们身后‘希律律’勒马止步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两个,五个??? 刚刚空空寂寂的高坡上,不断有骑士缓缓的出现。转眼的功夫,人和马的身影已经站满那道宽宽的坡地,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足有千人,好似一道墙壁从天而降,挡在了那里。 对面骑兵的装束岳震并不陌生,一眼看过去他就知道,这是女真人。 沐兰朵第一个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她在对面骑士的脸上巡视着,也很快就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催马向前踏出两步,她和他对视了片刻,高声问道:“难道富察老大也想趁人之危,将我们留在这里?” 居高临下的富察,静静的坐在马上俯视着沐兰朵,眼神很复杂。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除去面纱的真容,想及短命的纳速虎,他忍不住要暗叹一句,可惜。 嘴角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富察没有回答沐兰朵,而是高高的举起了手臂。待他放下手臂时,狼烟就在高坡后升空,早晨的天气很好,风也不是很大,滚滚翻腾的浓烟扭动着缓缓升起,好似一头急速膨胀的怪兽,不停地幻化着各种各样狰狞的姿态。 狼烟升起,沐兰朵白皙的脸庞早已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深深的悔意让她险些窒息。 仿佛看穿了沐兰朵的心思,高坡上的富察微笑道:“沐当家的,我这次带来了两千人,一半在这里,一半留在布哈峻北口。呵呵,不管沐当家你从哪里走,结局都是一样的。” “富察!以前我们一直把你当作一条汉子,想不到看错了你!”沐兰枫愤恨的盯着他,咬牙道:“想不到你也和那个驼子一样,都是背弃誓言的小人!废话少说,有种你就冲下来,看看我们回纥人皱不皱眉头!”说罢他狠狠的朝地下啐了一口,拔出战刀。身后雪风队伍里立刻尽是战刀出鞘之声。 “呵呵???”富察没有被沐兰枫激怒,只是微微的一笑,笑容里有些牵强和苦涩。 “小沐你还是这般火爆,呵呵,我问你们姐弟一句,假如易位处之,我富察穷途末路,你们雪风兵强马壮,你们能放我回辽东吗?” 沐兰枫脸色铁青没有争辩,沐兰朵亦是脸色一黯,凝神不语。女真人说得不错,弱肉强食的大草原,真理只属于胜利者,根本无所谓对与错。 “所以我富察这样做没错,次丹堆古也没有错。要说错,你们就错在不该和红毛鬼硬拼,就算布哈峻的商人死光算得了什么?今年杀光了,明年还会有无数的商人来做买卖。而你们呢?明年还有你们吗?” ------------ 有迹可循·去留 岳震无意听他们的争执,此刻他正面临着一次艰难的抉择。巴雅特一声不响的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怎么办? 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轨道,不再是昨晚那么简单,原本是出于道义帮助沐家姐弟,而现在却是深陷其中,面临生与死的选择,怎能不让岳震天人交战?他和巴雅特现在甩手离去无可非议,这里的一切原本就和他们无关。 就这样离开?岳震不忍又不甘,可是不走又能怎样?女真人十倍于己的兵力就在眼前,狼烟腾空,次丹堆古的牦牛骑队随时将至。留下来,无疑将会陪着雪风走向灭亡。 然而人生的际遇总是很奇妙,难以捉摸。有时候你会因为某人的一句话,而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措,不管事后你是否后悔,但是事发当时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你,去做出这个决定。 富察最后的那些话,让岳震的脑海顿时清纯,刹那间他就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离去。天知道,假如富察能够预见这样的结局,还会不会那样说呢? “一定会有!雪风不但会有明年,还会有后年,大后年!从今往后的很多很多年!”提马越过沐家姐弟走到最前面,岳震抬眼望着富察,一脸沉静。 沟坡上下一片寂静,他的声音传到很远,效果却是截然不同。 高坡上的女真骑士不禁为之侧目,大草原上风云际会,强者为尊,也是孕育无数英雄豪杰的地方。胜券在握的女真马贼们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个面对十倍强敌的少年人哪来如此强大的自信? 斩钉截铁的一席话落到所有回纥人的耳中,就好像一粒火种,瞬间就点燃了这个民族高傲而贞烈的血液。 雪风不会灭亡!就好像巍巍雪山上呼啸而过的风。只要拼死掩护当家的突围,雪风就一定能够重生!一百多个回纥汉子,默念着一个信念,热血沸腾的胸膛中不再悲壮,也不再愤怒,只是紧握着手中的钢刀,热切的盼望着生命里最后一次激昂的战斗。 冰冷的,犹若实质的杀气弥漫开来。杀气腾腾中,沐兰朵竟有些懵了,她没有想到连遭重创的弟兄们,还能焕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巴雅特咧嘴苦笑,做着战斗前的最后准备,忍不住又有些期待:这个疯狂家伙,还会创造出下一个奇迹吗? 沟坡上下骤变的气氛让富察蓦然心惊,他眯起眼睛盯着岳震。“你是???” “临山原的小羊倌。”岳震安静的和他对视着,回答的很简短,也很干脆。 “哦,难怪。”富察恍然微微点头,认真的打量着这个因为红毛鬼而名声鹊起的少年。仔细看过,和其他初见岳震的人一样,富察不免迷惑了。鲜明特征写在脸上,少年根本不是吐蕃人。自然而然联想到几个月前三界集和那场大雪,还有后来那些大人物怪异的态度。富察竟然有些恐慌的收住了思绪,他宁愿相信,这个少年和那个人没有关系,只是时间有点巧合而已。 岳震的猜想和富察的忐忑,完全是两回事。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岳震再次提马向前走了两步。“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富察老大有话请讲。沐当家虽是女子,却也不是没有担当之辈。”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布哈峻方向骤然蹄声隆隆,沟坡上下都能感觉到明显的颤抖。 “呵呵,果然是聪明人。”富察颇为欣赏的对岳震笑笑,把视线转到沐兰朵那边。“好,一句话。沐当家与次丹堆古了断之时,我富察绝不在背后攻击你们!” 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的沐兰朵不禁一愣,岳震这下便笃实了自己的猜想,对他的用心自然是一清二楚。平心而论,富察这一招耍的很漂亮,雪风已经是穷途末路,他犯不着为了木兰多和次丹堆古的恩怨去让手下流血牺牲,他巴不得两败俱伤才好呢。 “好!富察老大快人快语。”岳震向沐兰朵使了个眼色后,立刻拨转马头高喊道:“就让我们去和吐蕃驼子做个了断!” 醒过神来的沐兰朵深深的看了富察一眼也掉转马头,她并不介意岳震这种喧宾夺主的做法,如果要拉个垫背的共赴黄泉,她更愿意和次丹堆古同归于尽。雪风仅存的这些人,和他们首领的想法一样,去和吐蕃驼子拼命无需动员,新仇旧恨只有用鲜血和生命才能抹去。 所有人都掉转了马头,一百多回纥汉子分列两旁,闪开了一条通路。沐兰朵和岳震在前,沐兰枫和巴雅特跟在后面,四个人沿着通道催马向前。 “兄弟,嫂子应该相信女真人吗?”沐兰朵眼波流转,轻声问着身边的岳震。 岳震神情肃穆的目视着前方,沉声道:“世上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靠自己!我们的命运就在我们自己手里!”话音落下,他们又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岳震高举双手喊道:“哪位大哥有多余刀子,给小弟扔两把过来。” 没有人响应,也没有人把马刀丢过来,所有雪风队员都在看着沐兰朵。在回纥汉子们心中,这是他们自己的战斗,不应该连累这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 “驾!”沐兰朵一声娇叱催马向高坡冲去,她很满意兄弟们这样的举动,不仅仅因为首领的权威,更多的是因为即将开始的战斗,那是有去无回的战斗。 “小兄弟,一定要救回你的阿妹!找到天边也不能放弃!” 沐兰朵的高喊让岳震鼻子一酸,他明白,知情重义的异族大嫂更明白,只有这个理由才能阻止他。可越是这样,他却越是坚定,想都没想立刻挥鞭跟上去。 战马奋力扬蹄跃上高坡,对面的蹄声更响,只是暂时还看不到敌人的身影。 看到岳震他们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沐兰朵突然愤怒起来,弯眉倒竖脸庞通红的怒视着岳震喊道:“我们回纥人就算是死,也要死的顶天立定!也不会拖累不相干的人,更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沐兰枫和那些回纥汉子为难的别过脸去,他们都觉得沐兰朵的话太伤人了,但是他们也明白头领说出这些话时,心里一定更难过。 岳震却开心的笑了,爽朗的笑声甚至盖过了隆隆而近的蹄声。 “哈哈哈???嫂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兄弟我是汉人,我们汉人有句话,虽千万人而吾往矣!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说得好,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嫂子你也错了,未战而先抱必死之心,哪来克敌制胜的勇气?鉴于嫂子你有伤在身,兄弟我决定接管你的指挥权。” 不管有没人赞同或是反对,岳震策马转身面对着整个队伍。 “为什么是我们去死?是他们比我们团结?还是他们比我们更勇敢?都不是!没有人注定要在今天死去!因为我们比他们更有尊严,更有资格昂首挺胸的活在人世间!来吧,让我们用手中的战刀告诉敌人:我们无所畏惧!” “来吧!回纥的勇士们!就在今天,让这片大地听到我们的呐喊!就在今天,让这片大地为我们的勇敢而颤抖!” 信心这种东西,是一种可以传染而且很可怕的东西。岳震这个现代人深得其味,也知道被逼入绝境的人们,爆发出来的潜力会有多么惊人。 沐兰朵满怀诧异的感受着这一切,虽然她只能看到豪气冲天的岳震,看不到身旁和身侧兄弟们的表情,但是她却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饱受磨难的雪风只在一刹那间就已经远离哀伤,抛开悲叹,已如丈夫还在的那个时候。 她更加诧异自己,诧异自己为何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愤,诧异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轻松,再没有半点的担忧。 两个雪风队员跳下战马,双手捧着备用的马刀一脸虔诚的走过去,双双单膝跪地将战刀高高举过头顶,送到岳震的手边。 岳震探臂抓起战刀,同样严肃的目送着两位战士走回队伍,回到战马上。 他轻轻的驱策着老黄马原地转身,把宽厚的肩背留给了战友。深深吸口气,岳震双手擎刀高高扬起,宛若雄鹰展开了双翼。“去吧,听从心灵的召唤,为了身后的人们去战斗!”没有人听到他这一句喃喃自语,只能看到雄鹰振翅而去。 巴雅特、沐兰枫动了,也带动了所有的回纥汉子。他们驾轻就熟的排成十人一排的攻击阵型,白色方方正正的攻击梯队,紧紧地跟在三位少年的身后。 待到恍惚的沐兰朵醒悟催马赶上时,她已经被奔腾的队伍裹在了中间。 知道还不是冲刺的时候,岳震尽量的控制着马速,也在惊喜着老黄马和自己的默契。经过上次和鞑靼骑兵的对冲后,这匹老马仿佛找回了逝去的青春,它变得格外陶醉于这种御风飞驰的状态,变得与它的主人更加心灵相通。 来了!对面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条黑线,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就在岳震看到敌人的时候,冲在牦牛队最前面的次丹堆古,也看到了他们。 忿怒,无奈,还有些悲哀,他只能想到用这些词汇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得知沐兰朵他们突围向南后,次丹堆古还故意的拖延了一会才领兵追来。但是眼前的情形如冷水一瓢,打破了他美妙的幻想,富察果然摆了他一道。 历史又将重演吗?次丹堆古不能不想,却也不敢往深处想。就在不久以前,自己趁着纳速虎与红毛鬼拼得两败俱伤之时痛下杀手,谁又敢说,等啃下了眼前这块硬骨头,富察不会给自己来阴的呢? 次丹堆古猛地甩甩头,明白多想无益,只有用最小的代价消灭了沐兰朵,自己才有掌控局势的可能。他死死的盯着愈来愈近的敌人,高举手臂喊道:“准备!” 牛背上起伏颠簸的骑士们纷纷摘下大弓,搭箭开弓,遥遥指着天穹。 岳震也在紧张的注视着牦牛兵的一举一动,看到对方已经准备好第一轮的远程打击,他把双刀放平,一边刻意的放缓了马速,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大家稳住,听我号令!” “放!”次丹堆古狠狠地挥下了手臂,响成一片的弓弦声中,密密麻麻蝗虫一般的箭矢呼啸升空。“收弓出叉!”望着黑云彩一样的箭雨,驼子嘴角绽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嚎叫着举起了手中的大钢叉。 遥望箭云腾空,岳震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的追着箭矢飞行的轨迹,看着它们昂首向上,向上。 “冲啊!”当空中的箭群升到极致,猛地转头向下时,岳震一声怒吼用力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般的向前疾冲。 不用回头,侧耳倾听身后没有一声痛叫或闷哼,岳震微微一笑。时间掐算的刚刚好,整个队伍险险的冲过了箭雨。可是当他看到次丹堆古,看清一脸狰狞的驼子手里的三股大钢叉时,岳震又忍不住替身后的战士们担心起来。 三尖雪亮的叉子确实够吓人,而且钢叉的攻击面比长枪还要大,再配合牦牛强横的冲撞能力,岳震几乎不敢想一个照面下来,身后还有多少人能留在马背上。 等到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十丈时,身处其中的人基本上就失去了听觉,整个对外界的感知都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蹄声里。 岳震却眼前一亮,发狂似的猛磕马肚子,老黄马奋力加速中,把旁边的巴雅特和沐兰枫慢慢甩开。虽说距离不是很大,但对岳震来讲就已经足够,因为他突然发现吐蕃人手里的钢叉竟然都是木把的,他要用这一点点时间,教会身后的的人们该怎么对付这种长兵器。 次丹堆古这时候也看清楚了岳震的面容,被人戏弄的羞愤立刻染红了他的眼睛,他极力的挺着自己的驼背,双手也仿佛要握碎木把一般。 岳震却出人意料的丢掉了左手的马刀,探臂抱住马颈身子猛地向左侧偏去。死死盯着他的次丹堆古愕然变色的眼睛里,瞬间失去了少年的踪影。 ------------ 柳暗花明·强援 唰!说时迟那时快,牛马交错的一瞬间,次丹堆古只能盲目的刺向马头,因为他根本看不到岳震身在何处。 等到他看见岳震的时候,钢叉已和老黄马近在咫尺,而岳震要的就是这个样子。次丹堆古这时再想收回叉子攻击他已经不可能了,整个叉子的前部暴露在他面前,一切正如他预想的那样,轻而易举。 “呔!”岳震一声断喝,马刀精准的劈在叉杆上,木质的叉杆应声而断。次丹堆古只觉手里猛地一轻,两人的身形已交错而过。 岳震扑向下一个牦牛兵的时候,还在暗叹可惜,可惜没能给次丹堆古造成一点伤害。不过想想死驼子将会拿着一根光秃秃的棍子去迎战后面的兄弟,岳震忍不住有些想笑了。 战场上瞬息万变,首领的一举一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身后每一个人。看到岳震这样以巧破拙,轻易的就让敌人的武器失去了威力,他身后的那些回纥骑士激动佩服不已,当然是有样学样,如法炮制。原本想象中一边倒的战斗,因为一个巧妙的思路而扭转,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能够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这些本来就是回纥轻骑兵的看家本领,一时间岳震的范本便被演化成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斗方式,首先出现伤亡的竟然是来势汹汹的吐蕃牦牛兵。 当岳震他们的方队整个冲进黑压压的牦牛骑队时,局势才有所改观,冲击方阵明显的受到了阻碍,速度也慢了下来。 冲在最前面的岳震明白不能等,假如停下来或是转身,必将会陷入重重包围,自己现在必须头也不回的向前冲,直到凿穿牦牛兵的整队才能再掉头杀回来,只希望有多一些人能跟着自己来回冲杀。 无暇旁顾,他只能一心一意的前冲劈砍,再前冲,再怒吼劈砍。但是迎面而来的牦牛兵好像无边无际一样,波浪一般的不断涌来。 原本正方形的阵型随着战斗的延续,慢慢的被挤扁,被分割。岳震和所有的回纥兄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苦战,他们也无法避免的出现了伤亡。如果这个时候从高空看下来,就能够看到仿佛是一群黑压压的蚂蚁正在围攻着大大小小的白色奶酪,每个局部战场都在上演着惨烈的厮杀,每个黑色的包围圈也都在不停的变换着,时而扩大,时而又紧缩。 “呼!” 大大一口酣畅的呼吸,岳震终于冲出了牦牛骑队,他和老黄马一起剧烈的喘息着。顾不得查看是哪里受了伤,身上在火辣辣的疼痛,气息稍定的岳震咬牙拨马回身,虽说早有预感,可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身后空落落的,没有一条白色的身影。 没有看到沐兰枫和巴雅特,他反而觉得合理,毕竟沐兰朵才是亟待保护的对象,如果他们三个一起冲出来,那还真就不对头了。 看着依旧不管不顾继续向前冲的牦牛骑兵的背影,岳震用力握握手里的马刀,正要催马杀回去,身后的一种声音却让他骇然回头。 是马蹄声!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岳震的心头:难道是富察留在北边的骑兵?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冲进战场??? 岳震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极目远眺,看着旗帜飞扬的骑队隆隆接近。 嗯?!他极度震惊的揉揉眼睛,他无法相信看到的情形。随着对方越来越近,飞奔在骑队最前方的是飘着一杆黄色的大旗,旗帜上有一个白色而巨大的‘夏’字。再看到大旗后飘扬的‘天宁’和‘佛’字样的旗帜,岳震一阵战栗的狂喜,又是一阵感动,师兄来了! 没时间等待与师兄汇合,岳震知道每过去一分钟,就可能有一个回纥兄弟失去生命,他纵马挥刀再次冲进喊杀震天的世界。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已经得知强援忽至,应该意气奋发的岳震却觉得异常的疲惫,刚刚还若有似无的伤口突然间也变得剧烈的疼痛。眉头深锁的岳震,即便是砍杀背对自己的牦牛兵,竟然也觉得很难,很累了。 终于有一队牦牛兵发现了他,回头围上来,小小的包围圈却让他无力再冲杀出去。 天宁寺的僧侣骑兵的加入才帮他解围,大国师迦蓝叶和灰衣僧法刀,一左一右护在岳震的身旁冲进了战场深处。 光头闪亮,身披皮甲的僧兵们,人手一条七尺长棍隆隆而来。所到之处只见一些点、戳、拨、挑,轻巧而实用的招式,牦牛背上的吐蕃马贼们便纷纷跌落尘埃。被打下牛背的吐蕃人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向两边狂奔,这样才能不被牛马踩死。 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甲虫突然介入,原本围攻奶酪的蚂蚁被不断的赶出战团,一个个黑色的包围圈越来越薄,而包围圈中那些白色的身影依然在奋力的厮杀着。 然而已经鲜有机会出手的岳震,却被身旁两位僧人的技艺给吓到了。 迦蓝叶轻松写意的盘膝坐在马背上,就好像粘在马身上一样,任由马儿跳跃闪避,和尚也自稳如磐石。最恐怖的是他老人家不但没有一件护甲,而且两手空空,含笑间手掐佛印轻描淡写的挥洒自如。 大国师好像没有看到直奔胸口的钢叉,直到闪亮的尖刺堪堪触到佛衣。 几乎惊叫出口的岳震只觉得眼前一花,师兄的身体突然间一个怪异的扭曲,不止身体扭动着,国师身边的影象仿佛也跟着扭曲起来,影像中寒光闪闪的叉子,竟然诡异的弯曲着穿过了国师的身体。国师却依然含笑着伸出手臂擒住叉柄,也未见他怎么使力,那个擎叉的牦牛兵就已经高高的飞离牛脊。 直到那牛兵重重的落下,狠狠地砸中另一个牦牛兵,两个吐蕃人昏头昏脑的摔落地上,国师以及他身边的影象才恢复正常。 嗔目结舌中岳震猛地想起和尚爷爷曾经说过的,顿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头狂震:瑜伽术!这是传承了千百年,震古烁今的瑜珈术!迦蓝叶依然淡定从容的安坐马上,感受着强者气息扑面而来的岳震,却不由自主的走神了。 武学之道浩瀚如海,博大而精深,眼前的迦蓝叶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土古论,两位都是强者,竟然相继出现在自己的轨迹中,怎能不让他悠然神往,也自然心生比较的念头。 倘若迦蓝叶与土古论来一场强者之间的对决,将会怎样呢???? 人心总是偏的,岳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一定会帮着师兄把土老头打个满地找牙,出出锁我真气的这口恶气。 可是当他再看到法刀和尚的所作所为时,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立刻抛到了爪哇国,几乎已经有些抓狂。因为岳震怎么也想不到,到了与江南远隔千山万水的大草原,居然还能遇到如此亲切熟悉的东西,他也立刻猜到法刀僧的身份。 六百人的僧兵骑队中,只有法刀提着明晃晃的钢刀,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特权。 打着打着,法刀僧就彻底厌倦了起伏颠簸的马背,和尚飘身下马跑到前面,成了岳震的开路先锋,也让岳震将他的刀法一览无遗。 左手断流刀!法刀和尚的第一招就让岳震陷入了狂乱,看着法刀僧鬼魅一般在马前飘来荡去不停的出手。他才慢慢的镇定下来,却又无法抑制的沉迷在无比熟悉的刀法里,早已忘记这里还是血肉横飞的战场。 和其他僧侣不一样,法刀僧出手必见血。但是他的目标集中在牦牛兵的坐骑上,所以和尚所到之处也必然是牛嚎满耳,也一定有一头高大的牦牛轰然倒地。 法刀僧好似无心,又好像有意的在演示着断流刀的种种精妙。身后观摩的岳震愈看愈觉惊喜不断,以前好多的生涩难解之处,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豁然开朗。 只有迦蓝叶大国师看穿了法刀的心思,不免在一旁默诵佛号,暗自叹息。 战局已经没有如何悬念,六百僧兵的突然介入让吐蕃人的优势荡然无存。僧人们用棍棒不停的驱赶着牦牛兵,刚刚被分割成好几块的回纥骑兵压力顿减,又慢慢的汇合起来,最终结成了一个大圆阵,而还留在战场上的牦牛兵也汇集成了一个大大的包围圈。 没有了冲刺的余地,牛和马反而成了战斗的累赘,两方的战士纷纷离开了座骑。惨烈的骑兵冲锋演变成了步兵绞杀,场面显得更加混乱。 虽然吐蕃牦牛兵还有五六倍的人数优势,但是真正能够参与战斗的人员,也只是和回纥人接触的最里面一层,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很快就挤垮回纥人的阵型。身在战团之中的次丹堆古当然想不明白,一个完美的以狮搏兔的计划怎么变成了这样?直到战场的上响起迦蓝叶大国师洪亮的声音。 “阿弥陀佛!还要抛弃多少生命,你们才肯住手!” 国师的佛号就是命令,僧兵们相继停下手中的动作,一齐双手合什整齐的朗诵着经文。 “舍弃忿怒,灭除慢心,超越一切束缚,不执着心和物,无一物者,苦恼不相随。舍弃忿怒,灭除慢心,超越一切束缚,不执着???” 经文简短,在场的尽是凶悍好斗之辈,都也未必能听得进去。但是僧侣们仍然一遍一遍虔诚的吟诵着,让听闻者不禁有些懒洋洋,如沐春风,厮杀的疲惫也就趁虚而入,你死我活的战斗慢慢的停止了。 残酷的现实让次丹堆古快要发狂了,他额头暴着青筋,嘶哑的咆哮道:“大国师你也管得太宽了吧?我们吐蕃青宁原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西夏人做主啦!大国师你这样一再的与我们吐蕃人作对,是何居心!” 迦蓝叶淡然一笑,先是抬手让弟子们停止吟诵,直到经文悠扬尾音慢慢消逝,他这才合掌轻诵佛号。 “阿弥陀佛,次丹头领此言差矣,迦蓝叶眼中无吐蕃、西夏之分。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皆平等,贫僧只是不忍生灵涂炭,恳请次丹头领放下屠刀。上次贫僧阻止头领追杀雪风余部亦是同理,绝无和头领你作对之意。阿弥陀佛???” “次丹头领请听贫僧一言,纳速虎在世之时,曾率部力拒外敌,不但保全了布哈峻的佛家寺院,也让很多吐蕃民众幸免于难。就请次丹头领看在这些人的份上,收手吧。” “哼!说得好听!”次丹堆古怒不可遏的反唇道:“收手?!我的兄弟部族战死无数,你让我收手?我们青宁原的事用不着你们西夏人插手!大国师你倘若不怕在吐蕃引起众怒,就尽管过来与我厮杀!儿郎们,给我杀光这些回纥,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看到驼子转过头不再搭理自己,打算一意孤行,迦蓝叶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也变得如洪钟大吕。 “阿弥陀佛,天宁寺座下全部弟子上枪尖。此刻起,再有人妄动刀兵残害生灵,本国师准你们惩恶扬善,就地将凶徒格杀!所有杀生之罪过,由本国师一力承担!” “尊国师法旨!” 六百僧兵整齐划一的高声领命后,纷纷从怀里拿出一尺长的闪亮枪尖装到棍上,长棍立刻就变成了八尺长的大枪。这种情形引起了吐蕃牦牛兵的一阵骚乱,几个大头目都是脸色铁青的盯着次丹堆古。 西夏国天宁寺的名声在外,草原上人们都知道,即便天宁寺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沙弥,也有可能做过西夏正规军的武术或马术教头。而西夏国凶名赫赫的铁鹞子,正是由天宁寺一手培养起来的。 与回纥人拼命是一回事,和天宁寺的僧人战斗随时将面临着全军覆没!望着僧兵骑队里寒光闪闪的枪林,吐蕃马贼的大小头目们对次丹堆古的决定,都有了一些迟疑。 “混帐,混帐,你们难道忘记了结盟时的誓言!忘记我们曾经发誓要同生共死吗?”次丹堆古的怒火还是让一些人坚定了信心,他们重新举起武器。 迦蓝叶当然也不能看着苦心营造的氛围付之东流,他不失时机的轻叹了一声说:“唉,我们的枪尖本来是给鞑靼人准备的。可是堆古头领若不肯听从贫僧良言相劝???” ------------ 刀如旋风·挑战 国师轻轻的举起了手臂,随风飘扬的衣袖好像一面旗帜,僧兵们立刻平端长枪蓄势待发,只等着大国师挥下臂膀。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陡然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岳震一直冷眼旁观着局势,此刻次丹堆古扭曲挣扎的表情,他也看得清清楚楚。面对这样急转直下的形势,岳震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也就不难理解驼子此时此刻的心情。 次丹堆古假如现在罢手,就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一无所获,最可怕的是让雪风这个的仇敌有了喘息的机会。大家都清楚,恢复了元气的回纥人决不可能放过他,他们之间的仇恨,只能用一家的灭亡才能消除。而且他是背信弃义在先,雪风寻仇名正言顺,到时候谁也不可能再帮着他共御强敌。 可是次丹堆古现在猜不透西夏国师的真实用意,他不敢确定迦蓝叶只是危言恫吓,万一大和尚真的对他痛下杀手,次丹堆古和他的部下们就要万劫不复。 然而岳震一个外来人,看到的只是表象,次丹堆古此时的心绪远比他想像的复杂。 吐蕃高原上每一个宗教领袖都是超越一切的存在,即便是鼎盛的王朝时期,吐蕃的汗王们也绝敢轻易去挑衅宗教的权威,更何况几百年的内战后,吐蕃政权业已名存实亡。大局势下,假如有一个宗教领袖推翻了某个割据的军阀,或是部落头领,不但没有人会跳出来反对,甚至会有很多人拍手称快。 迦蓝叶在西夏国的早已声名远播,就算他在吐蕃境内犯下惊天血案,未必能够动摇他的威望和地位。吐蕃更不会有人因为一群马贼,去找西夏王庭理论。 望着迦蓝叶停在空中的手臂,次丹堆古明白这是大国师给自己留下的余地,何去何从,生死荣辱就在自己一念之间。 “且慢!大国师既然心怀慈悲,听我驼子说完再做决断如何?” 次丹堆古忽然表情一松,分明心里已经有了主张。迦蓝叶闻听只是轻轻的点点头,手臂依然稳稳的停在那里。 深吸一口气,次丹堆古挺起胸膛,黝黑阴骘的脸上竟多了些许庄严。他抬头扬声道:“大国师菩萨心肠,不忍再见杀戮,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回纥人,我们都心怀感激。但是,仇恨已结无法化解,今日我放过回纥人,大国师能保证沐兰朵不来寻仇,不会杀害我们吐蕃人?如果国师能给我们一个保证,我驼子立刻率部走人,绝无异议!” “次丹堆古你休想!回纥雪风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和你不死不休!” 未等迦蓝叶有所表示,回纥人群中的沐兰朵已经愤然回应,她害怕迦蓝叶一诺千金,堵住了他们报仇雪恨的道路。她的声音将将落下,回纥人群已是骂声一片,不但迦蓝叶皱起了眉头,岳震也连连暗呼‘不好’,耿直的回纥人又要上当了。 “桀桀桀???”次丹堆古仰天怪笑,眼睛一瞪直视迦蓝叶。“大国师听到了吧,我和沐兰朵不死不休,难道是我驼子该死?只能等她来杀我!” 表面上桀骜不驯,其实驼子也是捏了一把冷汗,他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去试探迦蓝叶的定线。次丹堆古刚才已经想好,假如这样的情形下西夏国师还是要偏向回纥人,到时定会马上撤退。 六百僧人,刀叉相向的回纥人和吐蕃人,数以千计的目光一齐落在了迦蓝叶身上。 “天宁寺座下弟子收抢!”大国师低沉的命令道,也慢慢的垂下了臂膀。“阿弥陀佛,堆古头领此言差矣,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不过贫僧以为,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望两位头领能给贫僧一个面子???” “好!国师不愧活菩萨,我驼子怎敢不从。”次丹堆古心头一阵狂喜,急忙拦住了国师的话头,喊道:“我愿意当众挑战雪风首领沐兰朵,让我们一对一的来解决这段仇恨,请活菩萨给我们做个见证。” “好!” “等等!” 一口答应的自然是沐兰朵,她甩掉那条吊着手臂的绷带,咬着牙提刀走出人群。而开口阻止的,是一直沉默的岳震。 “次丹堆古你好不要脸!连这么卑鄙无耻的话都能说出口?”岳震跳下马,一边推开挡在身前的吐蕃牦牛兵们,一边怒斥道:“挑战一个受伤的女人?你还真有脸说出来,你把吐蕃男人的脸都丢尽了!滚开,别挡着我???” 一路鸡飞狗跳人仰牛翻,岳震也赶到了人群的中心,站在沐兰朵身边。 “小兄弟,你退开吧,这和你无关。他说得没错,这是我们大草原的规矩,无所谓男人、女人!如果纳速虎活着是他的战斗,现在由我来!” 沐兰朵一字一句的说着,一步一步的向前,眼睛冷冷的盯着次丹堆古。 远处的迦蓝叶无奈的垂下头去,他比岳震明白,在大草原上各民族的世界观里,只有强者和弱者的区别。身为一个团体的首领,就要敢于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不管这位首领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这个时候去阻止沐兰朵,无疑是否定了她在雪风的领袖地位。 所以沐兰枫双目喷火,咬破了嘴唇,却也不能上前替代姐姐。尽管每一个回纥汉子都悲愤欲绝,他们也只能眼看着首领一步步的走向敌人。 可是大家谁也没想到还有岳震这样一个人,在他的认知世界里,女人是娇弱的,是天生需要保护的。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让他觉得无比可笑,如果真的让一个女人去拼命,他和这一百多回纥男人干脆一头碰死算了。 猛然跨步赶到沐兰朵身侧,岳震一把夺下她的马刀,又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 “好!你要挑战是吧,那就先接受我的挑战!”岳震刀指次丹堆古高声道:“来,拿出你男人的气魄,拔出你的刀迎战!” 次丹堆古却动也没动,满脸讥笑的看着他问道:“为什么?我和沐兰朵是两个团体之间的仇恨,你呢?我们都是统率成百上千勇士的头领,你呢?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挑战?” 他的讥讽反而让岳震冷静下来,岳震也笑了,不过笑得有些诡异,这种笑容落在次丹堆古的眼里,让驼子有些不寒而栗。 “你忘了,昨天晚上我说过,再见到你时,我一定取你狗命!你也忘了,如不是因为你们的退却,红毛鬼怎么会冲进临山原?临山原那些乡亲又怎么会无辜的死去?我!临山原唯一活下来的人,我代表临山原所有死难的亡灵来挑战你!” 看着岳震义愤填膺的步步紧逼而来,次丹堆古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色厉内茬的吼道:“我又不是他们的头人,我没有义务保护他们!” “是,你是没有这个义务。”岳震猛地停下来,冷冷的看着他说:“可是我在南边追杀红毛鬼的时候,曾经抓过鞑靼人当俘虏,他们告诉我,是你贪图红毛鬼的钱财而故意放走了他们,他们还告诉我???” “你血口喷人!你???”次丹堆古气急败坏的指着岳震,一时间根本想不到什么辩驳的话语。 岳震当然不会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马上又迈步向前喝道:“废话少说!是男人就接受我的挑战。除非你告诉我,你和你这些手下都是贪生怕死的孬种!那你也就不用向雪风挑战了,我代表回纥勇士拒绝你,他们不和孬种战斗。” 一直好像在垂头沉思的迦蓝叶抬起头来,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国师忍不住暗笑次丹堆古作茧自缚,盲然不觉中被小师弟逼上了绝境。如果到了这个地步,次丹堆古还要找借口拒绝应战,就连吐蕃的那些牦牛兵也会瞧不起他,他那个头领的位置也就算是坐到头了。 迦蓝叶和法刀僧对了个眼神,法刀僧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后,静静地向岳震那边靠近,近到可以随时出手的距离才停下来。 次丹堆古大口的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昂首走来的少年,已经让他渐渐的失去了理智。 岳震要的正是这种效果,昨晚的短兵相接让他知道,这个吐蕃驼子不简单,力气很大而且还够狠。 “阿弥陀佛,大家退开吧,给你们次丹头领一个证明的机会。”大国师双手合什,高唱着佛号道:“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佛法无边因果轮回,次丹头领你的业报,终究还需你自己去了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无路可退,高原人的血性被激发,次丹堆古拔出了吐蕃刀,还顺手接过一面盾牌。 巴雅特跑过来将自己的蒙古刀递给岳震,用力捶捶伙伴的胸膛后,才退到一边。岳震右手紧握蒙古刀,左手反抓着回纥马刀,再一次向次丹堆古逼近。也不再注意他那张黝黑的脸,视线落在他手里那把宽厚的吐蕃刀上。 看着气势迫人的岳震,法刀僧把手里的刀插在脚边,盘膝坐下遥遥观望。马背上的迦蓝叶也不自觉的苦笑摇头,丢掉了那点没有意义担心。 武术宗师一眼能看出来高下,而岳震身后的那些人却不能不担心。次丹堆古人品虽差,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成为一个勇猛的战士,而且天生残疾的他付出比常人多倍的努力,才能在壮汉如林的马贼中脱颖而出。次丹堆古凶悍阴狠的名声由来已久,也像巨石一样压在沐兰朵的心头,她很为小羊倌担心。 有了昨晚的教训,次丹堆古左盾右刀大步向前,他打算尽快的缩短与这个少年的距离,因为岳震异常灵活的身手让他记忆犹新,颇为忌惮。 岳震也存心和他近身缠斗,见他径直而来哪还客气,跺脚便高高跃起,迎头就劈。 ‘咣当’厚重的蒙古刀狠狠地砸在盾牌上,震得次丹堆古一个趔趄,他本来想荡开刀,抢攻的计划顿时落空,次丹堆古只能顺势虚退,等着岳震收刀再起的那个空隙。却不料岳震根本没有止步收刀的动作,反而是借着劈砍的前冲力原地疾转,身体风一样的旋转起来,左手的马刀又毫无花式的劈去。 “哇!???”这种古怪却非常犀利的战技,顿时让所有在场的人一阵哗然,这时候大家才明白岳震为什么反抓马刀,原来就是为了这一招回旋劈。 ‘当’的一声脆响,次丹堆古的盾堪堪挡住闪电般的马刀,这一刀虽没有第一刀那么势大力沉,却贵在毫无征兆迅若奔雷,若不是次丹堆古反应够快,恐怕已经伤在了这一刀上。但是他挡的仓促,毫无力道,怎能抵挡岳震的蓄势疾劈? 次丹堆古果断的把虚退变成了实退,尽管他已经退的够快也够坚决,但是他仍然无法在瞬间就闪出岳震的打击范围。 咣当,当,咣当,当!沉闷与清脆交替响过,岳震像具大风车一样飞快的旋转着,两把刀也如疾风骤雨一般交替的劈在盾牌上。次丹堆古够急智,从第二刀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放下盾牌,一直举着盾大踏步的后退着。 法刀僧一眨不眨的盯着刀光中岳震的身影,在场的上千人里,大概也只有他和马背上的迦蓝叶,能够数清楚岳震究竟连劈了多少刀。 观战的回纥人、吐蕃人都有些傻眼,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刀技,就连巴雅特也惊骇的大张着嘴巴。反而是那些熟知武技的天宁寺僧兵们,爆发出阵阵喝彩。 ‘当???’又是一声几乎要刺穿人们耳膜的清鸣,随即是‘咔吧’断裂之音。次丹堆古手里的盾牌一分为二,木盾上蒙着的铁皮兽头竟被岳震生生的劈断,铁皮断开木板更是不堪一击,立时变作了两半跌落在地。 岳震并没有乘势追击,不是他不想,而是一轮毫不停歇的劈砍实在太费体力,他只好背对着次丹堆古,抓紧时间回复,大口大口的补充着已近缺氧的胸腔。 次丹堆古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举盾挡刀一路急退的他,为了站稳身形不被岳震劈倒,也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 振臂欢呼的僧兵们迅即安静下来,战场上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呼哧呼哧’喘息的声音。 ------------ 激战正酣·杀敌 岳震的年青占了便宜,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呼吸平稳,而次丹堆古还有些惊魂未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擎盾的右臂正在火辣辣的作痛,显然是受了轻伤。 “哈哈哈???痛快!痛快!”岳震朗声大笑着转过身,双刀遥指次丹堆古。“好,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就让我们来一场真正的战斗!” 在场的很多人都看出来,此刻的小羊倌已经忘记了次丹堆古的身份,也似乎忘记了为什么要进行这场战斗,现在的他完全沉醉在战斗的快乐里。这种豪气云天的勇士风采,即便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暗自折服。 而他的那些战友回纥骑士们,注视着他的眼神更是充满了近乎于狂热的崇拜。首当其冲的是沐兰朵,秀眸中闪动着从未有过的神采。“虽千万人,而吾往矣!”这不是一句空洞的誓言。今后谁还敢说汉族无猛士?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汉人,应该还未年满二十岁。 一场看似突如其来的战斗,却改变了在场许多人对汉族的看法,这是岳震始料未及的,再说他现在完全是心无旁骛,一双眼睛牢牢的锁着次丹堆古。 次丹堆古面无表情的接过部下送来的新盾牌,他突然觉得盾牌和心事一样沉重,手臂上的暗伤让他眉头一皱,本该全神贯注的他竟然有些放空,缕缕茫然与无助控制了他的思绪。就在这轮红日下,就在不久的刚才,明明是自己带着如狼似虎的部众,意气风发的追击那些漏网之鱼,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一切都在瞬间变了? 他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如果还能够选择,次丹堆古宁愿时光飞速的倒退回去,他宁愿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少年凌厉的目光,很快就让次丹堆古惊醒,也让他丢开了那些毫无意义的臆想。 用力的握紧刀盾,次丹堆古弓起身子,一步步的向岳震走去,走得很慢也很决然,大草原上残酷的生存法则让他无可选择。 岳震也和对手一样绷紧着身体,次丹堆古那双冷酷的接近于空洞的眼睛,让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更不敢有半点的轻视之心。困兽犹斗的道理亘古不变,绝望中焕发出来的斗志不可预测,就好像刚刚和牦牛队对冲的自己。 他微微侧过身,轻轻的移动着脚步,次丹堆古的抢攻之招必定石破天惊,不好应付。 次丹堆古也在他开始移动的时候停了下来,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两个人好像围着一个无形的大圈子,好似两头对峙的草原豹,随时都会向对手伸出利爪。 这次是次丹堆古先动了,虚晃一步他骤然加速推着盾牌向岳震撞去,握刀的手则藏在了盾牌的后面。他带着风声扑撞而来,岳震明显也有些准备不足,只好侧闪了一步右手的蒙古刀依旧砍向盾牌。 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次丹堆古蓦然收盾,整个肩膀都顶在木盾上跨步撞向岳震的右手刀。岳震要么收刀后撤,要么就是继续劈过去,后撤他当然不甘心,只好发力继续斜劈。希望能故伎重演,暂且止住次丹堆古前冲的势头,左刀再伺机而动。 却不料,次丹堆古并不像刚才那样被动的以盾挡刀,而是突然直起身体,整个身子扛着盾牌撞上岳震的蒙古刀。刀至途中突逢大力碰撞,岳震暗叫不好的同时手臂和刀一起被荡开,肋下门户大张之际次丹堆古的刀已经闪电般的划过来。 ‘当’ ‘咯吱吱’ 一声脆响,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之声。岳震左手马刀险而又险的挡住了肋下的凶器,身体暴退两步,脱离了次丹堆古的攻击范围。 两人乍合即分,重新回到刚才环绕对峙的局面。岳震清楚的感觉到左手在轻轻的颤抖着,勉强挡住次丹堆古的力斩后,手臂不可抑制的有些筋挛。这也让他彻底打消了速战速决的念头,次丹堆古比他想像的还要难对付。 来而不往非礼也!岳震注视着呼呼粗喘的次丹堆古,脑海里检索着刚刚两个回合的战斗,盘算着接下来的战术。 只有破除了他手中的盾牌,才能让胜利的天平偏向自己。可是像一开始那样的大力回旋劈砍,实在是过于浪费体力,即便成功破盾也没有余力乘胜追击。而且次丹堆古显然已经汲取了刚刚的教训,不再会任由自己每一刀都用足力气。 刚猛不足于解决战斗,那就辅以轻巧诡秘,我就不信打不烂你这个乌龟壳! 身随心动,拿定主意的岳震跨步而上,右刀上左刀下,摆出了自己最熟悉的起手式。 蒙古刀依然是斜肩带背的劈砍,次丹堆古有了上一次成功的战例,当然也是如法炮制蹲身抵盾准备再来一次。可惜他这一次却失算了,猛然发力撞向大刀的盾牌什么都没有碰到,岳震的右手刀诡异的停在了半空中。再看次丹堆古不但大半的身体都暴露在盾牌之外,而且大力使空后,他的脑袋和肩膀也高出了盾牌。 就在次丹堆古微微愣神的功夫,岳震左手的马刀如毒蛇吐信一样挑刺而来,狭长弯曲的马刀正好适合这样的轻击。 惊觉的次丹堆古挥刀就磕,余光中他悚然发现危机还不仅仅于此,岳震停留在空中的蒙古刀也突然转向,呼啸着砍向自己露在外面的头颅。 “嗨!” 次丹堆古格开岳震的马刀,暴喝一声举盾急退,即便他反应够快,应对也算得法,可是仍然慢了半拍。举起的木盾顶着蒙古刀虽然上移了半尺,但是去势不竭的大刀还是顺着盾牌斩过去,次丹堆古尖顶的吐蕃帽子眨眼就变成了平定帽,刀锋掠过还有缕缕断发冉冉落下。 “好!”一直默默盘膝观战的法刀僧也忍不住拍腿赞叹,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睛里亦是异彩连连。 迦蓝叶却不能像法刀那样专心致志的观摩战斗,大国师正在用眼神和手势指挥着僧兵的各队头目,僧兵头目们也心领神会的悄然部署起来。在国师眼里小师弟的战斗已经毫无悬念,吐蕃驼子的落败只在早晚,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控制局势。 正如迦蓝叶预料的那样,左右合击得手的岳震没有给次丹堆古喘息的机会,他瞄着对手退去的身形顿地而起,这次是马刀在前的一记挺刺。 身形不稳,踉跄后退的次丹堆古依然没有时间挥刀拨挡,只能在慌乱中挪动盾牌,期望能挡住这一刺。哪想到他这还是虚招,在他举盾迎击的瞬间岳震蓦然收刀,高高跃起的身体大鸟一样的扑过来,双脚狠狠的踹到盾牌上。 嘶哑的嗥叫掩盖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次丹堆古的盾牌脱手飞落,身体也被强大的惯性甩出去好远。 翻滚着爬起来,此刻的次丹堆古已经惨不忍睹,帽子剩下一半,浑身沾满了泥土草屑,最要命的是刚刚擎盾的手臂软塌塌的垂着,他原本黝黑的脸庞上冷汗淋淋,白得吓人,岳震的大力飞踹给他造成了很深的伤害。 此情此景,稳稳落地的岳震看在眼里,心头闪过一丝不忍。说到底,吐蕃驼子和红毛鬼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岳震和他并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恨。 “投降吧,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我把你的性命留给沐大嫂,今天先放过你。”垂下双刀,岳震看着还有些摇晃的次丹堆古沉声道:“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回纥人,没有人应该死在这里!” 次丹堆古披发散乱的站在那,岳震的话让他低下头,颓丧的牦牛兵首领已毫无威势,低垂的头颅和高耸的驼背尽显凄凉与无助。 ‘唉!何苦呢。’岳震暗自轻叹一声转过就走,目睹消沉落败的敌人,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胜利的快感,反而是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阿弥陀佛。”迦蓝叶轻诵一句杂念丛生,不免有些可惜。假如小师弟痛下杀手,趁这个机会干掉驼子,不但他自己可以名扬大草原,混乱不堪的两条商道上,也可以少一些杀戮多一份安宁。再想想小师弟胜券在握,却能收放自如,又怎是寻常少年能比? 难道这就是中印师父所说的大慈悲? 迦蓝叶苦笑着摇摇头,再次看向岳震那边却不禁勃然变色,一拍马背飞身而去。 “师弟当心!” “小兄弟!???” 心怀感激的沐兰朵也焦急的喊着,她也看到了一直垂头静立的次丹堆古,挥刀向岳震追去。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法刀僧距离现场也足有三丈之远,迦蓝叶更是远隔人群鞭长莫及,而次丹堆古和岳震的距离不过五六步而已。 岳震听到喊声的时候,身后的风声已近,次丹堆古的吐蕃刀已经砍到脑后。他猛地一歪肩头向前扑倒,这是在那些生死攸关的战斗中培养出来的本能。 ‘噗’ 一团血雾在他肩头迸开,可是他没有时间喊叫,因为在剧痛中岳震还是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刚刚撕裂了肩头的肌肉,背后风声再起,次丹堆古的第二刀已经接踵而至。“去死吧!”疯狂的嗥叫就在耳边,岳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近的仿佛已经看到了死神狞笑的嘴角。 我不能死!阿妹还没有找到!江南的亲人们还在等着我! 这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响,顷刻间岳震觉得自己被金色的浪潮包围,眼看着将要扑到的他把蒙古刀狠狠地**地面,身体好像弹簧一样直挺挺的反弹回来,迎向呼啸的吐蕃刀。 沐兰朵几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沐兰枫和巴雅特嘶喊着从她的身旁飞奔而去,但是她觉得太远了,他们这边的人,谁也无力阻止惨剧的发生。这些惊慌失措的战友们,谁也没有看到岳震左手的马刀,从他的肋下悄然刺出。 “嗥!???” 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响起,两个殊死搏斗的人中间骤然爆出一蓬炫目的血雾,随着血雾慢慢散去,人们惊奇的发现两个人竟然紧紧的靠在一起。次丹堆古四肢放松软软的趴在岳震背上,若有若无的一下一下的抽搐着。 已经奔到他们身后的法刀僧嘎然止步,因为他看到了次丹堆古的背心上冒出的刀尖,还有顺着刀尖汩汩流出的鲜血。 ‘砰!’肘击身后人的胸膛,次丹堆古仰面倒去,浑身沥血的岳震摇摇晃晃站起来,仰天怒吼:“自作孽不可活!”吼声未停就一头栽向地面,被扑上来的巴雅特抱住。 上千人的战场上,死一般的沉寂。大家都在看着仰面朝天的次丹堆古,看着他大睁着眼睛怒视苍穹,看着他双手握在穿过心脏的马刀上。身体的畸形不能让他像正常人那样平躺,已然失去了生命的的他,仍然在奋力的仰着头。 “死了,堆古头领死啦!”不知是谁先喊出的第一句,安静的战场上响起一片声浪,吐蕃牦牛骑兵们骚乱起来。 “妄动者格杀勿论!” 看到岳震已经没有生命之忧,大国师迦蓝叶已经回到了马上,而且是高高的站在马背上厉声喝道:“放下你们的武器!妄动者杀!” “杀!???” 六百僧兵和着国师的话语高声呐喊,声震天地,杀气腾腾。 “阿弥陀佛!你们虽然落身为寇,却也都是铁铮铮的吐蕃汉子,有这样的首领你们不感到羞耻吗?你们难道还要为这样的头领去流血牺牲吗?给你们一个机会,推选出你们的新头领来,让他带着你们离开。刚刚那位少年人不是说过吗,今天没有人应该死在这里!” 国师真气充盈的声音响彻全场,刚刚那些惊惶的牦牛兵慢慢又安静下来,也都惭愧的低下头去。迦蓝叶说得不错,刚刚发生的一切大家历历在目,那个少年明明已经给了次丹堆古一条生路,可是他们的头领还是在少年的身后举起了刀子,就好像不久的以前,他们的首领在雪风的背后悍然偷袭。 大国师和六百僧兵还在虎视耽耽的监视着牦牛兵们,而其他的人早已忽略了吐蕃人。 法刀、沐家姐弟、还有所有的回纥骑士,此刻都围在两位少年的身旁,大家都在焦急的看着巴雅特给怀里昏迷的岳震包扎伤口。 ------------ 洗刷耻辱·首领 “嘘???”一声长长的呼吸,岳震悠然醒来举目四望。 雪白的屋顶,雪白的墙壁,浓烈刺鼻的草药气息。若不是油灯昏黄摇曳,岳震甚至怀疑是回到了前世里的医院。见他醒来,床塌四周顿时挤过来许多熟悉面孔,身上的疼痛也让他的思维连续起来,让他记起来生死交错的战斗。 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样的上身,岳震咧嘴笑道:“呵呵???有这么严重吗?哪位能告诉我这是何处?” 说着话,他阻止了要扶自己的巴雅特,咬牙用双臂撑起了身体。 “呵呵???”迦蓝叶忍不住摇头啧啧称奇。“这位小兄弟你真是铁打的不成?受了如此重伤还能自己爬起来,了不起,了不起啊。”岳震听师兄称呼自己‘小兄弟’,这才想起来两人的约定,迦蓝叶曾说过不想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时间还不知该怎样和师兄虚与委蛇,岳震只好笑笑。 站在床尾的沐兰朵柔声:“这里就是布哈峻的清真寺,昨晚你曾来过。” “噢。”岳震点头中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看着美丽的回纥首领追问说:“后来怎么样了?次丹堆古死了以后那些牦牛兵怎样了?” “哈哈!”站在姐姐身旁的沐兰枫抢着笑语道:“哈哈???小羊倌你是没有看到,简直是笑死人了,驼子死了,他手下的那些大小喽罗们顿时谁也不服谁,为了选一个头领出来险些打起来。要不是大国师心肠好,分开了他们,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岳震转睛看向身侧的迦蓝叶,淡然而笑的师兄眼睛里闪着一丝光芒,也隐藏着些许忧虑,他顿时就明白了。 次丹堆古手下还有能人啊,短时间里就想出了这么一招‘苦肉计’,既让人对牦牛兵心生同情,放松了警惕,还乘机化整为零安然离去。 “不过经此一创,吐蕃牦牛骑队元气大伤,再也难成气候了。”迦蓝叶和岳震对视着,轻描淡写的补充说:“这些人原本就来自各个部落、族群,完全是靠次丹堆古把他们捏合成群的。如今头领作古,他们短时期内肯定是不敢再来找雪风的麻烦了。” 暂时没有这个隐忧,岳震也就放下心来,他自觉自己是个过客,击杀次丹堆古也纯属无奈之举,自己对沐兰朵,对雪风也算是有一个完满的交代了。 看到岳震生龙活虎的醒来,沐兰朵倍感轻松,出去招呼手下端来吃食。原来大家也都心系岳震的伤势,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沐兰朵心细准备的都是素食,迦蓝叶和法刀僧也不客气的与众人围坐在一起。 或许是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饭桌上各吃各的很安静。倒是岳震边吃边打量着对面的法刀僧,因为战场上这位僧人如假包换的左手断流刀,已经让他的身份呼之欲出,岳震只是想找机会问个清楚。 法刀僧人却对岳震探询的目光视而不见,一心埋头吃饭,不给他搭讪的机会。 饭后,岳震暗自思索:如今强敌已去,雪风众人用不着跋山涉水的返回西辽,自己也该早早动身去阿柴诸部,布赤妹妹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呢? 未等他启齿说出告辞之意,沐兰朵却对这两位僧人和巴雅特鞠躬道:“三位都是沐兰朵和雪风的大恩人,我们将永世铭记于心。只是现在,我们雪风与小羊倌兄弟有些私事,恳请三位暂避一会,稍后我们再围坐言欢如何?” 岳震一脸茫然的陪同三个人站起来,大国师却好像若有所悟的含笑摆手说:“无妨,沐当家的请便。呵呵,大草原上风云际会,风云人物亦当换一换喽。” 三人相继出去,沐兰枫也跟在了后面。不大一会他就带着几个回纥汉子鱼贯而入,这几个人岳震都很眼熟,好像是冲锋时最前面的几位。 一行人神情肃穆的来到岳震身前,沐兰朵也和他们站到一起面对着他。 “小羊倌你坐下。” 不明所以,岳震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抬眼望去面前已是‘呼啦啦’跪倒一片,吓得他赶紧又蹦了起来。 “沐大嫂!诸位这是何意?!” “你先坐下。”沐兰朵仰起脸,神态坚定的看着岳震说:“我沐家姐弟,还有雪风幸存的各队头目都跪在这里,请兄弟你听我们把话讲完。兄弟你放心,沐兰朵和雪风上下绝没有丝毫勉强你的意思。” 心里‘咯噔’了一下,岳震不觉皱起眉头,迦蓝叶刚刚的那句话,莫非是??? 脑筋急转中,岳震依然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微微沉吟一下道:“沐大嫂和诸位大哥若是将我小羊倌看作朋友和兄弟,就请站起来讲话。假如各位执意要跪,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兄弟,那就不要怪我拂袖而去,从此后咱们各不相干!” “这!???”跪着的一群人立刻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到沐兰朵的身上。 沐兰朵也没有想到小羊倌这样坚决,自己这些人如果坚持跪着,势必就要闹僵。以小羊倌的行事风格来看,九成九他会拔腿走人的。 “好!不跪就不跪,但是话必须说清楚。”银牙一咬,沐兰朵干练的作风显露无遗,她第一个站起身来。看到沐兰枫和那些回纥汉子也都纷纷起身,岳震轻松的笑了起来,心中却又闪过一丝失望,这些回纥战友坚持一下,自己假意生气就此分道扬镳,对两方面来说,不失为是最好最干脆的结果。 “这样多好,来来,大嫂和诸位大哥请坐。咱们并肩作战的战友袍泽之情,兄弟我永生难忘,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呢。来,大家坐。” 岳震率先坐下,笑嘻嘻的看着汉子们靠过来依次坐下,谁也没防备沐兰朵又猛然跪下,对着岳震双手平铺,额头狠狠的磕到了地上。 “大嫂,你???”岳震顿时傻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情坏到了极点。可是,他不能对这位历经磨难的女子发火,更不可能像刚才说的那样走人。一时间他倍感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兄弟,嫂子向你保证,只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嫂子只把尊敬和感激放在心里。”幸好沐兰朵没有停顿很久,说话间就干脆利索的站起身来。 坐到岳震身旁,沐兰朵轻轻的垂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久久的没有再抬起头。 “就是前几天,也就在这座圣寺里。”回纥女子垂头低语,一绺秀发落下来,在油灯下轻轻的摆动着,此刻的她恍惚间又回到那些憔悴无助的日子。 “那时候我的丈夫,雪风的头领纳速虎,在战斗中归真,雪风也已经穷途末路,我们避在这里。我当众在神面前立下誓言,不管是谁,只要能杀了次丹堆古那个贼人,我沐兰朵就将一生一世追随那个替我们洗刷耻辱的英雄,为奴为婢。” 沐兰朵的声音很低,到了岳震的耳中却与惊雷无异。他知道这下麻烦了,而且是麻烦大了!她当众在神灵面前立下的誓言,就是最庄严最隆重的约定。以岳震对这个民族的了解,除非她死去,否则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去履行这个无可更改的承诺。 六神无主的岳震一头乱麻,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沐兰朵。慌乱中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而心慌意乱的岳震却无法专注的去倾听。 “我的虔诚感动了神,神灵把你派来,让你带着我们走出苦难,让你在我们的面前手刃仇敌。伟大的神灵给了我们想要的一切,我,虔诚的信徒,当然就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完成这个誓言。从这一刻起,沐兰朵就是你不离不弃的奴仆,我恳求你,我的主人,不要抛弃你的奴婢,如果是那样,沐兰朵只有把生命献给神灵。” 在座所有的回纥人一律紧闭双眼,手扶心口念念有词。他们的心里很骄傲,因为他们见证了一个圣洁的仪式,见证了一段凡人与神灵的交流。 岳震默然无语,他很明白,有的事情一旦和信仰与誓言牵连,那也就代表着无可更改,不是人力所能够挽回的。他也和那些回纥汉子一样闭上了眼睛,但是脑子想的是如何变通这个有些荒谬的结局。 事发突然,任他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答案。 “不过沐兰朵还有一个请求???” “还有!”岳震下的一激灵,慌张的睁开了眼睛。 “咯咯,就是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沐兰朵不能做一个不知道主人名字的奴仆。”话语间沐兰朵抬起头来,笑颜如花却已是泪流满面。 “我,我的汉族名字叫岳震。”不敢和泪眼婆娑的沐兰朵对视,岳震慌乱的躲闪着。 沐兰朵取出手帕拭去泪痕,轻轻的点点头,暗自在心里默念:岳震,岳震。这里与江南远隔千山万水,如火如荼的宋金之战,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所以说这个名字并没有让沐兰朵很震动,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名字,一个需要用一生去侍奉的名字。 包括沐兰枫在内的回纥汉子们也完成了祷告,大家的视线不可避免看过来,岳震也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好让自己静一静。 “好了,我个人的事情已经解决,剩下来就是???” 沐兰朵的话说到一半,岳震就轰然瘫倒在桌子上,抱拳拱手四处作揖讨饶。“大嫂,诸位大哥,求求你们啦,饶了小弟吧。” 众人强忍笑意看着少年,眼神中满是善意的惊奇,他们有些不太相信早上还气吞山河的少年,这会却像一个孩子般捂着脑袋耍赖告饶。这让所有的回纥人心里暖暖的,也更让他们相信这个选择没错。 “还有什么好说的!”沐兰枫抢着说道:“小羊倌替我们雪风报了血海深仇,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雪风的领袖,这个大家谁也不会反对!是不是?” “对!”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们同意!” ?????? 雪风的各队头领纷纷表态,岳震听到耳朵里,不禁灵光一闪也有了计较。 “好,既然如此,诸位大哥听我说两句好不好?”岳震抬起头来坐直了身体,环视众人道:“雪风连遭重创亟待解决的问题很多,首领这个担子小弟可以暂且接了。不过有言在先,小弟是大宋人,在大宋还有父母亲人,等到雪风东山再起重振雄风,小弟便要告辞回乡。倘若这个条件你们不能答应???” 他没有再往下讲,只是耸耸肩头摊开双手,意思不言而喻。 沐兰朵观察入微,虽然接触短暂,但是她还是对岳震有了大致的了解。看到形式已经演变到这般,她明白不能逼他太紧。 “好吧,主人你这样说???” “停停停。”岳震急忙挥手打断了沐兰朵的话,看着这位异族大嫂表情渐转严肃。 “大家亲眼目睹了今天的战斗,自然明白格杀次丹堆古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不是他执意取我的性命,我一定会把报仇的事情留给你们自己完成。” “小弟对大嫂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求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什么主人、奴仆之类的话了。嫂子你有你的信仰,但是也请你替小弟想一想,小弟的信仰是天下众生皆平等,没办法认同主人与奴仆这样的说辞。就让我们还做战友不好吗,这样的友谊会让小弟更自然,更容易和大家相处下去。” “好!”沐兰朵出奇的干脆。“但是我也说过,尊敬和感激是放在心里的。即便你是我的主人,你也不能让我的心,不去这么想。好,我答应,以后我就叫你震兄弟,至于你怎称呼我随便你。” 岳震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个执着的女人,也只能苦笑着答道:“怎么能够随便呢,你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大嫂。” “好!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就让我最后一次发布首领的命令。”沐兰朵精神一振,扬声到:“兰枫,去请大国师进来,我们要把这个消息先告知国师大人。” ------------ 开诚布公·条件 转眼的片刻,岳震就仿佛挑起了千钧重担,再见到师兄的他已然是一脸苦涩。 迦蓝叶却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平静的听过沐兰朵的陈述后,大国师微微一笑。“呵呵,阿弥陀佛,怎么样小师弟?因果轮回,世事难料吧。” 岳震无力辩驳什么,他是无话可说。初到布哈峻时,师兄曾经为他规划过这样的远景,不过那时的他拒绝了。但是谁又能想到阴差阳错之间,事情在不该转弯的地方转弯,一切都好像安排好的一样,殊途而同归。 他苦笑摇头的有些百感交集,却无法体会迦蓝叶的话,给许多人送去极大的震动。 小师弟!他竟然是大国师如此亲密的人,难怪早上天宁寺的僧兵会出现的那么及时。 巴雅特彻底迷惑了,小羊倌是宋人,不但和活跃在宋金两地的羌刺关系不一般,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大国师,他身上还藏着多少惊人的秘密呢? 迦蓝叶的话很快就证实了巴雅特的猜想,小羊倌的身上还有许多谜团。 “诸位,既然诸位已经认定我家小师弟是你们的领路人,老和尚我有几句话就不得不说一说了。首先,师弟与我迦蓝叶的关系,知晓者仅在座诸位而已,所以还请诸位能够暂且保守这个秘密,毕竟青宁原是吐蕃疆土,倘若大家都知道你们雪风与西夏关系密切,对你们的未来发展之路,有害而无益。” “还有,师弟宋人的身份也不宜宣扬,至于他与大宋朝的瓜葛牵连,要等到时机恰当,由他来向你们慢慢交代,老和尚没办法越俎代庖。” 交代过这些,迦蓝叶慢慢的环视着雪风一干人,把视线停在了沐兰朵脸上。 “我能说的就是,即便将来有一天小师弟回归大宋,老和尚我以西夏国大国师的身份向你们保证!西夏王庭将不遗余力的帮助雪风,不但要帮助你们重新站起来,还要帮助你们在青宁原屹立不倒!保证纳速虎首领的悲剧不再重演!” 国师的保证铿锵有力,沐兰枫几个回纥汉子不由得热血沸腾,只是沐兰朵还没有表态,他们只能强忍着紧握双拳,但是粗重的呼吸声足以说明他们很激动。 沐兰朵白皙的俊脸上也闪过一阵潮红,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处对雪峰来讲绝对是雪中送炭,可是世上没有白吃的午宴,这后面隐藏着什么呢? 岳震也在观察着回纥诸人的表情,沐大嫂眉宇间闪过阴云他看的很清楚。好,诱人的利益面前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有见识!暗自赞赏这位女子的同时,他不得不想清楚自己在这中间比较尴尬的位置。 师兄的种种行径已经摆明,由于自己的关系,西夏王庭才会选中雪风,因此也在自己和雪风诸位头领之间,制造了一层隔阂。时间久了,一个身份背景很复杂的头领,很容易让集体的内部怀疑这个头领的动机与目的,也必将演变成离心离德的局面。 他还在思虑权衡的时候,沐兰朵开口说:“我仅能代表雪风上下多谢国师的盛情,但是如今震兄弟才是我们的头领,让我们听听震兄弟怎么说。” ‘这就来了’岳震暗自叫苦,却也不得不面对。他整整思绪看向师兄迦蓝叶。 “暂且放开我们的私人情谊,小弟有一句不知好歹的话想问问师兄,恳请师兄您能给我一个实实在在的答复。”看着迦蓝叶含笑点头,岳震站起来走近轻声问。“我想知道,西夏王庭是想找一个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还是只想找一件可以随时利用的杀人工具?” 迦蓝叶不禁一阵尴尬,国师以为这样犀利敏感的话题,小师弟应该是在私底下问及。他没想到岳震会把这个难以作答的问题,当众拿出来问。 沐兰朵也很意外,她也不料岳震这样直白,这无疑给西夏大国师出了个大难题。刚刚还心潮澎湃的回纥男人们,也被岳震这个问题兜头泼醒。试问天下哪有白来的恩惠,如果沦落为他人傀儡,那就等同失去了自由。 马上就领会到师兄的为难,岳震淡然一笑道:“好,明白了,我现在就替雪风正式答复西夏王庭。”他不能不停下来,转眼看向沐兰朵和所有的回纥人。 “呵呵??震兄弟你已经是实至名归的头领,我们自然唯你马首是瞻,你的决定就是我们雪风的决定,毫无异议!” 此时的沐兰朵早已心怀大定,款款笑语着表达了对岳震的支持。 “好!”岳震心头一热,相互间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倍感舒畅。“如果西夏王庭志在寻找一个牢靠忠诚的盟友,我们雪风于私于公都责无旁贷。但如果西夏方面只是想找一个随意驱使的工具,我们就只能辜负师兄的好意了。我相信,雪风不依靠任何人,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一样能站起来,一样能屹立不倒!” 迦蓝叶脸上很明显的浮过些许黯然,他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小师弟为什么不合时宜说出这些话。他为什么在雪风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顽固的争取这个平等的虚名。 沐兰枫垂下头,虽然他很佩服岳震的骨气,但他还是无法排遣失落的感觉。将要溺水之人拒绝伸过来的手,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都能做到的。他的情绪很快就影响到其他几位回纥汉子,就连沐兰朵也从大国师脸上看出了结果,怎能不想到漫漫征程,前途堪忧? “为什么?!大家一定会在心里疑问,为什么?我那来的信心?”岳震瞬即就感应到黯淡的气氛,他明白该做什么。 “是你们给了我信心!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你们的付出,没有雪风拼死抵抗鞑靼红毛鬼,布哈峻早就已化为乌有。虽然是你们收下了商人们的钱财,但是放眼草原,背信弃义的人比比皆是,只有你们为了承诺不曾胆怯,只有你们为了承诺去战斗!哪怕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看到的,听到的,大草原上的每一个民族,也将看到,听到!不久的将来,草原上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凶蛮残忍的敌人没能让我们倒下!卑鄙无耻的暗算也没有让我们倒下!我们走过血雨腥风,我们依然站在这里!” 说着说着,岳震忍不住真情流露,蓦然感觉自己声音越来越大,他这才降低了语速。 “原本这一切和我毫不相干,我正在为寻找阿妹而苦恼,几乎也要失去信心。但是我从你们身上看到了希望,我坚信,我终有一天能够找到妹妹!就像你们不曾抛弃布哈峻,布哈峻也不会抛弃你们一样!” 包括沐兰朵在内,所有的回纥人都在经历着一场奇异的变化,她和他们甚至没有准备?冲击就已经扑面而来。 我们依然站在这里!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人感到真实,更有说服力,更有力量! 对,就是力量!雪风的成员们忽然发现,原来首领的作用就可以是这样的神奇。他不但可以第一个冲向敌人,还可以寥寥数语就能够让所有的兄弟都充满了力量。也正如首领所言,这种力量正在兄弟们之间相互传递着膨胀开来,让他们坚定不移的相信,以后的日子很艰难,但是我们无所畏惧! 师弟颇具煽动性的言辞,让迦蓝叶也忍不住有些亢奋。回头看看身后,法刀僧是一如既往的那付漠然的神情,让国师又不禁暗自失笑。也只有他那样心中只有一把刀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古井不波。 迦蓝叶更为惊奇的是巴雅特,这个一直沉默的蒙古少年只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激动与兴奋。 瞬间成型的凝聚力犹若实质,迦蓝叶也在刹那间明悟。这个人是一个天生的领袖,你可以欣赏他,你可以帮助他,但是你休想去控制他。因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甚至有能力掌控部下的思想和他的能保持高度的一致。 短短的时间,国师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尽管这个决定有悖于初衷,国师却坚信这一次自己是对的。 “好,这样也好,索性一开头咱们就开诚布公的挑明。”迦蓝叶拍手的点头道:“实不相瞒,我们西夏的本意是在青宁原扶植一支力量,我们给予这支力量所有人力物力的支持,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要绝对的听话,一切行动都要服从西夏朝廷的安排。大家都知道,西夏商队数不胜数,我们也不可能都像这一次,大张旗鼓的越境用兵。” “唉???”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变化,迦蓝叶忍不住轻轻的叹息一声,以沐兰朵为首的回纥人,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任何波动,他们都在静静的看着岳震。 “现在布哈峻既然是小师弟当家作主,咱们不妨换个做法,西夏王庭依旧给你们所需要的支持,条件是你们雪风能给西夏商人一些特殊的照顾。” “哦?怎么个特殊法呢?师兄你说来听听。”岳震**来追问了一句。 迦蓝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小师弟你对草原形式一窍不通,老老实实的听听人家沐当家的主张。” “是是,嘿嘿???师兄您请说。”岳震挠着脑袋讪笑道。 沐兰朵怕岳震觉得尴尬立刻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国师不妨直说。不过沐当家这个称呼您还是忘了吧,我们这里现在只有一个震当家的。咯咯???” 众人闻听无不会心而笑,气氛也变得舒缓下来。就好像一桩针锋相对的谈判,大方向确定以后,细节的磋商也就不需要那般严肃了。 “对于全盛时期的雪风来讲,西夏的小小要求易如反掌。可是如今你们连遭重创,想做到这一点也并不容易。”迦蓝叶沉吟道:“说起来很简单,就是由你们来保证,从肃州到沙柳、布哈峻再到阿柴诸部的这条商路平安无事。” 看到沐兰朵面色沉静若有所思,岳震自觉没有什么发言权,也只好认真的听着。 “国师您的意思,我不甚明白。”沐兰朵抿一抿秀发,含笑问道:“据我所知,西夏商旅大多行走青海道,一直到西宁才转向到曲什。肃州与沙柳虽然近在咫尺,但是很少有西夏商人走这边。只有我们回纥和那些契丹人,才经沙柳到布哈峻来。我们雪风以前和西夏商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国师您的意思是???” “正因为你们雪风的缘故啊。”迦蓝叶苦笑说:“不是西夏商人不愿意走,而是他们心有顾忌不敢冒险。” 岳震听得一头雾水,也有不好插嘴追问,他苦闷的表情被沐兰朵看到,于是便转过脸来笑着给解释说:“呵呵,震兄弟你不明白吧,是这么回事。青宁原有四股名声在外的马贼,咱们,次丹堆古,富察,还有就是最东边的羌刺。” “为什说名声在外呢?因为咱们这些人都曾经有过做马贼的历史,即便现在生活稳定下来不需要再去抢,可是在那些商人眼中,我们还是强盗。更何况次丹堆古和羌刺那两家,时不时的还会重操旧业,所以不了解内情的人听到咱们的名号还是会心有畏惧,不敢接近。别人家我不知道,就说我们雪风,至少在这五、六年的时间里,没有抢过任何一家商队。” 这就是一日为贼,终身为贼吧。 岳震暗自苦笑不止,沐兰朵话语中的咱们,让他很不习惯,忍不住暗暗摇头叹息:唉,我怎么成了马贼的首脑? 脑子里胡乱的瞎想,他嘴上还是好奇的问道:“既然大家都改邪归正,没人抢了,那岂不是天下太平啦?” “呵呵,那怎么可能?四大马贼之外还有多如牛毛的小马贼,只不过那些人不成气候,大一点的商队不怕他们而已。”沐兰朵摇头笑语:“再说四大马贼也不是活菩萨,都有一大票人等着吃饭呢。就说雪风吧,其他种族的商旅要想得到我们的保护,要交的钱财也是回纥商人的一倍。” 迦蓝叶也皱眉补充道:“最可怕的敌人还是来自沙漠,布哈峻、沙柳紧邻昆都伦,鞑靼人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现的。” ------------ 虎视眈眈·费神 沐兰朵也不无忧虑的点头道:“国师您说到了点子上,所以我们雪风也只能不断的壮大自己,才能随时应对沙漠里出来的敌人。商人们不易,我们也难呀,人最多的时候我们有一千多口子,每天的开销吓人。” 说起大队人马的给养,岳震不算外行,岳家军有朝廷供养还需要不少的额外贴补,更何况物产极其匮乏的大漠草原。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深知,在这个地方,很多人苦苦的挣扎在生存线以下,就算马贼也不过是只能吃饱穿暖而已。 “不错,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迦蓝叶刻意的淡化了让人尴尬的话题,接着说:“我们西夏商人要求的特殊照顾,就是要与回纥人,契丹人一样,不再加倍收钱就行。还有就是遇到突发事件,雪风必须允许西夏商人进入沙柳和布哈峻,并且如约庇护他们。” 沐兰朵一阵释然,却也不由苦笑摇头说:“国师您刚才也说了,这件事放到一月前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可是现在我们只能勉强控制布哈峻,沙柳那边也只有十几个兄弟摆摆样子。” “嗯,红毛鬼之乱余波未消,你们还需休养生息。”国师迦蓝叶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沉吟片刻道:“眼下有天宁寺的僧兵可帮你们稳住阵脚,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沐当家,嗨,我怎么又忘了。”迦蓝叶歉意的笑笑说:“以后老和尚就叫你兰朵吧,我想问的是,兰朵你觉得还需要多少时间,我就可以把僧兵撤走?” “至少也需三个月。”沐兰朵只是微微一怔就脱口而出。心思灵巧的她怎会不知,若非震兄弟挑起大梁,国师绝对不会这样仁至义尽。大家都知道,这三个月的时间对雪峰来讲,是多么的宝贵。 岳震一直认真的听着,听到西夏僧兵还要在这里逗留三个月,他不禁担心道。 “师兄,你们在这里停留这么久,会不会引起两国争端?若是因为我们,有损师兄在西夏的威望就不好了。” 迦蓝叶微微一笑,摇头说:“临来之际老和尚和国君达成共识。这次一定要把西夏商路的问题彻底解决,所以西夏国早已经向各方面都有所表示。小师弟你就安心的带领着雪风重建,师兄这边无需担心。” 说到未来的举止,岳震猛然一惊马上急声道:“那不成啊!既然师兄的僧兵留在这里,暂时还用不到我,我想尽快到阿柴部一行。” 沐家姐弟相视点头,岳震提出这件事,大家都不感到意外。沐兰朵欲言又止,若不是这里的事情太多,她甚至想陪着震兄弟一起去。 “师弟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做决定。”迦蓝叶摆摆手说:“师弟你到青宁原时日尚短,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到妹妹,无疑于大海捞针。原计划我肯定要到阿柴部去敲定通商的诸多事宜,而且阿柴诸部寺院林立,师兄我通过各位活佛多方去打探,比你漫无方向的寻找要快得多。你以为如何?” “这样???”岳震真的有些为难了,师兄说的都是实情,不容辩驳。可是他还是心有不甘,热切的望着迦蓝叶道:“那我们一起去,倘若有什么阻碍,总不能让师兄为了我去和人家争执吧?” 迦蓝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光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哈哈哈,你呀你,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偏偏喜欢和人动刀子。难道你不知道每个寺庙里的活佛在草原上是什么地位?他们想要一个小孩,就算是阿柴头人也不可能拒绝的。放心吧!只要你的妹妹,不!现在她也是我迦蓝叶的妹妹,只要她真的就在阿柴部,老和尚保证将咱们的妹妹,毫发无缺的带回来!” 岳震面有不豫的沉默了,布赤妹妹是让他留在草原的唯一理由,不能亲自去找到妹妹,当然令他无法释怀。 女人细腻的感觉让沐兰朵一阵心酸,正如大国师所言,震兄弟的妹子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亲属,首领的事也是雪风的大事。 “要不这样吧,咱们两条腿走路如何?”沐兰朵看着岳震和迦蓝叶说:“国师依旧按照你的路子去找,而我们这边也派人陪着震兄弟一起去,多些线索总不是坏事。至于人选嘛,就让兰枫去,到西辽招兵买马的事由我去办。” 沐兰枫马上就拍胸道:“不错,头领的事就是全体雪风的事,我们明天就出发!” 没办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激,岳震只是找到他们的眼神,用力的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迦蓝叶却不以为然的摇头苦笑说:“你们可知道,布哈均发生的一切用不了两天就会传遍大草原,等师弟赶到阿柴部时,呵呵,你就已经是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了。” 岳震热乎乎的脑袋猛地一凉,瞬即就明白了师兄的意思。不管自己乐意不乐意,自己已经和雪风匪首这个头衔密不可分,背着这样的身份贸然进入人家的地盘,会引起很多的反感和注意,对寻找妹妹这件事,反而增添了更多的变数。 想通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马上就向师兄道歉。“对不起师兄,请原谅小弟一时糊涂,误解了你的好意,妹妹的事???” 迦蓝叶站起身来打断了他,“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你就在布哈峻好好的养伤,等着师兄的好消息,我明早就走。你们聊吧,我先回宁玛寺,明早你们来一趟,有些东西需要交代一下。” 把师兄和法刀僧送到门外,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岳震这才想起来有个疑问尚未证实。转念又想,师兄不是一去不回,法刀僧的身份有的是时间去查证。转身准备回房间时,瞥到身旁的巴雅特。岳震丢了个眼色后,心思灵巧的沐兰朵独自进去,把他和巴雅特这对战友留在了门外。 “兄弟等等,我有话问你。”叫住巴雅特,黑暗中岳震闪亮的眼睛看着这位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问得很干脆。“兄弟你愿意留下来吗?” 巴雅特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感,若有所思的和他对望着,反问道:“你呢?你希望我留下来帮你吗?如今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小羊倌,是名震草原雪风的首领,很多事也已经不一样了。” “你知道,我不会勉强你留下来,也不会赶你走,所以才想听听你的心里话。”岳震笑笑搂住伙伴的肩头,仰望星辰。 “你最清楚不过,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非我所愿。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时光倒退,宁愿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我还是那个快快乐乐的小羊倌,能够用我的劳动,给格桑阿爸和小布赤换来几只小羊羔。” 抽出手臂也搂住他的肩头,兄弟俩并肩仰望。巴雅特忍住叹道:“唉,谁说不是呢,可是我们回不去了,一切都无法改变。这两天我也在想,红毛鬼已经杀光了,我的仇是报了,我该向哪里去呢?是不是也像我的阿爸一样,流浪在草原上贩马为生?” “也不错啊,最起码自食其力,至少可以远离杀戮与血腥。”岳震并不能确定今后还有多少将要面对的战斗,内心深处的他不想把这个好兄弟拖进来。 “不可能啦!”用力的拍拍岳震的肩头,巴雅特挣脱出去背对着他,依然仰望夜空。“自从认识了你,我的兄弟!你以为,我还能够回到以前平凡的生活中吗?不可能啦,我的血液已经被你点燃,怎么可能再平息下来?” 岳震盯着他的背影,沉声问道:“你想清楚了?这里的生活固然很精彩,很刺激,但是为了这些就要随时准备付出生命,这样值得吗?” 巴雅特转过身咧嘴一笑,夜色中的牙齿很白,很亮。“有精彩就已经足够了!也许我和你一样,天生与平静安逸无缘,我们的命运就是去不停的战斗!好了进去吧,慢慢的你就会发现,我这个人用处处多多呢,绝不会在这里吃闲饭的。” 使劲地捶了他一拳,岳震笑着摇头不止,两兄弟并肩回到屋中。 确定了巴雅特的意向,岳震觉得当务之急只剩下全面掌握雪风的现状了。迦蓝叶的保证让他很有信心,也让他觉得时间并不多,毕竟只有等到雪风全面走上正轨,他才可以带着妹妹放心的离去。 回到屋里再次坐下,不等岳震开口,沐兰朵便向他说及近期的计划。 “西夏方面的支持终究只是外力,要想在草原上站稳脚跟,还得靠我们自强自立才行。招募新人和购买战马便刻不容缓,震兄弟你觉得呢?” 岳震点点头说:“这是自然,我想听听你们打算,还有就是我能做什么?” 沐兰朵颇为忧虑的沉吟道:“招兵买马的事我们驾轻就熟,用不着震兄弟你分心。我真正担心的是富察还在虎视耽耽,咱们不知道那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按理说咱们和次丹堆古之间胜负已见分晓,他也该露一面了,假如他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嫂子你觉得他会趁咱们虚弱的时候,提出来要在布哈峻插一脚?”岳震也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大可能。 沐兰朵没有立即回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恍惚走神。沐兰枫摇头道:“我想他不大会提出这样的难题,富察再强也是人力有限,曲什那边已经足够他费神了。而且现在吐蕃驼子被咱们打散,他失去了最忠实的盟友,东有羌刺,西边是咱们。他???” 在脑子里迅速的分析着沐兰枫呈列的线索,岳震也觉得难以猜测富察的下一步将会如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富察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只有在眼下的局势下才能让雪风不得不低头,不得不让步。 “不好说呀???”沐兰朵苦恼的揉揉太阳穴,讲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富察和羌刺这两家很古怪。要说实力,富察应该算是四大马贼之首,可是他却始终稳守曲什,从不见扩张的意图和行动。而且去年羌刺横空崛起,我们都以为他们要大打仗的时候,富察居然从中调解,和次丹堆古一齐让出了地盘,这才有了后来的三家共处曲什的局面。” 岳震心中一亮,仿佛抓到了什么,却又不能肯定,只有在脑海里慢慢搜寻琢磨。 羌刺的出现可以说是自己一手促成,刘子翼他们的来龙去脉,自己最清楚不过。羌刺活跃在三国边境上,绝不是为了打家劫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由大宋的西北防线来决定,所以他们根本无意向西扩张。 大部分人隐藏在宋金领土交错的地方,羌刺暴露在青宁原上的实力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岳震甚至可以肯定,关于曲什的争夺,阿罗和刘子翼多半只是为了做做样子,也只有这样才能免去各方的怀疑。 依此类推,岳震不得不开始怀疑富察的真正动机。记得以前,他和刘子翼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他们就怀疑大金国在这里隐藏着一支暗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有意思了。 “呵呵???”沉思中的岳震忍不住笑出声来。 “震兄弟,你想清楚了?”沐兰朵眼睛一亮,她知道这位新头领不但勇猛过人,脑筋智慧也决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单纯幼稚。 岳震微笑着答道:“还没有,不过我想到了一些相关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富察不一定会来为难咱们,说不准他还会向咱们示好呢。兰枫刚刚不是说了,曲什原来是三家平分,现在次丹堆古已成历史,他富察若是和咱们纠缠在这里???” 他含笑挑挑眉,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只是任凭沐家姐弟去想。 羌刺的秘密,不但事关几千兄弟的生死,还牵动着宋金战局。岳震觉得这与雪风无关,没有必要让他们背负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确有可能。”联想到富察以前的种种,沐兰朵基本上认同了岳震的判断,立刻拍手道:“这样最好,兰枫明天你就带上咱们的积蓄出发,我和震兄弟留在这里应付富察。” ------------ 富察到访·意外 “去哪里?”岳震不明所以的问道 “去西辽边境。”沐兰枫解释起来。“大辽国战败后,回纥族大部都随着契丹人退到了现在的西辽,我们沐姓氏族,还有我姐夫他们纳速一族,就定居在最东边。” “哦,你们是要去哪里招募新人。”岳震不禁为他们此行的收获有点担忧。“像咱们这样危险的处境,还有人愿意来吗?如果那些牺牲弟兄们的亲属问起来,该怎么办呢?” 沐兰枫脸上一黯,垂头低声道:“还能怎么说,只能骗他们说大家都还好好的,有吃有喝壮壮实实的,让他们不必为我们担心。” 屋子里的气氛顿显沉闷,岳震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沐兰朵赶忙补充解释道 “震兄弟你有所不知,落草为寇绝非我们自甘堕落,实在是环境所迫只为活命而已。契丹败给女真人,大片国土尽失,也害得我们这些依附于大辽的弱小民族流离失所。好不容易迁徙到了西边安定下来,才知道那里常年干旱,稀少的草场连契丹人自己都不够用,更轮不到我们放牧生存?” 岳震的脸色缓和下来,暗想自己恐怕是误会了,若不是西辽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相信很多人不会甘心为贼的。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为了争夺牧场,契丹贵族之间争斗不断。”沐兰朵想及族人的生存现状,不免又有些愤愤不平。 “稍有势力的贵族便要疯狂的扩充私军,军队多了养不起就去抢别人的牧场。我们回纥各部就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隔三岔五就有人来征夫抽丁,大好的回纥男儿沦为炮灰。当年纳速族和我们沐家的父辈也是为了子孙后代,才亡命天涯干起了马贼的勾当,也才有了青宁原上的雪风。” 心头一阵凄凉,岳震轻声道:“既然西辽那边如此艰难,为何还要把老少妇孺留在那里?何不倾巢迁徙而来,大家守望相助岂不胜过你们这样孤军奋战?” 沐兰朵惨然一笑,有些空洞的眼眸里流淌着深邃的悲伤,让他不忍对视,阵阵心悸。 “这是我们沐家和纳速族先辈的梦想,先人们来到青宁原就是想为子孙创造一片天堂,让后人在这里安居乐业。可惜到了我们这一辈人,不但未能将雪风发展壮大,反而差一点就被人逼上了绝路,我们愧对先人!” “吁???”岳震站起身吐出胸中的闷气,他走到沐兰朵的身后,双手压在她的肩头。 “大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只要我们不放弃,先辈的梦想就一定能够实现,相信我,不远的将来雪风必定迎来一个辉煌的明天!因为从今以后,这里有我!” 话音落下他离开沐兰朵重新回到座位上,精光闪闪的眼睛环视众人继续道:“都说大草原上强者为尊,难道是我们雪风不够强才落的今天这个局面?让我告诉你们,不是!青宁原的四大马贼我都曾见过,我们的差距在那里?” 暖人心脾的大手从肩头离去,岳震誓言却仍然在沐兰朵耳边回荡。或许是这位新首领的思维太过跳跃,他们还未来得及激动振奋,便又沉浸到岳震的问题里,所有在座的雪风成员都在暗暗思考。 是啊,我们到底差在哪里? “虽然没有与富察和羌刺交过手,但我坚信雪风的单兵战斗力应该是最强的。”岳震坚定望着他们,语气一转摇头道:“可惜,也正是这种超强的战斗力把你们害了。让你们忘记,你们已经不是来去如风的游骑;你们要随时面对集群而来的敌人;你们已经有一个家园需要守护。” “如果是我,我绝对不和红毛鬼硬拼!”岳震抬手止住了要插话的沐兰枫,一字一句的咬牙道:“我将会疏散布哈峻的所有商人,把红毛鬼放进来,和他们打一场捉迷藏的巷战,就算毁了布哈峻又怎样?我们只要有人在,一切都可以重建。” 沐兰枫缩了缩脖子,暗自庆幸头领及时的阻止了自己,要不然,光听到上半句就反驳,岂不是太丢脸了。 幸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包括巴雅特在内,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倾听着岳震的话语。 “这只是其一,我们盲目的迷信单兵作战能力,导致战术落后。其二呢,看看人家富察、羌刺,甚至是次丹堆古的牦牛兵,看看他们的装备,最差的牦牛兵也是钢叉配短刀,随身携带硬弓、盾牌,胸前还有皮甲防护。战术不对,装备不如人,还凭什么立足青宁原?!” 一位年长的回纥汉子摊手苦笑说:“我们回纥人从来就没有携带弓箭的习惯,更没有从小练习骑射的习俗,呵呵,这是我们先天的缺陷。” “不带弓箭,盾牌总要带一块吧。”岳震无奈的说:“今天早上是咱们人少,能够快速的通过,要不然吐蕃人一轮箭雨过后,咱们的后队还有多少人能留在马上?” “因此!”岳震一拍桌子起身道:“我做为雪风首领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兄弟们装备未整之前,禁止你们与任何人再来那种面对面的冲锋!现在活下来的每一个兄弟,都是雪风宝贵的种子,不容再失!” ‘噗哧’沐兰朵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今天早上,好像是首领大人您冲在最前面吧。” 一片嬉笑声中,岳震尴尬的挠挠头说:“那不是没办法嘛,再说要不是僧兵突然出现,就算我杀了次丹堆古,最后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惨胜。” 沐兰朵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装备差劲一直是我们雪风的软肋,平常小打小闹倒不觉得什么,一旦遭遇大的战斗,咱们的伤亡就难以估量了。我觉得兰枫这一次回西辽,招募的人数要控制一下,毕竟咱们的积蓄有限,要一边配置装备一边慢慢的发展,血的教训告诉我们,人数并不代表优势。” 岳震向她伸了一下大拇指,正色说:“我觉得兰枫这次回去,不应该再欺骗那些死难兄弟的家属,要一五一十的据实相告。” 双手撑在桌子上,肩头的疼痛让岳震忍不住抽了口凉气,他咬咬牙看着面有难色的沐兰枫鼓励道。 “不要怕,我们之所以实话实说,是因为我们想要他们知道,他们的亲人不在了,还有我们,我们永远不会舍弃每一位战友的亲人!我建议,兰枫此行招兵买马可以放在第二位,首先要做的是,把那些死难兄弟们的亲属接过来。只要他们愿意来,我们就敞开怀抱,虽然他们不能为雪风战斗,但是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生死与共!” 说到这些,他忍着疼痛真的张开了怀抱,就好像真的是在迎接着什么人,一脸的庄严,一脸的真诚。 沐兰朵一直觉得自己心肠够硬,可是她依然忍不住落下泪来,丈夫离去的痛楚刻骨铭心,她又怎能不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然而这一次滑过腮边的泪水不再让她感到无助,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注入她的胸腔,她突然明悟,自己从未孤独,也不能让那些痛失丈夫、儿子、父亲的族人感到孤独。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累一天,都去休息吧。”岳震缓缓的坐下来,有些疲倦的靠在椅子上。看着大家先后静静离去,看着沐兰朵轻轻的把门关住。 疲惫至极,岳震却根本无法入睡。只要闭上眼睛,无数的影像便会环绕而来,弥留的格桑阿爸;哭叫嘶喊的小布赤;一个个濒死的鞑靼人;甚至还有次丹堆古仰望苍穹的那双眼睛;都变得无比清晰,挥之不去。他不可避免的茫然且慌张起来,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准备好了,准备好迎接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 最终还是身体战胜了思想,天将蒙蒙亮时,隐约听到外面已经有人开始走动,岳震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直到一声门响,他蓦然惊醒。 沐家姐弟的眼睛里一样红丝密布,这样一个充满了未知的夜晚,很多人无眠。 “兰枫,你要出发了吗?呵呵呵,稍等片刻马上就好。”岳震床上跳下来接过沐兰朵手里的脸盆,有些难为情的笑道。 “我不急,可是有人着急。”沐兰枫话说到半句,就被姐姐严厉的眼神吓了回去。岳震看出来肯定有事,准备洗脸的动作停顿在那,笑眯眯的问道:“是谁,莫非是富察带着大队人马杀来了?” 沐兰朵对于他的机敏和镇静已经有些见怪不怪,微笑点头说:“是富察不错,大队人马倒没有,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就在清真寺外。我觉得震兄弟不该急着出去见他,至少也要让他等上一会。”说着话,她还不忘瞪上弟弟一眼,显然是在数落他不够沉稳。 岳震简单的抹了一把脸,凉凉的井水让他很快就抛开困意,脑子也变得条理清晰。 他笑笑摇头说:“富察昨天没有和咱们动手,今天又低调而来,怎么说也要给人家几分面子。兰枫,你继续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我和大嫂去会会富察。” 和沐兰朵并肩走出来,刚刚绕过照壁墙,岳震就看到门廊外骑在马上的富察。看着他们出门渐渐走近,富察并没有如岳震想像那样下马,反而是哈哈一笑拨转马头道:“沐当家一雪前耻,富某本该备酒致贺,无奈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富某这就率队东归,烦劳沐当家相送一程,有些话也好说个透亮。” 沐兰朵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准备不足的她有些愣神,片刻后才扶胸微微屈身道:“富察老大的情谊沐兰朵不会忘记,只是富察大哥有所不知,昨日后雪风头领已不再是沐兰朵,而是我们现在的震头领。” 纤手指点着岳震,沐兰朵后退了一步,笑吟吟的看着有些变色的富察。 历经风浪的富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翻身下马后大步走来,岳震也坦然一笑迎上前去,直到两人相隔一尺,四目相对。 “是金子放到哪里都要闪光的。”富察抛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哈哈大笑。“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震头领统率雪风,富某倍感欣慰,也倍感忧虑呐。哈哈,从今往后我是不是要担心,有一天会被你赶出青宁原呢?” 岳震瞳孔一缩却依然笑容不改,学着沐兰朵的样子用回纥礼节微微点头笑道。 “富察大哥说笑了,今后还得仰仗大哥多多照顾才对。富大哥这么急着走吗,要不到寺中稍坐片刻,也好让我们雪风略尽地主之谊。” 这种冠冕堂皇的勾心斗角,岳震虽然很不屑,却也难不倒他。一番滴水不露的应对让富察顿感词穷,稍稍犹豫了一下,富察含笑叹道: “唉,实不相瞒,你们干掉了次丹堆古,却给我惹了一个大麻烦。曲什那边还有他的一部分牦牛兵呢,若是不尽快赶回去,富某怕老窝不保哇。见谅,呵呵,见谅,只能辜负震头领一番美意了。” 岳震见他摆出这样一付坦诚相见的态度,虽然心生警惕,脸上却也笑得更欢实了。“富察大哥快人快语,真乃性情中人,小弟佩服。既然如此,富大哥稍候等小弟备马相送。” 他和沐兰朵又一起回寺牵马,沐兰朵有些担忧的小声说:“兄弟,这家伙是出名的笑面虎,会不会把咱俩诓到外面???” “嘿嘿???不会。”岳震也轻声摇头笑道:“看来昨晚所料不差,富察看不上咱们布哈峻这块地方。不过这家伙确实滑头,我想他真正担心的是羌刺才对,他担心羌刺收服了次丹堆古的牦牛兵,动摇他在曲什的地位。” 两人一番短暂的交流后骑马出寺,岳震和富察并骑而行,沐兰朵策马在岳震的另一侧,富察的那个随从远远的跟在后面。 一路上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直到出了布哈峻东口,富察才勒住马转身看着岳震和沐兰朵干咳了一声。“咳,富某请震头领相送原因有二。其一,青宁原四家现在变成了三家,先前定下的规矩,不得不改一改了。富察请震头领抽空到曲什一聚,日期嘛,待我约好羌刺的阿罗首领,派人来通知你们。” 岳震和沐兰朵对视了一眼,两人先后点头。富察接着讲道:“距赛马会已不足两个月,你们雪风的意思是???” ------------ 赛马大会·赏金 巴雅特一头大汗的跑进宁玛寺,气喘吁吁的喊道:“大国师,大国师!您快点集合僧兵吧,富察来了!” 廊下静坐的迦蓝叶国师却若无其事的睁开眼睛,说话的口气中不乏教训的意思。 “年青人啊,慌什么?呵呵,你这个小家伙跟着我师弟的日子也不短了吧?平时要多向你的伙伴学学喽,看看他是怎样大敌当前而巍然不乱的。回去吧,我保证师弟不需要咱们帮忙,记得让他们来一趟,我准备动身了。” 半信半疑的蒙古少年又急忙转身向回跑,正好在清真寺门前遇到回来的岳震和沐兰朵。 想不到富察竟然是这么好应付,巴雅特有些愣神,不知道是该佩服小羊倌,还是应该钦佩大国师未卜先知的神奇本领。可是当他看清楚岳震和沐兰朵的表情时,又觉得有些不对头,尤其是沐兰朵的脸色很阴沉。 “兄弟怎么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脸色也不好看的岳震问起了巴雅特。 “没事,大国师要走了,让你们去一趟。” 岳震点点头,转眼对沐兰朵说:“大嫂不要生闷气了,今年的赛马会办不成,咱们还有明年、后年,以后有的是机会。走吧,咱们一起去送送我师兄,巴雅特你也来吗?” 巴雅特偷瞥了一眼沐兰朵摆摆手。“不去了,我也要收拾行装。我想和兰枫大哥他们一起去西辽,挑选马匹我可是行家,小羊倌你看行吗?” 沐兰朵深知蒙古人的本领,这才醒觉不该在巴雅特的面前摆脸色,让这位小兄弟误会就不好了。她赶忙笑笑替岳震答应道:“那敢情好啊,有巴雅特兄弟这样的内行人帮衬,兰枫这一次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兄弟之间不用再说感激之类的话,岳震捶捶他的胸膛道了一句:“一切小心。” 岳、沐两人到了宁玛寺时,大国师迦蓝叶已经收拾停当。看到他们过来,迦蓝叶对身旁的法刀僧点点头,法刀僧便将手里的小包袱递给岳震。 包袱入手,岳震没想到有这么重,一时大意险些失手掉到地上。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抓住脱手的包袱,迦蓝叶瞪了法刀僧一眼摇头失笑。没在意老和尚捉弄自己,岳震掂量着包袱好奇道:“师兄,什么东西这么重啊?给我的?” 迦蓝叶收起了笑意垂下了眼帘,神情变得很肃穆。 “不是给你的,是给雪风的。老和尚觉得,不能再用赏金这两个字了。阿弥陀佛,这个包袱里是整整五十两黄金,是临来的时候西夏国君亲手交给我的。我们原本计算鞑靼人在铁鹞子的重重拦截之下,能逃出来五百人就已经是最大的数字了。” 沐兰朵死死的盯着岳震手里的小包袱,娇躯在轻轻的颤抖着。西夏国师虽然说的很含蓄,却也很明白,这是西夏国在兑现最初的承诺。 岳震也是心头一黯,手里的包裹变得愈发沉重,沐兰朵异样的表情他也是深明原因。大概沐兰朵自己也不能否认,雪风抵抗红毛鬼之初,西夏国方面诱人的赏金曾是他们最大的动力,只是他们未曾料到,这个动力险些把他们推进了深渊。 五十两黄金!无论放到何时,都是一个令人眩晕的天文数字。可是岳震却明白,面对如此巨大的财富,沐兰朵的心绪应该是那种充满了复杂的悲哀。 “阿弥陀佛···”迦蓝叶睁开眼睛仰望青天,声音依旧很低沉。“可惜我们西夏自视过高,不仅损失了整整一个铁鹞子大队,伤者过千,最后还是把凶狠的敌人放进了青宁原,请你们原谅我们的过失。这些身外之物,现在只能代表我们西夏国对雪风的敬意,也算是西夏对雪风重建略尽绵薄之力。” 无法从莫名纠结的心绪中挣脱,沐兰朵觉得无话可说,只能够深深的垂下头,任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错,我们雪风对得起天地良心!”岳震一跺脚,把包袱递过去。“大嫂拿着,这是我们应得的,有了这些,那些死难兄弟的亲属就能衣食无忧!” 扬起俏脸,沐兰朵已是梨花带雨泪眼婆娑,拭去泪水推开了面前的黄金,她黯然低声说道:““如今你是雪风的首领,雪风的财物应该由你来安排。” 岳震一瞪眼睛大声道:“让你拿你就拿着,我是头领对吧,我现在就任命你为我们雪风的首席大账房。从今往后一切的来往财物均有嫂子你掌管,所有关于钱的事不要来找我,我最讨厌管钱!” 沐兰朵搞不清楚他是佯怒还是真生气了,只好怯生生的接过去,眼圈红红的看着岳震。 成功的转移了沐兰朵的悲伤,岳震赶忙嬉皮笑脸的鞠躬道歉:“嘿嘿,我假装的,嫂子不许生气啊。不过我可是真的不会管理钱财,只有麻烦嫂子你了,哎,差点忘了,咱们不是有难题要请教国师吗?” 确定自己被他耍了,沐兰朵狠狠地白了岳震一眼,本想以其人之道还之,却又忍不住自己先笑起来,因为她心里已是软融融的,哪会真的生气? “哦?”迦蓝叶闻听眉头一皱,不等他们说抢先问道:“难道是富察提出了什么无理的要求?还是···” 沐兰朵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微微有些负气的叹道:“唉,也不能算是无理,毕竟他说的也是实情,只是我这心里有些憋屈。” “此话怎讲?”迦蓝叶有些迷惑的追问。 岳震转过来回答了师兄。“是这么回事,师兄你可知道青宁原一年一度的赛马会?”看到迦蓝叶点头表示了解,他接着道:“青宁原的规矩是曲什和布哈峻轮流举办,因为去年富察已经在曲什操办了赛马会,肯定是大赚了一笔。所以趁着这个当口,他提出来今年还是由他来办。” “噢···”迦蓝叶点点头,苦笑着猜测说:“理由是你们雪风今年已经无法保证布哈峻的安全了?” 对这个所谓的赛马会,岳震根本没有半点概念,并不太清楚它能给雪风带来什么实实在在的利益。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富察的眼睛够毒,挑选的这个机会也是恰到好处。 看着岳震和沐兰朵齐齐点头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迦蓝叶稍微思索了一下就笑道:“不办也好,兰朵你也不必介怀。你想想看,就算你们与富察据理力争,布哈峻今年还能吸引多少商人?不要说别的种族,恐怕就连回纥和契丹商队也要确定还是你们雪风当家作主后,才敢把价值不菲的货物带来吧?”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青宁原的赛马会,但是应该和我们西夏的转山会意思差不多。”说起这个话题,国师顿感头疼,堆起了满脑门的皱纹。 “想想我就头疼,成千上万的商旅如云,商队护卫、卖艺之人、小偷盗贼鱼龙混杂,哪一年不是搞得鸡飞狗跳。我倒觉得,以你们现今的实力不办最好,若是勉强办起来,一旦出现大的骚乱却又无力弹压,那可就是人间惨剧啊!” 沐兰朵明白国师的话并无夸大,岳震却被吓了一跳。他不是被师兄的摆出的难题所吓,而是首次听到如此超大规模的商业活动,心里很是震惊。 成千上万的商人聚集一地!这是何其的壮观,有天都之称的临安也不过如此,可是临安多大呀?小小的一个布哈峻若是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帐篷肯定会搭到数十里以外了。整整一个月,这些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这里面将蕴藏着多大的商机。 岳震不禁有些眼冒金星,也不由恨得牙痒痒的,富察这家伙从头到尾示好雪风,百分之百是早有图谋! 能不能抢回举办权呢?他气鼓鼓的心思却活动起来,在脑子里排列着自己能够掌握的资源以及优劣对比。 除去轻重伤员,雪风勉强还能凑足百人,加上师兄的六百僧兵,还是太单薄。最主要是那些僧兵不肯轻易杀生,根本没有铁血部队的威慑力。羌刺!闷头苦思的岳震不由眼睛一亮,如果羌刺派人支持自己,那情况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没多久岳震就放弃了这个冲动的想法,羌刺身负重任,就算刘子翼能同意,自己也没理由为了一个赛马会让他们陷入流血牺牲的险地。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终止了这个不理智的想法,抬起头来却看到师兄迦蓝叶,沐兰朵甚至是法刀僧都在静静的注视着自己。三个人目睹了岳震一会激荡,一会儿又颓废的怪异行为,都在揣测着这个少年的心里在斗争着什么。 仿佛看破了岳震的心思,迦蓝叶哈哈一笑说:“莫非师弟有什么新想法?别忘了师兄说过,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算了吧,凡事不可勉强。”岳震摆摆手又长叹一声说:“等明年吧,我们还有时间。”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明白,等不到明年自己就将带着布赤妹妹离开,不能亲身体验规模宏大的古商盛会,让他充满了失落。 “随你斟酌,僧兵和法刀都留下来,有什么事你们就与法刀商议。”深深的看看这位小师弟,迦蓝叶起身往外走。 岳震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追上去道:“怎么,师兄你一个人去?”说罢他自觉失言,忍不住干笑起来。迦蓝叶西夏国不折不扣的强者,当然是天地之大,没有什么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安全。 和师兄并肩走在宁玛寺的甬道上,强者这两个字在脑海中闪过,岳震自然而然的又想起自己的真气,算算日子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身体里的真气却不觉任何复苏的迹象,难道真气就这样永远沉寂下去。 感应到小师弟心事重重,迦蓝叶一边走,一边笑道:“呵呵,师弟啊,万事万物自有其缘法,做人如此,练功亦是如此,急不得地。” “多谢师兄开悟,小弟记得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岳震洒脱的笑笑。 法刀和沐兰朵跟在他们后面,几个人就出了宁玛寺,看着师兄翻身上马,岳震忍不住又想啰嗦几句,却被迦蓝叶挥手打断。 “好了,此去阿柴部师兄一定把找寻妹妹的事放在第一位,等咱们的妹子有了下落,我再去和他们谈药材通商的事。这总行了吧?呵呵··” 岳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听完却又一愣追问道:“药材?阿柴部有很多药材吗?” 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对草原上的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迦蓝叶耐心的解说道:“不错,阿柴最南边有几十个小部落以挖掘采摘药材为生,只是因为商路不畅,那边的很多东西运不出来,最后只能腐朽风化,真是暴殄天物。师兄此去就是想沟通这条商路,我们西夏国出产的大都是一些温补调养的药材,军队中常用的疗伤药石,还要依赖吐蕃的输入。” 心里咯噔一下,岳震暗道,你们西夏缺,我们大宋也一样啊。假如像圣樟柳那样的疗伤奇药,能够大批的配备到岳家军中,那就是战斗力啊! 一把抓住迦蓝叶胯下马的缰绳,岳震笑嘻嘻的看着师兄说:“这么多的好东西,怎么能没有小弟一份,师兄记得谈妥后要分小弟一杯羹啊。” “少不了你的。”迦蓝叶没好气的抢回缰绳,苦笑说:“呵呵,那边每年的产量吓人,有些药材的价格也贵的惊人,怕的是你没钱买。好了,这些都是后话,等我回来再详谈不迟。小师弟,兰朵多多保重,法刀替我照顾好他们。驾!···” 迦蓝叶在马上挥挥手,一抽马臀绝尘而去,望着国师的背影渐渐消逝,岳震的心仿佛也跟着师兄远去,他终于热切的感觉到,自己离布赤妹妹越来越近。 告别师兄,紧跟着又送走沐兰枫和巴雅特。岳震心里便多了一份牵挂,有好几次他竟梦到迦蓝叶带和小布赤一起回来,随即他便也从兄妹团聚的狂喜中惊醒了。 等呀等,盼呀盼,没有等到师兄的音讯,却等来了富察的信使。富察已经邀好了羌刺头领阿罗,请岳震和沐兰朵前往曲什一聚。检查过岳震的伤已经完全好利索,沐兰朵才带着十几个弟兄跟着他离开布哈峻,前往曲什赴约。 ------------ 胜利捷报·阿罗 曲什,地处吐蕃高原的最北端。千百年来时间的积淀,使这个民间的大集市已然颇具规模,虽然还比不上正规意义上的城市,但是也比布哈峻大了很多,仅仅是这里周边的繁华程度就超出了岳震的想象。 听沐兰朵讲他们现在距离曲什已经不足十里,岳震的心不免有些灼热起来。来曲什就是三大马贼的又一次谈判,他觉得很新奇,也很期待,期待的猜想着,这个年代马贼们之间的势力分配,是不是像前世里电影演的那样,会不会只要一谈不拢,马上就会刀兵相向? “虽然赛马会还有一个多月,这些远方的商客却已经开始占地方了。” 指着路边一个挨一个的帐篷,沐兰朵介绍说:“震兄弟你看,离曲什越近帐篷就变得越大,而且越来越奢华漂亮,这是西夏和吐蕃的大商家们已经提前到了。那些披着五彩华盖的帐篷是女真商人的,富察召集筹办赛马会,女真人也就是这里的主人,五彩华盖是盛情迎接客人的象征,也是大会主人的荣耀。” 岳震看到了这些景致,也听得出沐兰朵的语气里不无惋惜和羡慕,他不禁转过脸去,郑重其事的说道。 “大嫂不要灰心,明年我们一定也让布哈峻回纥的帐篷披挂五彩,而且比今天见到的还要大,还要漂亮。我向大嫂保证,就算身在大宋,我也会在明年的这个时候赶回来,回到布哈峻和你一起把赛马会办好!” “真的?”沐兰朵秀眸晶晶闪亮,她知道这个兄弟的保证是多么的重要。 “当然!说到做到!”岳震含笑和她对视着,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稀疏的胡须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女真人能来,西夏人能来,我们汉人为什么不能来?说不定布哈峻真的会变成我的第二个家呢。” 虽然不太明白岳震的意思,沐兰朵首次听到他这个想法还是充满了惊喜,两双眼睛相互凝望中,不知想起来什么她突然间俊面绯红,慌张的躲开了视线。 这些日子的休养,不但让沐兰朵的手臂痊愈,也让她的容颜恢复如常。原本已是美丽动人的她,脸庞布满了玫瑰色的深红,更显娇艳欲滴,妩媚四射。看的岳震一阵心猿意马,也赶忙别过脸去把视线转到别处。并马缓行的两个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一行人距离曲什越来越近,路上服饰各异的人流也渐渐稠密,他们不得不下马步进。 看着沐兰朵从行囊中取出面纱挂上,把娇俏的面容与纷纷侧目的路人隔开,岳震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吐蕃风格明显的建筑群遥遥在望,他们牵着马加快了脚步。 ‘噗’,一颗小石子轻轻地打到岳震的肩膀,他蓦然一惊,警惕的四下望去,随即把视线停在了一个高挑的身形上。那人一身吐蕃打扮,但是带沿的吐蕃帽子压得很低,只有下巴露在了外面,把岳震的注意力引过去后,那人对他勾勾手转身就走。 “大嫂,你和兄弟们在这歇会,我去去就来。”岳震盯着那人不紧不慢的背影,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了沐兰朵,又交待了一句:“不用担心,那个人我好像认识。” 沐兰朵来不及阻止跟上去的岳震,只好向身后的两个回纥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兄弟就循着岳震的身影远远跟着。 跟着前面的人穿梭在密集的帐篷丛里,岳震愈发笃信自己的判断,那个身形实在是眼熟的很,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看见那人钻进一座不起眼的小帐篷,他急忙紧赶几步,也来到那座帐篷前。 伸手触到了帐帘,岳震不禁又有些犹豫,经历过无数杀机四伏的战斗,谨慎,已经成了他一种本能的反应。 “震少请进,我是阿罗。” 猛然听到这个声音,岳震恍然大悟,抬手挑开帐篷门帘一头钻进去。 帐篷里很暗,岳震只能看到阿罗高挑的身形,看到他已经摘下帽子。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这才看清楚阿罗似笑非笑的面容。 “呵呵,震少真乃神人也,扮龙似龙,扮虎如虎啊!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羊倌就化身回纥猛士,成了响当当的雪风头领。阿罗很期待下次再见到震少时,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哈哈???来,阿罗欢迎震少驾临曲什。” 岳震也张开双臂和阿罗结结实实的来个熊抱,摇头苦笑不已。自己现在一身白衣白帽的回纥打扮,不怪阿罗大哥要调侃几句。 两人分开,手拉手着盘膝坐下,岳震立刻四顾问道:“阿罗大哥,子翼呢?” 松开手,阿罗拍拍他肩头笑道:“呵呵,左将军不在曲什,他也还不知道震少已然做了雪风的首领,我派回去送信的人应该还没到三面岭呢。” 左、右将军是子翼、子羽两兄弟在左护军的官职,岳震听得倍感亲切,自然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远在襄阳的父亲和哥哥们。他也就笑着摇头,大叹可惜。“呵呵,真是不巧啊,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却见不到子翼。三面岭,是你们的大本营吧。” “嗯,三面岭横跨宋,金、西夏边境,我们的大部队就藏在那。那里沟壑盆地纵横,不但能藏兵,嘿嘿,我们还弄了一个小型养马场呢?对了,左将军把震少托付的羊群也养在那边,震少什么时候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 “当然,我回去时候一定顺路去看看。”岳震开心的不断点头。 听到他说起回宋的话题,阿罗就不能不问道:“怎么,震少你近期还能回去吗?你那位异族妹子有消息啦?” “还没有。”岳震苦恼的摇摇头,随即好像要给自己鼓劲似的说道:“不过快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不找到妹妹,我绝不回去!” 听到岳震这么坚决,阿罗不禁有些迟疑了,沉吟片刻,他才缓缓说道:“震少,左将军和大队撤回三面岭,是因为咱们和女真人的大战一触即发。可是,我昨日又接到左将军传过来的消息,这场仗真是???。” 岳震头皮一麻,慌忙打断了他急声道:“怎样?已经开战了吗!” 要知道,他这个时候是最怕听到来自大宋的消息。因为和完颜雍、完颜亮相处的那段日子,他已经知道不远的将来,宋、金又将掀起一场恶战,他只能期望越晚打起来越好,好让他有时间找到布赤,可是事与愿违,阿罗的半句话仿佛已经让他听到了战鼓隆隆。 “该怎么说呢?”阿罗挠挠后脑勺,无奈的摊手说:“从左将军刚传来的消息看,战事完全和我们事前的预想不一样,这场仗打得很蹊跷。” “噢?阿罗哥你详细道来,我们岳家军那边怎么样了?”岳震一头雾水,不禁有些心焦的皱起了眉头。 看到说及岳家军他那付急不可耐的模样,阿罗忍俊不禁失声笑道:“哈哈,震少真是瞎担心呐,不管怎么打,岳家军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常胜之师,岳侯他老人家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哪用得着震少你操心?” 从阿罗的话里听出了胜利的味道,岳震心里一松,尴尬的点头说:“是是是,我老爸当然用不着我担心,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嘿嘿,究竟怎么回事,阿罗哥就别卖关子啦。” “战前所有人都认为,女真人的主攻方向应该还是襄阳或西北,谁也没想到,襄阳那边却没有出现一个金兵。” 岳震闻听忍不住笑骂道:“切!阿罗哥你把我老爸捧上了天,说了个热闹。闹了半天我老爸那边根本没打起来,实在可恼!” “哼!”阿罗立刻嗤之以鼻,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眼。“谁告诉你的?金兵没出现就打不起来?震少你忘了,伪齐那边还有几十万军队呢。这次可是伪齐的大将军刘豫亲自出马,号称十二万大军直逼襄阳。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最早开战的竟然是东线,韩帅的前护军在楚州和女真水师打了一场遭遇战。” “嗯?阿罗哥等等。”亟待下文的岳震猛地一激灵,大为狐疑的问道:“女真水师?女真人什么时候有了水师?” 像阿罗这样的级别将领根本懒得了解这些,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答道:“不知道,左将军传过来的战报说,两军激战了三天三夜,女真人毫无所获败兴而回。” “紧接着就是岳帅襄阳那边也开战了。”这次阿罗没给岳震插嘴的空子,就娓娓道来。 “刘豫任他的亲弟弟刘章为先锋,带兵六万进攻襄阳,刘豫自己坐镇蔡州准备随时接应他弟弟。也不知道这个仗是怎么打的,战报上说,刘章进击襄阳兵败回撤,岳家军乘胜追击不肯放松,蔡州城里的刘豫无奈出城支援,却掉进了岳侯设计的伏击圈,等到刘豫兄弟焦头烂额的突围出去逃到蔡州城下,蔡州城头却早已插上我们宋军的大旗。” 乍闻亲人音讯的岳震听得是满怀激荡,意驰神往。虽然他还不能体会,面对数十万敌军的战场是何等的壮怀激烈,但是他一样可以沉醉其中,荡气回肠。 不管是金人还是伪齐,父亲和哥哥们带领着岳家军,用铁一般事实告诉他们: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两个男人都陷入了沉默,帐篷里安静极了。过了好久,阿罗才悠悠叹道:“这就是千古名将呐!岳帅旌旗所指之处,不但十二万强敌灰飞烟灭,还顺势夺取了蔡州,怎能不让我们这些军人赞一声,鬼斧神工。嗨,只可惜我阿罗无缘在岳帅帐下听令,没有福分亲眼目睹他老人家的雄姿。” 岳震拍拍阿罗的肩头,思绪也从父亲的丰功伟绩里回来,低声说:“阿罗哥你们卧薪尝胆周旋于异国他乡,在小弟的心中,一样是真英雄,好汉子!” “呵呵,说起来,阿罗还未谢过震少你呢?”能得到岳震这样的肯定和褒奖,阿罗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道:“若不是震少你的绝妙计策,阿罗我就将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金戈铁马,驰骋在大草原上。” 说起这件事,岳震其实满心的歉意,一把擎住阿罗的手臂,他有些动情道:“阿罗哥,你们蕃军弟兄真的不怪我?是我让你们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怎么会!”阿罗使劲的拍拍他的手,有些埋怨说:“震少你现在身处大草原,难道不明白我们这些人最喜欢什么?我们身上流淌着奔放自由的血液,和你们汉人不一样,安逸的日子只会让我们苦闷,像风一样奔跑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岳震点点头收回了手臂,不久前巴雅特也这样说过,应该是天高地阔的生存环境,已经在这些草原民族的灵魂里打上了深深地烙印。 话题被阿罗不经意间带了回来,岳震想到眼下曲什的现状,便忍不住笑道:“富察那家伙做梦也想不到,阿罗哥你和我是这样的关系。嘿嘿???要好好的装模作样一番才行,绝不能让他看出蛛丝马迹,等到关键时候,嘿嘿,咱们再狠狠的坑他一回才解气。” 阿罗深以为然的同意说:“不错,这个女真人鬼的很,左将军甚至怀疑他就是大金国的军人,和我们羌刺有着一样的使命。” “很有可能,阿罗哥你们要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小心他危害大宋的西北防线。” “左将军把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迷惑和监视他。不过从我们的观察分析,这家伙好像更热衷于赚钱,除了大量的收购战马这一点可疑外,我们还没有发觉富察和大金国有什么直接的联系。”阿罗一边点头,一边很是迷惑的说。 “岳帅、韩帅那边都算是胜负已分,可是我们西北的女真人却毫无动静,震少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呢?” 岳震不了解情况,当然不能乱讲,只是托着下巴分析道:“大金图谋已久,这一次更是有备而来,他们肯定要在西北寻求突破,大举进犯只是早晚的事情。不过,吴帅老而弥坚,固守西北这么多年,女真人当然要顾虑重重,谋定而后动。” 看到阿罗有些担忧的神色,岳震一拍大腿笑道:“我老爸用兵酷爱出奇制胜,而吴帅却是稳字当头,西北防线要是那么容易攻破,宋金南北对峙之势早就改变了。呵呵,大战场上金国不是我们宋朝的对手,在吐蕃高原这片小战场上,咱们哥俩也不能输给富察。阿罗哥,你觉得把咱们约到这里,富察有什么花招呢?” ------------ 时过境迁·改变 “这个不难猜,要说起生财之道,我还真有点佩服富察。收‘买路钱’这一招就是他去年想出来的,也真的让我们收入不菲,省去了‘抢劫’的麻烦。我想这一次的目地无非就是三头对面商量一下,以后吐蕃商人的钱由谁来收罢了。” 这是次丹堆古死后的后遗症,岳震点头表示明白。“阿罗哥你的意思呢?” “我来,就是想和震少合计合计。”阿罗沉思道:“我们羌刺本来就是冒牌的马贼,来这里不是为了发家致富。但是雪风就不一样,震少你看···” 岳震一拍手,微微笑说:“好,阿罗哥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原来次丹堆古人家是地头蛇,咱们这些外来人犯不着因为几个小钱惹起吐蕃人的众怒。这种事就推给富察,沐兰朵那边由我去说。” “好,就这么定了。”阿罗站起来,重新戴上帽子。“富察在曲什的眼线很多,咱们私下碰头要小心,震少还像刚才那样跟着我回到大路上。” “阿罗哥你先请。”岳震也跟着站起来说:“用不了几天,咱们还会见面的。” 就这样,岳震回到路上,正好也看到跟着自己的两个回纥兄弟在沐兰朵耳边低语。 大家汇合一处继续前进,沐兰朵很自然凑到岳震身边,关切的连声追问:“怎么回事?羌刺的人为什么先来找咱们?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缓步前行,岳震也把声音压得很低。“大嫂,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你要记住,不管我在不在雪风,羌刺都是我们最可信赖的兄弟,都是我们的战友。不管遇到什么状况,请你一定要相信他们,就像相信我一样!” 沐兰朵娇躯一颤,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看着前面岳震宽厚的脊背,她有些茫然。 曲什的大街小巷里,已经明显的有了节日的气氛,大大小小的空地上也已是帐篷林立。路过一处寺院时,岳震还见到很多吐蕃人根本就是席地而坐,不难看出他们是扶老携幼全家齐出动,场面颇为壮观。 “远近的教民都要赶来听喇嘛诵经,寺里的活佛们还会为教民摩顶,赛马会也是佛教徒消灾祈福的日子。”他身边的沐兰朵介绍说。 岳震渐渐明白了赛马会的渊源,这些虔诚的教民是一个很大的消费群体,没准最早的赛马会就是因为教民的聚集,才应运而生的。 雪风在曲什有自己的落脚点,院落不大,有一口小井,平常是请两位当地人照看打理的。 到了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沐兰朵先是派兄弟去通知富察,然后就张罗为大家分配房间。两位头领各自占据了一间正房,其余的弟兄们大都来过此处,也就轻车熟路的结伴住进几间侧房。 收拾停当,岳震脱起罩袍和上衣,只留下一条长裤光着膀子到院中洗涮。沐兰朵独自打了一盆清水回房,小井边就成了他们这些嘻嘻哈哈大男人的天下。 看到岳震伤痕累累雄壮的身体,兄弟们听说他还不满十四岁,纷纷摇头表示难以相信,不过眼光中更多的还是敬重与羡慕。难怪他们不信,回纥男子的身材偏向高挑精瘦,恢复的肌肉隆隆的岳震,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出众。 洗脸,擦干净身子,岳震又对自己的这一头长发倍感不耐,在布哈峻就有人劝他剪掉,那样戴上回纥的小白帽就显得很是干净利索,不像他现在这样长发披肩顶个小帽,给人感觉怪怪的。 他却总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回宋,咬牙没有答应。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来曲什的这一路上,长头发就让他吃尽了苦头。 不能及时的清理梳洗,让岳震感觉很不习惯,也很难受。所以他今天下定决心剪掉,回临安的时候若是还长不出来,大不了也戴个帽子。 听说新头领终于肯剪去怪异的长发,院子里的弟兄们开始起哄,有人找来了剪刀,大家都争着抢着,纷纷鼓吹着自己跃跃欲试。岳震虽然很是怀疑他们的手艺,却也不好意思明讲,准备咬牙闭眼逆来顺受的时候,幸好沐兰朵及时出来,把这帮家伙赶走。 拿着剪刀站在岳震身后,沐兰朵不禁有些犹豫了,左看右看,没有动手。 “震兄弟,还是不要剪了。以后嫂子每天给你梳理,剪成他们那样光秃秃的,你回家时岂不让人笑话。” 岳震吓了一跳,“那怎么行,这边和富察谈妥,等兰枫和巴雅特带着那些乡亲回到布哈峻,嫂子你就有得忙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哪能再麻烦你天天梳头。不妥,不妥,嫂子你就动手吧。” “唉···”沐兰朵幽幽叹着拢起他的头发,动起了剪刀。“别忘了我是你的奴仆,梳梳头发又算得了什么···” 无言以对的岳震只能装聋作哑,嗅着身旁若有似无的幽香,他有苦难言暗自祷告:大嫂,麻烦你快点好不好。 他们没有想到富察来的这么快,岳震刚刚弄好头发,正要和沐兰朵商量吃饭的事,女真马贼头领的笑声就到了院门外。 “哈哈,震头领,沐当家来得好快啊,真是给我富察面子。哈哈哈···” 进到院中看见赤膊而立的岳震,富察算得上阅人无数,亦免不了要在心中赞一声:好一个强壮的少年!与焕然一新的少年四目相对,富察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少年微微眯着的眼睛,好像看穿了很多东西。 万里晴空,浪静风平,笑容可掬的少年,却仿佛昂然宣布,我来了,一切都将改变! 富察凝视着岳震有些失控走神,岳震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打量他。和以前见过的女真人一样,富察的眉形很短,眼睛狭长眼角微垂,眼神是那种难以掩饰的犀利,皮肤暗红,长脸、阔口、鹰钩鼻,一付标准的枭雄模样。 “富察大哥哪里话,请屋里坐。”沐兰朵好像看到了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呵呵···不了,不了。”富察一阵干笑道:“两位大驾光临,富某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刚宰的肥羊已经挂上木架,美酒也已经斟满酒碗。震头领,沐当家,请···” 正值吃饭的当口,沐兰朵有心拒绝却也找不到好的借口,把视线转向了岳震。 “这怎么好意思呢?”岳震眨着眼睛微笑说:“雪风应约而来,未见羌刺那边的首领却与富察大哥私下会晤,会让人家误会的。等我们三家之间把事情谈妥以后,小弟一定陪富察大哥不醉不归。富老大盛情小弟心领了,多谢多谢···” 沐兰朵暗自拍手叫绝,富察自然是一阵语塞,岳震的姿态实在是滴水不露。 “哈哈,好!震头领少年英雄,光明磊落,是富某考虑的不周。”他应对的漂亮,富察也转的不慢。“这个好办,羌刺阿罗首领也在曲什,富某这就派人去请。咱们先走一步,等阿罗来了再开宴如何?” 岳震和沐兰朵对望一眼,看来富察是铁了心要请吃饭,岳震只好点头。“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富老大了。” 留下人看守门户,岳震和沐兰朵带着其余的弟兄,跟着富察到了他的车马店外,还没有进去烤肉的香味就已扑鼻而至,一整天赶路的人们不由都食指大动。 宽大的院子里架着几处篝火,富察的手下们正在翻动着木架上的肥羊,金黄色油亮亮的羊儿香气四溢。岳震垂涎欲滴中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装模作样,现在只好眼瞅着吱吱冒油的美味,等着阿罗到来。 “富某知道沐当家是虔诚的伊斯兰,不敢招待诸位饮酒,雪风的兄弟们请自便。富某和震头领稍后与阿罗小饮几杯,沐当家的不介意吧?” 他满脸殷勤语气诚恳的主人模样,沐兰朵怎好反对,使了个眼色让岳震小心,她就带着雪风的兄弟坐到火堆旁。 富察拉着岳震走近中间的大火堆,那里很明显的只放了三个座位,旁边摆着酒坛子、托盘和一些烤肉调料之类的东西。“来来来,震头领稍等片刻,阿罗马上就到。” 作茧自缚的岳震只好坐下,实在不忍和美食咫尺天涯,他便强迫着自己移开视线,看着跳动的火焰暗自琢磨。是不是富察临时起意,要在酒饭之间开始三家的谈判?也不错啊,男人们之间有酒有肉,气氛首先是很融洽的。 阿罗果然没有让岳震忍耐很久,就带着几个羌刺战士前来赴宴。 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富察,自然又是笑语寒暄一番把他们迎进来。阿罗先是和沐兰朵打了个招呼,看着那些羌刺战士被安排坐下,他这才和富察并肩向岳震这边走过来。 “来,富某为两位引见一下吧,这位是···” “不必了富老大,我们见过。”阿罗看到岳震变成了一头短发,心里暗笑不止,脸上却依然那种不冷不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前些日子在东边追杀鞑靼人时,我们曾与这位小兄弟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知道小兄弟什么时候成了雪风的首领。” 岳震也似模似样的站起来扶胸点头,嘴角还微微露出些许孤傲的笑意。这一切看在富察的眼里,分明就是两个人有些互不服气,这也是马贼头领之间最正常的表现。 富察居中,岳震和阿罗隔着他相继坐下,不用什么致辞,大草原上最常见的大聚餐便开始了。小喽啰们给沐兰朵他们奉上磨盘大的面饼,雪峰的弟兄和羌刺战士们,纷纷抽出短刀开始分食外焦里嫩的肥羊,院子里的气氛热闹起来。 饥肠辘辘的岳震刚刚拔出匕首,却见富察递过来酒坛子,也只好先去接下。 “两位兄弟,这是产自辽东的烧刀子,是女真商人不远万里带来的。”富察手擎酒坛左右看看他们,说道:“今晚咱们只管喝酒吃肉,别的不提。震头领算是咱们这一行的后起之秀,来,富某和阿罗敬你,祝愿雪风早日重振!” 人家眼巴巴的端着酒看着自己,岳震无奈先放下刀子,双手端着酒坛笑笑凑到嘴边。 “咳咳咳···”仿佛一团辛辣的热火流进喉咙,呛得岳震顿时流出了眼泪。上一次喝酒还是几个月前和完颜灵秀那回,猛然间接触霸道的辽东烧酒,顿时让他感觉有些吃不消。一直注意这边的沐兰朵,闻声把目光投过来。 “没事,没事。”岳震对富察摆摆手,平息了一会苦笑道:“小弟原本也是好酒之徒,只是有些日子不饮了,富察老大不用担心小弟,你请便。” 富察这才仰脖灌了一大口,抹抹嘴角笑起来。“呵呵,好酒!兄弟你不必勉强,来,吃肉吃肉。阿罗你就不必让我招呼了吧,别愣着,动手啊。” 岳震也就不再刻意的应付他,放下酒坛用刀卸下一条羊腿大吃起来。 又和阿罗对饮了一口,富察也取下一片肉放到嘴里,饶有兴致的看着岳震,因为他娴熟流利的动作,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草原人。 “呵呵,听说震头领以前在临山原,富某看你这架势,应该到吐蕃很久了吧?”笑眯眯的继续瞅着他,富察好像无意的问道:“不过震头领的身形体貌可不像吐蕃人,不知兄弟老家是哪里?因何来到草原?” 富察借机试探自己的底细,岳震一点不感到意外,要是不管不问那才奇怪呢。借着往肉上刷调料的动作,他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把香喷喷的烤肉放到嘴边时,他已经有了主意。 “富老大还不知道啊?小弟是宋人,到草原还不足半年呢。”将肉放进嘴里,他一边大嚼着,口齿已经变得有些不太清楚了。“小弟刚来的时候闻到羊肉味就想吐。再看现在,嘿嘿···时过境迁,好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说得含糊不清,富察也只是笑笑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 ------------ 旁敲侧击·试探 一顿饭吃的轻松愉快,富察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从头到尾对三家谈判之事只字未提。阿罗也是不冷不热的惜字如金,饭局很快就到了尾声。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饭后,沐兰朵便带着兄弟们过来感谢主人盛情的款待,阿罗趁机和羌刺战士们告辞离去。岳震松了一口气,暗想可能是自己多虑了,富察今晚此举大概纯属礼节性的接待。他就和伙伴们走出车马店,一边走,一边和相送的富察寒暄。 “震头领是第一次来曲什吧,就让富某给你当向导,咱们兄弟四处转转如何?” 一行人来到门外,富察突然笑盈盈的看着他,发出了这样的邀请。夜色下,他眼睛里那种意味深长的光芒,让岳震心中猛地一紧,快速的思索起来: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独处?他还有什么话想说呢? 沐兰朵听到眉头一皱,面有不豫的沉吟道:“富察大哥这是何意?天色已晚,我们赶了好几天的路,大家都很累了。富察老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好吗?” 岳震没有立刻作出答复,但是他看到了富察的失望,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失望之色。 “无妨,既然富老大兴致这么高,小弟自当奉陪。”他转身挡住了富察的视线,用眼睛和沐兰朵做着交流,嘴里说道:“正好小弟也想到处走走,把这肚子里的美食消化消化,富老大,你请,小弟紧随其后。” 富察不禁精神一振,信誓旦旦的向沐兰朵保证道:“沐当家放心,我富察只是与震头领一见如故,绝没有其他龌龊的念头,当家的???” “唉,富察大哥这是哪里话?”沐兰朵嫣然笑道:“咯咯,这就是富大哥你的不对喽,我沐兰朵从来都相信,富大哥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不会像次丹堆古那样坑害盟友。只是我们震头领对路还不大熟悉,待会还得麻烦富大哥送回去哦。” “那是,那是,富某保证。” 沐兰朵挥挥手带着弟兄们回去,岳震跟着富察并肩而行,一路上富察指指点点,真的好像一位尽职的向导,把曲什大一点的街道和比较显眼的建筑都介绍了一番。 曲什也和高原上很多城镇一样,西高东低,两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闲聊,慢慢地走到了西边的最高处。 “震兄弟你看???”居高临下,富察转身朝东看着绵延向下城镇的轮廓。“富某刚来的时候,曲什不过千余户,不足万人。如今已是六千余户,各族居民逾五万之众,成了咱们青宁原上最大的城郭。唉,真快啊,回头想想我来这里已经很多年了。” 时间还不是很晚,放眼望去整个曲什篝火点点,炊烟袅袅,隐约还有胡琴牧歌之声悠扬传来,完整的展现了塞外边城的夜景。 他语气中分明有几分骄傲,还有些低沉,岳震听得出他是有感而发,也顿时被他的感叹勾起了心中的很多疑问。因为富察显然是想说:我是这里的主人。 “富老大,小弟初到贵境还不甚明白,曲什这样的城镇为何没有吐蕃的官员和驻军?” 富察侧目撇了岳震一眼,嘴角上泛起一丝怪怪的笑意。“嘿嘿,震兄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是锡丹汗王的疆土,当家作主的是部族的大族长。那些年祸乱不断,锡丹原住民生存艰难,就纷纷迁徙向南找他们的汗王去了。又因为这里紧邻西夏重镇草椤河,两国牧民往来放牧,邦交纠纷也从来没断过,听说历任的锡丹汗王都不胜其烦。” 岳震不由诧异道:“不是吧,那锡丹汗就把曲什放弃啦?” 点点头,富察不无嘲讽的讲:“虽然现任锡丹汗王达克博一直不承认,但是事实的确如此,曲什就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 “三不管?”岳震好奇不已,他只知道吐蕃、西夏两国。 “呵呵???不错这种说法不够贴切。”富察摇头苦笑道:“应该说是四不管才对,从曲什往东三百里就是现在大金国的边界,从那里转头再向南百里经过望北驿、三界集,就可直达宋境。宋金之战西北易主后,那边就成了汉商西来的唯一出口。” 直到此刻,岳震才对四国边境有了一个准确的定位,脑子里才有一张回宋的路线图。 “不仅曲什如此。”富察来了个大转身,仿佛要给岳震上一堂生动的地理课。“从宋金分界向西至布哈峻、沙柳,一直到沙漠的边缘都是这种状况。” 岳震只好也跟着他转脸向西,格外迷惑的问道:“多国国接壤商贸繁荣,就算是管理起来琐碎繁杂,锡丹汗王也不会不明白这里蕴藏着很大的经济收益,他就不怕西夏人顺势占据这一条商贸走廊?” 富察闻言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锡丹汗是有心无力,而西夏人却是彻头彻尾的精明,有这样一条狭长的缓冲地带保护着整个边境线,他们甘之若饴。” 点点头,岳震基本上默认了这种说法。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很难控制整个青宁原,若是站在西夏统治者的角度,他们更乐意见到这种局面,对西夏人来讲,没有外交压力的商道,更便于他们把握和控制。 “其实不管是吐蕃还是西夏,谁都知道青宁原是一块肥肉。但是大家也都明白,这块肉里藏着两根硬骨头,一旦吃不好是会扎破喉咙的。呵呵???” 看着富察头头是道,还有些得意的样子,岳震也乐得这样恶补草原知识的机会,马上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静听其详。 “商队和马贼是一对孪生兄弟,要想没有马贼,除非商旅绝迹。”富察笑嘻嘻的反问岳震道:“震兄弟我问你,假若有一天锡丹汗突然说要接管布哈峻,你们雪风是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还是咽下这口气,在他的屋檐下混日子?” “这个嘛???”岳震真的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有些迟疑的说:“要是我,我宁愿选择退出布哈峻。” “正是如此!”富察脸色一变,夜色下显得有些狰狞阴森。“所以锡丹汗王不敢逼迫咱们这些人,把咱们逼出城镇游荡草原,对他来讲那更是一个恶梦!” 岳震的神色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过从富察莫名的激动中,他隐约猜测到,早年吐蕃的统治者们肯定对此有所尝试。富察到这里已经十年之久,肯定经历过很多的跌宕与挣扎,也肯定面对过锡丹汗那边无情的剿杀。 虽然没有这方面切身的体会,岳震却也不禁有些茫然。曾几何时,马贼这个名词,在自己心里是邪恶势力的代名词,父亲领兵剿灭洞庭水匪时,自己也曾经拍手称快。可是今时今日的他,不能不想,这些人是不是值得同情呢?就像沐兰朵他们,不过是被环境所迫,在各种强大势力的夹缝中求一条生路而已。 世间的事大都如此,鄙夷、憎恨,是因为你不曾置身其中。岳震对自己思想上的一些转变也是始料未及,迷茫挣扎也是不可避免的一个过程。 富察看不透面前的少年在想什么,他只好按照既定的思路慢慢接近主题。稍稍舒缓了一下情绪,他目视岳震接着道。 “震头领是聪明人,富某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大草原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平静,今天是你们雪风运气好灭了次丹堆古。但是没准哪一天又出现一个运气比你们还好的人???适者生存是我坚信不疑的一句话,因为大草原上生生死死,潮起潮落我看的太多了。” 岳震暗自一凛,心想,来了。富察和自己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终于要切入正题。 “我富察混到今天的局面,是因为有耐心够谨慎。羌刺短短的时间里崛起,是因为他们没有野心,只求弟兄们吃个饱饭而已,所以不让人讨厌。而次丹堆古的败亡,是因为他太心急了,急到忘了咱们这一行还有一个‘义’字。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震头领既然挑起了雪风的担子,有没有想过要走哪条路呢?” 这么露骨的试探,岳震当然不能含糊,马上就接过他的话头说:“这一点富老大放心,雪风其实和羌刺一样,只不过他们是羌,而我们是回纥,我们也只是想让自己的族人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富察一眨不眨的盯着岳震,岳震也没有闪躲那双夜色里亮晶晶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失望和深深的怀疑。 “震兄弟,你认为我富察是这么容易敷衍的吗?”遗憾的摇着头,富察脸上有了明显的不悦。“把震兄弟引到这里来,我富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是想听听真心话而已。” 岳震却笑了,笑得很无邪,也很真诚。 “哈哈哈,富老大此言差矣。难道非要小弟说志在争霸青宁原,富老大你才肯相信?雪风的实力在那摆着,现在自保都是问题,即便三五年后雪风重振雄风,富大哥你刚刚不是说了吗?盗亦有道,你不与我们为敌,又何必担心我们跟老大你过不去呢?”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富某以为???” 摆手打断了他,岳震已然笑嘻嘻的说:“嘿嘿???再说世事难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你我都未必知晓。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就算小弟今天口吐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富老大你就会放松对我们的警惕?何不让我们和平相处,拭目以待呢?” 其实岳震也没有打算说服富察对自己放下戒心,只是不想和他这样旁敲侧击的纠缠,看到自己这一番话让他有些尴尬,岳震把话题带到了别处。 “富大哥说青宁原上有两块硬骨头,小弟有些不明白,除了马贼之患还有什么呢?” 富察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费尽心机的营造了两人独处的机会,他对刚刚一番试探的结果很不满意,所以对岳震的问题也颇有应付的味道。 “震兄弟你也知道,青宁原再往西就是昆都伦大漠。因为鞑靼人的名声实在是太坏,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沙漠里的那些种族,是邪恶魔鬼的化身,是一切祸乱的根源。锡丹汗王放弃青宁原也和他们有着很大的关系,试想一下,有谁愿意守着恶魔一般的邻居呢?鱼儿海子周边的那些小部族,也是不想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纷纷迁去了阿柴部。” “人们愈是避之唯恐不及,沙漠就愈发显得神秘。外面的人只知道,沙漠里有大大小小无数的绿洲,每一块绿洲上都有一个古老的民族,据说还没有吐蕃帝国的年代,那些种族就已经生活在沙漠的深处了。” 绿洲,岳震听到感觉分外耳熟,愣了片刻才蓦然想起那位白衣白马的月亮。心里一热,他赶忙追问道:“绿洲,他们那里是不是有一个拓跋族?” 本想三言两语带过再奔主题的富察怔了怔,也不禁有些好奇,可惜岳震的问题对他也是一个盲区。只能摇头道:“不知道,虽说我已经来了这么多年,可是对于沙漠却是一无所知。别说我一个外来人,你就算去问当地那些上年纪的吐蕃人,他们能告诉你的,也只是一些听起来云山雾罩的传说。唉,奇怪了,震兄弟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传说?”岳震大觉奇怪,明明是活生生的女孩,怎么到当地人嘴里就变成传说了? 看到岳震那付活见鬼的神情,富察乐了。暗想,这个少年一定是在哪里听过关于沙漠深处的传说,吐蕃高原上几乎所有的灾难都和这些部族有关,自然也就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至于真假虚实,根本无从得知。 “呵呵,沙漠里的族群实在是太神秘了。”富察也不禁有些悠然神往,看样子他也动过一探究竟的念头。“据说强盛时期的吐蕃帝国,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征服这些民族,但是却没有一位吐蕃帝王如愿以偿。” 岳震也不由有些意动,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苦笑起来。自己身上拖累着千头万绪一大堆事,哪有时间去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寻幽探秘? 摇摇头笑笑,岳震道:“富大哥,时间不早了,小弟这几天忙着赶路还未曾安安稳稳的睡过一觉呢,咱们有时间再聊吧。”说罢他转身准备原路返回,自然看不到富察眼光闪烁,一付咬牙下决心的神情。 “震少请留步!” ------------ 自曝身份·相安 震少这两个字落入岳震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嘎然而止,手不自觉的握住刀柄。 看到他手握刀柄慢慢转过身来,富察吓了一跳,急忙举起双手后退两步大声道:“震少不要误会,富某并无恶意,只是想开诚布公的说清楚!” 岳震眉头抖动着眼睛微眯,冰冷的眼神在富察的脸上停留了好久,这才一点点的恢复正常。松开刀柄,岳震弯起了嘴角道:“嘿嘿,富老大这是何苦?既然已知小弟的来龙去脉,又何必兜兜转转的打哑谜呢?富老大有话请讲,小弟在你这一亩三分地上,充其量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小羊倌,没什么可怕的。” 仔细的瞅着岳震,确定他已经放弃了动手的打算,富察这才苦笑着走近说:“震少你也不必谦虚啦,呵呵呵,女真第一强者都不能把震少怎样,富某人更不敢有何非份之想,我还要留着这颗头颅,多喝几年烧刀子呢。” 从震惊中平复下来,岳震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富察,轻描淡写道:“随意揭人隐私,富老大你就不怕小弟恼羞成怒?” 听岳震这样讲,富察反而放下心来,又往跟前凑了凑神色很是真诚。“富某从二位贤王那里得知不少关于震少的事迹,自然知道震少所杀之人无一不是该死之徒,我富察想的是与震少坦诚相对,当然无需担心。” “二位贤王,是小弟熟人吗?请富老大明示。”岳震微微皱眉,猜测着他所言何人。 富察脸上顿时浮现出庄严肃穆的神情,把手放在胸口仰望夜空。“震少还不知道,我们大皇孙亮,已在辽东登基称帝,号渤海王。震少挚友,雍皇孙被封南京王,坐镇开封府统领河北大局。今春之时,富察有幸觐见二王,二位贤王都曾叮嘱富某找寻震少的下落,雍南王还严令富察不可与震少为敌。” 眼见这个女真人对皇帝的崇敬溢于言表,岳震心中了然又不禁感慨万分。完颜亮和完颜雍如愿以偿,各取所需,女真人也将在这两位少壮王者的带领下,慢慢走进最后的辉煌。 想及自己与完颜雍的种种恩怨纠缠,岳震不觉有些痴了,痴迷在这种生死相交却又是民族大敌的复杂情感中。 两位青年帝王对眼前这位少年的评价,富察记忆犹新。再想想少年流落草原短短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富察更加坚定了今晚的初衷,开口唤醒了神游天外的少年。“布哈峻初见震少之时,富某就有所怀疑,回来后便紧急与南王府联络。震少的身份水落石出,雍南王也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并非富察故意泄露震少行踪,还请见谅。” 岳震神色一正,面无表情的说道:“富老大与大金国高层来往密切,身份昭然若揭,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宋金两国势不两立,用不着这样虚意客套。” “好,震少快人快语!富察揭穿震少纯属无奈之举,只因害怕震少对我富察有所误会,不得已而为之。” 静静的看着他,岳震的眼睛在夜色中一闪一闪,无喜无忧,淡然如水。 富察停了一下,看得出是在很谨慎的措辞。“既然震少已经决定在青宁原发展,若不是先皇之命做臣子的无法罔顾,富察早已退避三舍回辽东去了。但是我用项上人头保证,富察所负使命,与大宋无关,也与震少的岳家军无关,震少也不必将我富察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完全可以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明白了,岳震这才恍然,富察冒着被灭口的危险叫破自己的身份,原来是这样的打算。虽然还不能确定富察是据实相告,岳震判断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这也让他有些意外,看来自己为了寻找妹妹留下来的举动,显然被有些人曲解。在很多人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蹩脚很容易被人识破的借口。 ‘也好,都让你们看得清清楚楚,我还混个屁呀!’岳震暗自恶意的这样想着,不禁有些表演的说道:“好,富老大的话小弟不能不信,当然也不可能全信。既然富老大有心与小弟泾渭分明,那就请恪守你我之间的约定。不过有言在先,倘若富老大口是心非,小弟这个人一贯奉行先发制人,到时候可别怪小弟心狠!” “那是,那是。”富察连忙点头,心事却没来由的沉重起来。并不是事先所想的那样,把事情挑明了,就能卸下心头这个包袱。 想说的都已经说完,富察就心事重重的送岳震回去。一直到了雪风落脚的院子,他也没有想明白,今夜的主动权为什么一直被少年紧紧的控制着?也更想不明白,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为什么会给自己如此沉重的压迫感?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岳震神态自然和富察挥手道别,不等他叫门,守在里面的兄弟已经开门把岳震迎进院子。 抬眼望去,两间正房都还亮着灯火,心想一定是沐兰朵放心不下还在等着自己,岳震在院子里轻咳一声,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果然见到沐兰朵从椅子上惺忪站起,想必是假寐中她被岳震惊醒。 进到屋中,岳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路上他就在想今晚与富察谈话的内容,该不该告诉这位异族嫂子。头发有些凌乱半梦半醒的回纥女子,有些许憔悴慵懒,但是她眼眸中关切的眼神已经胜过所有的言语,也让岳震有所决定。 倒了一杯水递给沐兰朵,他虽然极力想让自己脸部的肌肉放松下来,可是还被聪明的沐兰朵看出了端倪。 举杯一饮而尽,捋捋散落腮边的秀发,沐兰朵坐到岳震对面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嫂子,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沉吟了良久,岳震才苦笑着解释道:“本来不想让嫂子知道,是怕你担心,现在告诉你呢,你还是不免要担心,但是至少能让嫂子明白,因为我的存在,咱们雪风的复兴之路可能会更加坎坷。” 虽然岳震的话有些艰涩难懂,沐兰朵并不能完全的领会,可是却丝毫也没有妨碍她的好心情,她盈盈笑道:“不急慢慢说,震兄弟平安无事的回来就好。” 岳震想找到一种简单明了的说法,来说明自己的来历,来解释自己和富察之间的关系。然而是他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因为一切太复杂,太多关联,省略掉任何一处都会让人觉得不完整,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嫂子,你听说过东边正在打仗吗?就是女真人和我们汉人的战争?” 沐兰朵先是点点头,紧跟着又摇摇头歉意的笑道:“只是听说而已,不知道是你们汉人占先,还是女真人打胜了。” “呵呵,这个无关紧要,嫂子知道我们正在打仗就行了。”岳震抿嘴一乐,颇为小心的慢慢讲到:“我的父亲是一位大将军,统率十万大军和女真人激战正酣,而且现在富察已经看破了我的身份,刚刚就是与我谈这方面的事。” 并没有看到沐兰朵有什么特别震惊的神情,岳震不知道自己是该失落,还是应该欣喜。 同在一片蓝天下,相距也不过千余里,让他一下子就想到前世那句术语,朝发夕至。可是眼前沐兰朵的表现,又怎能不让他若有所失?宋金之间烽火连年,说是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一点也不过份。可是两族民众牺牲了数以万计的大好男儿为什么?千里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谁胜谁负,更没有有人知道,一个名叫岳飞的将军在为了信念而战斗。 感觉到有些走神,岳震甩甩头,尴尬的自嘲道:“我以为父亲征战千里,也名动千里呢,原来没什么人知道。呵呵???” “我们沐家和纳速族的先祖都是军人,都曾经在大辽国的骑兵部队服役。”可能是想安慰安慰他,沐兰朵很认真的说:“震兄弟你勇猛无敌,嫂子相信你的话,你父亲也一定是伟大的将军!” “哈哈哈???”岳震忍不住摇头大笑,也幡然醒悟道:“唉,早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信,我就不用这么费事了。” 沐兰朵一样轻笑颌首:“嫂子也觉得太饶舌了,你就直接说,你是什么人,富察又是什么人,这样嫂子听得简单明了。” “嗯???”岳震低头间便总结了一句最为精炼的话语:“富察是女真人派到吐蕃的奸细,他觉得我也是汉人的奸细,就和我谈判,约定谁也不管谁的事,和平共处。大嫂以你看来,富察的话有几分可信?咱们以后又该如何与他相处呢?” 即便他已经说的简明扼要,沐兰朵一时间仍无法真正参悟,她轻蹙眉头道:“富察的话肯定是真真假假,很难说哪些可信。但是有一点已经很清楚,那就是他自曝隐私的这种姿态足以说明,富察对震兄弟你心存忌惮,害怕你把他列为头号大敌。” “还有???”岳震正要插话,沐兰朵又举起一根手指说:“富察确信,小小的布哈峻容不下你这样的人物,所以才???” 岳震眼睛一亮,若有所悟的接着讲道:“所以富察是在变相的警告我,让我知道他有大金国暗中支持,不像次丹堆古之流那么容易对付。” “可以这么说。”连连点头的沐兰朵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震兄弟,你觉得富察真正了解你的身份,是在夺咱们赛马会之前,还是之后呢?” 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岳震歪着脑袋计算着时间,有些迟疑的问:“怎么,嫂子你认为这很重要吗?富察的话里话外,他应该是抢了咱们的赛马会以后,才确认了我的身世。算算时间,我也比较倾向这种说法。” 沐兰朵双手伏案眉头锁的更紧,沉吟道:“当然很重要了,如果是富察事后得知你的真正背景,心生悔意下做出这样的补救姿态也是合理。可是反过来一想,若是???” 心中猛地一惊,岳震顿时明白了嫂子的意思,如果富察事先已经对自己了如指掌,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 首先赛马会的举办对富察来讲极其重要,重要到可以不计后果。再者就是,富察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对自己心存畏惧,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无暇旁顾,只是想暂且示弱企图稳住自己,搞不好赛马会后,富察就要对雪风动手了。 这么多不确定的变数摆在面前,岳震顿觉头大如斗。虽然自认为还不笨,可是要应对这些无法捉摸的阴谋诡计,还是让他觉得很吃力。 看到岳震有些色变,沐兰朵想的和他也差不多。但是大草原上无数次残酷的竞争,已经让这个女人无所畏惧,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年能给予她前所未有的信心。 “呵呵,恶狼早晚都会伸出爪子,勇敢的牧人不会因为害怕狼群,就不让羊儿吃草!”沐兰朵昂然笑语,果敢干练之气扑面而来。“震兄弟,嫂子觉得这样倒也不错,不管富察打的什么鬼主意,至少咱们知道赛马会前,他必须忍耐咱们所有的行为。捉住他这个痛脚,咱们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可以大有作为!” “好!小弟最喜欢嫂子你这种性格,身处逆境依然百折不回!”岳震拍案而起,有些兴奋的来回走动道:“嫂子肯定有了计划,说来让兄弟听听。” 他自顾自的昂扬振奋,却没有发觉因为他的语病,沐兰朵猛然间垂下头,满面酡红。 没有听到沐兰朵的回应,岳震以为她在低头思考也就不再催问。来回踱着,岳震忍不住又猜测起来,富察想要在赛马会上得到什么?先前推断的利益说法,现在看来只是假象,富察将要在赛马会期间有一个重大的行动,而且肯定与他的所谓使命有关。 偷偷的抬起头,悄悄地瞥一眼来回走动的少年,沐兰朵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一颗心里不免有些轻松,又有些失落,还搅拌几许自艾自怜。岳震眼中这个坚强的女子,其实是心乱如麻,却无法道于外人。 直到岳震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太安静时,又催促了一句,沐兰朵这才赫然醒悟。 ------------ 一出双簧·谈判 “既然有机可乘,咱们索性就把声势做的大一点!” 察觉岳震有些迷惑,沐兰朵示意他坐下解释说:“赛马会期间有很多的商队到曲什,这里面有的商队无力供养长期的护卫,商人和护卫之间只是单程的雇佣关系。” 雇佣兵,镖局,镖头··· 岳震脑海里立刻闪过这些词汇,也不禁为之眼睛一亮,抢声问道:“嫂子是打算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收揽这些商队的临时护卫?可是咱们怎么说也是马贼的名声在外,靠什么吸引这些人呢?” “当然是稳定的收入和强大的团体了,那些人不是常年都有活计,而且他们的队伍也是比较松散。有活计时,三五相好聚在一起干一票,做完后又各自为生,进项很不稳定。前些年我和纳速虎就曾经这样干过,只不过那时候只有一些跑单帮的回纥人愿意入伙,而现在我们的头领是你,应该完全不一样了。” “哦···”岳震了然于胸,其他种族的人们因为害怕势单力孤遭受排挤,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于沐兰朵所说的现在不一样了,他也深有同感。 以前的雪风是清一色的回纥人,即便是够强大,名声也不错,可还是很难对其他民族的勇士产生吸引力。这里面有观念的问题,也有一些宗教的问题。岳震现在坐上首领这个位置,头领都已经不是回纥人,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会打消许多人的顾虑。 想法不错,因势利导,思路清晰。 暗自肯定了沐兰朵的想法,岳震面带忧虑的问道:“大嫂,小弟对大草原一知半解,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是担忧这样一来,雪风必将良莠不齐,不但很容易把你和纳大哥辛辛苦苦维护的名声毁于一旦,而且小弟看来,只是利益相连的团体,战斗力也是很有限的。” 沐兰朵微微一笑,点头承认。“的确如此,但是嫂子对你很有信心。震兄弟你现在是名震草原的少年英雄,这对一些真正的好汉子就是很大诱惑,就好像咱们现有的兄弟一样,他们觉得能和你并肩战斗,本身就是一种值得自豪的荣耀!” “还有就是,嫂子更相信你的眼光。因为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识英雄重英雄,而且咱们也不是来者不拒,有兄弟你把关,嫂子放心得很。” “我?”岳震指着自己鼻子,颇有些不自信的低声道:“我能行吗?草原上的很多规矩我还不懂,光靠打打杀杀、满手血腥就会让人信服吗?” 没曾想,听他这样说沐兰朵有些不高兴了,俏脸微寒教训道:“这些话嫂子很不爱听,在我心里可不是你说的那样!” “红毛鬼血洗临山原时,你完全可以离去,没人会知道那里的人曾经有恩于你。后来大家都知道,小羊倌为了报恩一路追杀红毛鬼,谁能不赞,好一个知情重义勇士!次丹堆古的牦牛兵滚滚而来时,你也可以离去,没有人能指责你!我沐兰朵认定追随的主人,永远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子!绝不是只懂血腥杀戮的屠夫!” 一阵暖流直冲鼻腔,岳震慌忙垂下头。婉转激昂的话语声声入耳,他怎能动容? 恍惚间对面坐着的沐兰朵仿佛换了一付面容,变作姐姐银屏,一样散发着那种气息:我的兄弟没有错!不许你指责他,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激动过后,沐兰朵微微有些后悔,看着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的岳震,又唤起她心中那团最柔软的凄迷。走过去,轻轻的拍拍少年的肩头,她几乎是逃离了这个房间。“嫂子不是有心要说你的,好了,休息吧,明天还要和富察谈判呢。” 岳震忘了自己是怎么爬上床的,只知道这一夜睡得很香甜,没有梦。屋外的动静让他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果然如沐兰朵预料的那样,富察早早的就派人来,请雪风的两位头领前去车马店。 一群男人挤在井边嘻嘻哈哈的洗涮时,沐兰朵才起身出来,脸色有点白,眼晕也很重。岳震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愧疚,想必是自己的问题让大嫂很伤脑筋,昨晚没有睡好。不过沐兰朵的精神很好,一如往常的与岳震及众兄弟打过招呼,独自梳理一番后,大家出门了。 在路边摊上草草吃些东西,一行人来到富察的车马店,按照惯例,随从的弟兄们全都留在了外面,岳震和沐兰朵并肩走进去。 不久前的四家谈判,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一样的院落,一样的桌椅,物是而人非,沐兰朵忍不住有些黯然神伤。 “震头领、沐当家请坐,阿罗首领也应该快到了。”说话的是富察,他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不过这位女真马贼头领的脸色也很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晚上没睡好,站起来把岳、沐二人让到座位上后,富察又像刚才那样面对大门而坐,低头闭目养神。 沐兰朵却执意把椅子搬到了岳震的身后,挺大的一张桌子旁只坐两个人,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阿罗的到来也没有多大的改观,三个男人各据一方坐在大桌子旁,岳震和阿罗甚至都没有看对方一眼,各自沉默的干坐着。后面的沐兰朵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富察在那里故作高深莫测,却不料雪风和羌刺早有默契。 “正所谓一辈新人换旧人呐,震头领英气勃发,纳速虎和次丹堆古却已经不在了。唉,富某不禁有些心凉凉的。” 富察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感慨算是开场白,听的岳震露出了笑容,阿罗却依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好像是在很认真的研究掌纹。 “好了,废话不说,让咱们开门见山吧!”见阿罗和岳震对自己的感叹无动于衷,富察坐直了身体言归正传。“红毛鬼之乱也让咱们青宁原的局势大变,四家已剩三家,不知两位兄弟对我们以后如何相处,有什么高见呢?” 岳震没有搭腔,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和沐兰朵商量好,等富察亮出了所有的底牌,再给他那个‘惊喜’。 阿罗明白轮到自己出场了,这才放下手掌慢慢抬起头说:“富老大一声召唤,我们两家就立刻赶来,足以证明你富老大令人信服。就算以前四家的时候,你也是大家的主心骨,今后的规矩富老大你就明说吧,行就行,不行再商议。” “好!”富察看向岳震,岳震也含笑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好,那我就不啰嗦了。”富察轻轻一拍桌面道:“我的意思是,先前的规矩大可不变。现在需要商量是今后吐蕃商队行走青宁原该怎么对待,还有···”他突然停下来,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看着岳震说。 “还有就是次丹堆古的人马散了,若是任由他们这样散落在草原上,早晚都是青宁原上的祸患!或收,或赶,今天咱们得拿出个办法来。” 阿罗眉头一颤,岳震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是啊,次丹堆古死了,可是却留下了不可忽视的力量。对在座的三家来讲,想过平安日子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看到阿罗皱眉思考,岳震知道不能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就微微一笑道:“富老大既然找我们来,想必是有了一些对策,那就不妨讲出来。刚刚阿罗首领也说了,是好办法我们大家就照做,若有不妥呢,咱们再合计着修改就是喽。” 这一次轮到阿罗深表赞同,后面的沐兰朵又是一阵想笑。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和,富察浑然不觉间,便成了替他们动脑筋的苦力。 “这样啊···”富察明显有些失望,他原本算计着岳震应该很敏感才对。毕竟他亲手杀了次丹堆古,时刻担心被找麻烦的也应该是他。想不到这个新近上位的雪风头领,好像并不把这些残兵败将放在心上,不过想想人家的背景和强横的武力,富察倒也不觉意外,也就继续说道。 “既然蒙两位兄弟这么看得起,富某责无旁贷。我的意思呢,收与赶可以同时进行,一手收服一手驱赶,其实并不矛盾。” “哦?”阿罗微微一怔,凝眉道:“富老大的意思是有人唱红脸,有人唱黑脸喽。不知是谁耍横拔刀子,谁装好人伸出援手?” 岳震对富察的这种说法也有些诧异,但是直觉中,他暗想富察的办法不一定是阿罗预料的那样,应该不会是那样简单而拙劣。 果不其然,富察摆手笑道:“不必那样劳师动众,两位兄弟各忙各的,富某也没有闲着。曲什的寺院和达布拉结活佛交往甚密,富某托他们去和活佛接洽,达布拉结活佛已经明确回复,锡丹汗王愿意收留次丹堆古残部和他们的族人。不过两位兄弟尚需配合一下,尤其是震头领你们雪风,只需要放放狠话,说你们一定要把次丹堆古余部赶尽杀绝,就可以了。” 望北驿之夜,岳震身在车中,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听到达布拉结活佛这个名字,只是觉得有些耳熟而已,并没有太大的震动。 阿罗却不一样,达克博与达布拉结活佛是锡丹汗部的最高统治者,阿罗很清楚。他只是没想到富察脑筋转的这么快,很快就想到了这条门路,这又让阿罗不得不佩服这个家伙。次丹堆古留下的牦牛兵战斗力仍在,这样一份大礼送到汗王和活佛手里,自然是一拍即合,富察还少不了从里面捞些好处。 “富老大真是高明哇,阿罗佩服。”他知道岳震不甚了了,在听自己的主张,阿罗拍案称绝道:“高!不必打打杀杀就送走这些牦牛兵,汗王和活佛也要对你富老大另眼相看,一石三鸟之计也只有你富老大能想出来。哈哈哈···” 岳震听的明明白白,虽然依旧是笑嘻嘻的看着富察,可是内心里对这个人的警惕已经上升到了最高级别。 富察被他看的一阵发毛,只好随着阿罗一起干笑起来。 “呵呵,阿罗兄弟不必这样讲,富某无地自容。”看着岳震嘴角若有所思的笑意,他暗自咬咬牙说道:“与震头领抛洒热血相比,我富察所做的算不了什么。所以富某与活佛大人谈妥,人和牦牛都可以走,但是次丹堆古的财物必须留下,他们在曲什存放货物的几处院子已经被我控制。” 阿罗并不知道昨晚岳震和富察的私谈,听到富察这么大方的吐出来到手的好处,他顿时心生戒备,也大感奇怪。 趁着富察把脸转向阿罗,岳震也给阿罗打了个手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接下来富察肯定要用这些财物示好。 “阿罗兄弟,如今青宁原只剩下我们三家,大伙的日子自然就宽裕了许多。”富察摆出一付语重心长的模样,拐弯抹角的说道:“雪风虽然出于自保,可是也替我们大家伙儿除去了一个竞争对手,而且伤筋动骨急需帮助,富某的意思是···” “富老大不必讲了,这些财物送给雪风便是了。”阿罗黑着脸摆摆手说:“不过我们羌刺要说明白了,将来若是次丹堆古的人寻仇,我们羌刺也没有任何义务!” 阿罗恰到好处的表演,让富察也不禁有些尴尬,心里亦有些过意不去。 暗自揣测羌刺这边心里肯定有了疙瘩,富察就想着如何尽快结束这次谈话。“这桩事就这么定了,还有就是吐蕃商人来往青宁原于三个大集市,以前都是次丹堆古与他们接洽护送和收钱,现在该由哪家来管呢?” 关于这个问题,岳震不但与阿罗早有定计,也曾和沐兰朵简单的交代过。听到富察提起来,一直没说话的沐兰朵清清嗓子开口了。 “我们雪风现在的人手连布哈峻都顾不过来,更不用说其他的了。吐蕃商客的事如果富老大和阿罗首领有兴趣接管,我们毫无异义,自当恪守约定不去为难他们。” 岳震也跟着附和说:“不错,我们雪风不是嫌钱扎手,确实是有心无力。” 富察又转头看阿罗,羌刺首领好像还在延续着刚才的不爽,表情有些不耐烦。“我们羌刺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人,汉人和南羌人已经够我们烦的了,尤其是那些汉商啰里八唆的难伺候得很。再说东南过来的吐蕃人大都和锡丹汗有关系,我们不想招惹是非,若是富老大你有兴趣,我们也无所谓。” ------------ 得寸进尺·招募 这些话被岳震听去,一阵欣慰又有些羡慕。让他欣慰的是,阿罗和刘子翼从不好大喜功,把自身的实力隐藏的很深,这样对他们羌刺,对大宋的西北防线,都是莫大的好处。 刘子翼、阿罗,一个忠勇耿直,坚韧不拔;一个心思缜密,头脑冷静。这对搭档天衣无缝的配合也让岳震羡慕不已,也不禁对即将展开的招募行动有了几分期待。常言道:英雄莫问出处。草莽之中应该掩藏着一些非凡的人物吧。 富察总结性的话语又把岳震的思绪拉回到谈判桌,他也开始酝酿那个‘惊喜’了。 “既然如此,富察当然也和两位兄弟站在一起。我就以三家的名义放出话去,从今往后吐蕃商人在的‘买路钱’我们不收了,他们在青宁原的任何活动也与我们无关。” 岳震猛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是暂时想不到不妥在何处,也只好默不作声。 “完事大吉。”富察站起来一拍手道:“该说都已经说过,我觉得那些发誓诅咒的话就免了吧。有的人一诺千金,有的人就算带出八辈祖宗也未必可信,两位兄弟若是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咱们就散了吧。稍后我会派人去找震头领,移交次丹堆古的财物。” 阿罗一声不响的和富察一起站起来,转身要走的功夫,却听到岳震说:“两位且慢,小弟有话要讲。” 两个人都不由得一愣,包括阿罗的惊诧之色也不是装出来。 “两位当家的请坐,小弟长话短说,不会耽误两位太多时间。”说着话岳震收起笑容,让他们两个顿时明白,这件事并不简单。 “两位都是曲什的主人,小弟初来乍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两位当家的包涵。”看着阿罗和富察相继入座,岳震左右环视着他们道:“雪风的现状两位当家很清楚,没有三五年很难恢复,大草原风云莫测,即便两位老大义薄云天,容我们东山再起,可是天知道在这三五年里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小弟想借曲什这块宝地,大张旗鼓的招募新人入伙。” 富察愣了,阿罗也有点傻眼,因为岳震事先并没有说及这个打算。阿罗那样细密的人迅速就反应过来,这是震少的临时决定,是到曲什以后才做的决定。 为了掩盖脸上的神色,阿罗低下头,他真的有些困惑担忧:震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等于摆明了强势宣布,雪风在青宁原可以为所欲为! 从阿罗的角度来思考这件事,岳震和沐兰朵好像被一连串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这样一个不明智的决定。就算纳速虎时期,雪风最鼎盛的那段日子,他们也不可能跑到富察的地盘上招兵买马。尤其是在这个当口,富察不断向岳震示好,表达善意的态势下,雪峰突然这么做,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味。 看不到阿罗紧锁眉头的表情,已经从惊诧中恢复的富察只好开口问他。“阿罗,震头领已经把话说明,你是什么意思?” 听到狡猾的富察把难题推给自己,阿罗更觉头疼,不管怎样,震少的决定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可是眼下却不能这样表现出来,这无疑给阿罗出了个大难题。 很快的让脸色恢复如常,阿罗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富老大一心维护雪风,我们羌刺无话可说。我阿罗还是要有言在先,雪风在曲什招募新血我们可以容忍,但是如果有人挖墙脚的话,羌刺就要找你富老大讨个公道!” 富察脸上明显的一哆嗦,岳震却暗自拍手叫绝。虽然阿罗也是毫无准备,可是应付的依然漂亮且不露痕迹。 不管怎么在心里暗骂岳震得理不饶人,富察清楚自己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态度才行。 “震头领,沐当家,你们也听到了。”从阿罗的脸上移开视线,富察直视着岳震说:“虽然事关我和羌刺两家的颜面,但是看在纳速虎头领的份上,我们答应雪风的要求。阿罗头领说得好,富某也希望两位明人不做暗事,最好不要触及大家的底限。” 听到富察语带双关的警告,岳震推桌而起仰天长笑。“哈哈,好!两位首领的情义小弟铭记于心。我小羊倌自己不怎么样,可是对部属却挑剔的很,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中意的人呢?两位老大请安坐,小弟先走一步了。哈哈哈???” 沐兰朵也起身随着岳震离去,留下富察和阿罗面面相觑,看着看着两个人也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呵呵???听到没有,阿罗,你担心人家挖墙脚,人家却告诉你,咱们的手下人家根本看不上。”富察摇头苦笑着站起来,一脸无奈。 阿罗也是笑着走出车马店,虽然还不知道岳震的具体打算,他却已经有了主意。回去的路上他都在想,想一个合适的人数。五个、十个、二十个也不多,如果把这些精明强干的羌刺战士稍稍伪装一下,加入到震少那边,羌刺和震少之间的联络将会无比通畅。 不提阿罗一路开开心心的回去准备,岳震和沐兰朵也很快就回到了落脚的院子,现在该办的事情就是把所有的弟兄们都派出去,散布招人的消息。 热闹的院子安静下来,倍觉困乏的沐兰朵躲回屋里休息,岳震还和每天一样,赤膊来到水井旁洗脸擦身。提一桶清凉的井水注入木盆,岳震双手抓着盆沿准备一头扎进去好好凉快一下,刚要进入水面时,他却停了下来,直勾勾看着一盆清水,愣愣的出神。 水面里这张无比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就是我吗?不经意间,几个月塞外草原的生活就把我变成了这样?原来不知不觉中胡子已经这么重了,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杀戮,这张脸竟变得这般彪悍? 他对着水中的自己,努力的挤出几分笑意,却又颓然收起。因为在他看来,即使是自己满脸堆笑,也依然无法掩盖眼中的寒星点点。 这就是我成长的代价吗?时光飞逝,转眼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太多的离奇曲折,太多的跌宕起伏,已经让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就好像现在,只能全心全意的去想,我将如何去面对明天的未知! 路过的人,渐渐模糊;经过的事,慢慢随风而去;驿动的心,何时才能真正的平息。 ‘噗’岳震把整个脸潜进木盆,瞬间就打碎了水中的面容,也把自己从惆怅和迷茫中拉出来。清凉的水,顿时让他一片清凉,屏住呼吸,他把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离,静静的聆听心跳的声音。 接下来的两天是岳震在曲什最悠闲的时光,兄弟们忙碌着四处散播消息,沐兰朵接收了次丹堆古留下来的仓库,领着人清点打包,准备带回布哈峻。 谈判以后,富察和阿罗都没有再出现,这也让岳震有时间真正的领略到灿烂而神秘的吐蕃文化。他整日里流连于曲什的大街小巷,亲历着服饰各异、语言繁杂的商队攘攘而至,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草原上最盛大的节日已经拉开了序幕。 装载货物的车队启程,岳震陪着沐兰朵走出了好远,看着马上欲言又止的他,沐兰朵脆声笑道:“回去吧,国师那边要是有了你阿妹消息,我一定派人来通知你。咯咯???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来应募,嫂子可等着你的好消息呢。驾?驾驾???” 沐兰朵催马绝尘而去,岳震和留下来的两个兄弟看着车队渐行渐远,慢慢的消失。 正像沐兰朵预料的那样,车队离开两天后,岳震就迎来了第一批应募的人,而且一次就来了五个人。 岳震闻讯踏出房门看到院子里一字排开的五个男人,顿时有些纳闷。暗道,这样的人也会没有饭吃,投靠马贼?越是走近,他就越是怀疑,这五个人虽然穿着各式的吐蕃服饰,却掩盖不住他们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一直走到跟前,巡视着这些人昂首挺拔的身形,他顿时笃定,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业余的商队护卫,他们是标准的职业军人。 “震头领,我们是南羌武士前来投奔雪风。”为首的那个精瘦男子向前跨了一步,对岳震眨了眨小眼睛,嬉笑着低声道:“嘿嘿,我五个是从三面岭过来的。” 三面岭,岳震稍稍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些人来自羌刺的大本营,他也立刻明白了刘子翼和阿罗的用意。 示意两位雪风兄弟去看看周围,岳震把五个羌刺战士带到了屋里。 一番自我介绍,岳震得知这五位战士是羌刺最出色的一支斥候小队。队长就是那个小眼睛青年,名叫蓝仲。刘子翼接到阿罗的密保后,命令这只小队乔装后星夜赶来,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羌刺与岳震之间的联络员了。 谨慎的阿罗没有用在曲什的羌刺战士,是担心被有心人看出破绽,蓝仲他们是生面孔,而且体型面貌也和吐蕃人相差无几,整个计划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完成了。 岳震给新到的伙伴们安排好住处,回到房中琢磨起阿罗的这个计划,不免心生警惕,羌刺可以派人来,富察也能想到这一招。看来招募新人这一举措,真的要当心了,若是不小心混进来间谍什么的,那就后患无穷了。有了这方面的顾虑,他不禁又要推断,假如富察派暗线企图混进来,什么样的人最合适,最不会引起怀疑呢? 女真人首先要被排除在外,回纥人选在这个时候加入也会让人生疑。想来想去,岳震觉得吐蕃和汉人是富察的最佳选择,尤其是有吐蕃人应募时,自己可要格外小心。 无巧不成书,就在岳震提高了警惕的第二天,还真就来了一个吐蕃人。 衣衫颇为寒酸的这个吐蕃人,站在院子里和岳震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着,岳震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 “这位大叔,你这般年岁也来应募?”看到他脸上干瘪的灰暗,岳震不免有些同情,吐蕃高原上生活稍微宽裕些的家庭,便可以牛羊肉不断,脸色应该是那种油亮亮的。尽管有些不忍,岳震还是硬起心肠道:“大叔你还是找别的门路吧,我们这里需要的是战士,你连刀都不带一把,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尊敬的头领请稍等,您听安姆吉强巴把话讲完可以吗?”看着岳震转身要走,吐蕃中年人有些着急的呼唤道。 回头再次看到他缺乏营养的面容,以及那双充满了企盼的眼睛,岳震真的没办法第二次拒绝他,只好停下来回身点点头。 “强巴听说,首领您就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所以您这里一定缺少像我这样的人。” 安姆吉强巴看到这位年轻的首领停下来,大喜过望中不由有些紧张,一边从背上解下背囊飞快的打开,一边有些语无伦次的急声说:“您看,我不是没有刀,我的刀很多,只是我的刀和您的不一样,您看???” 岳震好奇的和他一起蹲下,看着他那只有些肮脏的背囊被摊在地上。 哦!看清楚后,岳震眼皮一跳由好奇变成了吃惊。背囊里缝着好多小袋,而每个小袋子里又都插着一些刀具。安姆吉强巴不停的抽出这些小刀,岳震顿时觉得有些眼花缭乱。有尖的,有平的,有圆头,也有方头,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有的是明显常用,亮闪闪的刀刃上还有些残留的血迹,有的则是锈迹斑斑,显然是很久没用过了。 脑子里灵光一闪,岳震猛地一拍安姆吉强巴大声问道:“大夫!大叔你是个大夫?” 他茫然不觉的这一巴掌下去,力道可想而知,安姆吉强巴猝不及防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强忍着才没有喊疼。 “强巴是一个兽医,头领您这是???”强巴龇牙咧嘴的看着岳震,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异常兴奋。 “对不起,对不起,大叔你快快请起。”岳震这才觉悟自己的手劲不是这位大叔所能承受的,一边连声道歉,他一边扶起吐蕃大叔。“原来大叔你是兽医啊,兽医也好,兽医也好,你说的不错,我们这里正缺少像你这样的人。不好意思啊,打疼你了吧???” 就在岳震兴高采烈的感到捡到宝的时候,身后院门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让他骤然僵硬,直直的定在了那里。 “震少,是你吗?” ------------ 细说前事·感慨 因为身后的这个声音太熟悉,熟悉到忽然让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从鄂州到临安的种种回忆,好似打开闸门的洪水,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放开吐蕃大叔,岳震飞旋转身像风一样扑过去,两双大手一起抓住了对方的臂膀。 “震少!” “多吉大哥!”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恍若隔世。冲索多吉和岳震一样激动,眼圈红红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汉族好兄弟。 “震少,让你受苦了,萧雍那个披着羊皮的???” 岳震慌忙打断了他,笑道:“多吉大哥听我说,我与雍哥已经前嫌尽释。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哈哈,以后我们三个还是好兄弟!” 冲索多吉脸色一变,颇为不屑说:“哼!我可不敢当,人家现在是大金国的雍南王。震少你大人大量原谅他,我多吉却不能!在自己兄弟身上耍手段使阴谋,算什么男人!就算他是皇帝,我冲索多吉也不屑与这种人做朋友!” 一阵尴尬,岳震也无计可施,毕竟他和完颜雍之间的故事太复杂,也涉及到很多隐秘,实在没办法说清楚。“多吉大哥稍等。”放开冲索多吉的手臂,岳震喊来蓝仲,让他安排身边的这位兽医大叔先住下。 两人进到岳震屋里,冲索多吉也从久别重逢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免不了说起锡丹汗,说起了那晚的牦牛狂奔。岳震这才真正了解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柔福千里传音时,那个凄苦哀怨的声音。 “听富察说震少你现在是雪风的头,打算什么时候回宋呢?”一番叙述后,多吉看着虎目神伤的兄弟问道。 看到岳震浑然不觉,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样,多吉忍不住嘟囔道:“想人家就赶快滚回去做你的驸马,别在这里胡混了。没事学人家做什么马贼头,整天打打杀杀的很好玩吗?喂!震少,震少???” “哦,多吉大哥你刚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岳震这才蓦然惊醒,赫然挠头问道。 岳震和柔福的恋情,冲索多吉是清清楚楚,所以他这样表现多吉觉得很正常。不忍见兄弟为情所困,多吉站起来一拉岳震的臂膀道:“我说咱们好久没有痛痛快快的喝酒了,走,带你去尝尝地道的手抓羊肉。” 想到兄弟们的饭食也不用自己操心,岳震便和多吉出了门,没走多远,多吉把他带进了一间颇为豪华的吐蕃风格的建筑。 进去一看才知道,这是一家吐蕃人开的酒庄兼驿站。冲索多吉轻车熟路的领着岳震,一路上还熟络和店里的活计们打着招呼,兜兜转转,最后两个人到了后面的院子。岳震不禁有些迷惑,因为这里明显是店主人的私宅。 走进一间装饰奢华的小房间,多吉对岳震笑道:“震少,这里还凑合吧,我每次来曲什都住这里。” “何止凑合啊???”岳震巡视着屋子里的家具摆设,摇头笑说:“多吉大哥你可不老实啊,这间房子里的任意一件东西拿出去,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的,这让我想起大哥你在临安整天价的哭穷,呵呵,也太不厚道了吧。” 多吉也知道岳震是和他开玩笑,可还是忍不住抱屈道:“你哪知道,这里没有一件是我多吉的,这家店是我们汗王开的。” 岳震笑着点头表示明白,好奇问道:“你们锡丹汗王就这么放心富察,我看要是把这家店洗劫一空,富察后半辈子就够了。” “他敢!”多吉眼睛一瞪说:“这里是我们汗王的土地,让他在这里作威作福,是汗王和活佛赏他一口饭吃。这些年因为需要用他来牵制次丹堆古,汗王与活佛才听任他做大,不过富察这人挺聪明的,懂得进退。” 两人闲聊的功夫,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先是献哈达,唱歌,又有人奉上奶茶,多吉趁机向岳震介绍了店主人。也不忘笑语说,他今后若是馋了,尽可前来开荤等等。 店主一家人退出去,热气腾腾的锅子就进了门,鲜嫩的羊肉在锅里已经飘起了一层油花,一起端上来的还有多吉吩咐准备的美酒。 拍开酒坛上的封口,多吉递过去问道:“震少还记得这酒吗?” “怎么不记得,好香???”岳震贪婪的嗅着酒气,悠然回忆道:“这是咱们鄂州‘老记’的酒啊,这个味道我怎会忘记呢?好亲切,就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鄂州。你和雍哥不是还因为这个酒,闹过别扭吗?” 听到岳震再次提起这个名字,多吉脸色一黯,也拎过一个酒坛狠狠的灌了一口。擦擦嘴边的酒渍,吐蕃汉子轻轻的叹息着坐下,显然是想起了三兄弟那段令人难忘的时光。 “别这样,多吉大哥。”岳震叉起一块肉削下两片,再滚上调料装盘后推到冲索多吉的面前。“我和雍哥的恩恩怨怨,只能说各有苦衷,谁也无心真正加害对方。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以前的是非并不能影响咱们三兄弟的友谊,来,兄弟敬大哥。” 举起酒坛与岳震对饮一口,看得出多吉并不能马上释怀,他又低叹一声道:“唉,造化弄人呐,幸好吐蕃和大宋世代和睦,咱们两兄弟不用做敌人。” 岳震觉得气氛有些闷,随口玩笑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有一天大哥你的商队会被我抢一票呢,别忘了,小弟我现在是马贼头子。哈哈哈???” 多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口气却满是关切。“这些日听到关于你的事,大都是传说,神乎其神的。今天终于撞到了你这个正主,快说,草原上的那些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一五一十的从实招来!” “好,没问题。”岳震指着热腾腾的锅子说:“这个故事太长了,咱们哥俩一边吃喝一边说。” 从除夕之夜临安城外,到三界集、望北驿的奔牛夜惊魂,再到昏死雪地被好心的格桑阿爸救起,以至于后来的追杀红毛鬼,找寻阿妹,无奈格杀次丹堆古等等??? 虽然是叙述自己的遭遇,岳震还是第一次把这些记忆真正串联起来,说到种种阴差阳错的巧合,他自己都觉得玄妙离奇,更别说作为听众的多吉。不知不觉中深陷在岳震的故事里,多吉随着他回味那些生死关头,随着他跌宕起伏,每每听到危机惊险之处,虎背熊腰的吐蕃壮汉也忍不住连连惊呼,哪还记得锅子里香醇醇翻滚的羊肉? 岳震只隐瞒了完颜雍杀兄和羌刺与自己的关系,他觉得只有这两件事牵扯太多,不宜让这位吐蕃大哥知道。 这个故事确实很长,等到一边吃喝一边讲的岳震悠然住口,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了些微微的醉意,肚子里胀鼓鼓的出了一身热汗。 ‘哗哗哗???’铜锅下面的炭火很足,锅里的汤水仍在不知疲倦的沸腾着,只是一锅汤已经变成乳白色,油乎乎香气更盛。多吉却望着翻滚的美味神游天外,仍然沉浸在岳震的离奇境遇中。 两个人一起出神,小房间里顿时静下来,潺潺作响的汤水声变成了唯一的声音。 多吉的思绪很是奇妙,听罢岳震这段离奇曲折的故事,这个粗线条的吐蕃男人竟然无法克制的思索起来很多沉重的问题。 若是我处在震少的境地会怎样呢?我肯定不会留在临山原摆弄羊群,我会给那位善良的阿爸送去五十只,甚至是五百只羊,也绝不可能为了五只小羊羔留在那里,那以后的种种悲情与血腥也就不会刻在我的生命里。或许那一对父女可以受宠若惊的接受我的馈赠,但是一切也将变得索然无味,更无法像故事里震少这样,让人百转千回,让人欲哭却无泪。 有些人注定的不会平凡,却并非因为他们不甘寂寞,只是因为他们把很多常人容易忽视的情感看得很重,很重。 “唉???震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多吉的叹息打碎了安静,可是他根本无法用语言和挚友交流,只好把岳震的话搬回来,人云亦云。 多吉知道这个兄弟虽然无需自己的同情与安慰,可是一个阳光般温暖和煦的少年,变成一身杀伐血腥的冷酷枭雄,这一段痛苦而冰冷的心路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尤其是在他远离亲人的时候。 兄弟之间的关切不用太多的言语,岳震当然明白这位兄长的好意,他还是摇头低语,眼睛里是一层朦胧的水汽。 “谈何容易啊,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都已经深深的烙在记忆里了。” “震少,你详细的描述一下布赤妹妹的相貌,回头我找人描些画像,再请求汗王和活佛昭告草原各部,这样找起来会快一些。” 岳震先是吓了一跳,欣喜的望着非常认真的多吉大哥,他眨着眼睛说:“这样搞,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很惭愧,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不能给震少你太多的帮助。”多吉摇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回答岳震的疑问。 “再等等吧,等等我师兄那边的消息。”岳震还是觉得迦蓝叶那边会有好消息,再者,他实在不想欠那两位吐蕃大人物的人情。脑子里闪过大人物这个字眼,他忍不住笑道:“多吉大哥,你也不是汗王手下这么简单吧?呵呵???” 多吉却脸色一黯,颓然道:“我和震少你天壤之别,我若是没有背后那个强大的家族,可以说一文不值。” 不大明白这位异族兄长为什么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岳震暗暗自责不该提起这些,也就顺势把话题岔到了别处。 “大哥也是来参加赛马会的吧?” “嗯。”多吉顺口回答说:“是的,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怎么能没有我们锡丹商人。大会结束后,我就要和申屠大掌柜一起回临安了。震少要给???” “申屠!他来了吗?”岳震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嗨,我怎么把这件最重要的是忘了个干干净净!”多吉猛拍额头道:“莫急震少,你先坐下。申屠大掌柜的商队现在停留在三界集,我也已经派人告诉大掌柜你在这里,估计用不了几天他就会赶过来。不过事先提醒你啊,大掌柜现在不得了啦,呵呵???若见到时莫吓着你。” 岳震更加急的抓耳挠腮不肯坐下了,一个劲的催促问:“怎么回事,赶快说呀!” 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多吉也来了精神‘呵呵’的笑个不停。“去年申屠大掌柜在边境上吃了个暗亏,今年来狠的了。哈哈,他带着一支庞大的商队兵分两路而来,一路是淮帮带着咱们的私货从水上过来,另一路他亲自带着到了三界集。我急着赶来见你,和他也是匆匆一面,只知道他们闽浙商帮几乎放弃大宋国内的生意,全力支持大掌柜西进。” “还有啊。”得意洋洋的看着吃惊的岳震,多吉凑过来贼贼的笑道:“嘿嘿,淮帮的私货已经全部被我吃下。咱哥俩可得说好了,嘿嘿,不能因为你来就跟我抢啊。” 岳震看着这位一提起生意就精神百倍的大哥,忍俊不禁指着他笑道:“你呀,呵呵,申屠他们有多少人?什么时候能到曲什?” “大掌柜说加起来大约一千五六百人,十天之内准能到。” “什么?他哪来这么多人?”岳震再次跳起来。 “这个嘛???”多吉也收起了笑容,站起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大致看了一下,不过,我还从来没见过纪律那样严明的商队。这样说,震少你???” 点点头,搭着多吉的肩膀,岳震又和他一起坐下。想到用不了几天就能见到申屠,他不由暗笑自己瞎紧张,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酒足饭饱后与多吉分手,岳震回到雪风兄弟们的住所,又见到了那位兽医安姆吉强巴。看着他虽然还有些唯唯诺诺,不过也和弟兄们混熟了,岳震一半算是请教,一般也算考验的问起各种马匹的伤病,兽医强巴的对答如流也让他彻底的放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岳震一心一意的等着申屠希侃到来,偶尔还要见一见应募的人选,不过大都差强人意,没有什么值得挽留的能人。 正所谓,天不遂人愿。岳震没有等来申屠,却接到了沐兰朵传来的消息,国师迦蓝叶已经回来,请岳震即可赶回布哈峻。 ------------ 相忘江湖·沙漠 布哈峻,宁玛寺。 权衡再三,岳震还是赶回来了,因为他想着,赛马会到结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他接上妹妹再返回曲什。可是残酷的现实又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宁玛寺里等待着他的是迦蓝叶阴沉的面孔。 沐兰朵和法刀僧也都在座,一样都是很担心的看着岳震。 “唉???”看到小师弟充满了期盼和炙热的表情瞬间扭曲,迦蓝叶倍感不忍叹息道:“上天竟然如此捉弄你们兄妹,真是???阿弥陀佛。” 岳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辛苦你了师兄,有消息总比没消息要好,麻烦师兄把详情再说一说。” 迦蓝叶点点道:“其实关于布赤阿妹的讯息得来的很容易,因为有关她的那两路人都很特殊,所以阿柴部集市上的人对这件事记忆犹新。他们记得,当时鞑靼红毛走投无路,把抢来的女子、小孩还有一些财物带到集市,他们亲眼看到,绿洲商人用一袋盐巴换走了那几个吐蕃小孩。” “阿柴的人们怎么能肯定就是绿洲人呢?”岳震皱着眉头,心里却平添几分希望,又想起了那个名叫月亮的少女。他没有师兄那么担忧,只是害怕阿柴部的人判断错误,再次南辕北辙。 “这个很简单,在吐蕃高原上,只有绿洲商人才用骆驼,这种生灵能在松软的沙地上长途跋涉,也只有骆驼能在缺水的沙漠里负重行走。” “这下可麻烦了。”岳震还未开口,沐兰朵却已经摇头不止。“听说沙漠里大大小小的绿洲就有几十块,逐个找寻用不了一年也得**个月啊!再说沙漠部族蛮横残忍是出了名的,就算震兄弟找到阿妹,怎么救回来也是个大问题啊。” 岳震这才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难怪神通广大的师兄也是一脸愁云,再想起关于沙漠中的种种传言,他不禁又问道:“师兄,是不是沙漠上的人不擅与别人相处,才有了那些不好的传言?我见过一个绿洲女孩,我们相处了两天呢,情形与你们所说的可不大一样啊。” “你见过?”沐兰朵和迦蓝叶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又一起摇头。 沐兰朵用一种很怪的眼神看着他说:“嫂子在这边呆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绿洲人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震兄弟你才来青宁原几天?一定是弄错了。” “真的,她会说汉话,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怎么会弄错呢,那两天我们两个不停地比试箭法,而且我总是赢不了她。” “哦?师弟你是说和绿洲女子比赛射箭?”岳震的话让迦蓝叶眼睛一亮。“绿洲人里有一族确实善用兽骨弓,且个个都是箭神级别的修为,百步以内箭无虚发。当年你师兄我,就曾亲眼见过他们的神威。” 岳震猛然醒悟一把抓住迦蓝叶的手臂。“师兄,你到过沙漠绿洲!?” 此言一出,不但沐兰朵惊骇莫名,就连法刀僧也炯炯有神的盯着迦蓝叶,想必他也不知道国师曾有这样的经历。 “说来话长???”迦蓝叶突然怔怔的看着岳震,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正所谓,往事不堪回首。一直想找机会把这段恩怨的来龙去脉告诉你,唉!眼下却不是好时机呐。” 看着师兄莫名其妙的欲言又止,岳震松开迦蓝叶的手臂,迷惑道:“师兄此话怎讲?莫非与我有什么关系?” 迦蓝叶低头垂下眼帘,躲开了他的视线,轻声说:“旧事的前因原本与师弟没有半点关系,怎奈天意弄人,仿佛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似的,这件事的后果和你们有着莫大的关联。而且这件事还不算完,有些因果还要我们去面对。”说着话,大国师再次抬起头来,已是一脸的肃穆。 被师兄一通‘你们,我们’搞的很是头大,岳震不满的抗议道:“师兄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这样吞吞吐吐的不爽快?” “呵呵???”迦蓝叶瞅着他苦笑说:“等你听过我的故事,一切自会明白。” “天宁寺里有个规矩,每个弟子出徒以前都要到西夏军中服役。那时候,我还是天宁寺方丈大师的弟子,被派到黑水镇燕军司训练铁鹞子军团。那一年,突然发生了一场无妄之灾,迫使天宁寺召回了所有在外的弟子。” 仿佛刹那间浴血的寺院重现眼前,迦蓝叶的身躯有些微微的颤栗,业已古井不波的心房又起波澜。 “为了一册古本秘籍,天宁圣寺惨遭屠戮,师父他老人家也遭受重创不愈,憾然圆寂。也就是从那以后,天宁寺才训练僧兵保护寺院。” 没想到牵出这样一桩血案,看着难过的师兄,岳震的嘴唇嚅动了几下还是闭上了。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因为他很好奇,是什么人有这样强大的实力,竟然能从强手如林的天宁寺抢走秘籍,他太想知道事情的结局了。 “沿着凶徒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踪到南边的国境,出了西夏后踪迹难以辨认,我们首先就怀疑是绿洲人所为。于是一位师伯和我就受命深入大漠,我这才有机会真正见识了所谓的绿洲人。”迦蓝叶摇摇头闭上眼睛,好像有些累了。 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分外沉痛的接着道:“千辛万苦的深入大沙漠,等我们明白了传言误人却为时已晚,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让我和师伯离散。我仗着年青力壮侥幸逃回西夏,而师伯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呢?”岳震和沐兰朵异口同声的问着,心境却是各不相同。 “时隔多年后,我们顺着古本秘籍这条线索,才终于查到,当年在天宁寺犯下血案的是宋境蜀中的‘残门’,为首之人是一男一女,他们从寺里抢走的正是残门心经!” “啊!” 岳震觉得满头的短发顿时竖了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真相对他来讲过于震撼,令他防备不及。残门,一男一女,那肯定就是福亲王和静真师太。怎么是这样!岳震立时眼冒金星,这才明白师兄为什么说自己脱不了干系。那是因为柔福,这两个始作俑者,凶手,却是柔福最最亲近的两个亲人。 沐兰朵忍不住担心起来,虽然她不明白他们说什么,可是岳震此刻灰败惨白的脸色,让她的一颗心悬了起来。 空气凝重的仿佛要滴下水来,岳震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交替变幻,纠结挣扎了许久,他才有些沙哑的开口道:“师兄你打算怎办!” 神情肃穆的迦蓝叶呵然一乐,摇头不止。“师弟啊师弟,这话本该师兄问你的。去年秋后,我终于找到了残门巢穴,已经取回心经,也废了残门一干人等的武功,当时在场的不仅有中印大师傅,还有一位妙龄女子。那个倔强的小丫头曾直言不讳,残门这桩事终有一日要和我迦蓝叶清算。师弟你看,是不是该由我问你呢?师弟,你打算怎么办?” 法刀僧和沐兰朵听的一头雾水,再看岳震已是勃然起身,显得异乎寻常的暴躁。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能帮师兄你也废了她的武功?还是帮着她与师兄你做个了断?我就是不明白,几百年的陈年老帐为什么要算在我们身上!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有多远就躲多远!我不想看到你们这些毫无意义的江湖仇杀。江湖,你们那个不知所谓的江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马贼头领,我还要去找妹妹,我???” 原地打转的少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好像一个莫名其妙做错事的孩子,又好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困兽,唠唠叨叨的自言自语着,茫然的寻找着一个解脱的出口。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江湖就在你胸怀之中。中印师父早就料到今时今日,他老人家托付我给师弟带一句话:相濡以沫,相掬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师父是想让你纵情于江湖,忘了车辙过后的小水坑,忘了小水坑里的那两条鱼,于人于己都是善莫大焉。” “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几近暴走的少年嘎然止步,垂下头来喃喃自语,顷刻间安静如岩。 场面冷下来,过了一会法刀僧走过去拍拍岳震,轻叹了一句:“一入江湖岁月寒。”说罢他边往出走边嘟囔道:“我去派两个小和尚回一趟西夏,骆驼那玩艺在这边可不好找。” 沐兰朵摆手在后面喊道:“大师请稍等,容我们商量一下所需骆驼的具体数量。” 听到她这样讲,岳震马上就明白了大嫂要做什么,他抛开那些因为往事而引发的种种负面情绪,抬起头来。 “嫂子,不用商量了。深入陌生的沙漠,去的人多反而不好。再说雪风元气未复,兰枫和巴雅特他们都不在,大嫂你不能离开。不过大家放心,我这一次去只是探探路子,能接回妹妹当然最好。如果沙漠部族真的存心刁难,需要动用武力,我保证一定回来找你们,不会蛮干的。” 明知岳震远赴大漠已经无法更改,可是让他独自面对那些未知的凶险,沐兰朵心里还是千般不愿,她正思索着该如何说服岳震多带些人去,迦蓝叶开口了。 “呵呵,小师弟你的保证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国师摇头看了岳震一样,苦笑着对沐兰朵道:“就听他的吧,他说的没错,大队人马进入沙漠,比他一个人去还要艰险。法刀你去派弟子回去找三头好骆驼来,吩咐他们越快越好。” 法刀僧离去,看见沐兰朵依旧愁眉难舒,迦蓝叶也站起来转身笑道:“兰朵你就放宽心的等着吧,呵呵,这家伙天生的劳碌之命,老天爷不会让他这么快就解脱的。” 几天后,岳震带着三头高大的双峰骆驼动身启程了。 没有向导,也没有人跟随,迦蓝叶上一次是从北方进入沙漠,也不能给他提供很多的有用的经验。孤独而忐忑的岳震只知道,背对着太阳一直向西,就能够进入沙漠的最深处。于是,他沿着干涸的河道一路向西前进。第一个夜晚他停下来露营的时候,才终于明白沐兰朵大嫂为什么要让他带上皮袄、厚毛毡这些冬天才用得着的东西。 虽然已是夏秋交接时节,午间的骄阳让他苦不堪言,可是太阳一不见,荒原的气温便骤然下降。岳震把所有可以铺的东西都铺在了地上,和衣而卧,却依然能够感到凉意阵阵。 凄冷难熬的夜晚过去,岳震擦掉眉毛头发上的露水,一番收拾后又跨上骆驼。 没有走出多远又觉着温度渐渐升高,有了昨天的经验,岳震赶紧把外衣脱下来遮在头上,这样一来脸上便不像昨天那样,被晒到火辣辣的生疼。 头顶骄阳似火,抬眼望去,地面蒸蒸而上的水汽扭曲着视线内的景物,空旷的天地之间一片死寂。骆驼背上的岳震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把那几只驼铃留在布哈峻,此时此刻他才深有体会,枯燥的旅程中最可怕的竟然是难以排遣的寂寞。 就这样,在阴冷与酷热之间挣扎了三天,他便遇到了第一个颇费思量的难题。 河道愈来愈深入地面,方向也是往西南那边偏移,岳震揣测如果依旧沿着河道前行,不但会走进一条峡谷,而且很有可能会偏离正西。 抬头看看已经高过了头顶的河床,他暗想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河道越来越深,想离开可就不容易了。掉头回去找一处缓坡,岳震赶着骆驼离开了河道,登高远眺,河床若隐若现的轮廓弯弯曲曲的伸向远方。 回头望一望火辣辣的太阳确定方向,岳震一声吆喝,三头骆驼便又开始慢慢悠悠的迈步前进了。 离开河道,地面上渐渐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干裂,就好像一道道怵目惊心的伤口,龟裂扭曲着,满目创痍。 能够感觉到骆驼蹄子下的土地越来越松软,岳震不由暗自叫苦。辛辛苦苦用了三天,才刚刚穿过了半沙漠化的边缘地带,真正的大沙漠还在前方。 没有想象中峦嶂起伏的沙丘,更没有所谓‘大漠孤烟直’的壮景。身处沙漠的岳震,不由觉得深深的失望了。偶尔一见稀稀落落干黄的蓬草和灌木,半埋在沙土里苍白的骨骸,依稀可辨残破废弃的家园,种种景象仿佛都在诉说一种悲哀苍凉的死气沉沉。 这就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岳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暗自摇头。 ------------ 戈壁之旅·绿洲 “咦???” 骆驼上昏昏欲睡的岳震突然惊醒过来,因为骆驼突然轻快的奔跑起来了。几天的沙漠生活让他知道,它们肯定嗅到了水的气息。 几棵低矮的胡杨慢慢出现在视线中,他再一次的失望了,那里只是一个大水坑。 三匹骆驼跑到水坑边喝水,岳震也跳下来活动着几乎僵硬的身体。看着水坑边上半黄半绿的蓬草,他再一次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方向搞错了。整整六天过去了,除了几个这样大大小小的水坑,满眼都是焦黄一片的沙土,哪有半点绿洲的影子? 最让他担忧的是,携带的二十几个水囊已经干瘪了大半。如果近期还是找不到清洁的水源,他就要和骆驼们一样,得喝水坑里污浊不堪的脏水了。 不知道下一个水坑还有多远,看着太阳斜到了天边,岳震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这样明早就可以让骆驼们喝个饱再走了。 卸下过夜的用具,把三匹骆驼连在一起拴在胡杨上,然后拔了一大捆蓬草丢在它们的脚下。一阵慢条斯理的咀嚼后,温顺的骆驼相继卧下来休息。岳震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偎在骆驼们的身边,铺开了皮袄毛毡。 夜幕慢慢的降临,感觉着身旁骆驼呼吸的起伏,仰望冷月孤星,岳震睡意全无。孤独的旅人排遣寂寞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停的回忆过去,不停的猜测未来。 带着完整的记忆来到这个时代,从前生到大宋,从鄂州到临安;走过人情冷暖,走过春夏秋冬,走过闽境,走过襄阳;阴差阳错的踏上高原,鬼使神差的深入大漠;一桩桩,一件件,梦幻一般,有如电影胶片一样缓缓地流过,让他突然涌过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吁???”长长的一声嘘唏,岳震喃喃自语道:“足矣,谁能活的这般离奇曲折?谁又能活的这般惊心动魄?” 前生今世里,亲人、恋人、朋友、深知那些曾经的敌人,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走马灯一样旋转在脑海中,最后定格在小布赤的脸上。 人们口口相传的绿洲究竟在哪里?传说中的沙漠民族为什么要守着这片荒蛮?是什么力量让他们对这片根本不适合居住的土地如此恋恋不舍?惊鸿一瞥的那位拓跋族姑娘月亮,是不是就在前方的某个地方?我们还会再相遇吗?太多太多的疑问拥挤在他脑子里,好像很遥远,又好像答案近在眼前。 ‘咕噜’骆驼急促的低叫把岳震从沉思中惊醒,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三头骆驼已经惊恐的拥挤着站立起来。 一阵头皮发麻,岳震也从地上蹦起来,他知道骆驼这种通灵的生物,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乱发脾气,它们一定是感觉到了有危险迫近。轻轻拍打着不安的骆驼,岳震拔出了马刀四下张望,很快就在水坑边上看到了那个威胁的来源。 那是一只狗一样大小的动物,月色下它身体的轮廓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它身上强烈危险的气息还是让岳震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野兽的头颅偏小,与粗壮的前肢相比有些不成比例,外形看上去更像一只大猫,暗色中它的眼睛只是两个闪亮的小点。 岳震警惕的注视着水坑边上的不速之客,野兽也正死死的盯着岳震,可能是闪亮的长刀让野兽嗅出了危险,又可能是岳震身后三头高大的生物让它心有顾忌,那野兽并没有做攻击或是试图接近的动作,只是静静的立在那一动不动。 人和野兽相互凝望对峙着,岳震紧张的搜寻着周围的声音,他最担心的不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假如是被一群这样野兽包围,那麻烦可就大了。 还好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他能够听到最大的声音,只是自己‘怦怦’的心跳。 不知是岳震的运气好,还是那头野兽觉着没有把握,它最终选择了离开。看着它三步一回头的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狠狠松了一口气的岳震,这才感觉到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湿透,紧握的刀柄也是湿漉漉的。 危机过去,骆驼又安详的卧下休息,岳震却再也不敢睡了,他手里握着一把石子,抱着马刀靠在骆驼身上,整晚都没敢合眼。 天刚刚亮,岳震便强忍着疲倦出发了。这一次的有惊无险让他有了一个很深刻的认识,在野外的水源旁过夜,是一件很愚蠢,也是很危险的事情。 又是两天孤寂的旅程,不过让岳震很开心的是路途上水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而且每一个水坑的面积也越来越大。大片大片的胡杨林子,也能让他不必暴晒在阳光之下,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大片的绿洲就在前头。 失望,还是失望,可能是人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的缘故,岳震到达沙漠上的第一个绿洲后,依然很是失落。 眼前的这块绿地,以岳震看来勉强只能算是一个草滩。黄绿斑驳的草地上漾着两个浑浊的水坑,草地与黄沙的边界上有几间东倒西歪的土屋,这块草地的面积很小,一眼就能看到草地的那一边尽是起伏相连的沙丘。 暂时还没有看到人,但是草地中央的井台让岳震欣喜不已,他赶紧一拍胯下的骆驼,赶着它们大踏步的走上草地。 将骆驼引到水坑边,岳震跳下来忙不迭的摘下那些空水囊,跑到井台边。 走到跟前,岳震才看清楚这不是水井,而是一个用石块堆砌的小蓄水池,石块之间的缝隙也不是很紧密,有一些细细的水流不停的从缝隙里渗出来。原来这是一处从地下冒出来的泉眼,那两个水坑里的积水就是从这里溢出去的。 小水池里的水清澈见底,水下石块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岳震不由的一阵眼馋,把水囊放在一边,他撅起屁股俯身趴向水面。 就在他嘴唇将要触到水时,身后突然响起一连串的喝骂,是一个男人在用鞑靼语大声的咒骂着,虽然他的语速很快,岳震还是听出来,是‘脏手’‘滚开’这一类的意思。 岳震忍了忍怒气站起来回身,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壮汉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走过来,他的火气腾的一下就冲上了脑门。红毛鬼这个族群给他留下了太多有关痛苦的记忆,再次看到红头发的鞑靼人,他的心境根本没办法平静。 双眼喷火的岳震大步迎上去,两只拳头也已经捏的‘嘎嘣嘎嘣’响个不停。 看清楚外来人的相貌后,那鞑靼人先是一愣,停下了脚步,一双微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岳震,好像是在努力的思考着什么。 突然一声歇斯底里的怪叫,红发鞑靼人好像见到鬼一样转身就逃,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在胡乱的喊着。一腔怒火的岳震被他吓了一跳,停在那看着如此怪异的情景,摸不着头脑。就在他**的功夫,土屋的后面突然冲出来两匹单峰骆驼,岳震只能看到两个红发人骑在骆驼上落荒而逃的背影。 莫名其妙的摸摸脸颊,再看看手掌,岳震又猛然一转身,确定了身后什么也没有,他就更加迷惑了。 愣了一会,他摇摇头回到蓄水池边,这一次他趴到池边从水里的倒影中端详起来。 没什么不妥呀,自己依旧是白衣白帽回纥人打扮,虽说衣帽上沾满了沙尘,可是也不至于让那个鞑靼人反应这么大吧?不管他了,跑了也好,省得看到红头发就来气! 决定不再去想,岳震伏到水面上一番痛饮,清凉甘甜的泉水顿时赶跑了他所有的不快。喝到肚子里实在是装不下了,他又捧出水来把头脸洗的干干净净,这才找了一片干燥的地方坐下来惬意的休息。 看着三头骆驼和自己一样喝饱了水,在那边悠闲地吃草,岳震不禁又暗自浮想联翩。 水,弥足珍贵的水,这人、这畜、这草地,离开了水就会变得和所有荒漠一样,毫无生机、死气沉沉。看来是越往前走,水源将会越来越充沛,难怪大沙漠里会有绿洲这样的族群,水是他们能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唯一理由。 懒得去分析鞑靼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现,岳震把所有的皮囊装满清水后就立刻出发,传说中的绿洲就在前方,布赤阿妹也应该就在不远处。 心中燃起了热切的希望,岳震明显的加快了速度,吃饱喝足的骆驼们轻快的奔跑着,岳震的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正前方。 渐渐远离了那个歇脚的水源,身边的地形和景物也慢慢的有了一些变化。连绵起伏的沙丘越来越多,整个视野里的颜色最终变成了单一的黄色。无边无际的沙海静谧而壮阔,岳震却无心欣赏眼前黄沙如雪的壮美,他有些疑惑为什么空气会变得越来越干燥?难道是自己把方向搞错了?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发现了沙丘上一连串清晰的蹄印。 岳震催赶骆驼登上一处高高的沙丘,遥望随着沙丘起伏的足迹消失在远方,他这才恍然大悟。 这些足迹应该是早先两个鞑靼人留下来的,跟着他们就准能到达下一个绿洲。 一路追寻着前进,天近黄昏一座高耸的大沙山挡在了面前。沙山下,岳震停住了骆驼,看着沙山上留下的清晰足迹,他又有些犹豫了。 还要继续追下去吗?看样子这座沙山非常大,倘若天黑以前无法翻越而过,就要在山上过夜了,高处无遮无挡加上夜风寒冷,滋味肯定不好受。可是假如晚间山上的风大掩住了足迹怎么办?岂不是又要多费一番周折。 权衡了一阵,岳震咬咬牙驱动了骆驼,踏着沙山上的足迹缓缓而上。 登上松软的沙梁岳震赶紧极目远望,不出所料,这座细沙堆积而成的大沙丘果然很大,而且他现在的位置还不是最高处,丘顶还在前面很远的地方。 登高继续行走的骆驼们变得很小心,它们一字排开首尾相连小心翼翼的前进着。骑在骆驼身上的岳震俯瞰着两侧陡峭的沙坡,愈看愈觉胆寒,他跳下了骆驼跟着它们一起步行。 真正踏足地面,每一步都要费力的从沙子里拔脚,岳震这才体会骆驼背上是一个多么舒适幸福的地方。而且一路走过,被太阳暴晒了整天的沙子高温犹存,开始他还觉着热融融的挺舒服,走着走着就有些烫得吃不消了。 沙砾塞满了鞋子,岳震觉得非常的难受,无奈之下他只好退下了鞋袜,索性挽起裤管光着脚继续前进。他也没想到,烫烫的地面直接与脚板接触,竟然带动着经络中的药息快速的运转起来,不一会的功夫,岳震便足足的出了一身大汗。 “吁?吁???”脱下外衣和帽子,岳震顿觉通体通泰,说不出的轻松爽快。这些天来一直紧巴巴的筋骨猛然间放松下来,颇有些飘飘欲仙,御风而行的感觉。 把手里多余的衣服鞋帽,一股脑的塞进骆驼身上的包囊,岳震不由暗自失笑。呵呵,大概这就是前世里人们所说的‘沙疗’吧,果然是去除疲劳的好法子。 越走越高,视线也变得更加宽阔,目力所及之处,远方的沙丘显得很远,也就是说翻过脚下的沙山后,会有一段相对低矮或是平缓的路程。岳震心头一热,绿洲会不会就在大沙山的背后呢?他不由得拉起骆驼的缰绳加快了脚步。 “哇!我的天呐!” 岳震登上了沙山的最高峰,俯瞰巨大盆地的时候,忍不住惊叫出声。使劲的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他才敢真正相信自己的眼睛。 绿洲!这才是传说中仙界遗落在凡间的瑰丽宝玉,这才是荒漠中真正的绿色之洲。 大盆地宛若一只巨大的船型巨碗,东、西、北三面环绕着高耸入云的沙山,南边较平缓的绵延向上与沙丘相连。巨碗的正中镶嵌着一块碧绿的平原,平原北方是一片水,居高临下的看去,大大小小的水洼好似串在一起的珠子。 夕阳西下,那些水洼半蓝半绿,波光灵动,水边还在移动着几簇洁白的羊群,虽然很远,岳震却仿佛听到了牧人们响亮的皮鞭。 好一幅大自然的杰作!好一处荒漠绿洲人间仙境! ------------ 又见月亮·缘定 岳震的目光恋恋不舍的离开那湖水,等他把盆地里的情形仔细的梳理一遍后,好多的疑问伴随着阵阵阴霾浮上心头。 整个绿洲的外围竟然是一座依稀可辨的土城,只不过靠山的三面土墙很是低矮,有些地方已经破损,参差不齐的夯土基础依然残存。 最让岳震疑惑的是土城的大小,相比绿洲的面积来讲,这个土城建造的有些大的过分,尤其是东西两边的土墙和绿洲之间的距离,远的让人觉得很不合理。建城无非就是为了保护家园不受外敌或是野兽的侵害,可是如此费力的建造一圈远离家园的土墙,究竟是为什么?这让岳震百思也不得其解。 土城内的建筑也很奇怪,草滩上有大大小小的帐篷,草滩边上还有方方正正造型古怪的土房子。草滩与沟渠分明的农田之间,是大片的胡杨林子,只是距离太远,岳震看不清楚绿绿的农田里是何种作物。 南面土墙内大片的空地上,除了方土屋还有一些披着茅草的尖顶房屋,不过这些房屋都排列的整整齐齐,好似大兵营一样,而这座兵营的正中心,矗立着一个光秃秃的大沙丘,如此远的距离,沙丘竟然还是那样高大醒目,说它是一座沙山并不过分。 生机盎然的绿洲里,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一座怪异的沙山?是天然,还是人工堆砌,着实让人费解。 满心疑虑的岳震观察着整个土城墙的轮廓,从一些衔接生硬的地方他慢慢发觉,这座土城原来并不是一个整体,是有好几个小城连接演变而来的。 相比东、西、北三面低矮的土墙,正南面高大整齐的墙体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从很多地方岳震都能看出来,土城里南边的城墙曾经历了多次的修整,种种迹象让他不得不考虑,绿洲有一群强大的敌人来自南方的沙漠,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的造访会遇到怎样的待遇?绿洲的主人们会让自己走进土城吗? 太阳沉到了高大的沙山后面,整个盆地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岳震揣着忐忑和疑虑下山了。 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是没办法像上山那样走直线的,岳震只好牵着骆驼来来回回的在斜坡上迂回下降,小心翼翼的下到盆地后他发觉,地面是坚实的沙土。再抬眼看去,正是那座土城的南门外。 仰视土城的正面,土城墙显得更加高大森严,岳震拉着骆驼靠近城门的时候,也正好有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从门洞里走出城。 夕阳昏黄的光线透过沙山的缝隙照在城墙上,明暗斑驳交织,让这座城池愈发显得古朴而苍凉。岳震对有人出来并不觉得意外,但是与对面的人群慢慢接近,他对这些人手里的器械和群情激昂的态势又有些吃惊了。 粗略的估算一下,来的大约有二三十人的样子,看清楚这些人挥舞着手里的锄头、扁担木棍之类的农具,岳震暗自猜疑戒备着迎上前去。 等到这群人把他围到中间时,岳震的怒火又无法抑制的烧起来了。因为他看到了人群里的有几个红头发鞑靼人,正在说话的那个,就是看见他落荒而逃的家伙。 一群农夫把岳震包围其中,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同时,气氛变的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那个红发鞑靼人激动有些变调的声音。岳震也把视线投过去想听听他说些什么时,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那人竟然已是泪流满面,不停得歇斯底里的叫嚷着什么。 岳震有些好笑也有些不耐,他移开了目光看向旁边的大汉,显然他就是那个红发鞑靼哭诉的对象,也是这一群人的首领人物。 鞑靼语岳震一知半解,而且那人说得很快,很急促,所以他很难听清楚。不过那位首领模样的壮汉,很容易就让他想起了巴雅特兄弟的一些话语。 黄头鞑靼人,金黄色弯曲的毛发,金黄色的胡须,这个壮汉的面部轮廓和红发鞑靼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的身形更高大,更健壮。暗自确定了这就是巴雅特说过的黄头鞑靼人,岳震不禁皱起了眉头,转眼四下打量一番,不由暗暗叫苦:莫非我千辛万苦的跋山涉水,却来到了鞑靼人的老窝! 也难怪他要犯愁,他对鞑靼人的印象可说是坏到了极点。黄头也好,红头也罢,岳震几乎笃定,这一次想顺利的接回阿妹已经不可能,十有**又是一次血腥的历程。 “呵呵呵???”正当岳震的视线转了一圈,回到那个首领身上时,首领模样的黄头鞑靼人却咧嘴笑起来,是那种农夫才有的憨厚的笑容。 “哈哈哈???笑死我了!”那首领将手里的粗木棍在地上顿的‘咚咚’响,而且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前仰后合。“哈哈???这个孩子就是你说的魔鬼?!哈哈哈,你这家伙果然是个爱说谎的蠢人,哈???” 岳震周围的鞑靼人们也跟着哄笑起来,这些人一边笑着纷纷扛起锄头、扁担,看样子是要散去了。 “我没有说谎!古斯大人,我没有说谎,就是他!就是这个魔鬼不停的屠杀我们!” “是啊!大人我们都看到了,就是他!” 两个红发鞑靼人声嘶力竭的喊叫着,那被称为‘古斯’的头领还是大笑着摇头转身准备离开,但是这一句话岳震却听懂了大半,怎能不立刻眼红?他顿时明白,那两个人为什么见到自己就想见到鬼一样。这是红毛鬼的漏网之鱼,他们这群畜生竟然还要颠倒黑白,竟然说别人是魔鬼! “该杀的畜生!去死吧!” 就在所有黄头鞑靼人以为这是一场可笑的闹剧,大家嘻嘻哈哈的转身将要离去的时候,被围在中间的少年人却一声怒吼扑上前去。 他们反应过来再回身时,刚刚哭诉的红头鞑靼人已经被少年一手扼着脖子,高高的举到了半空。看到伙伴四肢抽搐无力的挣扎着,另一个红头鞑靼人情急之下,一把抢过了古斯手中的木棍,劈头盖脸的向那少年砸去。 ‘咔嚓’一声脆响,粗木棍在少年挥舞的手臂上应声而断,所有围观的鞑靼人目瞪口呆的功夫,岳震已经探步上前,如法炮制的掐住了另一个红头人的脖子。 “啊!该死的红毛鬼!还我阿爸的命来!还我阿妹!啊???” 可能是他戾气冲顶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又或许是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的缘故,此刻的岳震高举着两个垂死挣扎的大汉,仰天怒吼的声音很难听,好像是一头狂暴的野兽在嗥叫,好似来自地狱的嗥叫响彻在黄昏的天空,闻着无不胆战心惊。 “住手!放下他们!” 眼看着岳震手上的两个人业已奄奄一息,鞑靼首领古斯快步上前,大喊着挥拳击向岳震的胸口。 ‘嘭!’犹如巨鼓的一声闷响,岳震顿觉一阵气血翻涌,喉头腥甜涌上来,他不得已大吼一声把手里的两个人砸向古斯。 “呸!”将含血的唾沫狠狠吐到地上,近乎发狂的岳震伸手便撕去单薄的上衣,露出了一身隆隆的肌肉,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来吧!我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是你们鞑靼人所赐,来!既然你们认为我是魔鬼,那就让我们来一场魔鬼之间的战斗!” 狂暴的少年挺身上前,一步步逼近古斯,那位鞑靼首领凝重的退了两步后,弓起雄壮的腰身,刚刚松散的包围圈又聚集起来,恶战一触即发。 “小羊倌,住手!古斯大叔不要打,他是我朋友!” 远处传来一声清丽焦急的呼喊,马蹄声响中一匹白马转眼即至。岳震微微一愣定睛看去,马上之人白衣胜雪,正是临山原水洼边相识的那个少女。 “月亮!”岳震一声轻唤便气势尽敛,意外的重逢让他暂且忘却了争斗,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翻身下马飞奔而来的少女。时值盛夏,少女身上的白色的衣衫,比他们相见时轻巧了许多,越来越近的身形也更显矫健轻盈。 听到少年人一下子就叫出了少女的名字,古斯虽然惊疑却也放松下来。 “古斯大叔。”飞奔而来的月亮扑过来,挡在了岳震的身前面对着鞑靼人古斯。“大叔啊,大叔您为什么不听我们的劝告呢?怜悯豺狼会给您和您的族人带来灾祸的。” 岳震没有发觉少女看向地面那略带厌恶的目光,但是月亮的话让他顿时明白,此刻爬在地上干呕的红头鞑靼人,并不是这里的人。那就不难推断,他们是在山林里躲过了自己的追杀后逃回沙漠,而被这位古斯大叔所收留的。 就在岳震暗自对月亮的话深表同意的时候,鞑靼首领古斯大叔搓着手,尴尬的笑道。 “呵呵,不会的,不会的,小月亮你也知道,我们鞑靼人都是一个祖先,他们也挺可怜的,我只是让他们去看管东边的泉眼,不会有事的。呵呵???” “您呀,但愿您的善良能换来好报。好了,没事了,您和你的族人回去吧???”就在黄头鞑靼人扶起那两个族人准备离去,月亮和古斯大叔说话间,土城那边一阵马蹄隆隆,一支几十人的马队高举着火把飞奔而来。 “月亮,什么事?!”人马未到喊声就远远传来。 “没事,没事,一场误会。”古斯赶忙加快了脚步迎上去,一边摆手一边喊道:“一场误会,不好意思还惊动了大族长您。” 一干鞑靼人迎上了马队,原地只留下了岳震和月亮两个,少女这才翩然回身,含笑的眼眸的半明半暗中一闪一闪。 “小羊倌,你终于舍得来看???你这是!”似羞还怯的一个‘我’字尚未出口,少女的笑容便戛然而止。夜色下,岳震身上隐隐约约累累的伤痕让她芳心大痛中,一步就跨到了他的跟前,一双洁白的手抚上了岳震的胸膛。“你???你这个傻子!这都是天杀的红毛鞑靼人干的!?” 温软的手掌触到皮肤,仿佛带着电流一样,岳震不由的心头一颤,赫然间想躲开却又舍不得这种温暖心脾的感觉,他痴痴的站在那里,任由少女的纤纤手指怜惜的抚过每一道伤痕。 那边骑马赶来的队伍,从古斯的嘴里知道了大致的情形,鞑靼人返回土城,马队的人们纷纷下马向岳震他们这边走过来。 “吭吭???”直到那位走在前面的老者干咳了一声,这边魂游天外的少男少女才猛然惊觉,月亮的俏脸顿时臊的通红垂下头去,还好夜色已暗,要不然少女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很是尴尬的岳震,也手忙脚乱从骆驼背上找出外衣。看着一双小儿女慌乱羞涩的模样,走到近前的老者忍不住朗声大笑。 “哈哈哈???朋友?我说是什么人能让咱们的小月亮擅离职守呢?原来是朋友啊,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晚就让你的朋友陪你值夜吧,我们要回去睡觉喽。” 看的出,现在过来相见不免尴尬,老人家大笑着牵马转身就走,半路上遇到想要过来看热闹的小年青们,老者又笑着张开手臂。“回去,回去,都回去吧。今晚给你们放假,哈哈,不要在这里捣乱,都该干嘛干嘛去。呵呵???” “嘻嘻,刚才你看到没有,月亮妹妹摸人家了哎,嘻嘻???” “难怪上次小月亮从外面回来,就变得魂不守舍的。咯咯,原来是,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啊。咯咯???”不甘心的年轻人们被老者驱赶着掉头回去,女孩子们爽朗的调笑声,在夜晚的土墙下传到了很远。 面红耳赤的岳震偷眼望去,也只能看到一个个上马离去的背影,特别清晰醒目的是他们背上的一张张大弓。 “都怪你,让我丢脸。”冷不防中间,岳震又被月亮一指戳上额头,少女纤细的手指定定的停在那儿,恍惚间他们仿佛回到了临山原的水洼旁,重温短短两天相聚的点点滴滴,刹那间就溢满心头的温暖,让他们相视而笑。 “不许笑,快说,为什么不好好放你的羊,却弄得一身伤痕累累?快说给我听听!” 一抹嫣红浮上少女的脸庞,她脸上凶巴巴的,手上却轻柔的挽住岳震的臂膀,挽着他往土城里走去。 “是是是,你听我慢慢道来。哎,等等,我的骆驼???” 一匹马,三头骆驼,跟着前面的少男少女在夜色中走进了绿洲土城。 ------------ 近在咫尺·情怯 “这么巧?!真是???” 宽大的土墙上,月亮听罢岳震的叙述立刻秀美紧蹙,欲言又止。 猎猎的火把亮光中,岳震看着她的笑脸变成了一脸阴暗,心头一沉急声问道:“巧?是不是我阿妹不在绿洲?还是???” 了解了岳震几个月来的伤痛经历,当然也就能体会到他为了寻找阿妹所付出的艰辛,月亮对他的紧张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担心。芳心暗自彷徨间,她不知道该怎么讲,也不敢想如果那个小女孩真是他的妹妹,他将会怎样面对。 “小羊倌,你先不要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岳震焦急催促的目光下,月亮更觉无措,只好细声低语道:“我们乌兰绿洲确实有商队刚刚从外面回来,商队的头人野利大婶也确实带会回来几个孩子,只是???” “怎么啦?!”岳震一把抓住了月亮的手摇晃着,看到她强忍着痛楚的神色,岳震这才慌忙松手,捧起少女修长的手,白皙的手背上已经勒出了几条红印。愧疚自责的他赶紧双手将月亮的手合在手心里,一边轻轻地揉着,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月亮,弄疼你了吧?我太着急了。” 这点疼痛对于沙漠儿女只是一闪即逝,可是月亮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这种依稀记得小时候才有过的感觉,顿时让她和那双手儿一样,被紧紧的包裹在温暖之中,难以自拔。 一点点委屈,丝丝甜意,手与手毫无罅隙的紧紧黏在一起,相互传递的不仅仅是温度,垂首再抬头之间,少女已然明悟。 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艰难,无法启齿,再苦再难,我们两个一起去面对。 岳震无法洞悉少女情怀,但是再次与月亮四目相对时,少女脸上淡淡的酡红和那柔柔的眼波,让他不觉痴了,几乎忘记了想要听到的答案。 “小羊倌,你沉住气,听我慢慢跟你说。”月亮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女孩子,一个箭手与生俱来的沉稳让她回归了恬静从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大婶带回来那个小女孩,她病了,是一种???” “啊!”岳震一声惊呼松开了手掌,却又被月亮闪电般的出手抓回去。两人的姿势反了过来,月亮把岳震的一只大手呵在双手之间。 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岳震努力着让自己镇定下来。不仅是月亮有言在先,不能让她失望,岳震自己也明白,暴跳如雷并不能给阿妹多少帮助,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月亮所说生病的小孩就是小布赤。 “吁???好了,我现在很镇静,我们这就去看看那个小女孩好吗?” “不行。” 听到月亮干脆的回答立刻,岳震瞪起了眼睛,四目相对中少女同样瞪大的眼睛,让他挣扎的手臂瞬间就变得很无力,在月亮流淌着温柔的眼眸里,他真正的安静下来。 “你看,夜晚的乌兰绿洲是多安详。”牵着岳震的手,月亮和他一起转过身来,土墙后面月色下的绿洲尽收眼底。 “这里不比青宁原,更比不上你们江南,乌兰绿洲最缺的就是盐巴和油脂,我们没有多余的酥油用来点灯。所以天黑后,这里所有的活动就要停下来,这里的人们也已经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看,野利大婶就住在孔雀泊的边上,明早咱们在过去好吗?现在就去会打扰很多人的。” “噢。”岳震温顺的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的转眼看着月亮问道:“小女孩病得厉害吗?不会危及生命吧?” 月亮也转过脸来,含笑摇头道:“不会的,我听大婶的族人们说那女孩是受了惊吓,他们还说野利大婶恐怕有生人惊扰,不让其他人靠近那个小女孩。我也是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见过她一次,那天大婶说把她从红头鞑靼人手里救回来时,她不停的哭叫打闹,回来的路上只有抱着她,小女孩才能安静下来,她就是被大婶一路抱回了绿洲。” 放下心的岳震也非常感动,不管这个小女孩是不是布赤妹妹,能够遇到这位善良的绿洲大婶,都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月亮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一下,转折之间又有些犹豫。 岳震眨着眼睛含笑鼓励道:“有大婶这样的好心人照顾她,我倒是盼望小女孩真的就是阿妹了,历经这么多的劫难后,闹点小毛病也算不了什么的。月亮你说,我听着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病。”月亮被他的乐观所感染,点点头说:“前两天大婶来找爷爷,哦,还没有告诉你,爷爷就是我们拓跋族的大族长。大婶说,那个救回来的小女孩,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对任何人都是不理不睬。我只是担心,她即便真的就是阿妹,她要是不认识你了该怎么办?” “这样啊???”岳震心里一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失忆?还是自闭?好像还是前世的时候,听说有人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刺激后,会强迫的把自己封闭起来。 难道那位可能是阿妹的小女孩得了这种怪病?就算是医学已经相当发达的现代社会,对这种精神上的疾患也是一筹莫展。又或许她不是真的得病,是因为害怕而伪装成那个样子。 面对夜色中沉静的乌兰绿洲,岳震心中百转千回茫然远望。有心现在就去解开心中的一个个疑问,可是他又想到,如果小妹妹真的是那种病,最怕的就是来自外界的刺激,深更半夜自己贸然闯去,确是太莽撞了。 月亮摇了摇两人连在一起的手臂,关切的目光询问着,会说话的大眼眸分明就是在说,想什么呢? 岳震收回了视线和心绪,对着她笑笑,可是笑容很勉强,苦涩而悲伤。 “只要阿妹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认不认得我已经没有关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脱口而出,随之而来的竟是几乎要淹没他的悲凉与辛酸,岳震害怕自己会落下泪来,只好深深的低下头。“为了给格桑阿爸报仇,我可以面不改色的去杀戮;为了找到布赤妹妹,我也愿意辗转千里孤身走进大沙漠;可我不是郎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 最深邃的忧伤莫过于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亲人受苦受难,却无能为力!他更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他和阿妹的宿命? 仿佛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隔天涯。 这一刻岳震突然强烈的祈盼着,流落绿洲的小女孩不是布赤阿妹!那样,他就会又有一个新的希望,又可以继续寻找下去。那样,他就可以不必去面对一个被病魔折磨的阿妹,就可以不必煎熬在这种深邃的忧伤里。 “哎呦,你干嘛?”耷拉着脑袋暗自神伤的岳震,冷不防被月亮在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记,吃痛的喊出声来。 “我让你醒一醒!”月亮气哼哼的歪着头道:“我心中的小羊倌可不是这样的!你这么消沉,阿妹怎么办?!你现在是她唯一的指望,拼死拼活的走到了这里,难道你就这样放弃?我认识的小羊倌可是一个从不认输的男子汉,从不!” 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岳震有些心虚的再次低下头,听到月亮的语气悠然一变,变得格外的轻柔而且坚定。 “还有我呢,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承担。爷爷是乌兰绿洲上最有号召力的大族长,我们拓跋族,我们绿洲上所有的人都愿意帮助你!我不会再让你感到孤单!” “月亮!???”岳震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少女,两只手又紧紧的握在一起时,他蓦然住口。所有的语言在这个时候,都已变得苍白多余,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他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月亮的话好像铿锵的战鼓,片刻间就点燃了身上奔涌的血液。 在他的眼睛里,又看到了那种最让她心动的顽强,少女嫣然而笑,笑得很甜,很开心。 高高的土城墙上,阵阵夜风中,衣袂飘扬的他们十指相扣,并肩而立。从这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们无数次的这样肩并着肩面对风风雨雨,但是乌兰绿洲土墙上的这一次,被少男少女永远的珍藏在记忆里。即便是多年以后的他们回想起来,依然历久弥新,依然是那样的鲜活灵动。 “很晚了,我去找个地方让你休息。” 虽然是很不情愿,可是月亮更不忍让连番赶路的他枯守在夜风里。她拉了拉岳震,想带着他走下土墙,岳震却定在那里让她没有如愿。 “嘿嘿???刚刚那位老人家不是说让我和你一起值夜吗?我才不走呢。” 岳震的笑语立刻又遭受了玉指戳头的待遇,月亮点着他的额头嗔道:“不许胡说,什么老人家?那就是我爷爷,大名是拓跋朔风。明天再见到时,可不要乱叫哦,记得一定要叫朔风爷爷,而且要有礼貌。” “是是,我记住了。呵呵???”看着月亮一脸紧张,岳震忙不迭的点头,却又不禁好奇的问道:“哎,月亮,拓跋属于那个民族?你们怎么说的是汉话呢?” “听爷爷说,拓跋氏上古的祖先是鲜卑人,乌兰绿洲的拓跋族很早以前就生活在这里,算是鲜卑的一个分支吧。要说到乌兰拓跋的历史,可就话长了。” “漫漫长夜反正闲着也没事,来,月亮坐下说。”岳震拉着她坐在土墙的垛口上,笑嘻嘻的说:“嘿嘿,就当讲故事好了。” 见他兴致盎然,月亮也就放弃了要赶他去睡觉的念头。她沉吟片刻后,抿嘴笑道:“其实关于乌兰拓跋人的渊源,都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故事,我爷爷的爷爷告诉我爷爷,我爷爷再把这些故事告诉我们。至于是不是确有其事,已经没办法考证了。” 岳震被月亮话里那一连串的爷爷逗乐,不过他倒是没有插嘴,专心的听月亮娓娓述说。 “乌兰拓跋人之所以讲汉话,那是因为我们只有一半的鲜卑血统,我们另一半的祖先原本就是汉人。”看见岳震张大了嘴巴,一脸吃惊傻傻的模样,月亮脸上的笑意更柔,那双朦胧的大眼睛也快要眯成缝。“祖先流传下来的说法是,最早来到乌兰绿洲的是鲜卑人和汉人的军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军队就留了下来,随着汉人和鲜卑人不断的通婚,就有了我们这一支半汉半鲜卑的拓跋一族。” “噢,是这么回事。”岳震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分析说:“这个说法比较可信,自古以来那些强大的帝国,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探寻边陲的脚步。只是没办法确定你们的汉人祖先来自哪个朝代,我想应该很久远了。” 月亮也深有同感的点头道:“嗯,听爷爷说,乌兰拓跋人也曾经闹过分裂。整个部族因为意见不合,分成了两部。” “执意要走的那些族人,拖儿带女的离开了孔雀泊,我们就是那些留下来族人的后代。不过爷爷也讲过,出去的人大多都无法在外面生存,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这样子分分合合折腾了很多年。” 趁她停下来歇气的功夫,岳震大惑的问:“怎么可能是在外面没法生存呢?远的不说,就说离得最近的青宁原,自然环境和条件都要比沙漠里好得多啊。” “为了解开这个疑问,我也去过外面很多次的,想来想去只有???”回忆往事的月亮突然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她忘记了答案,而是少女走神了。想起一次次的外出,她怎能不想起邂逅小羊倌的过程,此时此刻的月亮更加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岳震用肩膀拱拱月亮的肩头,把她飞驰的思绪拉了回来,有些不满的追问道:“只有什么啊?怎么说半截没下文了?” “归属感,我觉得一个民族想在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对这片土地没有归属感是绝对生存不下去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在其他部族的眼里,我们是说汉话的汉人,而在汉人的眼里,我们又是面貌奇异的异族。离开孔雀泊,离开了我们的圣山,乌兰的拓跋人找不到自己的根。” ------------ 肝肠寸断·阿妹 “圣山?” 岳震听得出孔雀泊就是那片湖水,猛然又冒出来一个‘圣山’,当然要问个究竟。 “来,小羊倌你看。”坐的时间长了,月亮也想活动活动。她拉起岳震离开垛口指着那些房屋道。“你看,看见那个大沙丘了吗?那就是我们拓跋一族的圣山,那些至死也不肯离去的先辈们,就是为了留下来守护圣山。圣山的后面是乌兰拓跋人的墓地,那里安葬着我们历代的先烈。也???” 月亮蓦然住口,岳震马上就感应到了她语气里深沉的悲伤。抽出手臂,他揽住月亮的肩头轻轻地拍着,只是希望她能够快乐起来。 少女柔顺的靠在他宽厚的臂膀里,眼神有些空洞的喃喃着。“我的父母也葬在那里,世世代代保卫家园的烈士们都埋在那里。小羊倌你说,我会不会也要埋在那儿?” “不会!我决不答应!”岳震手臂一紧,就好像真的有人要抢走他怀里的少女。 漫漫长夜在少年男女的絮絮低语中,悄悄地流逝着。他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岳震’,告诉她在前线浴血奋战的父亲、哥哥,还有临安的姐姐和母亲,汇丰号、烽火堂、走私、申屠希侃,商队。讲述了自己怎么会来到吐蕃,完颜雍是谁,还有后来的雪风,沐家姐弟,巴雅特,师兄迦蓝叶。就连和大宋帝姬的那一段情愫,岳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月亮。 可能是岳震故事太过冗长,等到月亮说出芳名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坚持不住了。岳震靠坐在墙下哈欠连天时,月亮已经偎在他怀里酣然睡去,嘴角上挂着一抹甜甜的笑意。 “拓跋月,拓跋月???”岳震轻吟着这个秀美的名字,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了。 乌兰绿洲的大族长先后来了两次。第一次,老人轻手轻脚的给岳震他俩搭上了一条毡子,看了一会在少年怀里睡意香甜的孙女,老人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土墙。拓跋朔风第二次登上土墙的时候,天空已经明亮起来,看到两个小家伙还是那样依偎在一起沉睡。大族长只好故伎重演,大声的咳嗽着转过身去。 “吭吭!???”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沉睡的两人一起惊醒,岳震伸了个懒腰把身上的毡子推落,抬眼打量着四周的景物,这才想起来昨晚昏睡前的种种经历。 拓跋月张开惺忪的眼睛瞄了一眼爷爷的背影,嘴里含含糊糊的呓喃着又闭上了眼睛。 “哎呀!”等到少女猛然间醒悟身在岳震的怀中,这才惊叫了一声跳起来,满脸红晕的离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岳震也在她的失声中彻底清醒过来,明亮的天空和不远处的老人,让顿觉尴尬的他也从地上蹦起来。幸好这时候城墙上只有他们三个人,粉脸潮红,羞涩难堪的拓跋月对着岳震一个劲的眨着眼睛,岳震明白这是月亮让自己去和她爷爷打个招呼,可是迈步之间,他不由得一阵胆怯的停下来,用眼色央求月亮先过去给引见一下。 两个小儿女在背后的小动作,被拓跋老人用余光看得清清楚楚,看着少年终于在孙女充满了‘威胁’的目光里屈服,抓耳挠腮的硬着头皮走过来,拓跋朔风心里暗笑着把眼神投向土城外边。 “朔风爷爷您早啊,我是月亮的朋友,名叫岳震,从东边的青宁原过来。”岳震恭恭敬敬在老人身后拱手深鞠躬,用的是汉族觐见长辈的礼节。 其实拓跋朔风对‘小羊倌’这个奇特的汉族少年并不陌生,月亮上一次从外面回来后,不止一次的提起过这个名字。与孙女相依为命的老人,从月亮每次说起这个少年的神色,很容易就揣摩到月亮的心思。 昨天黄昏,岳震在土城外的怒吼惊动了很多人,拓跋朔风也和大家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焦急的赶过去。当鞑靼族长说出,来者是月亮的朋友,老人自然而然的也就将霸气十足的少年和那个名字对上了号。 此刻站在土墙上的拓跋族大族长,本想先对岳震不理不睬,借此考验考验少年的耐心,可是老人却没想到,最先失去耐心的是自家的孙女。 “爷爷,人家给您行礼呢?您不是早就想见见小羊倌了吗?” “呵呵呵???”拓跋朔风大笑着回身,上下仔细打量着岳震。“嗯,不错,不愧是小月亮青睐有加的人物。” 岳震含笑点头与老人对视中,也在认真的端详着拓跋朔风。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最为醒目,黑白分明熠熠有神,浓眉下深陷的眼窝和刮得很干净的络腮胡子,彰显着善于骑射的彪悍。或许因为这个种族的祖先是混血的缘故,拓跋族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让人看不透的神秘。 一老一少的相互打量后,拓跋朔风脸上的欣赏和好奇之色也更加浓厚,老人笑嘻嘻眯着眼睛问道:“嘿嘿???小娃娃今年多大?有没有娶媳妇啊?” 拓跋月不由大窘着跺脚嚷道:“爷爷???”恐怕爷爷再说出什么令人尴尬的话,她拉起岳震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爷爷,我们去野利大婶那边,去看那个吐蕃小姑娘,看看她是不是???” 未等拓跋朔风听完整,两个人就已经跑下土墙,往孔雀泊那边去了。 穿行在这座土城中,岳震终于知道乌兰绿洲有多大,要从南边的城墙到达孔雀泊,不但要经过拓跋族的房舍,经过圣山,还要穿过一眼望不到边的农田和胡杨林。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拓跋月提议骑马,也就后悔自己不该拒绝那个省时又省力的机会。回头已经看不到南边的土城墙,他们踏上了孔雀泊边的草滩。 走进草滩,拓跋月一边和熟人们打着招呼,一边告诉岳震,野利大婶她们这一族就叫做野利族,是乌兰绿洲上唯一以行商为生的小部族。绿洲上像野利这样的小部族很多,有的在草滩上放牧,有的和鞑靼人一起耕种。 他们来到野利族的聚集的土屋前,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到达了盆地上空,把湛蓝的孔雀泊变成了一块亮堂堂的大镜子。 月亮去找野利大婶,岳震趁机四下观望,看清楚这些方方正正的土房子,原来是一个个人工建造的窑洞。 哦???望着这些有明显异域风格的建筑,岳震暗自恍然。这些窑洞一间间的相连,宽敞平整的顶子,可以当做晾晒场,厚实的夯土墙还能够隔绝外界的温度,真正算得上是冬暖夏凉的好住所。 沙漠里温差大,风沙多,但是恶劣的自然环境也催发了人们的智慧,就好眼前这些朴实而坚固的居所,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自然有许许多多适应环境的妙招。 瞎想中间,看到月亮和一位身形高挑的中年妇人走来,岳震收起思绪迎上去。 野利大婶并不是岳震想象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大婶看上去虽说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商人应该具备的精明和干练,在大婶的身上还是尽显无遗。听过了拓跋月简单的介绍,野利大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岳震好一会,才挥挥手示意他跟上来。 看着前面的大婶笔直走向一间窑洞,岳震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去,他却被野利大婶伸手挡在了窑洞门外。 窑洞里面很安静,大婶轻轻的挑起门帘的一角,对岳震使使眼色。 透过撩起来窄窄的缝隙,岳震定睛看去。外面已经很亮了,里面却依然很暗,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那个纤小瘦弱的身影静静的坐在那,没有因为昏暗中突然投进一条光线而回头。 就是小小的背影,已经足够让岳震如泥胎雕像一般,脸庞上闪过难以相容的表情。 从临山原出事以来的无数个日子里,这个身影也无数次的出现在梦里,他梦过这个背影在锅灶前欢快的忙碌,也梦到过这个背影提着大大的水罐小心翼翼。除了她还能是谁?岳震最清楚这个身影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心底。 “布赤???阿妹???” 伸出颤抖的手臂,一时间奔涌而来的情感,不但挤压着他的心房,也把他的声音挤压到几乎嘶哑。一声颤栗嘶哑的呼唤,牵动着眼睛里温热的液体,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阿妹,是我,阿哥???” 哽咽的少年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可是山洞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只是轻轻地颤动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得反应。异常的安静立刻让岳震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暴躁扯开门帘冲进去的他,是谁也无法拦住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混乱,场面很混乱,岳震也很混乱,总之是乱作一团。 一脚踏进窑洞,那个安静的背影蓦然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时,岳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布赤在他心目中的影像深刻,他也几乎不敢确定眼前的小女孩就是阿妹。 苍白的面容,深陷的脸颊,尤其是那双死寂而空洞的眼睛,让岳震顿时肝胆欲碎,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伸出双臂,一步步的走向小女孩,已然泣不成声。“阿妹,阿妹,不要害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阿妹,阿哥杀光坏人,已经替阿爸报了仇。阿妹,来,到阿哥这里来,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小布赤却一步步的后退着,喉咙里响起的是那种近似于野兽一样的低鸣,岳震不管不顾的一步步的靠近着,他根本没有看到小布赤瘦骨嶙峋的手里,抓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一个不停的前进,一个不断的后退,相互凝视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绝望,死一般的气息顿时弥漫在山洞里。门外的拓拔月和野利大婶见势不妙,双双冲了进来。 砰!小布赤的脊背贴到了洞壁上,退无可退。陷入绝境的小女孩顿时癫狂起来,一只手挥舞着短刀,其余的肢体近乎筋挛的拳打脚踢,喉咙里的低鸣更加尖利。这种气氛下的岳震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思想,一时间他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来自冰冷深渊的哀伤与绝望。 “阿妹???阿妹???”他一步步的走向妹妹,根本无视乱舞的短刀。 拓拔月从后面拦腰抱住岳震,拼命的嘶喊道:“小羊倌醒醒!醒醒!你给我站住!”可是身为箭手的她,怎么能拽住疯狂的岳震?这时野利大婶也冲到他的面前,抬手就给了岳震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你想逼死你的妹妹!” 野利大婶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记响彻窑洞的耳光终于打醒了岳震,他挣脱了拓拔月的臂膀,头也不回的冲出窑洞。看了看转身去安抚小布赤的大婶,少女跺跺脚,也一阵风一样的追出去。 任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岳震不顾一起的奔跑,他觉得胸膛里充斥着太多的气体,只有猛烈的、大口的呼吸才能让自己不会爆炸开来。 他不知道该跑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逃离残酷的现实,还是与这个没有一丝温暖的世界更加接近。他只知道机械的奔跑,不停的奔跑,直到一座厚厚的土墙挡住了去路,无辜的土墙顿时成了他发泄的目标。 ‘砰!’与高大坚固的土墙相比,渺小的有些可怜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墙上,却是一阵地动山摇。于是乎,轰隆隆一连串的闷响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疯狂的捶打着土墙的少年连声怒吼着,可是他已经没有真气护体,如此毫不歇气的击打,微微晃动的土墙上,很快就变得血迹斑斑。跑到快要断气的拓拔月正要扑上去阻止这个疯狂的傻子,却被赶来的大族长一把拉住,发怒的少女回头看到是爷爷,僵硬的身体也在大族长的摇头中软化下来。 不堪受虐的土墙终于剧烈的摇晃起来,所有情绪已经冲上头顶的岳震,也到了临界点。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轰隆’的巨响一声,高大的土墙从根部断裂,整片向外倒去。漫天的尘雾中,失去目标的少年委顿在地上,忍不住悲从心起嚎啕大哭。 身后观望的拓拔月看着铮铮男儿伏地哀嚎,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少女蜷缩在爷爷的怀里颤抖着泪如雨下。 ------------ 乌兰绿洲·困境 大族长轻轻的拍抚着孩子的肩背,曾经无比坚定的他,眼中亦闪过些许迷茫,不经意间喃喃自语道:“看见了吧,这就是外面的世界,那个你们憧憬向往的世界,一个丑恶血腥的杀戮场,随时能把一个人变成一头凶恶的野兽???” 等到岳震的情绪渐趋平缓静静的伏在那,大族长这才扶直了孙女的身体,低声细语。 “去吧,我的孩子。能看到一个男人最脆弱的一面,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烦恼,因为从今往后,让他变得更加坚强就是你的责任。” 爷爷转身离开,泪眼婆娑的少女似懂非懂。转过眼睛看着安静的岳震,拓拔月咀嚼着爷爷的一番话,不禁有些惴惴的痴了。这个傻瓜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烦恼呢?这样又有什么不好?我才不要伪装的坚强呢,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的铁汉柔情??? 岳震翻过身来仰面朝天,他用力的呼吸也牵动了少女的思绪,听到脚步声渐近,岳震慌忙擦去泪水,闭上了眼睛。 轻轻的走到岳震的身边,拓拔月一眼就看到他紧闭着却频频颤动的眼睛,少女抿嘴笑着跪坐到地上,把他那只血迹斑斑的手放在膝头,顺手拿出一条洁白的帕子。随着少女轻柔的擦拭和包扎,那只闪躲着有些僵硬的手臂慢慢温顺下来,任凭她翻来覆去的缠绕。 “傻子,干嘛要伤害自己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我警告你呀,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这样,我可不依!喂,地上很脏的,还不起来?” 不好意思赖在地上坐起来的岳震,睁眼就看到她长长睫毛上的水珠,明白刚刚的一切都已被她看到,窘迫之中又有丝丝缕缕的甜意,他微微笑起来。 “笑什么笑?”拓拔月转头拭去残留的泪水,再转回来时已是笑颜如花,雨过天晴。 两个人相互拉拽着站起身来,岳震轻声道:“月亮,我想带阿妹走。” 正在为他掸去草屑灰尘的拓拔月微微一顿,继续的拍打着微笑说:“好啊,可是刚才你也看到了,现在肯定不行,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你说得对。”岳震点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让阿妹的身体恢复过来,还要让她慢慢的接受我们。做到这两点后,才能带她离开绿洲回大宋。到那时,我才能遍访天下名医,才有希望治好阿妹。” 他信心满满的憧憬着,却没有注意到拓跋月脸色的黯然一闪而过。 等到他停下来,拓拔月这才点头轻声说:“走吧,咱们去找野利大婶,先安排你住到阿妹旁边的窑洞里。” 再回到布赤居住的那个窑洞,正好看见野利大婶轻手轻脚的退出来。岳震大步上前,拓拔月也没想到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大婶面前,只见他诚心诚意的额头撞地,嘴里说:“小子该死!险些酿成大错,小子替妹妹感谢您的援手大恩,要是没有大婶您的悉心照料,我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妹妹了,小子给您磕头。” 野利大婶阻止不及,只好拍拍他肩头笑道:“呵呵,起来吧傻小子。大婶只不过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就要靠你了。” 岳震感激的答应着站起来,拓拔月走过来说起想让他住在旁边。大婶左顾右盼的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看着两个人一模一样红肿的眼睛,大婶含笑点头,笑得意味深长。 布赤刚来的时候,野利大婶就恐怕有人惊扰,小姑娘住的这一排窑洞,原本只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所以给岳震誊出一间也不费事。加上有拓拔月帮忙,床铺、桌椅板凳很快就相继搬来,简简单单一个家很快就布置好了。 忙活的中间,岳震也不忘偷偷的掀起门帘看看布赤。刚刚的一番折腾让小姑娘累了,她一整天都蜷缩在小床上沉沉的睡着。 依稀的光线射在妹妹苍白消瘦的小脸上,一阵心酸的岳震放下帘子,暗自盘算,第一步是要让小布赤的饮食赶快恢复正常。 这些日子小布赤一直是有野利大婶亲自照顾,岳震也不敢让大婶突然消失,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和拓拔月只是尝试跟着大婶静静的出现在妹妹身边,一点一点的靠近,丝毫不敢心急。十几天过去后,小布赤终于习惯了他们的存在,慢慢的对岳震和拓跋月的出现视若无睹。 艰难的一小步进展,已经足够岳震和拓拔月兴奋不已,自然也是信心倍增。又用了好长时间,他们才顺利的接替了野利大婶的工作。 自从岳震来到的那一天,除了晚上睡觉,拓拔月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岳震兄妹,野利大婶退出后,她又担当起做饭的职责。岳震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只是看到妹妹的小脸一天天的圆润起来,他很是开心。不经意间,或许岳震自己都未察觉,他对拓拔月的感激慢慢变成了依赖。 但是小布赤虽然习惯了他们,可是与他们并没有任何的交流,而且小姑娘死也不肯放手的短刀,这让岳震很是头痛。 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岳震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于是由他主持设计,由拓拔月负责缝纫制作,可能是世界上的第一只绒毛玩具诞生了。 洁白的小羊羔放在面前,两人看着这个齐心协力完成的作品,都有些走神。岳震是在惊叹拓拔月的手工精巧,已经完全超出了想象。设计之初,他想着能做出一个大概的模样就不错了,想不到一块简简单单的羊皮,加上一点平淡无奇的填充物,经过拓拔月的手以后,竟然变得如此精巧,栩栩如生。 拓拔月慢慢的把视线移到了岳震身上,看着他欣赏惊喜的样子,少女的心里很甜,又不禁凭添几分好奇。 别看这家伙傻傻的,懂得的东西还真多呢,他脑子里还装着什么奇思妙想呢? 他们两个躲在门外紧张的看着小布赤终于丢掉短刀,抱起那只活灵活现的小羊羔,他们相视而笑。两人的手也紧紧的握在一起,开心的摇晃着。 人在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眼看鞑靼人已经忙忙碌碌的准备秋收了,岳震忍不住有些焦急起来。早就听人说这边的秋季很短,秋收后用不了多久,整个吐蕃高原就将进入漫长寒冷的冬季,如果还像去年那样有大雪的话,他很是担心自己的那个回宋计划。 不知道是不是心思伶俐的拓跋月也看出了岳震的焦虑,想多给他一些与布赤妹妹单独相处的时间,这几天少女出现的次数明显的减少着。 可是天不遂人愿,岳震想尽了办法却也无法让阿妹走出那间窑洞,小姑娘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方便,剩下的时间绝不走出窑洞半步。岳震再怎么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每天耐心的陪着阿妹,盼望她早点愿意跟自己离开绿洲。 农田里的麦子一天天的变黄,偶尔有些闲暇的岳震却发觉了一个很怪的现象,那就是随着秋收日渐临近,整个乌兰绿洲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了。 这天午后,趁着布赤午睡的时候,岳震跑到了孔雀泊边上,本想痛痛快快的洗把脸,却不料遇到了月亮的爷爷。 “朔风爷爷,您老也没事出来转转?”看到拓跋朔风静静的望着水面出神,岳震就在老人的身后笑着打招呼。不知这位拓跋族的大族长正在想什么,竟然对他的话闻所未闻,他只好连声叫道:“朔风爷爷,朔风爷爷???” “噢,小震啊。”老人着他的连声呼唤下才蓦然惊觉,转身和岳震打招呼时,岳震发现老人家的神色很沉重,眉头深锁。 想到整个绿洲里怪怪的气氛,岳震赶忙开口问道:“朔风爷爷,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不好解决啊,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唉,你帮不了我们的。”老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又回身望着孔雀泊。岳震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正要追问,听到他接着讲道:“春去秋来,这片水又整整下降了一丈多,唉,除了上苍大发慈悲,不停不歇的下上一个月的大雨,不然,谁也帮不了我们乌兰绿洲。” 岳震头皮一麻,也把视线投向水泊仔细观看。可不是嘛,接近水面的岸边上都是短短的新草,显然是水位下降后刚刚生长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朔风爷爷,孔雀泊这么大一片应该有一个源头吧?” 拓跋朔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老人抬头望向远处西边的土城墙,表情显得更加凝重。“十年前土墙内还是绿绿葱葱,唉,短短十年的功夫,土墙犹在,绿洲却是越变越小。刚开始的那几年,泊里的水位是一尺一尺的下降,近两年愈演愈烈整丈整丈的后退,天知道再有几年,孔雀泊就会彻底干涸。” “啊?!”岳震目瞪口呆,他知道乌兰绿洲的环境不是很好,却万万没想到已经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深知沙漠上的生态环境极其脆弱,岳震不觉也和老人一样,忧心忡忡。乌兰绿洲上这么多的部族,这么多的人口,一旦水源干涸,那将是灭顶之灾。 “朔风爷爷,现在孔雀泊还有多深?源头那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前两天有娃娃下去探过,现在的水深最多不过两丈。”拓跋朔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解答着岳震的疑问。“昆都伦大沙漠有两条水脉藏于地下,一条是东西走向,一条是西南偏向东北。两条水脉的上游都是地上之河,也都是在进入沙漠之前变成了地下的水流,这两条水脉的交汇点正是咱们乌兰绿洲的孔雀泊。” 岳震立刻急声抢着问道:“两条水脉交织在这儿,水位怎么可能降得这么快?莫非是在地下断流了?” 拓跋老人摇头说:“东北贯穿西南的那条地下之水,是越往西南越深,到了昆都伦沙漠的腹地就已无迹可寻。小震你从东面过来,应该见过那个泉眼,那条水脉的水量太小,只能勉强养活一个百八十人的小部族。” “那另一条呢?那才是孔雀泊真正的源头吧?” “不错,凤凰泊真正的源头是由西向东而来。如果说前一条水脉是地形所致,那这一条就是完全因为人祸喽。”老人的语气很沉重,也很绝望。“十几年来,原本人烟稀少的沙漠西方不知为何突然人口暴增,于是上游的很多地方,为了农耕灌溉滋养牧场,便开始了筑坝拦水,流下来的水变得越来越少,当然就是入不敷出,水位骤降了。” “原来如此,唉!我知道是为什么。”岳震颓然叹道:“那是因为大辽国的灭亡,契丹人和他们的那些附庸部族,被女真人赶到了沙漠的西边,就是他们截住了孔雀泊的水源。” 蓦然想到原因并不重要,也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岳震急切的看着老人。“朔风爷爷,乌兰绿洲已是岌岌可危,那得赶紧想个办法呀!” 感受着少年人溢于言表的焦急,拓跋朔风有些欣慰,也有些伤感。 “呵呵???千百年来,沙漠上的人们都是逐水而居,这里没有水了,人们肯定不会渴死在这儿。只不过乌兰绿洲大大小小的部族几十个,近万人口,到时难免要各奔东西,来一次背井离乡的大迁徙了。” 岳震沉默了,老人家说的没错。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达到征服大自然的水平,也只能随着环境的变迁而变化。只不过成千上万人的大迁徙,必将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肯定会有许多人为之送命。 转眼又看到老人家沧桑的面容,岳震不由一阵恻然。年轻的人们换一个环境,也许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可是这些老人们呢? 老少二人无言的站在水边,各自默默的想着心事,好大一会岳震才记起心中的疑惑。 “朔风爷爷,辛苦耕种了一年的乡亲们,为何在秋收来临之际不见半点喜悦之色,反而个个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拓跋朔风的嘴唇动了动,不知为何却又闭上。怔了片刻,老人开口道:“小震你到绿洲的日子也不短了,你阿妹的病情也基本稳定,是时候回去了吧?”说罢这几句答非所问的话语,老人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叹息说:”唉,你若是想知道答案就去问月亮,也许她愿意告诉你。” ------------ 无地自容·心乱 岳震看着拓跋朔风渐渐远去,暗自想道:关于绿洲境遇的猜想,看来只能从月亮那边得到证实了。 潦草的在水里洗了一把脸,他正要转身回去,就看到拓跋月怀抱几件衣服低着头,慢慢的走来。本来想恶作剧吓吓她,可是少女越走越近满腹心事的样子,心有怜惜的岳震便收起了顽皮之心,笑嘻嘻的迎上去。 尽管如此,抬起头猛然看到他,拓跋月还是小吃了一惊,由着他抢走了怀里的衣物。 “月亮,有件事朔风爷爷不肯告诉我,让我来问你。”两人回到孔雀泊边上,拓跋月正从岳震手里抽出一件布赤的衣服,听他这么问,少女愣了愣一边弯下腰把衣服浸到水中,一边反问道:“是不是你看出来鞑靼人都紧张兮兮的?” “是啊,这就奇怪了。我看今年的庄稼长势不差,鞑靼人丰收在望却一个个黑着脸,到底是为什么呀?” 拓跋月脸上一黯,借着摆动衣服的动作垂下头说:“他们就是那个样子。小羊倌,布赤妹妹的病耽误越久越难治,我寻思着不要再等了,你还是带上她先回去吧。” “我一个人带她走?”本来舒服的半躺着的岳震一下子坐直了,很认真的说道:“要走也是咱们三个一起走,阿妹的病情也不是急在这十天八天的。没关系的,我们等你,等你忙完了这一阵子,咱们一起走。” 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拓跋月的头垂得更低了,在水里摆动着的手臂也停了下来。“你们先走,等我忙完了秋收再去找你们。” 少女的声音很低,而且还微微的有些波动。种种反常的迹象怎能瞒过岳震的眼睛?他把怀里的衣服堆到地上,轻轻的走过去,又轻轻的蹲到拓跋月的身旁,几乎是用趴的动作,从下往上看到了她红红的大眼睛。 一脸凄容的拓跋月冷不防和他四目相对,轻唤一声后,少女赶忙把脸扭到另一边。 探臂抢出她手里湿淋淋的衣服丢到岸上,岳震强行扳过拓跋月的肩头,紧紧的盯着她闪躲的眼眸笑了起来。 “哈哈,平常凶巴巴的小月亮这是怎么啦?呵呵???一天到晚的说我傻子,我看你才是傻瓜呢。月亮你以为我真的傻啊,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乌兰绿洲为什么要把南墙修的那么高?你不会真的以为将有强敌来犯时,我会丢下你跑回去吧。” “你!???”拓跋月挣扎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百感纠结的少女想笑一笑,却不料笑容初绽,泪滴也跟着落了下来,泪眼迷离的少女挥拳捶打着他的胸膛,依然是那句让他甘之若饴,百听不厌的口头禅。 “你这个傻子。” 捧起少女梨花带雨的脸庞,岳震轻柔的为她拭去泪滴,拓跋月的拳头也是一下比一下绵软无力。泪水擦干,粉拳也变成了温柔的抚摸,两双眼睛相互吸引着,柔情似水。 “古斯大叔收留的那两个红头鞑靼人不见了。”两人对视了好久,还是拓跋月率先从迷醉中清醒。 岳震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了,呵呵,我等他们来!” 拓跋月的大眼睛一瞪,嗔道:“不许你去和那些野蛮人拼命!听到没有?!”未等岳震答应,她自己却无法保持凶巴巴的表情,摩挲着岳震留在自己脸庞的双手,她柔声道:“你不需要用鲜血证明你的勇敢,在月亮心里,我的小羊倌是天下最勇敢的汉子。” 有什么能比她的赞赏更让你感到满足? 没有!岳震沉浸在少女温婉如水般的情意中,难以自拔。他或许不曾胆怯,但是他曾经孤独,他或许不允许自己消沉,但是他却无法让自己远离寂寞。 未来朦胧模糊的路,终于变得清晰起来,虽然依旧看不到方向,但是他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从此后,一路前行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新的意义,一切都将会变得不一样。 “月亮,我的月亮???”意乱情迷中喃喃低语的岳震,眼神和手掌渐渐热烈,她花瓣一样的唇在眼前慢慢的放大,他近乎于虔诚的一点一点的靠近。就在四片嘴唇还有一丝微弱的缝隙时,莫名的刺痛毫无征兆的在他心头划过,柔福的面容猛然出现在眼前,虽然已经很模糊,很遥远,可还是冻结了他火热的心房。 “对不起,月亮,给我一点时间。”岳震仓皇的逃离,逃兵一样的无地自容。 拓跋月的视线被恼人的身影牵引着远去,娇艳明亮的笑容也好似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傻子,干嘛要说对不起呢?”轻声低语着心头浓浓的幸福,她收回了目光,这样一个很难抛弃过去的男人,反而让她觉得很踏实。 心乱如麻的岳震,魂不守舍的回到了窑洞旁。秋日午后的日头,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火辣,他呆呆靠在温乎乎的土墙上,胡思乱想。 绿洲上每个民族,都有计算日期的独特历法,搞的岳震已经很难算清楚是何月何日。但是他知道,秋收将近也就代表中秋节不远了。 中秋,又是一年中秋。或许是,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中秋节过于精彩,那天发生的很多事立刻在岳震的脑海里重现。糊里糊涂的坐牢,糊里糊涂的被放出来,还有就是针刺一般的场景,自己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跪倒在柔福面前。 一年了,整整过去了一年,是短短的一年改变了我们?还是从一年前的那天起,一切就已经改变? 岳震茫然抬头,太阳的光晕让他眯起了眼睛,却依旧是明晃晃的刺目,就好似去年的那个中秋。 他心里有无数个理由让自己忘却,可是有些印记已经深深的刻在那儿,又怎是说忘就能忘记的?也许会变淡,也许会变得有些模糊,但是只需一阵轻轻地微风,那些藏在尘封下的往事便会让人黯然销魂。 小布赤住的窑洞里传出轻微的响动,岳震赶忙抛开思绪走过去。 可能是小女孩在噩梦中惊醒,睡眼惺忪的布赤坐在床头低声的啜泣着。岳震一阵心痛凑到妹妹眼前,轻轻给她拭去泪水,看着布赤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眼睛,他忍不住有些伤心又有些烦闷,叹息着坐到妹妹身旁。 “阿妹,快点好起来吧,看着你这样受罪,阿哥心里好难受。” 他不知道一团混沌的布赤,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想把心里的话说给妹妹听。 “阿妹,阿哥的心里很乱,你说阿哥是不是一个乱七八糟的人呢?月亮是个好女孩,阿哥很喜欢她。可是我心里却没办法一下子就忘记柔福,这样对月亮不公平,我自己心里也知道这样不对,明明知道我们在一起只会是一场悲剧,可是???” 岳震坐在妹妹身旁唠叨着,有些话根本没有条理。他没有看到,拓拔月已经洗好了衣服回来,此刻她静静站在窑洞门口,透过门帘上窄窄的缝隙,静静看着一大一小并肩的背影。 “阿哥想起在布哈峻,想起和尚爷爷让师兄带的话。相濡以沫,相掬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可是他们出家人又怎能知道,这并不容易???” “她的身后是大宋皇帝,皇帝的手里攥着一把刀,刀就悬在父亲、哥哥、姐夫头上,就悬在我们岳家的头上。阿哥真的不敢想,有一天为了各自的亲人,我们将要反目成仇,我们会不会刀剑相向?” 一个‘她’勾起岳震心头的烟雨江南,也好像一粒小石子,落入门外人儿的心海,激起涟漪一圈又一圈。 乌兰绿洲上声势浩大的秋收终于开始了,整片整片的庄稼被割倒、打捆,一捆捆庄稼又被整齐的码在了窑洞顶上。从上面看下去,一排排的窑洞淹没在焦黄色的海洋里。 不放心值夜的拓跋月,等到布赤安静的睡去,岳震也登上了南面的土墙。没有了燃烧的火把,宽大的土墙上黑黢黢的,这显然是为了让墙头上的箭手看得更远。值夜的拓跋族人也都换成了深色的衣服,就算最喜欢白色的拓跋月也不列外。 手扶垛口远眺的拓跋月,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是岳震,夜色里的大眼睛满是欢喜。 周围伙伴们看到月亮的情郎出现,不免又是一阵调笑,好在岳震已经和他们相当熟悉,自然也就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尴尬。与族人斗嘴的拓跋月寡不敌众的败下阵来,小伙伴们这才得意洋洋的扬长而去。 一直含笑观望的岳震,很是羡慕之余又不禁心生一个疑问。“月亮,怎么你们拓跋族老的老,小的小,你们族里的中年人都到哪里去了?” 片刻前还是气鼓鼓,心有不甘的拓跋月顿时脸上一黯,幽幽答道:“不止我们拓跋人,这里的部族也大都如此。十年前,为了保卫家园,乌兰绿洲人和库莫奚人有过一场生死之战,我们几乎损失了整整一代人。其中是拓跋族受创最深,我们父母的那一辈人,十有**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库莫奚人?”岳震皱起了眉头“怎么从未听人说过?你们就是防备他们?” 拓跋月的悲伤里明显又多了一些愤慨,说话的声音也高亢起来。“恶有恶报!那场战斗后库莫奚人也是元气大伤。听爷爷说,那个邪恶的族群已经退到了沙漠的最南端,好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岳震很不是滋味,乌兰绿洲人挣扎在天灾人祸交织的夹缝中,真是很艰辛。轻轻的将少女揽到怀里两人一起眺望远方。 “为什么呢?是民族之间的仇恨吗?” “不是仇恨,说起来很可悲。”拓跋月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觉得踏实一些。“爷爷说,十年前一场大沙暴把大片的绿洲变成了沙海,失去家园的库莫奚部族便游荡在沙漠中,想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噢,原来是他们失去了家园想来抢占你们的绿洲,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走出沙漠呢?外面有很多可以生存的地方啊。”岳震在忿忿不平又有些不忍。 拓跋月很享受此时此刻的感觉,她轻轻地合上了眼睛,低声说:“不是不愿意,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昆都伦沙漠里的部族世世代代的生长在这里,没有人敢于远离水源,去探寻未知的世界。当年的库莫奚人也就是朔水而上,才来到了孔雀泊,也才有了那场只是为了生存的战争。” “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候的乌兰绿洲没有现在的城墙,只有鞑靼人为了保护田地围起来的一些高大的田埂。那时候的各部族,也不像现在这样团结。”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可是我知道,很多乌兰人都无法忘记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那一天,我们几百个小孩子被送进了祭祀大屋,我们没有看到凶狠的敌人冲进了乌兰绿洲,但是我们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听到响了一天一夜的喊杀。等到一切安静下来时候,走出大屋的孩子很多都变成了孤儿,孔雀泊里的水也已经被鲜血染红。” 少女低婉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岳震想不到用任何言语来融化这种悲伤,他只能够用力的拥紧她,好让她觉得温暖一些。 月亮的追忆为岳震勾勒了一幅立体的画面,他仿佛看到了,在身后的这片绿洲上无数的人为了生存而倒下。 可悲?还是可敬?岳震难以定论,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种种经历,已然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和观念,尤其是刚刚亲历了临山原的惨变,现在又目睹乌兰绿洲的生存环境,他不能否认的是,为了生存下去,是非善恶的界线会变得很模糊。 感觉着怀里有些瑟瑟的少女渐渐平复,岳震很痛心也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们拓跋人个个都是神箭手,怎么会败的这么惨呢?” “傻瓜,神箭手也不是万能的呀。”躲在情郎温热的怀抱里,拓跋月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了许多。“祖先给了我们擅射的天赋,却不能再给与我们战斗的技巧,一旦让凶猛的骑兵冲到身前,体型单薄的拓跋人就会变得很脆弱了。” “先天的缺陷让我们学会了修筑高大的城墙,学会了和乌兰绿洲的其他部族团结起来。我们甚至还学会了妥协,尽管有时候会觉得很屈辱,但是适当的妥协能让我们避免流血,也能让我们从濒临灭亡的边缘重新站起来。” ------------ 库莫奚人·宿敌 “妥协?”岳震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他是真的不明白了。 拓跋月也抬头寻觅着他的眼睛,两人的面孔一下子拉近了许多,近到能够清晰的感触彼此的呼吸。有些事愈想刻意的回避,就愈是让人无法抗拒,亲密无间贴在一起的身体顿时变得分外敏感,两个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也顿时让他们与外界隔离。 心房里小鹿乱撞的她不免想起了前几天的情形,尽管很不情愿,拓跋月还是选择了放弃,在一声低低的叹息中垂下脸儿。 皎洁的月色下,少女眼中的哀怨只是一闪而过,却也没有逃过岳震的眼睛。体贴的宽容猛然间催化了他,一阵无法克制的感动涌上来,一切就变得很自然。被抬起下巴的拓跋月开始还有一点点的僵硬,又或许是幸福来得太快,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唇齿间的炙热很快就融化了她的迟疑,积蓄在身体里的热情喷薄而出,抛开了所有的矜持与忧虑,少女忘情的,生涩的回应着。 感受着拓跋月火辣辣的热情,岳震突然有些抽离的羞愧,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无法屏蔽记忆里的印象,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是努力,却越是没办法全心全意的投入其中。 痴热的少女也感应到了他轻微的波动,原本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臂膀终于找到了方向。她用力的缠绕着岳震的腰身,仿佛是要把他们合二为一,健康而茁壮的胸膛紧密的挤压,还有那鼻息间若有若无的呻吟,瞬间就变成了一种鼓励,鼓励着他燃烧起来,熊熊燃烧的他慢慢丢弃了所有的思绪,一片空白的沉迷在水火交融的纠缠之中。 直到发觉少女已经瘫软在怀中,岳震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的嘴唇。猛然又嗅到了新鲜的空气,丝丝进入胸腔的清凉也让拓跋月羞涩难抑,立刻把几乎要滴血的脸庞深深藏进岳震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再抬起头来。 意犹未尽的岳震怀抱着滚烫的娇躯,忍不住要在她的耳旁笑着低语了一句,自然是惹来少女的一通粉拳捶胸。 这时土墙下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两人赶忙抛开了绮念竖起耳朵,听着声音渐渐远去墙下又恢复了寂静,他们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拓跋月勉强凭着自己的力气站直了身体,却也舍不得离开岳震的怀抱,眯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伏在他怀里轻轻的喘息着。 有惊无险的小插曲让岳震想起了刚刚的疑问,再次问起。 “在我们成长的这十年里,老一辈人们慢慢学会了妥协。”缠绵过后,少女的声音多了些让人心动的慵懒,听得岳震又是一阵心痒痒的。 “我的记忆中,红头鞑靼来过,契丹人来过,白马室韦人也来过。绿洲的老一辈人学会了怎么与他们谈判,只要他们不触及我们生存的底线,就算是损失一些牛羊、粮食,我们也不再和他们以死相拼。” 岳震欣慰的点头称赞道:“好,能屈能伸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舍弃那些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顾全大局,乌兰的老人家们用心良苦啊。” “你真的这么想?”听他这样说,拓跋月双掌轻推抬头望着岳震。“我还以为,你会看不起我们,嫌我们没有骨气呢。所以我怕你看到,想赶你走,却又舍不得???” “小羊倌当然也舍不得抛下他的月亮呀。嘿嘿???”说着这家伙还伸出舌头,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刚刚奉献了初吻的少女不堪情郎如此调笑,立刻便羞红着脸软倒在他怀里,不甘心的跺脚扭动着娇躯。 拥抱着娇痴可人的少女,岳震蓦然想到,好久没有这样酣畅的笑过了,两情相悦中让人甘美而忘忧的滋味真好! 两个人的世界里,一切都变得像水一样清澈透明。感受情郎身上散发出来的快乐,拓跋月心里甜丝丝,软融融的。 “就算是红毛鬼来了,绿洲也有把握和平解决吗?” 明白他最担心的是什么,拓跋月轻轻地拍着他的胸膛说:“你遇到的那些离开沙漠的红头鞑靼人,多半是不甘臣服于他们的大酋长,被部族所不容。红头鞑靼虽然野蛮凶狠,但是也和沙漠中所有的部族一样,敬畏强者,假如他们知道你这样的人物在绿洲,应该不会像往年那样嚣张了。再说就算他们心存什么坏念头,我们也不怕他们!” 岳震却没有她这般乐观,抚摸着拓跋月的后背,他皱眉道:“红毛鬼骑兵的战斗力非同小可,若不是机缘巧合的逼着他们离开了马背,退进山林,我很难???” 拓跋月在他温暖的手掌下下,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再厉害的骑兵也害怕我们弓箭手,城墙前面这么开阔的视野,骑兵要是想冲到土墙跟前,至少有一半人要倒在路上。就算冲过来他们又能怎样,下马和古斯大叔他们黄头鞑靼人肉搏,他们更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不敢断定沙漠里的战斗,是不是像月亮说得这般简单,但是岳震换个思路来想,也不由释然。如果红毛鬼真的有把握吞并乌兰绿洲,是绝不会等这么久的。 “如此说来,就算是库莫奚人来了,你们也有把握把他们挡在城外。” 听他说起这个宿敌,拓跋月就不像刚刚那样信心十足了。“这个很难说,听老一辈讲,库莫奚人马下的战斗力要强过红头鞑靼人,十年前的那场战斗,就是因为他们先用举着木牌的步行者缠住了弓箭手,后面的骑兵才冲进了绿洲。如果他们是举族进犯,又肯放弃战马,城墙的作用就不大,而且一旦变成了贴身肉搏,我们能给其他部族的支援也很有限。” “最可怕的是,既然他们来了,就没有任何条件好讲。仇恨并不会随着时间溜走,库莫奚人不要绿洲的牛羊和粮食,他们要的是我们的命!” “我们乌兰绿洲的孩子们长大了,库莫奚人的孩子们也一样长大了。爷爷推断,今年如果他们还不来的话,明年库莫奚人是一定会来的!” 心爱女孩的一席话,让岳震手中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也就马上说出了心里的担忧:“我倒觉得仇恨和战斗力,不是那个民族最可怕的。难道你不觉得,最可怕的是他们的战斗素养吗?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库莫奚人只是普通的沙漠民族吗?如果按照他们的战术和战斗方式来分析,我觉得他们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拓跋月对他的分析似懂非懂,张嘴还没有问出来时,拓跋朔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震你说的不错,库莫奚人祖祖辈辈都是军人,曾经盛极一时大辽帝国的疆土,有一大半是库莫奚人打下来的。” 岳震两个像受惊的小兔子的一样,慌忙的分开后,大族长接下来的几句话,却让他们忘记了羞涩。“如果今年真的是库莫奚人来犯,乌兰绿洲的这场生死保卫战,就让给你们两个指挥如何?” “我们?!”一对小情侣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吃惊着问道。 拓跋朔风眉花眼笑的看着他俩,表情很夸张的反问说:“怎么?没有把握啊?” “呵呵???”岳震挠头笑道:“也不是没有把握,朔风爷爷,其实我更愿意对付的是红毛鬼。呵呵,如果我们接下这个任务,是不是乌兰绿洲所有的人都归我们指挥?爷爷您听好了啊,是所有的人哦。” 瞅着月色下,岳震有些怪异的笑容,拓跋朔风还真就有些迟疑了。大族长沉吟了片刻才点头说道:“好,那就各司其职吧,如果来的是红头鞑靼人,就还让我们来处理。” “不行,不行。”岳震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振振有词的反驳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军更不能有二将。爷爷我问您,按您这样分工,如果红毛鬼和库莫奚人结伴而来,该由谁来指挥呢?” 拓跋爷孙两个顿时色变,老少二人都在迅速的设想着,这种情形可能出现的几率。 看着他们祖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岳震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心里已经沉重到了极点。有些道理很浅显,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红毛鬼需要乌兰绿洲的粮食、牛羊,而库莫奚人则是要把绿洲上的部族赶尽杀绝。谁敢说他们不会团结起来?即便他们不是有意的相遇,但是共同的目标,是很容易把他们捏在一起的。 “明天要让烽火暗哨再往远走走,尽量的多争取一点时间。”拓跋朔风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交待两个少年。 “不管你们怎么计划,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们留给我一百箭手,我要用他们来保护拓跋族的圣山,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圣物不容他人亵渎!” 拓跋月刚想点头答应,却不料岳震坚定地摇头说:“不行!如果朔风爷爷您真的让我们来打这场保卫战,这个要求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您刚刚也说了,事关生死存亡,所以每一个绿洲人的作用都是至关重要的。我们的目地很明确,就是不能让库莫奚人伤害我们乌兰绿洲的任何一个人!更不能因为一座沙丘,就去让拓跋族积蓄了十年的火种去流血牺牲!” “如果运用得当的话,我们有希望让红毛鬼因为粮食而退出战场。我还可以让红毛鬼明白一个道理,绿洲人在,他们明年还可以得到粮食,绿洲人亡,明年他们就要为了粮食和库莫奚人战斗。” “还有。”岳震并不打算给拓跋祖孙太多消化的时间,马不停蹄的讲道:“我们还要做最坏的打算,就是要准备一条退路。一旦城墙被攻破,我将会命令所有的人退出战场,我们沿着水源一路走出大沙漠,我能保证给你们一个永远不会干涸的绿洲。” 拓跋朔风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少年,震惊之中又有些气馁。他惊奇眼前的少年,三言两语之间就能把敌我、进退了然于胸,让大族长泄气的是,自己苦苦的隐忍了十年,也不能为拓跋一族培养出来这样一个领袖。 眼珠一转,老人瞥到身旁一脸紧张的孙女,不禁又笑起来。只要能把部族带上坦途,能让拓跋一族人丁兴旺、生生不息,他是不是拓跋族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现在??? 拓跋月的一颗芳心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隐约觉得小羊倌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她不敢确定爷爷也会这样认为。一直偷看着老人的少女,看到爷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说得好,只有找到永远不会干涸的绿洲,我们才能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老人不停的点着头。 拓跋月听到爷爷这样讲,明白爷爷终于动了举族迁徙的心思。少女尚未来得及欢喜,却又是愁上眉梢。就算拓跋族痛下决心舍弃世世代代守护的圣山,那些一直跟随拓跋氏的小部族怎么办?老老少少拖儿带女的想要走出沙漠谈何容易,想要完成一次这样横跨沙漠的大迁徙,并不比抵抗库莫奚人容易。 暗自愁苦的她蓦然心头一热抬眼望去,正好对上岳震含笑的目光,心有灵犀的他们相视而笑。拓跋月心中的那些种种困难,刹那间便烟消云散。 “月亮,不要担心,有我呢?”岳震笑眯眯的说道:“走出去只是决心的问题,并不是当务之急。眼下如何应付敌人,才是重中之重,一切等过了这道难关再说。” 一对小情侣眉目传情,相互鼓励,拓跋朔风看在眼里,怎能不喜在心头?老怀大慰一身轻松的大族长,情难自禁的笑道:“好!明早我就去找各位族长商议,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胸襟把担子交给你们!我老人家现在要回去睡觉喽,孩子们小心戒备。” 说走就走的老人转眼不见,剩下岳震和拓跋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牵手站在土墙上眺望着寂静的沙漠,心头一片空灵的少年男女,却没办法忘记肩头的责任。 “你说的那片永不会干涸的绿洲,是不是沙柳往西的鱼儿海子?” “是啊,你去过吗?我只是听说那边人烟稀少,有大片的水草都荒废了。月亮你说,那个地方怎么样?” “我说呀,好是挺好只是???” ------------ 保卫家园·领袖 大片大片的农田里,所有站立的东西都被割倒了,趁着晾晒庄稼的空暇,大族长拓跋朔风召集了各部族长。 拓跋朔风并没有把事情想得很顺利,毕竟要把生死攸关的大事,交给两个十几岁的娃娃全盘操办,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 可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本来以为阻力最大的鞑靼、野利两个最有分量的部族,却毫无异义的异口同声的支持他。剩下的那些个小部落,看到拓跋和鞑靼这样的大部族都不担心,他们自觉更没有理由反对了。 有些莫名其妙的大族长拓跋朔风,特意留下了野利大婶和古斯,只是问问他们为什么这样信任那个外来的小羊倌? 野利大婶笑笑说:“我知道那个吐蕃小姑娘,并不是他的亲生妹妹。我还知道为了报答恩情找到妹妹,孤身走进死亡沙漠,这只是他所做事情中最轻松的一件。”说罢大婶站起来向外走的路上,头也不回的说道:“小月亮选的男子,天下无双,老族长您该休息了。” 古斯也随着野利大婶离去,这位鞑靼人族长的回答更有趣。“呵呵,我一拳可以打倒一头牛。却奈何不了那个娃娃,我们鞑靼人信服强者。” 呜,呜,呜??? 悠扬低沉的号角响彻天空,乌兰绿洲的男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离开农田和晾场,离开草滩,向南边的城墙聚集。大步前进的身影越聚越多,他们服饰各异,头发和肤色也各不相同,但是他们目标只有一个。 前行的队伍中,年轻的面孔占了大多数,有些消息灵通的少年已经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兴奋的低语声,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南城墙下的空地上慢慢的站满人,大家都自觉地停止议论,静悄悄的抬头仰望着高大的土城墙。各部族的族长已经等在了那里。 摆摆手,示意孙女不要再吹号角,拓跋朔风走到了土墙的边缘。 “每年的秋天,我们都要吹响这支号角,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准备保护我们辛劳一年才得来的果实。我知道,你们中间的很多人来的时候都很气愤。你们不明白,不明白我们乌兰绿洲有昆都伦最好的箭手,有鞑靼族最强壮的汉子,还有各个部族最勇敢的少年,为什么还要向那些强盗低头?” 老人有些难过的停下来,仔细的巡视着空地上每一个年轻的面孔,好像是要把他们都记在心里,看了好一会他才接着说道。 “你们心里的屈辱我懂,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们曾向红发鞑靼人屈服,向契丹人屈服,向白马室韦人屈服。你们都曾屈辱的看过,强盗们丢下几匹可怜的瘦马,然后得意洋洋的拿走我们的粮食,其实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比你们更难受。” “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是要为自己的软弱辩解什么。我们只是想让你们明白,正是因为有了那些屈辱的过去,你们才能平安的长大,才能真正的撑起乌兰绿洲未来的天空。”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你们才是乌兰人的希望,所以我们决定有所改变,把应付那些强盗的担子交给你们。” 私下流传的消息被证实,土墙下的人群立刻有些骚动,拓跋朔风奋力的提高的声音,才让他们重新安静下来。“乌兰绿洲上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十年前我们和库莫奚人的战争,十年过去了,你们长大了,库莫奚人的年轻一代也长大了!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们不会害怕他们的到来!乌兰绿洲人和库莫奚人一定会有一个了结的!” “所以我希望在和库莫奚人决战以前,你们能够真正的学会战斗,不但要学会搏杀敌人,更要学会怎样保住性命。” “所以我和你们各部族的族长,为你们选择了一位和你们一样年轻的领袖,希望你们在这段的日子里,向他认真的学习保卫家园的本领。他就是???哎!人呢?” 拓跋大族长回身,准备向大家介绍岳震时,这家伙和拓跋月却失去了踪影。 “朔风爷爷,我在这呢!”听到声音在土墙下面响起,拓跋朔风急忙探身往下看,可不是吗,趁着老人长篇大论的时候,岳震和拓跋月已经手牵手的走下了城墙,此刻他们已经站在墙下人群的前面。 笑嘻嘻的和土墙上的拓跋朔风挥挥手后,岳震回过身来说:“呵呵,我不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而且我也没有朔风爷爷那么大的嗓门。”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哄笑,岳震成功的化解了那个无形的尴尬。 等笑声渐渐平息,他提高了声音:“我也不大喜欢‘领袖’这个说法,我只是在外面闯荡的多了,经验比你们多一些。但是我想说的是,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战友,就是兄弟,我们将要并肩战斗,保卫这片美丽的家园。” “诸位兄弟、叔叔伯伯们,大家好,我叫岳震,是一个汉人。”岳震笑嘻嘻的面对人群,拱手作了一个罗圈揖。 “我落难吐蕃青宁原,幸得恩人阿爸和小妹相助,才没有冻死荒原。却不料,恩人一家突遭惨变,阿爸被贼人所害,阿妹流落在外。也算我那阿妹运气好,遇到野利大婶如此善良可敬的大好人,大婶雪中送炭救我阿妹于危难,我也是因为这一段机缘才来到绿洲。所以,绿洲对我们兄妹的恩德,我不敢忘记,任何人路过要侵犯乌兰绿洲,我也决不答应!” 城墙上的拓拔朔风不动声色的暗自点头称道:好小子,明白先把动机交代得清清楚楚,省得我再费唇舌。 这时候众位族长也凑过来,看着下面空地上的情景。古斯和野利大婶意味深长的瞅着大族长,意思不言而喻。小娃娃说的义正言辞,我们可不傻,这娃娃和绿洲的关系未必这么简单吧?恐怕将来还会越来越密切。心知肚明的拓拔朔风只好装糊涂,用眼神示意他们认真听岳震讲什么。 岳震一番自我介绍后停下来,他巡视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观察着大家的反应,也在找寻着想找到的那个人。 “好,大家认识我就行了。”眼前一亮,他把目光停在一个人身上说道:“我们这一次的目地很明确,就是准备迎击库莫奚人。但是我需要帮助,这个人才是你们真正的领袖。” 有些奇怪的拓跋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之间,芳心里又是一阵欢喜。情郎不但本领过人,而且看人的眼光也这般毒辣,原本有些担忧的少女顿觉信心倍增。岳震和拓跋月的视线一起落在那个少年的身上,少年身前的那些族人也闪开一条路,金发的鞑靼少年昂首阔步的走出人群。 “我是札比尔,鞑靼族长古斯是我老爹。”高大魁梧的金发少年人走到岳震跟前,比岳震整整的高出了一头。 不等他开口,札比尔跟着问道:“你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我?还有你说是迎击库莫奚人,那如果红发鞑靼人来了怎么办?” “呵呵,札比尔大哥好壮实啊。”岳震笑着后退了两步,他觉得仰着脖子说话实在是有些费劲。“红头鞑靼人只是想要粮食和牛羊,只要交易公平,咱们也没损失啊。若是他们还想欺负人占便宜,我保证是会让他们后悔的!” “至于我是怎么从人群里认出札比尔大哥的,呵呵???现在我不告诉你,等到我们打过这一仗后,假如大哥你还是不明白,到那时我再告诉你怎么样?” 札比尔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想抬头看看土墙上的老爹,岳震立刻大笑道:“哈哈,札比尔大哥是不是还有点不习惯啊?朔风爷爷刚刚说过了,这一次有咱们这些年轻人说了算,是不是还要请示古斯族长呢?” “当然不用了!”札比尔的脸庞微微一红,跃跃欲试的笑道:“不错,这次咱们做主!需要我做什么,兄弟你说。” 岳震见激将法得逞,心里暗笑着脸上却一本正经的说:“札比尔大哥,我要你马上组建一支千人的队伍。十人为一班,以班长为首,十个班为一队,选出一位队长指挥,札比尔大哥你就负责指挥十个队长。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要看到这只队伍。” “没问题!”札比尔干脆的答应回身就走,岳震一直看着他在人群中高声吆喝起来,这才笑嘻嘻对拓跋月道。 “月亮,咱们拓跋族能够参加战斗的弓箭手有多少人?” 少女对部族的情形很熟悉,不加思索的脱口回答说:“应该有三百人以上,具体的数字没有统计过。” “这么少啊?”岳震立刻皱起了眉头,数量这么少的弓箭手,实在是难以组成犀利的远程打击。他想像中,万箭齐发的壮观情景也就变成了泡影。 “傻瓜!弓箭手可不是以多取胜呀。”看到他变成一付苦瓜脸,拓跋月不满的戳着他脑门教训道:“别忘了我们是三百神箭手,箭无虚发,一个箭手可带六十支箭,如果你能为我们准备合适的掩护,根本不用札比尔他们,我们就可以解决战斗。” “嘘,嘘,你个傻丫头就不能轻点。”岳震紧张兮兮的拉起她走向一旁,轻声道:“这样的话只能咱们两个悄悄的说,让他们听去了不好。” 拓跋月也自知有些失言,一边和他回头看着,一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俏皮可爱的少女神态看的岳震是又怜又爱,那还舍得再责备她。 “月亮,你的任务和札比尔大哥一样。”拉着少女离开闹哄哄的空地,他们走进土墙下高大的门洞,岳震说:“只不过,弓箭手的分组搭配应该更加细致,我猜想,每个箭手的臂力有所不同,射程也是各不相同。五六个人搭配的小组,是最灵活机动的组合,最好是男女各半,还可以弥补体力上的差异。” 认真倾听着情郎的布置,聪慧的拓跋月很快就领回了他的意图,暗自叹服的同时,少女不由想起两人在临山原水洼旁的情景,想起他们关于弓箭的讨论。 “小羊倌,你可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偷眼看看热闹的空地那边,并没有人注意他们,拓跋月往岳震身边靠靠,玲珑有致的身体贴在了他的臂膀上。 听到心爱女孩甜腻腻的声音,感觉着她的温度,岳震心头一阵热浪翻动,也有些做贼心虚的看向空地那边。就看到札比尔的周围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看情形札比尔好像是在挑选那十个由他直接领导的队长,年轻人们争先恐后的向札比尔挥动着臂膀,根本没有在意躲进门洞的他们两个。 “当然记得了,我怎么能忘记被你打得一败涂地呢?” 趁人不注意,岳震飞快的在少女的脸颊上啄了一口,又坏坏的笑道:“嗬嗬,这就是对你的惩罚,看你还敢不敢赢我。” 情郎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大胆,拓跋月又羞又急娇躯一阵酥软,却又不放心的四下张望,确定幸好没人发现,她这才芳心暗定。虽然不像私下的亲热那般浓烈,光天化日之下,偷偷的有些惊慌的亲昵,却是另有一番销魂噬骨的滋味。 “坏家伙,还小心眼,不理你了!”嘴里娇嗔着少女却贴得更紧,搞的岳震心猿意马却又不敢造次,很是香艳而辛苦。 听的空地那边渐渐安静,拓跋月赶紧脱离了情郎的身体,稳稳心绪问道:“两支队伍很快就能建起来,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呢?” 岳震也把心思放回了即将面对的难题,轻轻的摇头说:“脑子里有了大概,可是很模糊很乱,还谈不上什么具体的打算。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一定要把战场摆到外边,绝对不让任何敌人靠近乌兰绿洲,这才算完美的胜利。” “哦?”拓跋月眼睛一亮,被情郎的思路所吸引,眨着大眼睛思索着。 “你去忙吧,我想去外面实地看一看。还有啊,月亮,你去告诉大婶,这两天阿妹就拜托她多多照顾了。” 挥挥手岳震走出了城门洞,走向城外的沙漠。 ------------ 胡杨工事·比赛 岳震一路勘察思索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很远,前后参照对比中,他发觉已经快要走到大盆地的顶端,两侧高高耸立的沙丘在远处汇合,连成了一片。如果整个盆地是一艘巨船,他身处的地方就应该是这艘船的‘甲板’了。 左右巡视着相距二三十丈的沙山,岳震点点头盘膝坐下,遥望着盆地里绿油油的乌兰。 没想着一坐就是大半天过去了,身处在预想的战场上,他想的很多。未知的敌人,有限的资源,眼前这片易攻难守的地势??? 忽然发觉并不是想的那样简单,岳震忍不住想起了远方的父亲,想到驰骋战场二十年的老爸历经大大小小数百战,他不禁摇头暗自苦笑。勇气可嘉,但是勇气并不能给予他决定性的帮助。 直到夕阳西下不放心的拓跋月一路找来,岳震这才掸去身上的尘土和她回去。 暮色中,少年男女携手而行,神俊的白马静静的跟在身后。高大的土城墙上,议论纷纷的古斯父子和大族长,远远看着他们拖着长长的影子缓步归来,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巴屏住了呼吸,好像生怕惊碎了这幅美丽的景致。 城墙上,札比尔兴高采烈的汇报着成绩,原来他已经提前完成了任务,一千人的乌兰守卫部队顺利组建完成。 岳震却无法像札比尔那样兴奋,只是强笑着夸奖了几句,一下子把这么多鲜活的生命握在手里,不堪重负的阴霾让他忧虑重重。 大族长拓跋朔风这把年纪,很容易就能在少年的眼角眉梢看出几分端倪。“小震,出去了一整天有何收获?我们刚才还在猜测你的计划,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你这位总指挥安排调度。” 感觉着老人家的鼓励,岳震也明白箭在弦上,并不能以自己的意志有所改变,凝重的点点头,他抛开了那些沉重的忧虑。 “古斯大叔,爷爷,这是咱们乌兰绿洲的地形。”俯身捡起一块石子,岳震三两下就在地上勾勒了一幅盆地的鸟瞰简图。 “我的计划是让拒敌的战场远离绿洲,不让战火波及到我们的城池。” 拓跋朔风和古斯父子安静的低头倾听,因为拓跋月事先已经透露了情郎的思路,所以他们并不觉得意外。最主要的是,岳震的理念很新颖也很大胆,自从有了城墙以后,这里的人们从来没想过放弃坚固的屏障,去到开阔地上和凶悍的敌人面对面。无论是老成持重的古斯和大族长,还是年轻气盛的札比尔,他们都很兴奋,都很期待。 “诸位看这里,这里沙丘之间的距离大约二十丈左右。”岳震在自己预想中‘甲板’那个位置上,用力的划了一道横线说:“在这里,我们筑起一道工事!” “哦?!为什么选在这里?再往前不好吗?那里沙丘之间的距离更窄,而且一马平川可以很清楚的看清敌人的动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在坡下?” 大族长显然对他的想法很意外,诸多疑问便脱口而出,速度稍慢的札比尔悻悻的闭上了嘴巴时,却听到老爹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是啊,大族长说的有理,下坡的地势更利于骑兵的冲锋。还有小震,大叔不明白你说的工事用什么来建造呢?” 岳震歉意的看看拓跋朔风,他决定先解答古斯大叔的问题。 “就用我们绿洲里胡杨树,挑一些高大茂盛胡杨砍倒运过去,堆在一起就是一道相当厚实的防线,完全可以逼迫敌人下马和咱们战斗。” “对呀!”古斯兴奋的拍着腿高声道:“以前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呵呵,要是以前就用过这个法子,我再用就不灵啦。”岳震笑着转向拓跋朔风说:“爷爷您的顾虑我也想过。您说的对,把战场设在最高处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敌人,可是您想,敌人也能清楚的看到咱们。还有,我会把这一段下坡控制在二十丈内,以我骑马的经验,从平地陡然变成下坡,就算是没有骑手的命令,马匹也会不自觉的稍稍减速。” 天色将暗,正在燃起火把的拓跋月听到了情郎的分析,很是认同的点头说:“确实如此,有时候骑手并不能完全控制马儿的畏惧之心。” 火把烧起来,地面上岳震草图更加清晰,他用石子在上面一边添加着,一边解说。 “咱们不管他是不是有意的减速,只要前面的骑兵一慢,肯定就会压住整个骑队的冲锋速度,这样一来,前有大树拦路无法快速通过,他们的前队挤压在这块方圆二十几丈的小坡地上,嘿嘿,我们的弓箭手???” 一直安静负责照明的拓跋月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心的说:“胡杨的枝枝桠桠挡住了敌人不假,也一样遮挡我们箭手的视线啊。” “傻丫头,你忘了两旁的大沙丘。”岳震笑着在地上勾画起来。“你看,在两旁的沙丘上埋上立柱,再铺上树干不就是一个平台吗,还可以用细小的树枝遮挡在前面。平台建造的高低不同,错落有别,那就等于你们藏在树林里,居高临下的射击空地上的目标。” “太妙了!”终于明白岳震这个工事的核心,是这些搭在沙丘上的平台,拓跋朔风由衷的赞叹起来。 古斯父子则相视愣了片刻,最后还是古斯大叔放声大笑。“哈哈,小震你不做将军真是可惜啦!这样的阵势摆在那里,就算库莫奚和我们的那些红发同族一起来,也只能乖乖的退回去。哈哈,我的傻儿子别想了,这种计划我们鞑靼人一辈子也想不出来。还是早早的回去睡觉,明天带着大家砍树吧。” 拓跋氏的祖孙也被古斯大叔逗笑了,拓跋朔风看到岳震盯着地上的地图沉思,开心的拍着他肩头问道:“呵呵,这个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小震你就放手去干吧。” 岳震却是越看越觉不妥,凝眉摇头说:“爷爷,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堡垒。这个计划有两个致命的缺陷,想了一天,我也没有想到好办法弥补。” “哦?两个缺陷?”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惊问着,几个人的目光也一同回到了地面的草图上。他们真的没想到,这个在他们看来几近完美的工事,在岳震眼里却是漏洞多多。场面安静下来,老老少少们陷入了思索之中。 或许是心心相印的缘故,拓跋月率先想到了情郎的担心,可是她却嫣然笑问道:“你是怕他们避开咱们的工事,绕道过来吧?” 对着少女伸出大拇指,岳震迷惑的看着如释重负的诸位。“怎么,大家觉得没有这个可能吗?” “咯咯,当然不可能。”拓跋月娇笑着说:“乌兰绿洲的周围只有这一条沙土路,其他的地方都是松软的沙子。你从西边过来应该知道,那样的路只能牵马步行,而且沙子山根本承受不住大队的人马在上面行走,除非他们三三两两分散开来,最后到平地上集结,那还不是下来一个就被咱们抓一个。” “噢???”岳震恍然想起自己走下沙山的情形,可不是吗,陡峭松软的下坡路上,如果山体的负重太大,很有可能会大滑坡,深知沙漠习性的人们绝不会冒着被活埋的风险,去干这种蠢事的。 拓跋朔风也点头道:“不错,这一点倒无需顾虑。小震你刚才说是两个缺陷,另外一个是什么呢?” “时间!我是担心时间的问题。” 古斯大叔一拍胸膛大声道:“这个小震放心,你在一旁指导,大叔我保证一天伐树,一天建造。给我们鞑靼人两天的时间,你要的工事保证完成!” “大叔您误会了,我担心的不是时间不够,而是时间太多。”岳震苦笑着摆手说:“咱们无法确定敌人什么时候来,但是咱们又不能不事先准备。大家想想,如果咱们的工事建好了一个月,敌人才来,砍下来的胡杨岂不变成了干柴?人家射过来一片火箭,就能把咱烧得抱头逃窜。” “啊!” “是啊!” 大族长和古斯父子面面相觑,谁也不能反驳岳震的假设。沙漠里干燥的气候确实如此,砍下来的树木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能干透,就像岳震所说的那样,一点小火就能烧起来。 “这可真就难办了!”札比尔抓耳挠腮的献计说:“每天让人浇浇水成吗?” 岳震一想也不是不行,要是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用这个笨法子。他也不敢确定只好看向拓跋朔风,想听听老人的意思,自然就看到了拓跋朔风撇着嘴一个劲的摇头。“恐怕不行吧,除非是泡在水里,要不然沙漠上的一阵热风,就能把浇上去的水吹干。” 猛然听到爷爷说‘泡在水里’,一直紧皱着眉头的拓跋月蓦然惊呼:“对啊,可以泡在水里!我有办法了。” 大家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拓跋月兴奋的晃动着火把说:“咱们知道胡杨干透了,来的敌人可不知道。把那些细小的枝叶泡在孔雀泊,等到狼烟升起来快马送过去盖在上面,不但看不出来还能防火。” “哈哈哈???”蹲在地上的岳震大笑着蹦起来,眉开眼笑道:“好!还是月亮聪明,就这么办!等敌人发觉可以用火攻的时候,已经被咱们消灭的差不多了。” 古斯父子和大族长也笑着直起身来,拓跋朔风畅然点头笑语说:“呵呵,正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群策群力,咱们乌兰绿洲定能安度危机。” 第二天一大早,岳震的计划就进入了正式实施阶段。古斯父子带着刚刚组建的千人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伐大树行动。等一棵棵高大的胡杨轰然倒地,拓跋族的箭手们就围上去把细小的枝条剔下来搬走,一上午的时间,就有将近百棵的大树干干净净躺在哪里,下一步就是艰巨的运送过程了。 一直插不上手的岳震看到了出力的机会,笑呵呵的跑过去找到了札比尔。 “札比尔大哥,咱们来个比赛怎么样?”看到鞑靼少年们在粗壮树干上套上一条条绳索,岳震顿时就明白了他们的运送方式。 “好啊,怎么比你说。” “一人带十个兄弟拉一棵树,谁先到就算赢,哪一队赢得次数多,晚上有肉吃。” “哈哈,我赢定了!愿意跟着我吃肉的过来!”札比尔手舞足蹈的大呼小叫着,很快就召齐了一组人。 岳震也大笑着甩掉衣服,光着膀子喊道:“哈哈,那可不一定啊!哈哈,我现在需要十个并肩作战的兄弟,不是仅仅为了吃肉,还要让你们知道,我们才是乌兰绿洲最强壮的男子汉!来吧!” 他颇具煽动性的宣言,也很快就凑齐了一组彪形大汉。岳震打头双肩挎着绳索,同组的少年分列在大树两旁,一起身背着套在树上的粗绳。 “开始!”被选出来裁判喊声落下,并驾齐驱的两组人齐声呐喊起来。 单比力气,岳震还真不是札比尔的对手,眼睁睁的看着札比尔带队一路狂吼冲到了领先位置。对手绝尘而去,岳震怎能甘心?拼命的拖着大树追上去。 艰难的起步阶段过去,岳震和同组的弟兄们也越跑越快,想到这是鼓舞士气的好时机,他一边发力一边喊道:“弟兄们用力啊!一定要在到达南门以前超过他们!谁先冲出南门水就胜利在望啦,弟兄们冲啊!” “冲啊???冲啊???” 身后的少年人们被他鼓动的热血沸腾,十一个人骤然发力,拉着大树狂奔。 消息传得很快,岳震和札比尔比赛的事马上就有人跑来告诉了拓跋月,此刻正在南面城墙上的少女,嘴里责怪着情郎胡闹,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越来越近的两队人。 札比尔也能感觉到岳震他们越追越近,可能是他带领的兄弟们到了一个疲劳期,再想提速已经很困难了,他也只好很不甘心的看着岳震他们追上来。两组人,两棵大树,转眼又是并肩而行,就好像一切重新开始。 “我们是乌兰最强壮汉子!冲啊!???冲啊???” 后来者居上,岳震带着他的队友呐喊着冲过南门洞,眨眼间就冲出了城墙。拓跋月转身跑到城墙的另一侧时,只能看到飞奔的大树带起的一片烟尘。 ------------ 如期而至·警讯 比赛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其余拖拽大树的少年们也慢慢分开了阵营。一拨狂喊着‘我要吃肉’,另一拨自然就是‘我们最强壮’。最后竟然演变成了‘吃肉队长加把劲’‘强壮队长冲啊’。听着这些令人喷饭的口号,城墙上的拓跋月和小姐妹们早已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岳震和札比尔也不知道身后的兄弟换了几组,乃至最后大功告成时,也没办法计算是谁获得了胜利。 太阳落山,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少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绿洲,一路还在激烈的辩论着‘吃肉队长’和‘强壮队长’的输赢。而两个当事人互搭着肩头走在最前面,泥沙和汗水的混合物已经让两个家伙面目全非了。 第二天,零星的砍伐和运送仍在继续,大队人马则聚集到了工地,又是一天过去,岳震构想的用树木堆砌起来的简易工事,完整的呈现在大家面前。 里面是整整齐齐深埋地下的立桩,桩子上捆着一根根粗壮的胡杨树,而那些好像鹿角一样被完整取下来的树冠堆在最外面,树冠上横竖交错的枝桠纠缠交织在一起,这让岳震不禁有些发愁了,他在想用不着的那一天,这个工事该怎么拆除。 截断了道路的工事,中间只留了大约五尺左右的缝隙,勉强能够让两匹马并行通过。而且这个缺口旁也准备了树冠,是随时可以封死的。工事的后面,就是岳震设计里的核心部分,那些镶嵌在沙丘上的射击平台。 看着一个个能容纳五六个人的平台,像雁翅一样由低渐高的排列在两侧的沙丘上,前来视察的各部族长们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嘴里却是统一的赞叹不已。 拓跋朔风和那几位摇头不止的族长的心思完全一样,他们都在假想着,如果是自己带着马队被这道工事阻挡,他们不敢想象要牺牲多少族人,才能摧毁这道用木头堆起来的城墙。于是众族长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不管是库莫奚人还是其他的什么种族,只要是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会在这道工事前望而却步。 今年这个秋天,将是乌兰绿洲上难得的一个平安祥和的秋天。 岳震感觉到了绿洲的变化,新鲜出炉的那道防线,让所有的乌兰人自信乐观起来。这让他心里凭添了一份沉重,因为他知道,一切单方面的设想都还有待考证,这个考证的过程一定是残酷的,血淋淋的。 这也让岳震在后面的防守训练中显得极为严苛,格外的慎重。他努力的把实战可能发生的状况,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 从来没有接受过训练的乌兰各族青年,面对这些残酷严格的操练,虽然没有人公然的说什么,但是偶尔显露的不以为然,也会让岳震变得很暴躁。每天让人累到要死的训练过后,甚至连拓跋月都觉得,情郎是不是把敌人想的过于强大了。 直到岳震自己也发觉已经绷得太紧,这种无休止的训练才告一段落。除却每日里强度很低的日常演练,他们能做的只有耐心的等待。 枯燥的等待让每一天都变得很漫长,岳震开始怀疑,是不是敌人已经窥破了乌兰绿洲的企图?只等着他们工事上的树木彻底干透了,再来放一把火。 为了抛开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想,他把日常的训练交给了札比尔,自己回到绿洲里天天和布赤呆在一起。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岳震出现的布赤,好久没有见到他的缘故,依旧混混沌沌的小姑娘对他变得依恋,居然能够乖乖的跟着他走出窑洞,这让心头沉闷的岳震感到了些许的安慰。 早晨,太阳升起来,和他们一起吃过早饭的拓跋月又回去参加训练。岳震牵着布赤妹妹的小手,照例来到孔雀泊水边,他发觉阿妹对那里的羊群好像很有兴趣。 兄妹俩并肩坐在草滩上,等着露水退去牧人们赶来羊群,望着安静的孔雀泊在朝阳下波光粼粼,岳震很容易就陶醉其中,浮想联翩。 很多年后,随着水源的消失人们也将离去,这里会变成一片荒芜人迹的大沙漠,就像自己路过的那些废弃的家园,偶尔经过的旅者也只能在依稀的残破中,遐想这里被埋葬在沙海下面的繁荣。 也许再经历千百年的变迁后,那些深知环保重要性的人们,又能让这里生机盎然。到了那时候,也只有这些默默无语的沙丘还记得,记得这里曾经的故事。 啪啪!清脆的鞭子声在远处响起来,小布赤慢慢转过头去,岳震也跟着她望过去,还没有看到羊群,却看到了南方天空上挂着的一柱狼烟。 呜,呜,呜???紧接着号角响起,声音也比平时急促很多。 “吁???终于来了!”岳震长长地出了一口,自言自语的站起来,他身边的小布赤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跟着站起来还拉住了他的衣襟。蹲下去把阿妹的小手放进自己手里,岳震看着妹妹空洞有些惊恐的眼睛。 “阿妹不怕,回去乖乖的等着。阿哥去打跑那些坏人,赶跑了坏人咱们就回家,回去看看咱自己的羊群。” 拉着布赤往回走的岳震走得很慢,狼烟升起到敌人接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要趁着一段时间,好好地静一静。 回到野利族的窑洞时,这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野利大婶指挥着族人们把马匹和骆驼都排列整装。这也是岳震计划中的一部分,如果战斗进行到最坏的地步,敌人接连攻破了工事和城墙,岳震将和拓跋月回到这里,同野利族一起带着乌兰绿洲所有的孩子们突围离开。 把布赤交到野利大婶手里,大步离开的岳震没有看到,小布赤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又紧紧的抿住,当然也看不到小女孩的眼睛里闪过的焦虑和担忧。 腰悬号角,手提大弓的拓跋月,还有那匹神骏的白马‘云彩’等在城墙门洞下,飞奔而来的岳震上前抱住少女的纤腰,两人腾身上马绝尘而出。 平稳的马背上,怀抱着心爱女孩的娇躯,眺望着远方的岳震目光沉静,心中的热浪却无法抑制的翻涌起来。来了!来吧!狼烟已经升起,号角已经吹响,却战斗吧!为了怀里深爱的月亮,为了身后深爱的阿妹,去投入你的战斗! 矫健的白马驮着面色凝重的少年男女,飞快的超越着一个个运送树枝的身影,马蹄飞踏一路烟尘。 “驭???札比尔大哥,放狼烟的兄弟回来了没有?” “还没回来,震兄弟,不过应该快到了。” “兄弟们各就各位,我们出去看看。驾???”岳震催马冲出了工事之间的缝隙,冲上那道短短的缓坡。低头看了一眼迅速后退的沙土地,他仿佛已经看到这里将被鲜血染红,仿佛已经听到喊杀阵阵。 小缓坡转眼即过,‘云彩’带着他们冲上盆地的最高处,岳震拉住了缰绳。 刚刚兴奋起来的白马不甘心的甩动着大头,微微起伏中岳震望着远方的地平线,紧了紧怀里的少女,轻声问道:“月亮,害怕吗?” “不怕。”拓跋月把大弓横在身前,举起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情郎的脸庞。“我很开心,是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满足而充实的快乐。自打拿起弓箭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一次次的练习射中靶心,现在我才明白,我真正要守护的是什么,不是那座没有生命的圣山,而是你,需要我用一辈子守护的男人。” 大战在即,目光迷离少女轻声说出了她的誓言,没有天崩地裂的海誓山盟,只有眼前绵延到天边的沙漠,只有她身后的男人,静静的聆听。 “月亮???”突然间岳震的胸口仿佛填满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哽咽。 “嗯???”拓跋月轻轻的答应着,很费力的回过头来,她已是晕染双颊。“亲亲我,亲亲你的月亮。用亲吻向你的月亮保证,不管敌人有多么凶狠可憎,你不会抛下你的月亮,去和他们拼命。” 没有一丝眩晕急促的欲望,他们纯净的,忘情的亲吻着爱人。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也不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却是让他们终身也难忘记的一次。 沉闷单调的马蹄声隐隐约约,岳震和拓跋月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爱人的唇,一起看向声音的来处。远方的小黑点慢慢的变大,这是绿洲派出去的哨兵,燃起狼烟的人。 哨兵越来越近,终于近的让岳震已经能够看清楚他的表情。正因为如此,岳震不由得大为迷惑,怎么是这种神情?不是惊恐,不是兴奋,更不是那种咬牙切齿的愤怒。在岳震看来这个哨兵的脸上,根本就写着,气急败坏。 他们早就发现了哨兵,哨兵当然也远远的看到了岳震和拓跋月,令他们更奇怪的是那个哨兵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眨眼间就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 “月亮,出乱子啦!我去报告大族长。” 拓跋月茫然回头看着哨兵冲下缓坡不见,这才与岳震面面相觑道:“出乱子?什么意思?要不咱们跟着去听听?” 岳震笑着摇头说:“不用,呵呵,就等在这里,一会就会见分晓。” 少女点点头换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在岳震怀里,情郎胸膛上暖暖的温度传来,拓跋月居然惬意的合上了眼睛,手里握着沉实的大弓,她满足却又可惜的暗想,要是没有敌人,一辈子都能这样该多好啊。 “来了,来了,月亮快看!那是什么?”听闻岳震惊讶的呼声,拓跋月睁开眼睛。 不但是岳震惊奇,就是生活在沙漠十几年的拓跋月也愣住了。没有轰鸣的马队,没有遮天蔽日的飞尘,随着地平线上的那条黑线越来越大,少女不禁瞪大了眼睛,离开了岳震的怀抱坐直身体。 “是牛啊,怎么会有牛车呢?” 越来越多的牛车出现在视线里,岳震几乎有点抓狂了,若不是顾及月亮的安全,他早就催马上前看个究竟。 莫非是某个自大到变态的部族,赶着牛车来抢粮食?岳震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他很快就看清楚视线里的战马不但屈指可数,而坐在马上的,不是瘦小的孩子,就是身形佝偻着的老人。 怎会这样啊!视线里的人们越来越清晰,岳震终于确信,草木皆兵的乌兰绿洲没有等到敌人,等来的是一群拖儿带女的难民。 难民,没错。来的人群中,除了瘦骨嶙峋的老牛拖拽着破车,就是步履蹒跚的瘦马,还有那些满身满脸尘土的男女老幼。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也是一阵混乱,大族长拓跋朔风带着诸位族长也赶到了。 “勒勒车???” “大族长,是敕勒人。” 乌兰绿洲众人也目瞪口呆看着渐渐迫近的人群,拓跋朔风和古斯一句简单的对话,总算是让岳震他们知道了来者的民族。 “爷爷,我们该怎么办呀?” 拓跋月焦急的询问,道出了所有在场年轻人的心声。是啊,什么人,怎样的运输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乌兰人应该怎么办?迎面而来的老少男女显然不是敌人。年轻人们无措,拓跋朔风和古斯也是大眼瞪小眼,他们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形。以往倒是有过一些小部族逃难到绿洲,那不过是几十人而已,哪像眼前这样铺天盖地而来? 皱着眉头的岳震看出来,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想出来什么好办法,眼瞅着来人最前面的牛车已经不足百丈,岳震咬咬牙拍拍白马,策马向迎面而来的人群跑过去。 “月亮,放箭让他们止步!”向前跑了大约五六十丈,岳震再次拉住了马。 拓跋月抽箭搭上弓弦,敏捷的拉弓仰天射出,那支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对面第一辆牛车前的一丈开外,稳稳的钻进地面,露在外面的箭尾轻轻地颤动着。 看到这种古老的交流方式起了作用,对面的牛车不敢再往前走,岳震暗自松了一口气,把缰绳交给拓跋月后他跳下马去。他刚刚迈出一步,拓跋月便跟着翻身下来,少女把大弓挎在身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抓住了岳震的大手轻声笑语。 “忘了刚才的保证了?以后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能跑掉。咯咯???” ------------ 意料之外·逃难 两个人牵着马站定,脚下就是插在地上的那支羽箭,岳震用鞑靼语喊道:“远方客人,请你们的头领过来讲话。” 不管是草原还是沙漠,也无论你经过的是牧场,还是农庄,如果主人的箭落在你面前,你就一定不要超越那支箭。假如你要踏过那支箭继续前进,那就等于向这里的主人宣布,我们是强盗!来战斗吧! 满面风尘的敕勒人满心惶恐,他们中间的很多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园,刚刚升起的狼烟已经把他们的恐惧高高的吊起来,一路走来这些人完全是步步惊心。 不想见到的飞箭还是出现了,敕勒人并不觉得很意外,让他们觉得惊惶的是射出飞箭的少男少女。 挡在面前的少年男女,没有凶神恶煞的表情,能够看见岳震和拓跋月的敕勒人也不懂什么是气势,但是他们却感觉到了威严,令人畏惧不敢靠近的威严,让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们闪躲着岳震的目光,就算是高大的敕勒汉子,也不敢和这个不怒自威的少年对视,更没有人敢于走出去和岳震对话。 “他们听不懂吗?”岳震放弃了高声的叫喊,问着拓跋月。 心细如发的少女看住了几分端倪,笑着摇头道:“鞑靼语是沙漠里通行的语言,他们听得懂,咯咯,只是你让他们觉得害怕了。等等,交给我。” 说着拓跋月丢开了马缰绳,俯身拔出了插在地上的羽箭,举着箭大声说:“你们不用害怕,这里是乌兰绿洲,我们的利箭只对付万恶的强盗。你们的族长或是头人在那里,请他赶快过来,我们想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为什么会到我们的绿洲来?” 看到对面人群里紧张的气氛,明显的松弛下来,岳震不禁有些郁闷了。怎么意思相同的几句话,男人和女人说出来的效果就会不一样呢? “我们和族长失散了,我们是逃出来的。” 终于有人答话,岳震和拓跋月相视松了口气,一齐向说话的地方望去,看到一位老人颤巍巍的离开牛车,在一个汉子的搀扶下蹒跚而来。看得出,长途跋涉已经让老人身心俱疲,一边用力的想要抚平身上皱巴巴的衣袍,老人和那个汉子一起手抚胸口,对着岳震和拓跋月深深的弯下腰。 “赞美您英勇的绿洲主人,祝福您美丽善良的主母。高贵的主人、主母,请原谅我们鲁莽的打扰,我们敕勒人都是老实本分的牧人,只是想找一处能够活下去的地方。” 老人一通‘主人主母’的乱叫,拓跋月大窘之下心里甜滋滋的红了脸,暗想他们两个共乘一骑携手而来,也不怪人家要误会。 岳震却顾不上纠正老人家的语病,他松开拓跋月的手,急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老者。“不可!不可!您年事已高,怎能对我们年轻人这样?万万使不得,我们也不是绿洲当家做主的人,老人家请稍等,容我叫绿洲的长辈过来。” 一路说着,岳震把老人扶回牛车旁,搀着老人重新坐到车辕上,他这才对着远处的拓跋朔风、古斯等众人挥挥手。 乌兰绿洲的几位族长过来和老人攀谈时,岳震退到了外面,他和拓跋月、札比尔几个年轻人站在一起,认真的倾听着族长们与敕勒老人的谈话。老人的疲劳让他的叙述有些杂乱,但是岳震还很快就听清楚了原委,震惊之余再联想到种种后果,心情又沉重起来。 库莫奚人和红头鞑靼人开战了! 新近崛起的库莫奚王伯德钦察,先是统一了库莫奚部所有的绿洲,从今年入夏起,伯德钦察带着他的铁甲雄兵由南向北,征服了大半个昆都伦沙漠,眼下正在和红头鞑靼人激战。 拼死抵抗的红头鞑靼人,自然要恫吓身后的小部族们,如果这些小部族不派人参战,等库莫奚人杀来大家就一起完蛋。这些散落在各个小绿洲上的部族,哪敢参与两只庞然大物之间的决战,唯一的选择就是逃避,有多远逃多远,才可能不被战火殃及。 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呢? 紧锁眉头的岳震替这些逃亡的人发愁,也替乌兰绿洲发愁。库莫奚人和红头鞑靼人之间的争斗,虽说是胜负难料,但是不管最终的胜利者是谁,对乌兰绿洲来讲都不是好事,任何一个可以控制整个沙漠的强大势力,下一个目标必定是乌兰。 岳震的内心深处更愿意看到的是,红头鞑靼人击退库莫奚人的进犯,这样的话,乌兰绿洲的日子还可能好过一些。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可能性不大,若不是红头鞑靼人色厉内荏的惊慌失措,眼前的这些弱小种族也不至于舍弃家园,仓皇出逃。 铁甲雄兵?难道说库莫奚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正规军? 不知是传言有所夸大,还是确有其事,岳震除了惊骇就是忧虑。如果库莫奚人能够迅速的解决红头鞑靼,一路而来,自己修建的那个工事就形同虚设,树木搭建的防线,面对诸如西夏铁鹞子那样钢铁洪流般的骑兵,毫无威胁可言,一冲即垮。 铁鹞子!想到这个恐怖的存在,岳震不由心头一沉。沙漠里没有铁矿,库莫奚人更不可能有冶炼铸造技术,他们哪来的铁甲雄兵?除非是有一个强大帝国在背后支持! 低头沉思的岳震,没有察觉周围的气氛安静下来,直到拓跋月使劲的推推他,他这才惊觉抬头道:“什么事?怎么啦?”四下巡视,他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这边。 “小震,你看???”率先开口的是古斯大叔,这位心地善良的壮汉皱眉道:“据我们所知,从这里不论往北还是向西,都再无绿洲,他们这些老弱病残若是再往前走,只会渴死饿死在沙漠里。小震你看,咱们能不能???” 岳震摇头苦笑说:“大叔您不用问我,如此重大的举措,外人没办法设身处地???” 札比尔狠狠的拍打着他的肩头,疼得他一龇牙,话也只说了一半。“哎!震兄弟你这是什么话?!那天朔风大族长在城门上说得清清楚楚,你是我们年轻人的领袖,再说,以后小月亮就是你的妻子,你怎能说自己是外人?” 余光里瞥见拓跋月黯然低头,岳震知道自己闯祸了,他慌忙摆手说:“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对绿洲的现状并不了解,不能轻易的乱作主张。” 随着他的辩解,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除却拓跋月低着头默默的想心事,所有乌兰绿洲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岳震身上。 “扶危救困原本义不容辞,我想问朔风爷爷和古斯伯伯一句。”明白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容退缩,不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岳震反而能够迅速的冷静下来,他开口问道:“我们乌兰有没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能力,当然不能见死不救,但是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勉强而为,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拓跋朔风和古斯听罢一起点头,岳震说的不错,如果下决心收留这些敕勒人,乌兰绿洲就要负担这些人的衣、食、住。 用力的揉搓着大胡子,古斯族长沉吟道:“小震,大叔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就给你交个底。今年的秋粮丝毫无损,如果不添人进口,咱们绿洲完全可以坚持到明秋。这位察罕图老伯和他的族人要是住进乌兰,会让咱们出现两到三个月的断粮期。” 岳震忍不住摇头暗哂,开什么玩笑!乌兰绿洲这么多人断粮两三个月,那要饿死多少人?古斯大叔说的等于没说。 那位敕勒老人察罕图一直紧张的看着岳震,就在乌兰的一干族长围上来时,察罕图险些就相信了岳震的话,几乎认为他真的不是当家做主的人。谁知道众位族长问得很热闹,最后还是把决定权交到了这个少年的手里。 “好吧!”就在敕勒老人忐忑不安的时候,岳震咬咬牙说出了决定。 “察罕图老人家您听我说,乌兰绿洲可以让你们进入,但不是现在。稍后通过我们的关隘后,请你们暂时在城墙外的空地上露营,等我们派人去统计你们的具体人数,便于安排准备住所。麻烦转告您的族人,患病的人和牛羊马匹,一律不要进入我们的土城,请在城外把病养好。实在无法治愈的牲畜,拖到远处宰杀深埋。好了暂时就这些,您去告诉他们吧。” 看着老人家让人搀着兴冲冲的四处相告,岳震转身对已方的这些人道:“咱们赶紧回去安排,稍后我来分配任务。” 其实听到岳震关于患病人畜的警告,古斯和拓跋朔风不禁有些后怕,如果没有岳震想得这么周全,这个救人的善举,说不定就会变成一场大祸。 一路上思索着走回胡杨树搭建的工事,岳震脑子里也就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等札比尔把队伍集结。他就开始迅速的布置任务。什么人负责继续留守工事;那几组负责引导管理敕勒人通过工事;还有就是城外的空地上如何划分;箭手们小分队要轮值看守南门,劝导那些敕勒人不要急于进城;还要有人把饮水送到城外??? 诸位族长们目瞪口呆也是心悦诚服的看着他指挥调度,一直等到各队的队长们纷纷领命各司其职,这些族长们才如梦初醒,四散去各处帮忙。 岳震自己留在了工事这边,他最不放心的还是这里,既怕安排不当,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和骚乱,更怕有人尾随在敕勒人身后,给乌兰绿洲来个突然袭击。 城里、城外吹响号角,告诉岳震已经准备停当,他挥挥手,负责引导的队伍出发了。 站在为箭手准备的平台上,看着一辆辆‘勒勒车’穿过工事走下盆地,原本面色沉静的岳震也不禁动容。扶老携幼,衣衫褴褛的敕勒人实在太过凄惨,一张张疲惫、惊惶、茫然的面孔从眼前走过,他心里沉甸甸的,很是压抑。 由于人数众多,行进缓慢,而且工事中间的入口狭窄,敕勒人的最后一辆牛车进入土城前的空地时,天已擦黑,所有人无不松了一口气。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各自回去休息,岳震却还是不放心工事这里,决定今晚就在这里守着。 让那些留下来的兄弟先回去吃饭,岳震趁着夜色走出了工事,走过那一段小缓坡,来到早上看见敕勒人的地方。 星光点点,看着远方沙丘的轮廓,模模糊糊的起伏在夜色下,他轻轻的一声叹息。 预想中的敌人没有出现,沙漠南方的战斗让很多人的轨迹发生了改变,岳震深知自己也是产生改变的一员。逃亡的部族涌入,强敌时刻都会出现,种种不确定的因素摆在面前,他明白短时间内很难离开乌兰。幸好阿妹的病情明显转好,不用他在去留之间艰难的选择。 唉???也不知道沐兰枫和巴雅特回来没有,他们的西辽之行成果到底怎样? 想起匆匆忙忙赶往曲什的申屠扑了空,岳震暗自惭愧不已,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等不到自己的申屠,应该差不多已经回到襄阳了。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看到自己带回去的两个异族姑娘,老爸和家里的亲人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岳震幻想着那时的情景,忍不住有些想笑了。 唉???还没等他咧开嘴,却又是一声叹息,这一次是他身后的拓跋月轻声低叹。岳震猜想是月亮给自己送饭来了,笑嘻嘻的回身看去,等看到少女手提篮子一脸的怨气,他这才猛然想起来,心爱的女孩还在生自己的气哩。 “嘿嘿???”腆着脸,嬉皮笑脸的走过去,看着少女气呼呼的把篮子递过来,他不但不接反而一转身,转到少女的身后一把拦腰抱住。 本想递给他就走的拓跋月,没防住他使诈悔之晚矣,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后,少女也就不再动了,只是依然黑着脸不理岳震。 “月亮,好月亮,莫生气啦,你也知道我那是情急之下,根本想不了那么多。”低头把下巴枕到少女的肩上,岳震在她耳边轻声哀求说:“不要生气了,因为事关重大,不能轻率的决定,我才会???” ------------ 浪漫温馨·归途 嗅着少女淡淡的幽香,岳震的双手滑动在拓跋月结实的腰腹之间,掌心里爱人温暖的体温是那样的真实,刹那间就驱走了他全身的疲惫,心头暖流涌动,如沐春风。 轻柔的爱抚之下,拓跋月那一点点的怨气早就不翼而飞了。少女惬意的依在情郎怀里,不禁有些愧疚的柔声说。 “昏天黑地的忙过来,我明白了你的担心。整个下午我们都守在南门外,光是为了阻拦那些要进城的敕勒人,就费劲了唇舌,你的顾虑是对的,好心未必就能办成好事。想起来真有些后怕,若是毫无准备的让他们一拥而入,局面肯定会混乱到失控。” 爱人这样通情达理,勾起了岳震心中那些最柔软的感动,转回到拓跋月正面,手扶她的肩头,他凝视着夜色中一闪一闪的眼眸。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伤心的。保证再也不会了,如果下次我再让月亮难过,就???” 未等他把话说完,拓跋月娇艳的双唇就送上前去,让岳震把一番保证乖乖的咽了回去,少年情侣用炙热的双唇向爱人倾诉着浓浓的歉意。 夜半无人私语时,此时无声胜有声。只可惜少女手中的提篮,让她没办法全心全意的投入痴吻,也让她想起来劳累了一天的情郎,还饿着肚子呢。恋恋不舍离开令她迷醉的双唇,拓跋月轻轻的喘息着,微微眯起的大眼睛里娇媚如丝。 “傻子,饿了吧?先吃饭,吃过饭再???” 似嗔还喜的少女娇羞住口,看的岳震心怀大畅,忍不住大笑着调笑道:“呵呵,吃过饭再怎样呢?小月亮说来听听,哈哈哈???” “你这家伙越来越坏了,就会取笑人家???”羞怒交集的少女咬着唇瞪着他,却又抵不过岳震眼中的笑意,低下头‘吃吃’的笑起来。 岳震大马金刀的蹲在篮子前狼吞虎咽,拓跋月站在他身后,轻柔揉捏着他的肩头。瞅着津津有味的情郎,少女娇笑道:“慢着点,咯咯???这两天恐怕你就要这样凑合了,等忙过着一阵子,我再给你做好吃的解解馋。” “难喽???”岳震摇摇头,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逃难的人将接踵而至,咱们悠闲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喽。” 拓跋月也不禁愁上眉梢,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是啊,人会越来越多,乌兰就是这么大的地方,你说可怎么办呢?” 把最后一口食物塞进嘴里,岳震拍拍肩头上的手站起来,咀嚼吞咽着眺望远方。 “我在等,等库莫奚人和红毛鞑靼的确切消息。只要确定他们进入僵持阶段,我就带着所有愿意走的人离开这里。留在乌兰绿洲,天灾人祸的阴影就会时刻笼罩着咱们头上,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随后的几天里,一切都按照岳震的预想发展着。零零散散逃离家园的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乌兰,城墙外的空地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各式毡房、车辆。 一大批黄头鞑靼人的到来,顿时让已经不堪重负众位族长们开始叫苦不迭,岳震也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库莫奚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凶悍的红头鞑靼人与侵略者纠缠在大大小小的绿洲上,两族的战争进入了不可避免的僵持期,骑虎难下的库莫奚人只能一点点的蚕食敌人。 岳震通过拓跋朔风召集了各位族长,这次参加会议的,不但有乌兰绿洲里诸位焦头烂额的族长,逃难而来的各族领头人也都应邀出席。 议题很简单,但是对于乌兰人来讲,却是极为艰难的抉择。 经过沉闷的寂静后,首先表态的是野利大婶。“小震说的对,是我们痛下决心的时候了!留在绿洲只能是苟延残喘,趁着沙漠的新霸主还未做大,正是我们新辟家园的最好时机,我们野利氏决定跟着小震离开。大家不要怪我绝情,我的肩负着老老少少几百口子,还有我们野利子孙后代的出路。” 野利大婶坚决鲜明的态度让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她们是乌兰绿洲连接外面的桥梁,是诸如盐巴之类生活必需品的来源。 “大婶,您看这样行不行?”岳震接口说:“我的意思是,等大婶和族人们在外面安定下来,商队依然可以来往青宁原和绿洲之间,只是来回的路程太远,咱们需要商量???” “不必了!”古斯笑笑打断了他。“野利一族顾念世世代代生活在一起的情分,陪着我们这些人在沙漠里苦熬了这么多年,我们黄头鞑靼人一直感激的很。大妹子放心的带着你的族人离去,我们鞑靼人的困难自己可以解决!” 岳震眉头一紧,不禁有些心焦的道:“古斯大叔,您看这???” 在场的乌兰人心里都很清楚,现在有了岳震这样的外援,绿洲里的小部族都可以放心大胆的离去。而让人无法割舍的只有两件东西,一是鞑靼人眼中时代耕耘收获的农田,二就是拓跋族始终不肯离弃的圣山。 其实大家也都清楚,商量的,也就是留下来这些人的善后问题。 “小震你放心,这不是大叔在赌气。呵呵???”再次打断岳震的古斯眨着眼睛笑着,笑容里除了平时的憨厚朴实,还有一丝智慧的意味。“札比尔也会带着一部分年轻人随你们离开,他们不但要寻找新的家园,还要负责运送留下族人的日常需要的盐巴、肉干、酥油。这样的锻炼,才能让他们变得像你一样勇敢坚强。” “哈哈哈???你这个狡猾的家伙。”一直沉着脸的拓跋朔风摇头大笑起来,恍然大悟的岳震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好!算你没有辜负老族长的信任,古斯,今天的你,才是一个合格的领头人!” 拓跋朔风由衷的拍手笑道:“好!拓跋族的年轻人和鞑靼的年轻人共进退,就让我们的雏鹰起飞吧!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留下来,完成祖先留给我们的使命!” 气氛有些悲壮,却也变得轻松简单起来,至少岳震是这样觉得。选择的结果必然就是割舍的痛苦,有的很长,有的可以很短。 随着察罕图表示愿意动员敕勒人一起离去,大家又把目光集中到,新来的鞑靼人族长诺尔盖的身上。这位比古斯稍稍年长的头人,在大家的期待下斗争了一会,终于表示要留下来和古斯的族人一起耕作,决定了绿洲人命运的会议进入尾声。 策划,组织一场规模如此巨大的迁徙,让年轻人们很振奋,也不免有些沉重。 行程上奇缺的水源,限定了每一次出发的人数,所以岳震他们商量再三,终于敲定了一个完整的迁徙计划。 计划里最先离开的只有三个人,岳震、拓跋月和小布赤。他们的任务,是要在路上做出尽可能多,尽可能醒目的路标,为后面跟上的人,指引水源的方向。岳震还有一个派人接应的重任,要有人等在沙漠边上,指引绿洲人前往青宁原的鱼儿海子。 经验丰富的野利族人,在他们的计划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每一个成年的野利族人都要带领一个小分队上路,每个小分队都由拓跋箭手、鞑靼青年和小部族的老幼妇孺组成。 庞大缜密的迁徙计划渐渐临近,绿洲不可避免的笼罩在离别的伤感之中。 这一天,依旧是秋高气爽,三头骆驼和‘云彩’整装待发,岳震,拓跋月和布赤站在土城墙下的门洞里,当然还有一群送行的人。可能是猛然见到这么多人,小布赤还是有些紧张无措,她藏在拓跋月的身后,紧紧抓着拓跋月的衣裳。 被安排稍后出发的人没有多少难舍难分,因为大家只是短暂的分别,他们也将陆续与留在绿洲的人告别。 本来大家以为最难受的应该是大族长,但是老人家洒脱的神态和爽朗的笑声,不但冲淡了孙女的悲伤,也让所有在场的绿洲人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我们只是短暂的分别,我们将重逢在那个未知而美丽的新家园! “小震,一切都交给你了。”将拓跋月的手放到岳震的手里,拓跋朔风的话里有很多的含义。“我希望,下一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告诉我这个老人,你不负所托!这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保重!” 凝望着朔风爷爷深邃的眼睛,那里的最深处,有一种只有他能够看得懂的哀伤。岳震不禁鼻子酸酸的,他紧闭着嘴巴用力的点点头。 先把拓跋月送到骆驼背上,再把布赤交到她怀里,岳震回身巡视着送行的人们,每一张面孔都要仔细的看一看,最后把目光留在了拓跋朔风的脸上。 “爷爷,好好保重自己,等着我们来接您!” 望着牵起骆驼转身离去的少年,清脆悦耳的驼铃声中,老人的眼里还是泛起了泪花。老人对着那个坚定的背影高声喝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一个男人!我们敬仰神明!我们爱护妻子!我们守卫家园!” “我记住了!敬仰神明,爱护妻子,守卫家园。” 一样高声重复的少年头也不回的走了,送行的人们没有看到他已是泪流满面。但是身后的绿洲听到了,脚下的沙漠也听到了,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誓言。 相比来的时候,岳震的归途,完全可以算是一次浪漫温馨的旅行。 不再有孤行千里难耐的寂寞,每个宿营的夜晚,三个人都要挤在小帐篷里,岳震和拓跋月也都要看着小布赤香甜的沉睡后,再携手走出帐外。或是少女依偎在情郎的怀里,或是他枕在她的腿上,又或是他们背靠着背仰望晴空,每到此时,就好像有着说不完的话一样,沙漠戈壁上,留下了他们无数的低语倾诉。 即便是看上去丑陋单调的荒原,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兴致来时,岳震还要扯起嗓子吼几句莫名其妙的歌曲,总能惹得拓跋月笑弯了纤腰。少女的欢笑伴着声声驼铃,洒落一路。 他们标记了数不清的路标,终于在一个晚霞印天的黄昏,看到了远处的布哈峻。 远处熟悉的布哈峻和眼前陌生的营地,让岳震停住了脚步,不禁很是惊异的猜测起来,就在早先沐兰朵他们藏马的地方,怎么突然多出来这么大的一处营地。正值做饭时分,望着营地上空袅袅的炊烟,侧耳倾听着依稀可辨的人声,他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岳震窥探着营地,营地里负责警戒的雪风队员也很快就发现了他,隐隐约约一阵激动的叫喊声后,隆隆的马蹄声从营地里冲出来。 三匹冲在最前面的马转眼就到,头领归来的激动和乍见两个女孩陌生女孩,让匆匆赶来的沐家姐弟和巴雅特的表情一样的精彩。 “哈哈哈???我的兄弟,你终于回来了!”巴雅特的惊愕只是一闪而过,激动的蒙古少年不等战马停稳,就飞身下马和迎上来的岳震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哈哈!找到阿妹了!奇迹,真是奇迹!小羊倌,你真是个神奇的家伙!” 拍打着兄弟宽厚的肩背,岳震离开他又和赶上来的沐兰枫抱在一起。 “兄弟们,大嫂,我回来了!稍等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与沐兰朵含笑点头后,岳震回身从骆驼上先接下布赤,再扶着拓跋月跳下来。 “月亮,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沐兰朵大嫂,这是兰枫兄弟,这个圆脑袋小眼睛的家伙,就是我的蒙古兄弟巴雅特。” 笑嘻嘻的牵着拓跋月的手,岳震煞有介事的清清嗓子道:“吭吭!下面向各位隆重介绍,那个小姑娘就是我的妹妹,布赤。这位大姑娘吗,就是我的妻子,来自乌兰绿洲拓跋族的拓跋月,你们叫她月亮妹妹就可以了。哈哈哈,我是不是很厉害,哈哈???” “啊????” 沐家姐弟和巴雅特一起张大了嘴巴,表情却是各不相同。 只因猛的见到骑马跨刀的陌生人,小布赤不免紧张起来,拓跋月一边含笑和岳震的伙伴们点头示意,一边还要安抚惊慌的阿妹。她也没有料到岳震直接就说出了‘妻子’,羞喜交集的少女,顿时显得比布赤还要忸怩慌乱。 ------------ 欢迎仪式·展望 “厉害,啧啧,厉害啊???”沐兰枫大张着嘴巴叹服道:“以前我们只知道你是个打仗不要命的家伙,没想到连讨老婆的本领,也是这么厉害啊???” 巴雅特搭着沐兰枫的肩头,上下打量着满脸通红的拓跋月,也跟着起哄说:“是啊,这么漂亮的女孩都被你骗回来了,我们不服也不行啊。是吧,兰枫兄弟,呵呵呵?? “那是???”岳震在两位一脸敬仰的兄弟面前,嘴一撇立刻拽了起来,刚要摆出一付前辈高人的样子,却觉得手背上一阵疼痛。原来是拓跋月看到情郎将自己当作了炫耀的资本,好气又好笑之中,狠狠的掐了下他的手背。 这时候表情复杂的沐兰朵也恢复了镇静,笑着走过去把岳震推到前面,拉起拓跋月的手笑起来。“是啊,好漂亮的妹子啊。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好妹子,不要理他们这些家伙,营地就在前面,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解脱了的岳震则和两个兄弟牵起骆驼马匹跟在后面,他首先要问的当然就是,前方的营地究竟是怎么回事。 沐兰枫的解释和岳震猜想的一样,果然是他们把西辽边境上的乡亲们接过来了。 听说沐家和纳速族基本上是倾巢而来,老老少少将近三千人都搬到了布哈峻,岳震不由的暗暗叫苦:怎么都赶到一块了呢?雪风的乡亲刚刚来到,绿洲各族的大迁徙又迫在眉睫,真是乱的很呐。 “兰枫,真不好意思,你们来回奔波刚刚歇两天,有件事???” “哎,震头领你这是什么话?你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沐兰枫微微不悦的制止了岳震的客套。“我们沐家和纳速乡亲们都已经安顿下来了,只是???嗨,反正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我们去做,现在咱雪风已经整整有五百多兄弟了!” “嗯?只是什么?乡亲们有困难?”听到沐兰枫词语闪烁,岳震追问起来。 看了一眼前面和拓跋月低声笑语的姐姐,沐兰枫挠头道:“也不算什么困难,只是姐姐这一阵子为乡亲们的生计发愁,这么多人总不能坐吃山空啊。” “噢???”岳震心头一松,笑着点头说:“呵呵,这个不急,咱们有时间慢慢合计。我是想让你带一些兄弟做做向导,给月亮的族人带带路???” 于是,岳震就把乌兰绿洲各部族的大迁徙很详细说了一遍,沐兰枫和巴雅特两人认真地听着,很快也就明白了向导和带路的意思。他们在后面的商议一字不落的传到前面,手牵着布赤和沐兰朵低语的拓跋月豁然明白,岳震为什么急着向这几个人宣布他们的关系。 对雪风来讲,帮助绿洲人的大迁徙,是一项繁琐艰巨的事情。不但毫无回报,甚至还要付出很多的苦差事。也只有首领妻子的部族,才能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心悦诚服。 情郎如此体贴,拓跋月芳心里柔情交织着感动不说,她身旁的沐兰朵也是面带微笑若有所思。也不知,她们是否能够真正明白‘妻子’这个字眼对与岳震的涵义。或许能让他解决很多眼前的烦扰,或许能让他就此斩断从前的丝丝缕缕,又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妻子’这两个字为什么就脱口而出。 早在建这个营地的时候,沐兰朵和雪风的所有兄弟就离开了布哈峻的清真寺,同时也为岳震准备了一间宽大的毡房。 他们进入营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岳震需要做的就是和那些沐家、纳速家的长辈们见礼认识。两个大家族的人对岳震的事迹已经是耳熟能详,现在终于见到了这位传奇少年,很多人不免又有些意外。 稍作休息,因为岳震的归来,一顿普通的晚饭则演变成了一个热烈的欢迎仪式。 回纥与草原上其他部族略有不同,他们不喜欢在地面上起火,而是在地上挖一个小坑当做火塘,火塘边上煨着茶香四溢的瓦罐,上面架烤着白馍、土豆等等食物。岳震、拓跋月和巴雅特被分配到一个小火塘旁坐下,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岳震不禁食指大动,眼前的情形让他想起风靡大江南北的烧烤。 没有油脂横流的肥羊,也没有甘冽的美酒,简朴甚至有些寒酸的晚餐开始了。岳震却好像回到了自己家里,毫无生涩吃的满头大汗、津津有味。他身边的拓跋月则把布赤搂在怀里,悉心的照顾着阿妹吃东西。 岳震另一边的巴雅特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羡慕,也暗暗为伙伴感到高兴。 不时还有姑娘小伙们跑来放歌献舞,歌声阵阵、口弦声声,欢笑与清脆柔和的音乐搅拌在夜晚的营地里,让人悠然沉醉。 此情此景,岳震更多的还是敬佩,两族的乡亲让他看到,也感受到了很多。他们的毡房简陋,缝缝补补,他们身上的衣衫也已经失去了鲜亮的颜色,但是他们却不允许身上有半点的邋遢,从头到脚都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最让岳震感动的是乡亲们的笑容,他不但从笑容里看到了乐观与豁达,也在欢笑海洋里听到了这个民族的坚强和无畏。 身旁的巴雅特凑过来,打断了岳震的思绪。“小羊倌,刚刚听你说,敕勒人要从沙漠里走出来?” 岳震呵呵一笑,转眼看向伙伴道:“是啊,人数还不少呢,有什么想法?” “敕勒人和我们蒙古人是同一个祖先,我们都信仰‘孟和腾格日’,而且他们也都是放养牛羊的行家。” “哦????”岳震不禁眼睛一亮,盯着他说:“鱼儿海子那边的草场遍地,你能不能和他们搞一个养马场?” 用肩头狠狠的撞了岳震一下,巴雅特两眼放光的笑道:“呵呵,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咱俩想到一块去了。如今咱们已经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给我两年的时间,我和敕勒人能给你一个千匹的马场!” “千匹?!”岳震险些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他的惊呼也吸引了拓跋月的注意。“巴雅特你从哪里搞这么多种马?” “秘密,这是我们蒙古人的秘密。嘿嘿???”巴雅特眨着小眼睛笑起来。 “小羊倌你看。”吊起了岳震的胃口,巴雅特从火塘里拿出两个土豆摆在地上。“这个是布哈峻,这个是沙柳,再往北就是鱼儿海子。以我看来,月亮姑娘他们迁徙而来的族人,不一定都要安排到海子那边去,布哈峻与沙柳之间也是一块好地方。你看,先来的人沿途就安下营地,不但能够指引方向,还可以给后来的人提供一个打尖休息的地方。” 岳震知道巴雅特对青宁原的熟悉要远远超过自己,所以他不但很认真的听着,也在脑子里勾勒着一个立体的场景。 这是一个扩散型的迁徙计划,先来的人就地安家,后来的人一步一步的向前延伸。 巴雅特越说越觉兴奋,不禁有些思如泉涌难以自制。“布哈峻和沙柳,为何比不上曲什呢?是因为这边人烟稀少,荒郊野外的让商客们觉着不安全。老祖宗告诉我们,近山为猎,居水为渔,临路行商,想想看,从布哈峻到沙柳再到鱼儿海子的东边,填充了大量的农牧渔民,商路肯定也会跟着繁荣起来。” “好是好,只是???”岳震皱起了眉头,指着地上说:“这条路的西边就是昆都伦沙漠,沙漠里现在乱的很,安全可是个大问题。” “我看没有问题。”一直倾听着他们说话的拓跋月也插了进来。“我们可以依照以前的方法,派人驻守在沙漠里的水源,用狼烟传递警情。而且这边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路可退,倘若真是强敌突然来袭,我们可以向东且战且退,为救援赢得时间。” 一拍大腿,巴雅特大声道:“好!狼烟传递消息,彼此守望相助。你们看,沙柳正好位于布哈峻和鱼儿海子之间,只要在这里准备一支快速移动的马队,不管两边的任何一处传来警报,沙柳的马队都可以在日落以前赶到救援。” “不错,有意思。”岳震也被他的话打动,频频点着头思量起来:黄头鞑靼人本身的防御能力就很强,拓跋族远程的攻击力更加恐怖,如今他们离开了不能弃守的乌兰土城,变得进退灵活起来,自我保护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看到岳震和拓跋月一起点头认可,巴雅特指着那个代表沙柳的土豆,继续着他的憧憬。 “以前沙柳集市就是青宁原最大的牛马羊交易地,但是主要依靠蒙古、回纥和各部族的牲口贩子,源头很不稳定。现在月亮他们人口够多、周边的草场也算不错,如果安全再有保障。哈哈,用不了几年,沙柳就将成为青宁原最繁华的中心!” 巴雅特一脸热切的沉浸在自己的规划里,那边的拓跋月也不禁被他感染,还有什么能比部族的繁荣强盛更让人心潮起伏呢? 岳震却在这个时候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轻声说:“唉,太繁荣未必是什么好事情啊。哪里有让人眼红的繁荣,哪里就有各种各样的利益争斗。乌兰人被迫走出沙漠,不过是想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家园,太多的流血牺牲是不是有悖我们的初衷呢?” 拓跋月感受到了他的担忧,也想起来爷爷那天关于外面的感叹,轻轻碰碰情郎的肩头,她柔声劝道。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至于以后的生活,就让我们的族人自己选择吧。如果乌兰人甘于清贫辛苦,自愿的远离繁华喧嚣,谁也不能逼他们呀。好啦,别发愁了,谁能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阿妹有些困了,咱们带她回去休息吧。” 苦笑着点点头,岳震拍拍巴雅特站起来说:“好兄弟,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吧!我也觉得你和兰枫对调一下比较合适,就让兰枫带着弟兄们操练,你负责接应绿洲部族。” 就在他接过昏昏欲睡的阿妹,等着拓跋月站起来的时候,却听到后面有人喊他。 “震头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等到来人走近岳震才看清楚,是阿罗派到雪风的蓝仲。“震头领,我们是和申屠大掌柜一起来的,大掌柜在曲什等不到头领,就和我们六个来了布哈峻。没成想还是没有见到震头领,这是大掌柜临走的时候托我交给你的。”说着话,蓝仲把手里的小包袱递过来。 站起来的拓跋月重新抱住阿妹,让岳震誊出手来接过小包袱,看着蓝仲回身要走,岳震急忙叫住他,问起了他们的近况。 蓝仲低声笑道:“好,我们五个兄弟都很好,而且和雪峰的兄弟们相处的不错。只是那位强巴兽医,现在还有些不合群,整天一个人愣愣的出神。我们住在东口的训练场,震头领有时间的话,就过去看看强巴大叔。” 挥手和这位来自羌刺的兄弟道别,岳震找到沐家姐弟打了个招呼,又与族中的长辈们行礼告别,这才背起已经睡着的布赤和拓跋月回到他们的毡房。 他们没有回来以前,已经有人点亮了油灯,轻轻摇曳的光晕中,宽敞整洁的毡房显得分外安静而温馨。沐兰朵为岳震准备的都是布哈峻最好的,地上的毛毡上还加铺着毛绒绒洁白的羊皮,紧邻着睡具的前是一张小炕桌,小桌上摆着那盏油灯。 两人合力,轻手轻脚的把阿妹放下,拓跋月跪在羊皮上给布赤脱下靴子,再去摆好枕头,为熟睡的阿妹盖上薄毡。 岳震却看着香甜沉睡去的阿妹,也看着地上唯一能够睡觉的地方,不禁有些心慌意乱。在路上条件有限,三个人挤在一起情有可原,现在已经回到了布哈峻,还要和月亮睡在一起吗?可是谁让自己当众宣布了呢? 跳跃闪动的灯光下,把阿妹摆弄好的拓跋月也褪去靴子,两条秀美结实的长腿,舒适慵懒的伸展着。她摘下小帽,正在一点点的解着乌亮的发辫。 灯下少女轻柔舒展的背影,让岳震的一颗心无法抑制的狂跳起来,口干舌燥的他试图闭上眼睛稳住心神。可是没有用,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要不怎么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奔涌呢? 拓跋月听到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虽然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可是莫名的紧张恐惧,火辣辣的娇羞期待,诸般情绪破天荒的汹涌而至,她傻傻的呆在了那里。 安静的毡房里,两个纷乱的心跳声清晰可辨,空气里也充斥着愈发黏稠的暧昧。 ------------ 南方来信·牵挂 “咯咯???” 少女的一声轻笑,顿时让将要燃烧的空气冷却下来。“傻子,路上都是你抱着我睡,怎么今天害怕啦?咯咯,傻站着干吗,还不过来帮人家解辫子。” 岳震的心头为之一定,睁开眼睛的他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般奇妙,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该来的终究会来。就好像自己经历过的许多事一样,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把手里的包袱放到小桌上,他也脱掉靴子盘膝坐在拓跋月身后,开始笨拙的帮起忙来。 “吁???终于弄完了。”拓跋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靠进岳震的怀里,岳震也正好趁机把腿展开,解开少女满头小辫的工作足以让他头晕眼花了。 “明天我帮你洗头发吧?”宠爱的拨弄着微微卷曲的秀发,岳震听到怀里的女孩用鼻子‘嗯’了一声,接着笑道:“呵呵,月亮,咱以后不扎这么多小辫子好不好,每天又要梳又要解还要洗,怪麻烦的。” “不嘛,就要扎,我还要你每天都给我梳头。咯咯???”拓跋月不满的在他怀里扭动着,显露出那种只在他们独处时才有的娇痴。 伸展双臂环抱着怀里的少女,他笑着道:“好好,每天给你梳就是喽。月亮,等忙完了眼前这些事情,咱们回到江南我家,再成亲好吗?” 拓跋月的娇躯微微一颤,她对情郎所说的‘成亲’似懂非懂,但是她明白这是让许多女孩子羞于启齿的话题。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燥热涌上来,少女将滚烫的脸颊深深的藏在情郎的腋下,哪还敢和他对答? “我想在父亲、母亲,哥哥大姐的面前,举行咱们两个的婚礼,我想要听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祝福,祝福我们???” 岳震的身体猛然变得有些僵硬,患得患失的拓跋月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忘记了羞怯的少女急声问道:“要是???要是公公婆婆不喜欢我???” “傻瓜,怎么会呢?”感觉到怀里娇躯的颤栗,岳震用力把她拥在怀里说:“老爸和娘亲见到这么好的儿媳妇,肯定高兴的不得了。他们疼爱我,就像朔风爷爷疼爱你一样,他们才不管你是什么种族,来自哪里呢?只要是我喜欢的女孩,我的亲人就一定会喜欢。尤其是我大姐,一手把我带大,最疼我了。” 怀里少女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柔顺,枕着情郎厚实的胸膛上,拓跋月合上了眼睛。 “到时候,咱们把公公婆婆、哥哥姐姐都接到这里好吗?我从小只有爷爷一个亲人,最羡慕人家一大家子人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了。” 岳震突然感觉到一阵寒冷,只有抱紧怀中的少女,才能让他感觉到丝丝的暖意。倾听着爱人美好的憧憬,他却无言以对。 可能吗?老爸豁然顿悟,解甲归田,和子孙后代们快快乐乐的颐养天年,听起来更像一个美得让人心碎的童话故事。那老爸还凭什么名垂千古?历史上功成身退的名将比比皆是,功勋战绩超越老爸者也不是少数,为什么他的名字能书写在那里,被世世代代千千万万的人所敬仰,还不是因为那个仿佛已经注定的结局! 我从不愿放弃的改变,从哪里开始?我能改变什么?我这个原本不该出现的人,一步跨进这段历史是必然,还是偶然? 偶然吗?难道是上天觉得我前世的遭遇还不够凄惨?非要我再世轮回,亲眼目睹着亲人们一个个走向不归路。还是上天觉得,后世之人对这段痛楚的理解不够真实,派我来真真切切的体验一回。 如果是必然呢?那随着我的出现,必然就会引发一些改变。在哪里呢?掩盖了很多真相的历史,不能给我丝毫的提示。渴求的改变,还得由我去一点点的探寻。 直到拓跋月偎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岳震这才把少女放到松软的皮毛上,轻柔的给她盖上薄毡时,他的视线落到那个包袱上。 震少安好,见字如面。 一别半年有余,在三界集偶遇冲索多吉乍闻震少讯息,希侃甚是惊喜,随即率商队星夜赶往曲什,却不料赶到时震少已经不在。时逢赛马大会,希侃就在曲什盘桓了一月,商队满载归宋,希侃想念震少心切,这才和雪风的弟兄们来到布哈峻。 碰巧震少西去沙漠,你我兄弟还是不得相见,希侃不得不叹,天不遂人愿。 下一批商队再来时,希侃仍在归途不能同行,你我再见预计还要等到冬春交替之时。有些话不吐不快,希侃只好借这封书信与震少一叙。 希侃在布哈峻曾与沐当家详谈数次,每每从沐当家口中听到震少一意回宋。希侃却不以为然,想请震少慎思。在曲什,亲眼目睹了繁荣不亚于江南的赛马会,希侃以为青宁原大有可为。试想一下,南方有我和凤英打理,一明一暗两线起飞,无论是三路护军掩护下的私货还是我新建的商队,盈利都自不菲。倘若震少坐镇青宁原,我们的货物无论北出西夏,西到大辽还是南去吐蕃腹地,绝对是得天独厚,你我当日之梦想,不远矣。 ?????? 申屠希侃写给岳震的书信,更像是一封商业信函,信里详细的介绍了‘汇丰号’新商队的组建过程,也顺便交待了岳元帅在里面起到的作用。 然而申屠的重点是想让岳震明白,青宁原现在俨然已成吐蕃东北的商业中心,很值得他们用心的经营一番。 静静的把信折好,装套,岳震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作为一个优秀的商人,申屠的敏锐绝对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就算岳震自己也不能不佩服。申屠希侃所言,和巴雅特刚刚的构想如出一辙,布哈峻和沙柳两大集市的地理位置优越,绿洲迁徙而来的众多人口必将会加速这里的发展,到时吐蕃、西夏、西辽甚至更远的商人就会蜂拥而至,这两地的繁华很快就能超过曲什。 想着想着他霍然开朗,人类的活动才是一切的根本。决定把绿洲人带到这里的那一刻,这里已经注定了将要日趋繁荣。 现在绿洲人已经踏出了脚步,不可能回头,所以一切也不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这里的繁荣,和那些因为繁荣而产生的斗争,必将避无可避。 苦笑着摇摇头,岳震便把申屠的信放到一旁,拿起了烽火堂的密函。 宗铣和晏彪共同署名的信很简短,一是交待了宗铣安然返回,请震少勿念。再就是说了这一次蔡州之战中,烽火堂依旧和襄阳一样,偷袭了齐军守城部队,为事先埋伏的岳家军打开了城门。 宗、晏二人提到,这次的行动虽然很顺利,但是也引起了齐军高层的愤怒,掀起了齐境内挖地三尺的锄奸浪潮。烽火堂现在只能化整为零,隐藏在颍昌、陈州、郑州、郾城一线,全部转入了地下,伺机而动。 原来如此,怪不得信心十足的刘豫大败而归,这里面还是烽火堂功不可没啊。 岳震凝视着这封简短的书信,不免为远方的兄弟们担心起来:齐军已经嗅到了味道,提高了警惕,你们可都要好好的保重啊! 烧毁了烽火堂的书信,岳震也抛开忧虑。分手一年多来,他无法想像伙伴们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在成长,尽管这个过程有些冰冷甚至血腥,他们也一定和自己一样,面对未来,昂首挺胸无所畏惧。 打开姐夫张宪写来的家书,他终于开心的笑了,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温暖,让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哥岳云成婚,嫂子姓巩,很贤淑,家里的人们都很喜欢;大姐有了身孕,姐夫快要做父亲啦。 下面关于宋、金两国的战事,张宪本来就是一带而过,岳震自然也是一目十行飞快的浏览越过,他比姐夫更清楚,像现在这样大战没有,小战不断的僵持局面,还会持续很久。 书信将要结尾时,一条看似不起眼的讯息引起了岳震的注意,也引起他一连串的思考。 襄阳代知事秦桧,因为执政期间公正廉明,躬忠体国,使得战后的襄阳迅速恢复,风调雨顺农桑兴旺,也让襄阳重新成为襄荆之地上缴赋税的第一城。龙心大悦之际,一道圣旨,秦桧调离襄阳任江州知事。 岳震第一反应是,这个大奸臣又升官啦,升的好快。 气闷之中,他又舒心的笑起来。秦桧虽然正式成为一方大员,可是距离朝廷的最核心地位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现在当权派中文有赵鼎,武是张浚,也还是主战派正当红,大奸臣秦桧还没有资格迫害老爸呢? 一阵轻松中他收起姐夫的信,拿起剩余的那些信,心不在焉的翻看着。 禄老伯、张飞卿和李清照的书信内容基本差不多,除了思念之词,就是简单交待店铺的生意,盼望震少早日回归等等。禄伯还在信里提到,银屏有孕在身,老人家们就不许她再操持家务,由汇丰号出钱请了几位丫鬟,妇人,家中一切安好,请震少放心。 “呵呵,放心,当然放心了,家里有几位老人家照顾,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轻轻的笑了两声,自言自语。 看到最后一张莫名其妙的纸片时,岳震刚刚舒缓下来的面容又凝重起来,刚刚的那点好心情也就不翼而飞了。 没有上款,也没有署名,根本就是一张字条放在一个空白的信封里。从字迹上分辨,好像是王郡写的,但是岳震对他的笔体只是偶尔见过,也不太敢肯定。 ‘正月,京师暗流湍急,招讨府密探大肆捕杀女真人奸细,草木皆兵。据可靠消息,招讨府总管易主,为皇室一位年轻女子,且西川龙家大公子不离其左右,听说这位龙公子为西川武林年轻一辈中翘楚人物,龙家训练之武士亦随他大批进京。招讨府易主后,不但严控敌国奸细,对朝廷诸位重臣也开始留意。 此讯,小弟已飞报张将军,将军已下令,今后我等与烽火堂之接触,务必小心。’ “吁???”看到‘皇室一位年轻女子’这几个字,岳震吸了一口凉气。看过纸片上的内容,他肯定这是王郡想要传达给自己的讯息。 是柔福吗?她成了招讨府的总管?还有什么西川龙大公子?是她自己愿意这样做,还是她两个叔叔逼她的? 岳震顿时满脑子的问号,惊疑不定中又是浮想联翩。三界集的那场闹剧让他很清楚,柔福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纤纤弱女,千里传音术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想不到‘聚灵珠’真的这般神奇,不但造就了自己这样的怪物,如今又让柔福这个毫无基础的女孩登堂入室。 不该高兴吗?今后就算在遇到梅家桥头那样的事情,柔福她自己就能挥洒自如,化险为夷。再说也用不着她亲自动手,不是还有那位龙大公子嘛。 一时间,岳震觉得心里很乱,很不是滋味。 自己现在和月亮形影不离,柔福身边出现一个武功高强的年轻公子,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就这样结束了?这样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她都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为什么应该庆幸解脱的我,心里偏偏有些难受呢? 恰巧此时拓跋月悠然醒来,睡眼惺忪的少女看见油灯下的他,黯然神伤的容颜。 满心怜惜的少女爬起来,将温暖绵软的身子伏在情郎背上,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需要你回去?” 摇摇头,岳震有些疲倦的低声说:“我好像一只飞在天上的风筝,大宋的亲人就是拉扯风筝上的丝线。这里有好多来自大宋的信,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大姐已经有了身孕,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做舅舅、舅母,咱们还多了一位从未见过面的嫂子,月亮你高兴吗?这里还有大宋公主的消息,不知道,我和她算不算结束了呢???” “傻子,你若是天上的风筝,我就是伴你飘在天上的云彩,那根来自远方的丝线,牵动着你,从今往后也会牵动我。你高兴,我就高兴,你伤心,我也会难过的。” ------------ 上古瑜珈·传技 早晨,拓跋月轻手轻脚的从岳震怀里钻出来,回身给他盖好薄毡时,看着情郎熟睡中微蹙的眉头,柔情怜意溢在心头的少女,不觉有些痴了。 他心里牵挂着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事,我能替他分担多少呢??? 害怕吵醒酣睡的兄妹两个,拓跋月悄然走出毡房,独自寻到乡亲们新掘的水取来清水。她刚刚把一头秀发洗过,正在擦拭的功夫,便看到远处沐兰朵大嫂踏着晨曦而来。沐兰朵当然也看到了毡房外乌发垂肩的少女,两双一样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的是不一样的笑意。 “大嫂您早,他夜里看那些书信睡得很晚。您若是有事,待会儿等他睡醒了,我让他去找您好吗?” 看着晨露一般清澈少女的眼眸,沐兰朵心间的怜爱很快就赶跑了那些异样的情绪,她拉起拓跋月的手轻声笑道:“没事的,让他睡吧,嫂子只是想来看看你。昨晚睡得好吗?毡房里冷不冷?” “睡得可香呢,谢谢大嫂为我们准备的???” “月亮干嘛这么客气呀,呵呵,在嫂子心里,小羊倌和兰枫一样都是弟弟。以后你和小布赤就是嫂子的妹妹,一家人可不许这样客气啊???” 两个女子因为有了共同的话题,彼此之间的距离便很容易拉得很近。当嘘寒问暖的沐兰朵挥手离去时,拓跋月开心之余,对这位可亲的大嫂还真就有点恋恋不舍了。 回到毡房的拓跋月猛然看见,布赤不知何时已经从行囊里找出那个小羔羊,小丫头怀抱着玩具正在那**。看着乖巧的阿妹,她不禁又有些隐隐的心痛,一边静静为阿妹穿衣梳头,她一边暗暗企盼。 阿妹,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们就能和你阿哥一起回江南??? 岳震一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看见拓跋月和布赤早已经梳洗一新,他想起昨晚答应月亮梳头的约定,顿觉赧然。含笑的拓跋月帮他整理着衣服,低声嗔道:“大懒虫,咯咯,我以后不梳小辫了,这样披散着挺舒服的。” 吃过简单的早饭,岳震带着拓跋月和阿妹离开营地,走进了阔别两个月的布哈峻。 两个月前还有些萧条的布哈峻,外峻已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内峻里的各个集市的繁华可想而知。看到沿途的车马店、驿站门外都是人来人往,岳震高兴之余也不禁有些惭愧,雪风的弟兄们肯定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自己这个头领做的实在是差强人意。 一路上和那些相熟的人们点头打招呼,听着身后人们对拓跋月的赞叹和议论。岳震他们很快就到了宁玛寺。 昨日就听说岳震回到布哈峻,迦蓝叶猜想他肯定会来,一大早就吩咐僧人搬出几个蒲团摆在殿前的空地上。国师和法刀僧闲聊着等他。岳震他们一脚踏进寺门,两位僧人就一起住嘴,分别打量着两个女孩。 “哈哈,我说怎么今个一大早喜鹊就叫个不停,原来是小师弟与弟妹要来啊。果然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好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我这个出家人啦。哈哈???” 岳震一脸郁闷的嘟囔道:“师兄你一代高僧,怎么听着像个媒婆似的?”一边抱怨着,一边将拓跋月介绍给师兄认识,转到法刀那边时,他才发觉法刀僧定定的看着小布赤,神游天外目不转睛。 直到拓跋月恭敬给迦蓝叶行过礼,牵着布赤坐到蒲团上,法刀僧这才收回了目光低头不语。岳震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不以为意,也坐下来和师兄聊起了绿洲的事情。 听师弟说起乌兰各族迁徙的概况,迦蓝叶也婉转的表示了支持。大国师想法很单纯,岳震和拓跋月本是一体,绿洲迁徙而来的部族,是他们在青宁原上站稳脚跟的绝对力量。 说到昆都伦沙漠里正在进行的战争,迦蓝叶也和岳震初次听闻时一样,微微皱起眉头。西夏肃州、瓜州、沙洲三地与沙漠相邻,无论是哪一方独霸大沙漠,对于视商道如生命的西夏来讲,都是一个很大的潜在威胁。 简单的交代了这两个月的经历,岳震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重点,与师兄说起了小布赤的病情。 迦蓝叶听他详细描述着布赤的症状,又仔细的打量了小姑娘一会。大国师沉吟良久,还是连连摇头叹息。“唉,自古就是心病最难医治,尤其是这种躯体无碍,能吃能喝能睡却神智不清者,令很多济世名医束手无策。以我看来,就算你们返回大宋,也是希望渺茫,要是能找到师父他老人家就好了。” 岳震苦恼的摇头说:“和尚爷爷云游天下,难寻踪迹。我想着回宋,也是寄望能够探寻一点关于他老人家的消息。” “师弟不妨带着妹妹回一次临山原,或许触景生情能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 想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岳震还未答应,却听到法刀僧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说给迦蓝叶听。“唉,红尘俗世几多烦忧,忘记了自己是谁,未必就是坏事情。我辈以渡众生四大皆空为己任,又何须执着让她想起自己是谁?何必让她想起那些埋在黄土下的仇恨?” 法刀充满了禅理的话,让岳震有些懵了,思考着从未想过的问题。 是啊,布赤忘记了过去,也可以说是她强迫自己忘记了过去。我这样试图帮她找回来,是对还是错呢?阿妹她自己是否愿意?这样做是不是很自私? 迦蓝叶却对法刀的言辞不以为然,大国师有他自己的见解。“法刀此言谬矣,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吐蕃父女与师弟有活命之恩,此乃善因,佛法教我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倘若善因而无善报,人人都忘记了饮水思源,无善恶无因果,谁还记得有佛法?那还妄谈什么四大皆空?” 他们的一席辩论无疑让岳震的脑子更加混乱,仿佛在刹那间就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往哪里去,也对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岳震的挣扎迷茫之色,落在迦蓝叶的眼里,国师轻诵佛号沉声道。 “阿弥陀佛。日月轮转,就有光明与黑暗,人性一样也有善恶两面。凡精神混沌者,皆因愤、怒、狂、乱、恶???等等蒙蔽了心灵而失去真我。布赤小妹妹年幼心志不坚,乍逢人间惨剧难免要遁入歧途,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失去了平衡。身体失衡会跌倒,心智失衡则难分善恶一片混沌。” 低下头来,岳震细细揣摩着迦蓝叶的平衡之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脑海里跳出来一个主意。一阵火热的兴奋涌上来,他抬头看着迦蓝叶问道:“师兄您修炼的是瑜伽术吧?能告诉小弟是哪个流派吗?” 因为中印大师的关系,迦蓝叶对他的疑问并不感到奇怪,博学的大师把很多知识传授给岳震,在情理之中,迦蓝叶只是好奇他目的何在。 “瑜伽圣术源远流长,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所以很难界定一种功法属于那个流派。”迦蓝叶思索着答道:“年轻时,我也曾经查阅古籍,只可惜关于功法起源的线索不多。不过参照其他功法的典籍,我推断,我们天宁寺修炼的这种瑜伽圣术,应该属于喜马拉雅一系里的格若瑜伽术。” “怎么了师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听到师兄说出这几个专业术语,岳震赧然挠头说:“小弟对瑜伽术一窍不通,呵呵,只不过我听说瑜伽术有一种功法,可以通过身体姿势和呼吸的修炼,来净化心智和情感,师兄你知道这种修炼方法吗?” “哦!”迦蓝叶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禁有些兴奋起来。“有哇,大乐禅定功法是瑜伽圣术的入门功法。师弟你是想让我把这套功法传给布赤妹妹?” “对对对???”岳震忙不迭的点头,却又有些脸红着尴尬道:“只是不知道,师兄你们这些功法能不能传给外人?” “呵呵呵???”迦蓝叶摇头失笑说:“其一,师弟你和小妹算不得外人,其二,瑜伽圣术源自佛门,佛门弟子自当普渡众生,解万民疾苦,哪有什么不可外传的隐秘?在西夏天宁寺前的广场上,每天都有僧侣传授讲解瑜伽术,修习者人山人海,很是壮观呢。” 岳震不禁大喜过望,赶忙站起来鞠躬道:“多谢师兄成全,小弟???” 迦蓝叶笑着摆手说:“师弟你先别忙着谢我,虽然大乐禅定功法只是一些非常简单的姿势,普通人学起来易如反掌。可是我想知道以小妹现在的心智,你打算让我怎么教她?这并不容易啊。” “这???”岳震顿时语塞,想了半天才说:“唯一可行之法,就是每天让她耳熏目染,期望能勾起妹妹孩童的天性,让她不知不觉间慢慢的模仿。” 首次听到这样奇怪的理论,两位僧人不觉都是一愣,但是以他们的智慧认真想一想,倒也不觉得荒谬。对于现在混混噩噩的布赤来讲,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仔细想想岳震的思路,迦蓝叶点头道:“好,此法甚妙。你我的三月之约将要期满,师兄我不能在布哈峻逗留太久。宁玛寺还算幽静,而且整日梵音环绕,是小妹修养恢复的一个好去处,你就每天带着小妹来寺里观看,我们从今天就开始如何?” “让我来吧,我每天陪着阿妹到寺里来。”一直静静倾听的拓跋月看着岳震道:“你去忙吧,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岳震开心欢喜不说,迦蓝叶看着这位秀外慧中的弟妹,也不禁要暗自欣叹,能遇到这样善解人意体贴的佳偶,小师弟好福气啊。 把两个女孩留在了宁玛寺,岳震回到雪风的营地,也很快就找到了大嫂沐兰朵。 “呵呵???嫂子,你有什么打算呢?”开门见山上来就问,他知道大嫂本是心思敏捷的女子,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为这件事犯愁的沐兰朵,早就盼着他赶紧回来商量商量。沐兰朵微笑答道:“我是想让同族们乡亲做点生意,却又不知从哪里入手,正在和两家的长辈们商议,暂且也没有什么结果。不过这下你回来了,就不用嫂子再发愁喽。” “呵呵???”岳震苦笑着挠挠头说:“是啊,咱们的积蓄养活乡亲们一年半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让他们觉得拖累咱们就不好了。假如乡亲们都认为自己是没用的人,这就违背了把他们接来的初衷,也会影响雪风的士气。得赶紧想个法子,让乡亲们忙活起来,让他们觉得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园。” “我知道嫂子的意思,守着布哈峻这个大集市做点生意的主意是不错,可是嫂子你不太明白生意之道。进货,与买主商谈,银钱往来,方方面面的事很繁琐琐碎,若是没有一大批的懂行人从中协调管理,二三千人同时做生意,肯定要乱套的。” 听到他一语道出了关键之处,沐兰朵反而没有前些日那般发愁了。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沐家和纳速族的长者们也是这样顾虑,唯恐做不好有所损失。” 岳震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好说:“再等等吧,等一阵子‘汇丰号’的商队过来时,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路子。实在不行就把他们所带的南货全部吞下,这样他们也不用在这里等着出货,咱们雪风的两部眷属也可以从中赚些薄利。嫂子你去和长者们商量一下,若是此计可行,就要张罗铺子了。” “这样不好吧?”木兰多沉吟说:“汇丰号那么多兄弟大老远的来,为的就是多赚一些,雪风若再从中剥利不妥啊。” “呵呵,没什么不妥的。”岳震摇头笑道:“我的生意,也就是雪风兄弟们的生意,还分什么彼此?再说两部眷属赚的又是些小钱,无关大局。”看见沐兰朵还是面带犹豫,他转身说:“嫂子不用瞻前顾后,我说行就是行,先这么定了。嫂子去和族人们商量吧,我去东口看看强巴大叔。” 一路向布哈峻东口方向去,岳震想想便觉很对不住这位兽医大叔,曲什匆匆一面,自己就把人家丢到了一边,真的是有些怠慢了。 离着还很远,岳震就已经听到远处的马蹄声。稍稍接近,他看清楚,在宽阔的河床里开出了一大片空地,此时空地上正是马蹄隆隆好不热闹。 ------------ 强巴兽医·灵感 来到空地边上,岳震看见沐兰枫和巴雅特都在在这里,沐兰枫带着一队人马穿梭在一排木桩之间,马队首尾相衔盘旋环绕,马背上的骑士手执马刀对着虚空,呼喝劈砍。 一旁休息的巴雅特也很快就看到了岳震,岳震冲他摆摆手,示意伙伴不用理自己。 岳震在人群里找来找去,也没有看到强巴大叔,最后在空地边上拴着的马群里,他才看到了这位吐蕃大叔的背影。强巴正坐在马群旁的地上,虽然看不到他在鼓捣什么,但是看他的样子很认真,对近在眼前人马欢腾的场面视若无睹。 轻轻地走到强巴身后,越过他的肩头望去,岳震不由乐了。吐蕃兽医大叔正在摆弄着一具破旧的马鞍,布满了茧子的那双手显得很是灵巧轻盈。 “强巴大叔,忙什么呢?” 近在咫尺的声音把安姆吉强巴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岳震,强巴慌乱的停下了手里的伙计就要站起来。 岳震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大叔的肩头说:“不要起来了,您继续忙吧,我今天没事特意过来看看您,坐一会就走。”说着,岳震也盘腿坐到他身边笑道:“呵呵,不好意思啊大叔,我这一阵子瞎忙活也没空过来看看您,大叔在布哈峻住的还习惯吗?跟着大家吃回纥的饭食还行吧?要不我和大嫂说一声,给您自己开个小灶?” “不用,不用的震头领。”强巴两只手一起晃着说:“我在这里很好,沐当家和巴雅特兄弟都很关照强巴,真的很好。” 看着强巴坐立不安很拘谨的样子,岳震拍着他膝头道:“从您入伙的那一天起,雪风就是您的家,我们这些年青人就和您的家人一样,所以有什么别扭的地方,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今天我来就是想听听您的心里话。” 强巴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憨厚的笑起来,神情也随之放松了许多。“震头领,我强巴这个人不善言辞,也不喜欢热闹,但是我心里有数,有数的。兄弟们都对我很好,都像亲人一样好,只是大家越是对我好,我就越觉得有些???”说着,强巴大叔不禁又有些心虚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岳震,欲言又止。 “这样就对了吗,有什么话您尽管说!”岳震重重的拍了他一记,鼓励道。 “首领和弟兄们各忙各的,新来的弟兄也都操练的很刻苦。只有我整天的闲着,好像一个没用的人,震头领,强巴心里有些不舒服。” 岳震释然的摇头笑说:“哈哈,大叔您不该这么想的。我们汉人有句话,术业有专攻,您闲着没事做,这就说明您日常的工作做得很好,说明咱们的马匹都很壮实!以我看来您也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您这不是修???” 看着强巴手里磨损很厉害的马鞍,岳震突然停下来,盯着马鞍怔怔的出神。 注视了好久,他才若有所思的问道:“强巴大叔,这套马具已经这般破旧您还要修复,咱们现在很缺马具吗?” 强巴不太明白岳震的意思,只好试探着回答说:“这是骑马之人必备的家什,说不上缺不缺的,只是重新做一副费时又费力,汉子们大多没有那个耐心,修修补补能凑合着用,也就懒得做新的。” “做?自己做?”岳震有点懵了,呆呆的问强巴:“不是可以买到吗?” “呵呵???”强巴被他的无知逗笑了。“震头领,这您就不知道了。辔头 、马蹬、肚带之类的小件,确实是哪里都可以买到,而且这些小件也不易损坏,一般能用好些年。” “噢,那马鞍呢?我可知道,在南边马鞍可是金贵东西。”岳震明白了大概,不禁又好奇道:“怎么,咱们草原上没有买马鞍的地方?” 强巴点点头说:“有,不过一年半载的也卖不掉一副。”看着震头领因为奇怪而瞪大的眼睛,他笑笑接着说道:“您想想看,拿出来卖的马鞍哪个不是精雕细刻,最差的也有纯银铆钉和兽头作装饰,价钱贵的吓死人。能买的起的老爷、头人们不用买,人家都有专门制作保养马具的仆人。草原上真正骑马为生的汉子,谁要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什?” 岳震这下总算弄明白了。在南方,马鞍之所以贵重,因为马本身就是高档奢侈品,江南能乘马者,非富即贵,当然不可能配一个寒酸的马鞍。这里可不一样,在草原上,马是很多人的生存工具,与身份地位无关。 面对这么大的一个市场空白,岳震立刻兴奋的追问起来。“强巴大叔,您会吗?” “呵呵???别说我这个整天和马儿打交道的人,草原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不会的。只不过有的人手快,有的人慢一些,有人手巧,有人粗苯罢了。” “好!就是它了!”岳震从地上蹦起来,拉起一头雾水的强巴笑道:“哈哈哈???太好了,强巴大叔你不是觉得没事做吗?我就给你找点事做,保证累得你抬不起头来。哈哈,走,咱们一起去找沐大嫂。” 其实岳震离开后,沐兰朵一直在考虑他的主张,思前想后,也总是觉得不妥当。 汉人商队行走青宁原,虽说是震兄弟自家的买卖,可是沐兰朵知道,震兄弟身后有一支十万大军要贴补。十万人呐,就算每个人碗里多放一块肉,千八百头的羊群也是转眼就没了。而且沐兰朵更清楚,回纥这个民族,是一个倔犟而贞烈的民族。如果沐家和纳速两族知道了内情,肯定是打死也不干的,这样无异于接受人家的施舍和恩赐。 难道为了让大家的心安定下来,就要说谎话欺骗这些族人吗?就在沐兰朵犹豫不决,很是苦闷的时候,岳震带着强巴风风火火的回到了营地。 “做马具?”沐兰朵迟疑的看着信心十足的岳震,转眼又看向强巴,发觉这位吐蕃兽医和自己一样,一脸的不明所以,她这才确信这是震兄弟自己想出来的。 岳震咧着嘴笑问道:“呵呵,把咱们雪风两族的乡亲组织起来,搞一个大型的马具作坊。小弟这个主意不错吧?” 沐兰朵虽然不忍心打击他的热情,可还是摇头苦笑说:“嫂子觉得不是个好主意。震兄弟你到草原的日子还短,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是不甚了解。首先沐家和纳速族都不是以手工灵巧而见长,只能做出来那些最普通的马具,这些东西自己用还行,要是拿出去买,就会让人家笑话喽。” 不停的摇着头,沐兰朵还是第一次对岳震的想法没有了信心。“最麻烦的还是手工的快慢和马具的样式,根本没办法统一起来。每家每户用的皮子都不一样,有的快有的慢,做出来肯定就是五花八门什么模样的都有。” 看到沐兰朵和强巴一齐摇头,岳震并不感觉意外,少数民族聚集的地区,手工业的理念和模式要远远落后于南方。 “呵呵,大嫂,强巴大叔,你们没有弄明白我的意思。”岳震笑嘻嘻的解释起来。“我说的所谓作坊,就是要解决这些难题。去年我在南方闽境亲身体验了一次战甲的制作,工序要比咱们的马具繁琐很多,现在我告诉你们,南方的工匠是怎么做的。” 岳震费了很大的劲,几乎搜刮了脑子里所有的词汇,才让他们两个明白什么是流水线作坊,才让他们明白如何分散加工零部件,再如何统一装配成型。 听过他的一番理论,强巴还是有些不太理解,沐兰朵的一双秀眸已经是越来越亮,聪慧的女人听出了精髓所在。 “所以,咱们的马具作坊也完全可以依照这个样子干。统一采购原料,找一些心思灵巧的乡亲做出每个部件的样子,然后各组照葫芦画瓢分头制作,最后集中由专人把这些部件组装成型。至于样式,我的建议是不要那些毫无用处的装饰,越简单越实用最好,因为咱们整天骑马的人最懂得,即使难看一些也没关系,鞍具一定要舒服。” 其实无需岳震最后这一段总结,沐兰朵已经完全领会了他的意图,这种闻所未闻的集体合作方式,让她立刻身陷兴奋之中。 “太好了!想到这个办法的人真是了不起!”沐兰朵离座而起由衷的赞叹道:“震兄弟你真是我们沐家和纳速的大福星!这样一来,乡亲们不但能自食其力,而且也会更加的团结一心,两大部族兴旺的春天必将来临!” 强巴也兴奋的两眼冒光,咧嘴不停的搓着手说:“是啊,是啊,这样价钱公道又实用的家什,一旦大批生产出来,根本用不着卖到南方,咱们草原人肯定都是特别喜欢!” 岳震也被他们两个感染,不禁有些得意的摇头晃脑说:“那可不行,咱们两部乡亲好几千口子,慢慢熟练起来产量必定不小。哈哈,不能只满足草原上的需求,一定要把咱们的东西卖到江南去,一定要让人们知道知道,咱们的皮马鞍是多么的舒服。” 话音落下,岳震不禁想起大宋骑兵的木制马鞍,想起坐在上面硬邦邦难受的感觉。 “等等???”心中怦然一动,岳震举起了一只手,沐兰朵和强巴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不禁有些紧张忐忑的看过来。 “第一批的试验品先做五百副,而且谁也不给,我要全部留下。”岳震心里盘算着,挥动着手臂看着沐兰朵。“要钱,还是要汇丰号商队带来的东西,随便乡亲们。但是大嫂你可不能让乡亲们吃亏,这是他们辛勤劳作的成果,谁也不能亏待他们!” 沐兰朵既感动又有些好奇,点头答应着问道:“震兄弟,你这是???” “大嫂,我是要???”嫂子不经意间的询问,勾起了岳震浓浓的思念,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声音也有些低沉。“再有几个月,父亲就要做外公了,就算是我这个不孝的儿子给他老人家的一份贺礼吧。” 气氛顿时冷却下来,沐兰朵的眼睛里浮出一层柔柔的水气,却又要强自按耐着过去安慰他的冲动,个中滋味可算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想着父亲能用上送回去的舒适马鞍,岳震心里马上又是一团火热振奋起来,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首先是要找人采购原料,最近的地方就是曲什了。上次咱们去的时候,我倒是看见了几家售卖牛皮的铺子,只是不知道质地与价格???” “呵呵,这次震头领您可说对了,吐蕃高原的东北边这一块,正是以盛产上好的牛皮而闻名。”强巴笑眯眯的说道:“三界集的牛皮韧而柔软,远近闻名,曲什的皮子也大多是从那边贩过来的,价格还算公道。” 又听到三界集这个名字,岳震不禁有些分神,一下子又想起踏上高原以来的种种经历,也不免想到那里是冲索多吉的大本营。 多吉大哥恐怕已经到了临安,现在托人传信一来一回又是好几个月了。 猛然记起冲索多吉请吃饭的那家吐蕃饭庄,岳震眼睛一亮,却听到沐兰朵的笑声。 “咯咯???一切莫非都是天意?”喜笑颜开的回纥女子,看着两个一头雾水的男人笑容更盛。“震兄弟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富察用次丹堆古留下的东西向咱们示好?嫂子我接受的那批货物里,就有几百捆上好的牛皮。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呢?咯咯???” “哦,真的?”大喜过望的岳震急吼吼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看看去。” 虽然岳震是外行,但是当他亲手抚摸着细腻圆润的皮子时,他也知道这绝对是好东西。抬头再细看库房里码放整齐的一捆捆牛皮,质地薄厚相差无几,颜色却是有深有浅,他顿时明白这是次丹堆古多年来的积蓄,是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而且从捆扎和包裹上也不难看出,以前这些皮子的主人很在意这些东西,保养得很认真仔细。 “好东西啊!用这些做马具可惜了。”强巴双眼冒光的摇头叹着,想到这些牛皮用途的岳震也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不错,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这是专门给战士们做皮甲的皮子。” ------------ 不速之客·富察 岳震小心的牛皮重新卷起来捆好,想想说:“请族中有经验且心灵手巧的族人商议一下,定出几套样子来,样板可以用这些皮子。真正生产所需的大量牛皮就交给我去办,安排好接应绿洲的事情,我动身去一趟曲什。” 离开库房回去的路上,岳震忍不住怦然心动的补充道:“既然要开马具作坊,索性就连咱雪风战士们的皮甲一起做出来吧。” 沐兰朵也笑笑点头说:“也对,不过弟兄们的护甲倒也不急,可以慢慢来。当紧的是你要那五百副马具,这可是咱们的第一笔活计,嫂子还真有点紧张呢。呵呵???” 一番折腾已经到了中饭时间,岳震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去打扰拓跋月和布赤,他也留在了营地里吃饭。干练的沐兰朵则趁着一起吃饭的时机,将那些平时手工精巧的族人们召集起来,先是宣布了组建作坊的打算,紧接着就是关于马具样板的商榷。 混在人丛里的岳震,一边吃饭,一边感受着身边渐渐热烈的气氛,也不免喜上眉梢,和乡亲们一起憧憬着辛勤劳作的好日子。 饭后整整一下午的时光,岳震就坐在那没动窝,听着乡亲们从马具说到战士们的皮甲,目睹了一个个样板新鲜出炉,他也自觉增长了很多的新奇的知识。 日薄天边,两家回纥族人们散去,岳震赶往宁玛寺去接拓跋月和阿妹。 刚刚走进寺门,眼前的情景不禁让他有些愣了。大殿前的空地上铺着三匹毛毡,师兄迦蓝叶双手合什盘膝打坐,再看另外两块毡子上的拓跋月和布赤,却都是双目紧闭酣然沉睡。听到岳震的脚步声,迦蓝叶睁开眼睛站起来指指一旁,两人悄然远离了两个熟睡的女孩。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迦蓝叶和岳震并肩站在一起,也看着远处的拓跋月和布赤。“呵呵,这是初练者的正常反映,不过一般的初学者要修习十天半月后,方能像她们这般恬然入定。师弟,弟妹的体质和悟性非同寻常啊。” 岳震又是一愣,不解道:“师兄,咱们不是说诱导阿妹练习的吗,怎么月亮也???” “哈哈,这本是弟妹的无奈之举。你走以后,我就摆开架势在她们面前演练大乐禅定,却不料小妹妹犹如视而不见,根本不为所动,后来还是弟妹聪颖想到了这个法子。” “噢,原来是这样。”岳震恍然点头轻笑说:“嘿嘿,阿妹看到月亮跟着师兄一起练,也才跟着模仿起来。嘿嘿,妮子还真是小心呢。” 迦蓝叶也跟着他笑起来道:“可不是嘛,呵呵???按理说小妹妹心智混沌,一心一意的练起来后更容易物我两忘。可是据我从旁观察,弟妹练习不久便溶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进境好像比小妹妹还要稍快一些。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弟妹这般心思纯洁体质纯净的天然璞玉,稍加雕琢,日后定是传承瑜伽术的一代宗师。” 被师兄的预言吓了一跳,岳震转脸看去,看到迦蓝叶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悻悻的皱起了眉头。 “修习天下任何一种功法大成者,无非是勤学苦练四个字。小弟的身手虽然在师兄的眼里不值一提,可是保护妻子自认还是绰绰有余,我不想让月亮吃这个苦,更不愿意看到我的妻子,因为修炼了某种功法而踏足江湖。” “你错了,师弟。”迦蓝叶好像没有听出他语含不满,依旧笑吟吟的说:“先不论人与功法的缘分一说,师兄且问你一句,你能无时不刻的守在妻子身边吗?” “我???”岳震语塞中心头蓦然一惊,他深深地看进迦蓝叶的眼睛里,他不知道这是师兄就事论事,还是另有深意。 拓跋月,甚至是小布赤,已经完完全全的走进自己的生活,自己不可能,也不舍得再把她们推离自己的世界。可是,他不知道那一天厄运会降临到岳家的头顶,他也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怎样,她们会跟着自己走向哪里? 冷汗淋漓的岳震突然涌上一种无助的悲伤,也正是这些悲伤让他有了一个决心。 不管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绝不能把她们拖进深渊,我的宿命我自己背负!我宁愿让她们相依为命的活着想念我,也决不能眼看着她们陪我一起沉沦! “你还是错了???”岳震脸上闪过的种种表情,迦蓝叶尽收眼底,他怅然移开视线,又把目光投到远处的两个女孩那边。“师弟啊,放下过去的烦恼,不耽忧未来,不执著现在,你的内心才能得以平静,那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岳震只是轻轻的点着头,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无话可说,又或者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恰逢此时大殿里钟罄轻鸣,僧人们晚斋前的诵经声传来,婉转悠扬的梵音中沉睡已久的拓跋月释然醒来。清醒的少女却并未睁开眼睛,脑海里一个一个影像清晰而优雅的姿态,吸引着她飘然起身翩翩而舞。 于是在岳震的眼前,他心爱的少女化身为妙曼轻盈的精灵。似洁白高贵的天鹅般,引颈顾盼;宛若独立清灵的仙鹤,展翅欲飞;她时而像灵蛇盘旋而卧,时而又如静鹿蓦然回首;这一刻,她是佛前虔诚的童子,合什而立;这一刻,她是众生前法相庄严的菩萨,拈花而笑。 “阿弥陀佛,一念心清净,处处是净土;一念心清净,人人是菩萨;我度人,人亦度我。善哉,善哉。”梵音散尽,迦蓝叶的垂目轻诵,才让岳震想起今夕是何年。 对着师兄离去的身影,岳震一揖到地后,轻声道:“小弟愚钝,多谢师兄指点迷津,多谢师兄传技之恩。”再抬头时,迦蓝叶已经不见踪影,只见收功的拓跋月含笑招手。 暮色中,岳震背着熟睡的阿妹,拓跋月挽着他的臂膀相依相随。 回到营地中他们的毡房里,把布赤摆弄妥当,岳震看着小姑娘沉静的面容,不禁又有些担心的问道:“月亮,阿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贪睡?不会有事吧?” “师兄说这是好的征兆,应该没事的。”拓跋月拉着他一起坐到松软的羊皮垫子上,两个人一起端详睡态安详的阿妹。“你有没有觉得阿妹的呼吸,不像以前那样浑浊杂乱了?师兄说这几个月来阿妹梦魔缠身心力交瘁,咱们看她好像是睡着了,其实她还是天人交战不得安宁。所以师兄说,不要打扰阿妹,她愿意睡就让她舒舒服服的睡就是了。” 既然师兄都说没问题,岳震也就放下心来,含笑点头的他还未开口,拓跋月又将脸颊贴到他的臂膀上低声娇笑道。 “咯咯,别说是阿妹了,我跟着师兄练了一天下来,感觉还真是奇妙。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姿势,为什么会让人觉得那么舒服呢?只要我摆好姿势闭上眼睛,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你怀里,暖暖的安静,让我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你说多奇怪啊???” 毡房外面慢慢的暗下来,他们也没有点亮油灯,就这样依偎着絮絮低语。岳震自然要说起马具作坊,还有将要出门的事。 心里万分的不舍,拓跋月却明白牵绊情郎可不是好女子。少女轻柔的叮嘱着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更不用担心这里,阿妹,她一定会照顾好的。嘴上说得好好的,一双臂膀却紧紧的缠着岳震的腰身,好像害怕他今夜就走似的。 第二天大早,拓跋月趁着岳震兄妹没起来的功夫,不但为他准备了简单的行装,也把白马‘云彩’牵了过来。 岳震先是在营地里找到沐兰朵,请大嫂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过来陪伴两个女孩子,然后又把她们送到了宁玛寺。分手在即,首次小别的一对情侣不免难分难舍,只是碍于迦蓝叶和法刀僧在场,不能过分袒露情怀。 离开寺院,岳震上马直奔布哈峻东口,很快就找到了巴雅特和沐兰枫。 其实在此之前,巴、沐两人早已经商量过了。他们决定就照着岳震的意思办,巴雅特负责绿洲人的接应安排,沐兰枫依旧带领着弟兄们操练。 两人对岳震临行前的交代,都已大致了然,所以也不需太多口舌。其实在岳震回来的那一天,两个人就对拓跋月的马印象颇为深刻,只是一直心痒痒的不好意思太靠近。今天有机会近距离的接触,两个人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这匹神骏坐骑的身上。不过非常通灵的‘云彩’可不买他们的账,也只能让两兄弟饱饱眼福而已。 暗笑不已的岳震告别他们跨马上路,望着他和骏马转瞬即逝,巴雅特和沐兰枫免不了又是一阵羡慕和叹息。 节省了比上次将近一半的时间,岳震就到了曲什,高兴之余他当然对‘云彩’这个伙伴更加的爱不释手。 再到曲什,虽然已经不像上次赛马会临近的那样热闹,但是秋收刚过,各种新鲜的谷物杂粮就已经出现在集市上。作为青宁原最大的商业枢纽,曲什依然繁华喧嚣,这也让岳震有些发愁,储备冬粮刻不容缓,从沙漠里走出来的绿洲各部族,不能一味的消耗那些带出来的粮食,毕竟距离明年的收获,还有一段很漫长的日子。 上次和冲索多吉吃饭的饭庄很容易找,离着老远就看到了那幢豪华的吐蕃式建筑。 岳震牵着马走进院子,眉眼机灵的小伙计看到这样英武的少年和那匹异乎寻常的骏马,当然明白贵客临门不敢怠慢。当听说他要见掌柜,小伙计就痛快的飞奔去禀报了。 有过一面之交的店主人,很快就出现在岳震的面前,让他有些始料未及的是,店主人的那种恭敬谦卑的态度。 “岳大老爷您请放心,冲索头人上次临走的时候已经交待清楚,只要是您的事情,不论大小,头人吩咐我们一定要即可通禀冲索家族。老爷您先住下,小的马上就派人去报告您要采购皮子的事情。” 虽然明白锡丹汗部有着极其森严的等级,岳震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谢过店主人,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告诉了店主人雪风落脚点的方位,请他有消息到哪里通知即可。 回到属于雪风自己的院子,两位平常照看的当地人也乐得放假回家,一番客气后,小院子里只剩下了岳震一个人。 洗去满脸的风尘,岳震惬意坐在安静的院子里,看着‘云彩’在马厩那边悠闲的吃草,一边暗暗盘算。从曲什到三界集快马不过一天的行程,二三天就应该有确切的消息回来,如果顺利的话,用不了几天就能回去。已经习惯拓跋月相伴的他,不禁有些寂寞孤独。 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叫门,声音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人。打开门,岳震愣住了,门外赫然站着笑容满面的女真人富察。 “哈哈???震头领上次不辞而别,实在是不够意思,赛马大会的庆典上没有你震头领的影子,着实是一大缺憾啊。” 和他把臂见礼,岳震轻声笑道:“富察大哥莫要取笑小弟了,呵呵,小弟前脚到,富老大你后脚就追上门来,真不愧为手眼通天的草原领袖。青宁原上任何的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你富老大的眼睛,小弟佩服,佩服。” 富察听出岳震明显的不满,也自知理亏,赶忙满脸陪笑说:“见谅,见谅,震头领贵人事忙,想见你一面实在是不容易。只因富某的这位朋友仰慕震头领已久,非要见你一面,富某只好???” 说着话,富察转身向后躬身道:“大少请进,富察为二位引见。” ‘仰慕我?’岳震暗自狐疑,顺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 因为西夏服饰和汉族穿着大同小异,只是在一些小处略有不同。所以岳震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来自西夏,看身形年纪应该也不大,让他奇怪的是,好端端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面带薄纱,把整个面容都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任大少,这位就是威震青宁原的震头领。”与那人介绍过后,富察转脸对岳震道:“震头领,这位是西夏国任相爷的大公子,任大少。” 宰相的公子!把二人让进门的岳震心头猛地一跳,虽然他不太明白西夏的官吏制度,可是‘相’这个称谓,哪个朝代也是等同于国家总理。 ------------ 相府大少·任征 未等岳震细想,富察又开口笑道:“呵呵,富某的引进之责已经尽到,两位公子多多亲近亲近,富察到院外候着大少。” 岳震看着富察关上院门离去,转回身来时,那位任大少便笑着抱拳拱手说:“我全名是任征,虽然你我字号相似,但阁下是威‘震’天下,小弟却是漫漫‘征’途,可谓天壤之别。呵呵,贸然来访唐突之处还请多多见谅,不过小弟是该称呼岳公子、岳掌柜,还是震少,或者是震头领呢?阁下的经历实在过于丰富精彩,小弟望尘莫及呀。” 听他谈吐风趣,既有汉人那种彬彬有礼,又不失草原人的豪放,岳震不觉便对他有了些好感,也就含笑抱拳道:“不敢,不敢,小弟刚刚年满十四,应尊任大少为兄才是。至于怎么称呼,大少请便,小弟无所谓。” “哦,原来你我同岁啊。如此甚好,也省得称兄道弟的那么啰嗦,你我就直呼其名,我就叫你震少如何?”任征说着话,伸手摘下面纱露出了面容。 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岳震虽然只是脸色微变,心里却掀起了一番波浪。 阴阳脸!岳震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戴面纱,这付面容露在外面,实在是很容易吓到人。任征的脸以鼻子为中轴线,一半蜡黄干瘪一半如常人一样红润。两半截然不同的肌肤搭配在一起,显得异常诡异,尤其他此刻面带笑容,一半眉眼含笑嘴唇上扬,另一半却是枯木般眼角嘴角耷拉着,让观者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真正让岳震动容的是他的笑容,也就是那只有一半的笑脸,却透露着淡定与沉静,竟然不见丝毫的自卑与怯懦,和煦的笑容中散发着无比的自信。 “果然非常人也,看见我的脸面泰然自若者,震少你是第一人。”任征畅然叹道:“我小时候得过一种怪病,父母寻遍天下名医终于救回我一条小命,可是脸面却医不回来了。” 不知为何,岳震看着对面少年人的怪脸,却不知不觉的走神了。 他不禁想起那段病魔缠身的日子,虽然那些痛苦他未曾亲身经历,存在记忆力的也是若有似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任征的这一刻,那些纠缠与疾病和床榻之间的记忆,一下变的清晰起来,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那位前身,想起他留下的那封书信,想起信中写到的‘从记事起便顽疾缠身形神皆疲,心中除却愧与恨···’。岳震刹那间好似重回那一刻,在转世重生的喜悦中,还有几分同情与不忍,更有几许悲愤与自艾自怜。如此复杂的心绪,让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很迷乱。 任征能够打听到的,只是岳震表面上的那些东西,没办法深入了解。所以此刻他对岳震的态度和表情大为迷惑,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从纷繁的思绪中觉醒,岳震立刻就明白,自己心里为什么突然这么乱。那是因为眼前的这位宰相公子,和自己实在是太相似,一样的年纪,差不多的身份背景,连幼年的的遭遇都几乎一模一样。 一番比较,岳震不能不想到他前来的目地。按常理来讲,任征系出豪门衣食无忧,因为这一张惹人嫌弃的面容,他应该深入简出才对。 是什么原因让他和富察搅在一起?他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呢? 揣着种种疑问,指指院中的小凳,岳震对任征笑笑说:“任大少请坐,不好意思,刚刚有些走神。只因我小时候和大少一样,也是在病榻上缠绵了很多年,让家里人操碎了心。” “哦?”岳震的坦诚引起了任征的共鸣,羡慕与好奇也随之而来,因为面前岳震雄壮的身形以及草原上的种种传说,让任征没办法和疾病联系到一起。“如此说来,震少一定经历过脱胎换骨的奇遇吧?我可是听说震少你是青宁原上首屈一指的铁骨硬汉,红毛鬼那样凶悍残忍之徒在震少面前,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任你宰割。” “呵呵,那是人们瞎传的。”岳震苦笑道:“不提那些了,若是听信传闻,小弟不过是一个好勇斗狠的武夫而已。” 任征摇头笑道:“震少差矣了。青宁原上关于你的传说,虽然不尽相同,但个个都说你是快意恩仇的英雄好汉!如今震少已是草原上年轻人们心中的偶像,他们和我任征一样,也都想亲眼见见你这位新一代的英雄人物。” 岳震只能干笑着无言以对,两个人并肩坐下来后,任征却好像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就像震少所说,你我出身名门望族,寻常人看来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然而我们心中的那一份寂寥,也只有我们自己最清楚。” “也正因为如此,得知震少的身世,再每每听到关于你的事迹。任征怎能不热血贲张,无限神往?像我们这般富贵人家的子弟,有几人能像你那样,为了一些寻常百姓的恩怨血洒江湖?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在我任征心中,震少才是真正无愧于‘大丈夫’这三个字的好汉子!” 一下子被他抬到这个高度,岳震不禁有些飘飘然,按耐了好一会才算冷静下来,慢慢也就想通了任征的心态。 他说得不错,自己如果身在江南,根本就没有结识格桑阿爸和布赤妹妹的机会,也就不可能发生后来的那些离奇境遇。大宋、西夏虽然民族各异,但是社会形态大致相同,像任征他们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幸运儿,当然也都有成为英雄的梦想。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任征想做却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转念再想想,岳震不由对任征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自己的所作所为被父亲或是哥哥知道,肯定要被暴跳如雷的亲人痛骂不止。就算韩正彦、刘子羽那些朋友听闻,也许表面上他们不会说什么,内心里肯定不免要责骂一句‘莽夫’。 眼前的这位宰相的大公子,是叶公好龙?还是真的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世界观呢? 岳震心生试探,便不动声色的道:“呵呵,小弟在青宁原不过一个马贼头子,怎堪大少如此抬举,不知任大少专程到布哈峻来找小弟,有何贵干?” 任征却好像对‘马贼’这样称呼并不在意,大声笑道:“哈哈哈···震少威名远播,我也是常来常往于青宁原,怎能不来结识你这个马贼头子。如果你震少不介意,我带着一干意气相投的兄弟前来入伙如何?哈哈哈···” 先是被他吓了一跳,接着看到他眨眼怪笑,岳震这才确定任征是在开玩笑。 “呵呵,小弟当然双手欢迎了。”岳震也不甘示弱的玩笑道:“再出去打家劫舍,有西夏铁鹞子在前面冲锋,哈哈,那岂不是无往而不利?” “哈哈哈···”两个年轻人相识大笑,原本有些隔阂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震少,说真的,我真的很羡慕你现在的生活。”收住笑容,任征看着岳震说:“若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父亲不放心总是派军队跟着,我早就来草原上闯荡了。像你这样锄强扶弱来去自如,才是草原男人真正向往的生活。” 岳震与他对视,淡淡的笑笑,没有再搭话,饶有兴致的听任征在那边侃侃而谈。 “遥想百年前,武烈太宗皇帝建立大夏帝国时,我们党项人和契丹、女真一样是马背上强大民族。可是整整一百年过去了,大夏却越来越受汉风所惑,唉···” 任征突然停下来道歉说:“震少莫怪啊,我只是有感而发,并无贬低汉族的意思。” “无妨,无妨,大少请继续。”岳震意味深长的摆手道:“滚滚长江东逝去,浪花淘尽多少英雄?个人如此,民族如此,国家亦是如此。自古胡、汉纷争不断,千百年的恩恩怨怨分分合合,已经很难说谁影响谁了。” “这个嘛···”岳震新鲜的理论引起了任征的思考,沉吟一会他点头说:“也是,细想想正是这般道理。那震少以为,胡汉之风孰优孰劣呢?” 岳震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头顶着一样的蓝天,脚踩着一样的大地,只是各自的生存环境不同,才有习俗与风气的差矣,谈不上什么优劣吧?” “哦?震少这些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们汉人不是觉得,大宋之外尽是荒外蛮夷吗?在宋人的眼里,我们这些异族不都是兽皮蔽体、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吗?” “小弟以为,这些误解要从你们自己身上找原因吧。”岳震依旧不温不火的说:“从大辽到西夏,再到现在的女真金国,那一个不是因为觑觎中原富饶的土地,就一次次的悍然发动战争?契丹、党项、女真留给大宋臣民的是一次又一次血腥的记忆,汉人对异族有所曲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说了,你们异族对汉人的理解,也是另一回事吧?”岳震一挑眉头笑笑。 任征毫不避讳的点头昂然道:“不错, 先辈曾经教导我们,汉人赢弱不堪,根本无力保护那些广袤肥沃的土地。只要我们奋发图强,万里江山终有一天会是我们的!” “曾经?”岳震玩味的翘起来嘴角,不无嘲讽的问道:“大少是想说,如今时过境迁,你们西夏不再向往江南的千里沃野?” “的确如此,尽管我们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有血性的党项人心里都明白,大夏已经没有百年前的雄心壮志。如今的大夏帝国只想着如何偏安西北,不时的与女真人勾勾搭搭,从人家的赫赫战果中分一点残羹剩饭,要么就是跟宋人眉来眼去给女真人制造点小麻烦,才得以维持那点浅薄而窝囊的平衡。” 说着说着,任征变的有些激动,他背着双手站起来,表情分明就是痛心疾首。 “如此下去,我们只能眼看着女真人一统天下,只能眼看着他们灭了大宋后,回头再来消灭我们!若干年后的大夏子民,将在女真人的铁蹄下悲惨的呻吟!” “哈哈哈···”岳震无法抑制自己的笑意,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大少你忧国忧民令人感佩。可是你也太小看我们大宋了吧,十余年来宋军稳守江淮,女真人难有存进,如今大金国已是南北分治自顾不暇,还妄谈什么一统天下?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哈哈···” 任征蓦然转身,目光炯炯的看着大笑的岳震高声道:“震少你错了!渤海王正是要用南北分治的假象来迷惑、消耗你们。等他休养生息到国力鼎盛之时,女真人的大军将席卷神州大地,到那时所谓的大宋、大夏、大辽,都将变成被人遗忘的历史!” 岳震脸上猛地一僵,笑意全无。但是他想的,和任征的理论毫无关系,几百年后满人统一天下,建立了强大的清王朝,莫非是历史积淀下来的必然? 误认为他是无理辩驳,任征很郑重的接着说:“我以为,汉风不可倡,孔孟之道、仁者天下之说,只能消磨一个民族的斗志,只能让一个民族走向灭亡。” 终于明白了自己面前是一个极其狂热的人,岳震也顿时失去了和他辩论的欲望。也只能暗自庆幸,任征不过是西夏宰相的儿子,并不能真正驱动西夏的国策和这个民族的走向。要不然的话,风雨飘零的大宋,恐怕就不止大金一个敌人了。 岳震安静下来,两人间的气氛不免显得有些尴尬。任征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他却并没有放弃的打算,追问道:“震少以为如何呢?” 暗自摇头,岳震平淡的回答说:“千百年来汉室民风确是内敛保守,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可以任人欺凌。我个人觉得圣人学说并没有错,只是要区分针对什么人,有朋自远方来,我们谦恭友善,不亦乐乎;若是心怀征服践踏之心而来,我们汉人从不吝啬自己的血肉之躯,我们誓死也不会向任何人屈服低头!” 他的话里虽然没有一丝愤慨激动,任征却不能不低下了头。千百年来,汉人有时候会变的很孱弱,但是他们总有足够多的忠臣烈士,支撑着这个民族从未弯下脊梁。 隔了好久,任征才又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迷惑。“所以说,你们汉人的学说与行径,让人觉得充满了矛盾。我读过你们汉人的无数典籍,最后却无法得出一个结论,汉家学说太多的似是而非,我是愈读得多,就愈觉困顿。” ------------ 小事一桩·商队 “呵呵???”岳震摇头笑道:“汉风精髓绵延数千年,学派林立纷杂,学说更是各竖己帜争论不休。大少若是想以古人之典来解今日之惑,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呢?” 任征刚要开口争辩,却被他摆手拦住说:“小弟虽不如大少那般博览群书,但是有一点小弟却可以肯定。华夏民族之间的争斗,其实也就是相互融合的过程,请问大少,不管是契丹还是党项、女真的上古祖先,会把汉人的书籍拿来吗?” “很显然,他们不会。”岳震不打算再给任征插嘴的机会,娓娓说道:“如今每个部族都像汉人一样创立了自己的文字,像大少这样家世渊博者,不但懂得参阅汉人的典籍,还把这些典籍译为本族的文字广为流传,这不就是一种最好的融合吗?” “所以小弟可以肯定的是,民族间的大融合只会日渐成熟,很多我们今日看来无法解决的争端,在将来不过是小事一件。假如大少只是西夏国一位普通的士兵,请问,你用国家发给你的军饷,就可为家人购得江南的绫罗绸缎,就可以让家人品尝南方的新鲜蔬果。你还会冒着生命的危险,跨马提刀到南方去抢夺吗?” “那怎么可能?!”任征好不容易逮到了插话的空隙,却也只能嗔目结舌站在那里。 岳震已经有心结束这次毫无意义的谈话,也就起身笑道:“呵呵,大少又怎知道不可能呢?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你我一生不过几十年,又怎会知道千百年后的变迁?我们也只能做好眼前的本分而已。” “做好眼前的本份,做好眼前???”任征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显然无法一时间就认同岳震的理论。 趁他茫然愣神的功夫,岳震抱拳拱手道:“大少有所不知,小弟失散的异族阿妹已经找到,只是小妹不幸身染重病,小弟这次来不能耽搁太久。在曲什的这几天还有很多的繁杂俗事,大少有什么事情敬请直言,若是没有什么当紧的事,咱们再寻机会畅谈如何?” 他话里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任征虽是一脸的失望,却也干脆的拱手说:“如此甚好,我来,一是为诚心诚意交震少这个朋友。其二,确有一件事想请震少帮忙。” “大少请讲,小弟能力之内绝不推辞。” “好,震少快人快语,我就实话实说。”任征过来握住岳震的手臂,语气很是诚恳。“震少想必已经知道,大夏国物产贫乏,很多的物资来源于南边的两条商道。大夏朝廷历来对商道周边很重视,今年红毛鬼之乱后更有了明确的分工。迦蓝叶国师负责南北一路,我家父亲则负责东西一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青海道。” 听到事关西夏内部,又牵扯到师兄,岳震在心里打了个兀突。暗想,恐怕不简单。 “听说震少旗下的商队将常年来往于青宁原,而且携带的货物都是上品,我想求震少给个面子,让你们的商队不要只往布哈峻那边去,能不能偶尔从曲什转北,走走青海道?” “这个嘛???”岳震嘴上迟疑着,心里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任征以为他有什么顾虑,马上说道:“震少放心,不仅是青海道,就算汇丰号的商队深入大夏腹地也没有关系,路上的安全由我们草椤河和西平两地的铁鹞子负责,倘若有半点差错,唯我任征是问!” 岳震一拍他的肩头笑道:“呵呵,小事一桩,吓我一跳!这等小事大少何需用那个‘求’字?小弟在商言商,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再说曲什、布哈峻的消化能力有限,比不上你们国内繁华,大少这是给我们汇丰号送银钱,应该是小弟谢谢大少才对。” “震少如此赏脸,任征感激不尽。”说着话,他真的就要抱拳作揖,岳震赶忙伸手拦住了他,埋怨道。 “大少这就不对了,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何需这样?刚刚还说与小弟诚心相交,现在却这般客套,根本就是不把小弟当朋友吗?” 任征赶忙歉意的笑笑说:“是是,是我矫情了。不知商队何时再来呢?” “小弟的商队一共有四支,每三个月就有一队西来。”岳震歪头想想回答道:“下一队已经定好了到布哈峻,肯定是改不了的。这样吧,等他们到达我找人带回书信,让南边去安排。我保证汇丰号的商队,每年必有一支走青海道或是入西夏,这样可以了吧?” 岳震顾着自说自话,根本没注意任征满脸的惊骇。原来他并不知道汇丰号的实情,听罢这段话,他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对岳震来讲是‘小事一桩’。 用征询的眼神看向任征,岳震发觉他竟然变得有些忸怩,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呵呵,任大少你还真是贪心呢。”岳震恍然大笑道:“好吧,我安排两支商队去你那边,一队走青海道,一队深入草椤河、西平,这下大少满意了吧?哈哈哈???” “震少情谊,任征铭记在心,这就告辞了。不管吐蕃还是大夏,震少有什么为难之事,差人通知富察就能找到我。震少留步,留步???” 任征倒是干脆,说走就走。岳震很欣赏他这种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尽管任征再三婉拒,岳震还是把他送到门外,这才看到了和任征同来的骑兵。这一小队骑兵不但铁盔铁甲,标准的战斗装备,而且战马身上都披着黑黝黝的护甲,只有眼睛和四条腿露在外面。 感觉着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岳震暗自猜想:这就是西夏的铁鹞子骑兵? 目送任征、富察和铁鹞子骑兵们走出视线,他转身关门当中暗想,回去一定好好问问师兄,这位宰相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坐在院子里,岳震回味着对刚刚的这次会面。就如任征所说,申屠组建的四支商队不但声势浩大,而且随队而各种大宋南货对于比较闭塞的青宁原来说,也都是很稀罕的物资,所以任征想把商队引到西夏本土去交易,完全是对双方都有利的思路,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是,任征与富察到底是什么关系,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震头领,震头领???”外面又是一阵叫门喊醒了沉思的岳震,他苦笑着起身,摇头暗想,我还真忙呢。 “震头领,小的是羌刺传令兵,我们阿罗首领请您前去赴宴。” 岳震愣了一下,脑筋飞快的想着,难道有什么急事?迫使阿罗必须这样大明大放来与自己联络? 想归想,他还是锁上院门跟着羌刺小兵出来,一路询问,岳震问清楚原来阿罗并不是单独请他,一同被请的还有富察。搞清楚状况,他也不禁暗暗叫好,阿罗大哥够机智,待会的宴席只要自己多喝几碗,假装醉了,很容易就能甩脱富察那家伙。 高高兴兴的跟着小兵一路疾走,不大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尚未走进大院,岳震就闻到了浓郁的烤肉香味。 “哈哈!一别数月,震少依旧龙精虎猛啊!想煞哥哥了,哈哈???” 惊喜错愕的岳震大步上前,一把擎住说话人的手臂,话到嘴边却变得有些哽咽。“子翼哥,你回来了?我也想???” 刘子翼身后的阿罗误解了岳震的意思,高声笑道:“哈哈,震少放心,附近的几个院落都是咱自己人,不怕有人偷听。而且刚刚富察那家伙派人来说,有贵客应酬不便赴约,哈哈???岂不正遂了咱们兄弟的心意。” 听到这么称心如意的好消息,岳震立刻从复杂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欢喜雀跃的他上前与两位兄长结结实实的抱在一起,兄弟三人开怀大笑。 自家兄弟久别重逢,当然不用那些虚礼客套,三人围坐篝火旁肩并着肩吃肉喝酒,岳震最关心自然还是宋金前沿的岳家军。 “震少安心啦。”刘子翼拍拍岳震的肩头笑着说:“蔡州一战,伪齐刘豫铩羽而归。可能是金国方面也认识到,仅凭齐军的水、步兵很难突破岳帅与韩帅镇守的正面防线,所以入秋以来,金人军方展开了大规模的调动。我们推断,金人旨在演练磨合一个马、步军和水师组成的立体进攻体系,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估计今明两年不可能再有大的战事了。” 岳震轻轻着头,凝眉道:“如此看来,不战则已,再开战就是石破天惊的大会战,金人必将全线出击,大宋的整条防线都要遭到猛烈的攻击。” “不错!我们和金人一样的期待!”相比他的凝重,刘子翼脸上更多的是振奋和热切。 “那将是宋金之战的转折点,几十年来大宋的军容从未像现在这样鼎盛,大宋军人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斗志昂扬!未来一战,必将是我们全面反攻的开始,我刘子翼和西护军六万将士无不期盼跃马甘陕,光复我汉室江山!” 刘子翼和阿罗兴奋的面容在篝火的映衬下,红彤彤的闪着亮光。岳震无语暗叹,他不忍在兄长们火热的心头上泼凉水,削一片香喷喷的羊肉放进嘴里,默默地咀嚼中,他竟然尝到了淡淡的苦涩。 父亲带领着岳家军创造了一个个辉煌的胜利,正是这些看似轻而易举的胜利,让所有大宋军人看到希望的同时,盲目的自信也在所难免的膨胀起来。 如今的大宋军方,充斥着一种很奇怪的气氛,很多人认为收复失地,并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做的问题。这些人近乎于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们愿意,对面的几十万齐军和女真人的铁骑,就形同虚设不堪一击。难道老爸他们那些卓越的将领们,察觉不到这样危险的信号?还是??? 咽下索然无味的食物,岳震端起酒碗把话题扯到了一边。“子翼哥,西护军今年的冬粮储备的怎样?临洮和仙人关的粮道应该很安全了吧?” “呵呵,托你那位生死兄弟的福,现在的西北太平的很。” “哦,我的兄弟????”岳震的酒碗停在了唇边,一头雾水。 刘子翼玩味的笑着看过来,说道:“完颜雍这个名字震少不会觉得陌生吧?呵呵,这位雍南王大半年来忙得很。乱七八糟的中原腹地让他这么一弄,还真就有了几分模样,如今河北的女真和齐人说起雍南王,无不交口称赞啊。” 完颜雍和岳震的恩恩怨怨,西护军的几位高级将领都是略知一二,所以刘子翼才有这样很奇怪的表情。 其实猛然听闻完颜雍的确切消息,岳震的心绪更加复杂,有几分缅怀故友的惊喜,当然也有些尴尬的愧意,再怎么说,身为一个宋人,与敌国位高权重的人称兄道弟,是让身边的这些汉人兄弟们很别扭的一件事。 看出来岳震难言的苦涩,刘子翼再次拍着他的肩头笑说:“嘿嘿,震少不必介怀,完颜雍掌权后完全效仿咱们汉制,现在金人也是军政分家。你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和他在两军阵前相逢。” 岳震仰头一饮而尽,擦掉唇边的酒渍怅然叹道:“唉!就算有一天为了国家民族,需要我们生死相搏,他和我一样会坦然面对的。子翼哥,我想听听这家伙都干了些什么?” “据我所知,完颜雍现在掌管着金国从西北到胶东整个政务,接手伊始他就大刀阔斧的削减和修改了赋税,然后又强令女真贵族释放战争期间掳掠的奴隶,紧接着就是鼓励和招诱流亡复业的一些褒奖举措。听说他最近还罢征了诸关商税和金银矿税,大金国南部可以自由往来行商贩卖,民间的采矿也慢慢的兴盛起来。” 在刘子翼娓娓的诉说中,岳震忍不住还是失神了。完颜雍如愿登上施展抱负的舞台,也让许多人的生活变得不再艰难,他们在雪原上小石屋里的憧憬成为现实,岳震心生欣慰之余又不禁顿觉惝然若失。 雍哥一步步的实现着自己的理想,我呢?难道只是希望父亲和家族平平安安的愿望,比治理整个中原大地还要难以实现吗? 还是刘子翼后面的一段补充,引起了他的注意,才让他收起了纷乱的思绪。 “女真军方,也在西北大力配合推行完颜雍的新政,对马贼的清剿越来越重视,我们羌刺的活动范围也被挤压得越来越小了。” ------------ 军魂旗帜·怎堪 第二百二十六节 “噢?!”岳震不禁紧张道:“是专门针对你们吗?是不是女真人已经看破了你们和西护军的关系?” “这个???”刘子翼迟疑的摇头说:“应该不会吧,我们藏在三面岭,和临洮的联络也是非常小心。而且据我们探测,原来驻守的那支金军已经调走,现在是另一支金军骑兵和齐军步兵的混成部队。” 岳震沉思着点点头,他相信刘子翼的判断能力,也相信西护军上下比自己更紧张羌刺这支暗军的安危。 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疑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追问道:“那富察他们呢?女真马贼在西北的境遇是否和羌刺一样吗?” 刘子翼点头还未说话的中间,一旁的阿罗接茬说:“富察留在西北那边的应该没有多少人了,那家伙这一阵子和西夏打的火热,他的手下大都调去了金国与西夏的边境,听说女真人在那边新开放了几十个大集市。” “有这回事?”岳震皱着眉头,暗自动起了心思。富察的动向显然也是在配合完颜雍推行的新政策,完颜雍决定开放与西夏之间的贸易,女真商人将不会舍近求远再到曲什来,曲什乃至布哈峻、沙柳的商贸地位,无形之中便被大大的削弱了。一时间他不禁有些茫然,他想不清楚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布哈峻和沙柳如果不再像往日那样繁华热闹,对于汇丰号商队,对于雪风和沐家、纳速两族,对于即将到来的绿洲各部族,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想不明白,只好暂时不去想。既然提到了富察和西夏人的关系,岳震当然就要问问有关任征的种种疑问。 “任大少????”阿罗挠头含糊道:“我倒是见过几次,不过那人一天到晚遮着脸神秘兮兮的,我只知道他是西夏大丞相的儿子,而且和富察走得很近,至于具体细节,我也不很清楚。怎么了震少?要不我派人仔细打探打探。” 岳震先是点头,紧跟着又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想他们之间的勾当,对咱们未必能有什么危害,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不错。”刘子翼拿过酒坛一边给岳震斟酒,一边说:“无论羌刺还是震少,咱们都是青宁原的过客,等到重回大宋,这里的种种不过是一段回忆罢了。来震少,喝酒。” 刘子翼、阿罗先后一饮而尽,放下碗时见岳震还是看着那碗酒水苦笑,两人就明白了他有话说。果然不出所料,岳震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喝酒的兴致,放下酒抬头看着两位兄长,他轻声道:“两位大哥,如今小弟已不再是一个匆匆过客,我???” 火堆上的柴枝清脆的爆开,听过了岳震的一番讲述,刘子翼和阿罗都有些呆滞了。不像追杀红毛鬼时,他们目睹的残酷血腥。没有率雪风绝地反击时,他们耳闻的气贯长虹。 他们都是职业军人,也都不曾有过花前月下的缠绵,他们都是热血军人,也都以为此生的激情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绽放如花。 “震少,你想好了!” 过了好久,刘子翼才艰难的开口,眉宇之间是岳震从未见过的凝重。“不说你和那位异族女子情投意合,我只是想问问你,大宋京师皇城里的那一位怎么办?你们之间的事情,已经在朝廷高层中传的活灵活现。如果我刘子翼不是你的兄弟,是不是可以认为震少你藐视大宋皇权!难道在你眼里皇朝的金枝玉叶,还不如一个异族女子!” 说着说着,刘子翼自己都不明白哪来的愤慨,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充满了不吐不快的浊气,让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 “子翼哥,你不会明白的。”岳震无意与他愤怒的眼睛较量,低下头轻声说:“我没有藐视任何人的意思,两情相悦与身份地位无关,也与民族无关。小弟选择将来的妻子,更看重的是平等,更在乎的是尊严。” “混账话!”他的理论更让刘子翼暴跳如雷,霍然起身指着他怒道:“你只想到自己那点浅薄可笑的自尊,有没有想过岳帅!你弃皇家帝姬于不顾,带回家一个异族女子,岳帅将如何面对大宋朝野?” 阿罗一看情形不对,急忙起身拉住刘子翼劝道:“左将军息怒,震少年轻考虑不周,况且事情也未到无可挽回???” 部下的劝解声中,刘子翼脸色慢慢缓和下来,随着阿罗再次坐下,他叹了一声说:“唉,震少见谅,子翼不该这样激动。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岳帅是我大宋军魂,是我辈的旗帜与楷模,任何一个大宋军人都不想看到岳帅遭人非议。” 低头不语的岳震不由一阵悲愤,他是我老爸,我难道愿意让人指责他?正是你们这些人把我老爸推上了神的位置,强迫他摆出一付神的面目于世间。我老爸只是一个军人,一个合格的军人,你们却要把他奉为军魂?旗帜?楷模?你们怎能知道,正是这些莫名其妙强加给我老爸的东西,把他,把我们岳家一步步的推上绝路! 虽然看不到岳震的表情,但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倔强,阿罗却是能感觉到的。 “震少,婚配之事我阿罗是门外汉,不能给你什么指点,但是???”稍稍沉吟后,阿罗还是语重心长的讲道。 “但是关于绿洲人的迁徙,我想说两句。吐蕃高原群雄割据,风云莫测,一个刚刚迁徙而来的族群,就好像新生儿一般,不熟悉这里的山水,不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更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假如他们立足未稳之时,突然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势力,他们要么灭亡,要么就沦为人家的附庸和奴隶。” “震少你勇猛无敌,但终究还是一己之力,你帮不了他们。雪风元气大伤,如今又是拖家带口,也帮不了他们。世代农耕的民族贸然迁徙,四处都是却跨马提刀的豺狼虎豹,震少,我怕你好心做坏事,害了他们啊。” 听到阿罗一番中肯善意的话语,岳震抬起了头颅,笑意盈盈的眼睛里闪亮着篝火映衬的火苗,还有让两位羌刺首领心折不已的自信。 “呵呵,两兄长的爱护之情,小弟铭记于心!阿罗大哥说的不错,没人能帮助我们,我们从迈出沙漠的第一步时,也没有奢望过别人的帮助。古语云,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坚信绿洲人不但能开荒耕耘,也可以跃上马背保卫自己的家园,因为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刘子翼不由得摇头苦笑,他知道自己刚刚的声色俱厉,对眼前这位一向特立独行而且无比自信的少年而言,毫无意义。 他无可奈何当中,岳震已经转过脸来与他四目相对。“子翼哥,因为你是我的兄长,小弟才愿意与你说说心里话。” “我父帅拼杀疆场十余载,从一个校尉到现在统领千军万马,一步一个脚印,为朝廷付出的不仅仅是十几年的岁月。假如因我的率性而为,就抹杀了父亲的这些功勋,子翼哥你觉得公平吗?我想大宋的有识之士能够想清楚这个道理吧,我是我,父帅是父帅,更何况我们岳家儿郎无愧天地,我只是想要属于自己的生活,与我父帅何干?” “这???”刘子翼顿觉语塞,他觉得岳震所说并不全对,可就是偏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反驳。 岳震抓起酒坛给他们斟满后端起碗。“两位兄长请,兄弟敬你们,祝二位哥哥早日得偿宏愿,脱去这身匪皮,在战场上扬我大宋军威!” 三只碗碰到一起,三个人仰首一饮而尽。 “哈哈,小弟酒足饭饱要回去睡觉了。”岳震笑着站起来。“子翼哥带着弟兄们身处西北的敏感地带,一切多加小心。如有凶险紧急的状况万万不可再勉强潜伏,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退回临洮。等过些日子我阿妹好些,小弟带着她们去三面岭看望子翼哥。” 互道珍重,岳震说走就走,刘子翼和阿罗一起送到院门外,看着他的身影融进夜色。 “唉,阿罗,你说震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回归大宋是一片坦途,他却偏偏选择这样一条难行之路。为何我越是接近他,就越是看不清楚呢?” “他就是他,绝不肯因为压力而做半点退让。”阿罗有些忧虑的看着远方,低声道:“依我看来左将军刚刚的一席话,已经触动了震少,重压之下他的反抗之心也就随之加重。恐怕他对于帝姬的那些留恋之情???嗨!不说了,将军咱们回去吧。” 刘子翼神情复杂的看着阿罗摇头转身,一个人呆呆站在那,心里很乱。 独自回到小院岳震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院外人来人往的响动清晰可闻。 实力雄厚的冲索家族果然没有让岳震失望,正在他等的百无聊赖,闲得发慌的时候,那家店主人带着一个吐蕃汉子找上门来了。 店主人的一番介绍,岳震才知道这位有些眼熟的吐蕃汉子,就是冲索家族在三界集的大管事那森,他们曾在鄂州有过一面之缘。那森大管事不但态度恭敬有礼,也给他带来了最想听到的好消息。 因为冲索多吉有言在先,不管这位岳姓公子有什么要求,家族一定要尽力满足。所以得知岳震要收购牛皮的事情,整个冲索家即可行动起来,在三界集和南面的几个大集市上展开了行动,不久后,第一批牛皮就能送抵布哈峻。 大喜过望的岳震称谢不已,问及款项的事情,那森大管事忙说不急,等到冬季多吉家主回来时,再做结算不迟。 就这样,岳震非常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心里惦记着练功的拓跋月和阿妹,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踏上了归途。 尽管对迦蓝叶师兄的瑜伽术有很高的期望值,但是几天后重回布哈峻的岳震,再次见到练功的两个女孩时,还是被她们的进展吓了一跳,尤其是当他看着小布赤亮晶晶的眼睛,就更加对这门古老而神奇的技艺叹服不已。 见到师兄,他自然要问起任征这个人。听罢岳震和任征的约定,迦蓝叶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道:“所谓在商言商,师弟此举并无什么不妥。任相父子志存高远野心勃勃,却也是光明磊落之辈,不屑于那些阴谋诡计。师弟你就放心的与任大少合作,过几天师兄回国后,也会托人暗中照顾你们的商队。” 放下了这个担心,岳震这才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两个女孩那边。拓跋月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了回来,自然是笑靥如花的和他说起了这些天的经历。 原本就是清丽可人的少女,经过这些天的修行就更加的不得了,一颦一笑中又添许多超凡脱俗的娇俏妩媚。 看着面前的岳震心猿意马,魂不守舍的憨模样,拓跋月怎能不知情郎的心思,霞飞双颊眼波似水的少女若不是顾忌大庭广众,也早就投身入怀以慰相思了。少男少女苦苦的忍到了夕阳染霞,这才双双辞别了两位僧人,带着阿妹回返营地。 晚饭时沐家姐弟和巴雅特闻讯而来,大家围坐在火塘边吃边聊。 岳震交待了此行的收获,也从沐兰朵那里知道马具作坊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毕,万事俱备,只等牛皮送到就可以开工了。 不用岳震来问,巴雅特主动说起了接应绿洲的准备情况。前往鱼儿海子周边草场的先遣队已经出发,人员、营帐、远行的车马准备就绪,沐家和纳速两家还在营地里开辟了空地,以备远道而来的绿洲各族打尖休息。 正事说完,大家便喝茶闲聊起来,沐家姐弟兴奋的憧憬着两个家族的马具作坊,巴雅特向拓跋月询问着绿洲的种种细节,岳震抱着阿妹懒洋洋的坐在那,享受着难得的放松与平静。 饭后各自回去,盼着阿妹早早的睡觉,好与月亮说些悄悄话的岳震却失望了。他们回到毡房后,小布赤还和每天一样跟着拓跋月盘膝稳坐,温习当天学到的新姿势,往日这个时候小布赤早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她的精神显得特别好,仿佛是要在岳震面前展示似的,每一个动作做的都很专注,都很认真。 练过瑜伽,小布赤不但毫无倦意,又从他们的行囊翻出了那把短刀。看着阿妹一边思索,一边比比划划,岳震大感惊奇,急忙去问正在收拾睡具的拓跋月。 拓跋月理理腮边的乱发,低声笑道:“师兄怕阿妹过于劳累,中间总要停下来让她休息喝水。咯咯,我也忘了是从哪天开始的,一到休息时间,阿妹就跑去看法刀师父耍刀。” ------------ 归去来兮·忙碌 第二百二十七节 岳震挠头问:“月亮,你是说阿妹不再只跟着你,是独自跑去的?” “是啊,你没注意啊,阿妹已经不再黏着我了。”欣喜之余,拓跋月不禁又有些失落的低声叹道:“唉,可惜阿妹还是对咱们不理不睬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好起来,我好想听她叫我一声阿姐呀。” “快了,就快了。”拉起月亮的手,岳震鼓励着她,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你看阿妹的眼睛多亮啊,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的了。快了,我预感着阿妹很快就能好起来,哎,不对吧月亮,布赤应该叫你阿嫂才对呀。嘿嘿???” 轻轻的打了情郎一拳,拓跋月含笑和岳震并肩坐在那里,一起看着精神奕奕的小布赤,在油灯下比比划划。 最后还是一路鞍马劳顿的岳震熬不住了,趴在松软的羊皮垫子看着阿妹练刀,越看越觉眼皮沉重起来,慢慢的抵抗不住阵阵困意,他翻了个身呼呼的睡着了。 夜沉沉,万籁寂静,熟睡中的岳震被鼻息间的阵阵轻痒弄醒,勉力睁开眼睛,原来是缩在他怀里酣睡拓跋月的秀发搭到了他的唇边。轻轻拨开长发,少女精巧灵秀的面容近在咫尺,如甜美沉静的睡莲一般在枕边盛开。 心头涌上一团柔柔的莫名的感触,睡意全无的岳震静静的凝视着怀中的少女,看着她细细长长的弯眉,看着她花瓣一样的嘴唇。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痴迷,让沉睡中的少女也有所感应,弯弯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拓跋月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眸,与那双柔情闪亮的眼睛相遇在暗色之中。 “傻子,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还看不腻呀?”贪睡的少女闭上眼睛呓呓低语着,娇痴的往他怀里挤着,将脸颊贴在温暖的胸膛上,肌肤相贴的踏实让她畅然加重了鼻息,听起来更像是酥媚入骨的呻吟。 “怎么会腻呢?你是我的月亮,圆圆的月亮,一辈子也看不够的月亮???”拥紧怀里的少女,手掌滑过她柔美结实的腰背,感受着胸膛上暖暖的呵气,岳震如痴如醉。 夜半私语的情话瞬间就点燃了少女的激情,勾住情郎的脖颈,少女用湿润的嘴唇淹没了他后面的话语。 唇齿相吮,香津暗度,仿佛要将离别的相思之苦一并讨还。眼眸紧闭,睫毛和心儿一起轻狂的颤抖着,黛眉微蹙,低泣轻吟一般的鼻息,好似蜜一样稠稠的,甜澈心脾。少女痴狂纠缠着情郎的虎背熊腰,霸道的索取着他的热情,最终却又不堪天旋地转的炙热,败下阵来。 “不要吵醒阿妹???” 勉力推开了岳震,将滚烫的面颊深深藏进他怀里,拓跋月的声音低若蚊蝇。 “呼???”依旧沉浸在眩晕中的岳震,贪婪的呼吸着,戛然而止的滋味不好受,却也让人心醉神迷之间倍感销魂噬骨。 静静相拥的他们,回味着动人心魄的玄妙,倾听着彼此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好像身上的力气也随着热潮渐渐褪去,拓跋月发觉自己连手指都懒得再动一动,她变成一只乖巧柔顺的小猫,安静的伏在岳震的怀抱里,在轻柔的抚摩下,嘴角挂着满足陶醉的微笑,她慢慢阖上了眼睛。 金秋,沉甸甸收获的季节,各类谷物的清香飘荡在布哈峻集市的空气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阳光随着人流波荡跳跃着,天气也好似人们的心情一样爽朗。 相比热浪融融喧闹的集市,岳震却迎来了难得的清闲日子,他每天需要做的就是把两个女孩送到宁玛寺,然后悠闲自得的坐在一旁看她们练功。 唯一让他有点担心的就是小布赤,小女孩对于刀法的热情,显然要高于有些枯燥的瑜伽术。法刀僧也好像和这个小女孩有了一种默契,不但每天定时定点在空地上演示刀法,而且还要将那些艰涩难懂的招式,一一拆解开来,不厌其烦的反复演练。 岳震虽然肯定了这是法刀和尚的有意之举,却也无可奈何。人家愿意教,阿妹也学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他也不好说什么。 如此这般,小布赤那把曾经不肯放手的短刀,又频频的出现在她手里。岳震怕她伤到自己,就请纳速家的一位大伯赶制了一个刀鞘,至从岳震把带鞘的短刀挂在阿妹的腰带上,小女孩又变成了刀不离身,即便睡觉的时候,她也会放在枕边。夜晚回到毡房,岳震和拓跋月看到那只被冷落一旁的小羊羔,也只能相视摇头苦笑了。 暂时没有发觉练刀对阿妹有什么害处,但是对刀法颇为了解的岳震,却能很直观的发觉小布赤的变化。 与前些日子的昏昏噩噩相比,阿妹现在已是判若两人。眼神清澈,步伐轻盈,对外界的感知也变的非常灵敏。岳震经常可以看到,因为身旁的风吹草动,阿妹就突然凝神屏气蓄势待发,一个刀者的气质显露无遗。 虽然每当岳震认真的看着她的时候,布赤的眼睛还会闪躲游离,但是岳震还是能感觉到阿妹越来越强烈的欲望,那种想和他交流的欲望。 快了,真的很快了,阿妹的情绪现在已经好像一座火山,需要的只是一个宣泄的出口。看在眼中,喜在心头的岳震也明白,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心急。 迦蓝叶也一直在注意着布赤,岳震能够看到的变化,他当然也是清清楚楚。到最后的那段时间,虽然察觉到瑜伽术能够小姑娘的帮助已经微乎其微,但迦蓝叶还是放下了离去的念头,他是想让拓跋月的基础更扎实一些。 大国师无法预料拓跋月将来的成就,正因为无法想象,迦蓝叶才更加坚信,以这个少女的体质和灵性,在成为一代大宗师的修炼之路上,欠缺的只是勤奋和一点点运气。 归期一再拖延,直到西夏去阿柴部收购药材的商队满载归来,迦蓝叶兑现了当初的承诺,给岳震留下了一批军队专用的药材。国师也知道不能再拖,是时候离开了。 岳震、拓跋月带着阿妹,沐家姐弟和雪风的大小头目,还有巴雅特。一行人陪着迦蓝叶和法刀僧来到了布哈峻北口,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两位僧侣的存在,忽然就要分别,淡淡的伤感弥漫在人群里。 “好了,沐当家,诸位雪风弟兄,巴雅特,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让师弟两口子代诸位再送我们一程,各位留步吧。” “阿弥陀佛,青山绿水不改,故人永驻心头,迦蓝叶就此别过,各位珍重,珍重。” 沐兰朵和所有的雪风人,整整的手抚心口鞠躬致意。“回纥雪风永远不会忘记大国是您的恩德,永远不会忘记在最艰难的时刻,您才是我们真正的朋友。在未来的日子里,雪风将和我们的头领一样,永远是您的战友,永远听从您的召唤。” “大国师一路顺风,法刀大师一路顺风???” 送行的人留在了原地,商队和大队的僧兵隆隆启程。岳震、拓跋月和小布赤陪着两位僧人走在最前面,走出了好远后,迦蓝叶停下来,法刀则挥手让商队和僧兵继续前进。 看着商队的车马和威武的僧兵从面前驶过,渐渐远去,迦蓝叶轻轻的叹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卷东西。 “弟妹,这是喜马拉雅格若瑜伽术的汉文译本,里面图形与解析都是我刚刚整理出来的。弟妹你收好。”把羊皮书卷交到拓跋月的手里,迦蓝叶微笑道:“师兄知道,你跟着我师弟很难有什么空闲的时光,不过师兄还是希望你莫要荒废了学到的技艺,强身健体不必说,就算对你们将来生儿育女,也是大大有好处的。” 有些难过的拓跋月忘却了羞涩,她手里捧着师兄的心血,不禁有些哽咽。 “谨记您的教诲,月亮一定会勤练不辍。在我们拓跋族,传技就是师傅,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您,您就让月亮叫一声师傅,给您磕个头吧。” “不可,不可???”迦蓝叶赶紧制止了弯腰的少女,苦笑道:“弟妹万万不可,我和你男人是师兄弟,怎么能再做你的师傅?传你瑜伽术,姑且就算我这个当师兄的,给你们成婚的一份贺礼吧。” “师兄???”岳震也不禁有些难过,却不料刚刚开口,就被迦蓝叶摆手拦住。 “好了师弟,你我有何必惺惺作态,你们两个好好的相亲相爱,师兄走了。”说罢大国师转身欲走,却又背对他们停住了脚步。“师弟放心,等她寻到天宁寺时,师兄我还她一个交待,不会与她生死相见。” 情急的岳震慌忙挥手道:“师兄,我不希望她有所损伤,更不想看到师兄你为此付出丝毫的代价!师兄你千万不可???” “好了,我知道了,好好照顾阿妹,有时间去西夏看看我们???” 不等他把话说完,迦蓝叶和法刀僧就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去,留下岳震在哪里怔怔的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 飘扬的旗帜终于在视线里消失,可是那个大大的‘夏’和‘天宁’,却已经深深的刻在岳震的心里无法抹去。他怎能忘记身陷重围看到那些旗帜时,自己曾是何其的惊喜,他又怎能忘记与师兄相处的日日夜夜里,这位出家人给自己的种种帮助。 人已去,情却难了,尤其是迦蓝叶临走时提起的‘她’,又怎能不让岳震暗自担心。 他们目视着马队离去留在空中烟尘,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小布赤也和他们一样眺望着远方,嘴唇在轻轻的嚅动着,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好似祝福着远去的身影。 众人还未来得及从伤情离别中抽离,冲索家族的车队和绿洲首批人员的相继到来,让日子一下子变得紧凑忙碌起来。 那森大管事亲自带着冲索家的驮队抵达布哈峻,随行的还有一些锡丹汗部的牦牛兵,不难看出冲索家族很在意这一次的交易。隆重的接待了那森,再为所有的随行人员安排好吃住以后,岳震、沐兰朵还有几位两家的长辈,便开始了清点接收的工作。 因为知道岳震要开皮具作坊,那森不但带来了数量巨大的牛皮,还搞来来一批专门切割裁剪牛皮的刀具。而且大管事一再强调这些刀具是免费赠送的,算是远在临安的多吉送给皮具作坊的开业贺礼。 岳震看着这些小巧却异常锋利的各种刀具,一边谢着那森,一边又不免在心中感叹。冲索家族能有如此清晰准确的生意理念,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蒸蒸日上,也就不奇怪了。 这边刚刚忙完,沐家和纳速家的皮具作坊正式开工。那边就有人报告说,第一批迁出沙漠的绿洲人马上就到。 策马站在河床的最高处,岳震望着远处正在缓慢前行的队伍,牛车、驮马、骆驼和步行的人们混杂着一起,组成一根歪歪扭扭灰褐色的线条,这根线条镶嵌在裸露干涸的河道里,又让岳震不禁有几分苍凉的沉重。眺望着略显凌乱的行进队伍,他想起阿罗大哥的话语,心里变得沉甸甸的。 现在看到的只是先头部队而已,他们的到来也宣告着,乌兰绿洲人离开了世世代代生存的大沙漠,踏进吐蕃高原。他们将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开始崭新却未知生活。 拓跋月把野利大婶接进营地时,岳震也正好骑马赶了回来。他们就像检阅军队一样,注视着驼队、箭手、勒勒车、黄头鞑靼人慢慢从他们眼前经过。营地里面负责接待的巴雅特也随之忙活起来,停放车辆,圈栓牲畜,安排人员的毡房帐篷,到处都是穿梭忙碌的身影。 好久的一阵兵荒马乱后,营地里总算安静下来,满头大汗的巴雅特这才来找岳震。 把蒙古小伙介绍给野利大婶和察罕图老人认识,岳震顺道交代了巴雅特将负责安排整个迁徙行动。 野利大婶暗自惊奇巴雅特与外表绝不相衬的老练,敕勒人察罕图则与这个蒙古少年一见如故。也正如巴雅特所言,敕勒人和蒙古人同宗同源,共同的信仰和相同的生活习惯,让这两个种族的人,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天近黄昏,营地里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绿洲里来的人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 ------------ 自给自足·狩猎 第二百二十八节 沐家和纳速家就如当初欢迎岳震一样,热情俭朴的款待着远方的客人,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因为岳震的缘故,但是很多绿洲人还是显得很拘谨。当两家的乡亲们纷纷手捧着礼物走上前时,岳震和拓跋月也坐不住了。 半旧的毛毡,不再光鲜的毛皮,粮食,酥油,奶酪???感动是无声的,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是胸中垒积的感激太沉重,他们只能手拉着手深深地鞠躬致谢。 绿洲的人们很受震动,因为从很多地方能看出来,沐家和纳速家并不富裕。但是他们更知道,这样殷切的好意是不能拒绝的。野利大婶和察罕图率先走出来,接过两家乡亲手里的礼物,然后也和岳震他们一样,手抚心口弯下腰去。 乡亲们深知一路风尘的辛苦,稍事慰问寒暄后就纷纷回去。回到毡房的岳震和拓跋月却一时难以平复激荡的心怀,正在絮絮叨叨的展望着绿洲的前景,劳累了整天却依旧两眼放光的巴雅特,一头撞了进来。 “小羊倌,月亮,有个计划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岳震知道他肯定又有什么新想法,把手指放在唇上,指了指已经睡着的布赤,拉着他和拓跋月一起走出了毡房。 “月亮,听说你们拓跋族都是神箭手,怎么女孩子居多啊?”就在岳震拨弄着尚未熄灭的火塘时,巴雅特问起了拓跋月。 “咯咯???女孩子怎么啦,女孩子就不能是神箭手?”拓跋月抿嘴娇笑着开起了他的玩笑。“是不是你看上了我们拓跋族的那个姑娘啦?咯咯,叫声大姐听听,大姐就给你牵红线。说说看,是哪家的姑娘,长的什么模样?” 巴雅特一脸郁闷的看着她自说自话,忍不住调侃道:“小羊倌,我看你媳妇有当媒婆的潜质,以后你就等着收谢媒礼吧。哈哈哈???” 忍俊不禁的岳震也跟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三个人围着火塘坐下来。 “小羊倌,你还记得积石山的林子吗?” 猛然听到巴雅特这样问,岳震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一阵隐隐的心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说:“怎么能忘记呢,漫天大雪中我冻晕在哪里,格桑阿爸也是在那把我救回了临山原,那里还是阿爸狩猎的地方,山林的飞禽走兽是阿爸和阿妹生活的希望。” 拓跋月拉过情郎的手臂,轻轻的拍抚着,她和巴雅特都知道,那片山林给岳震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记忆。 生死兄弟的伤感,也勾起巴雅特的回忆,蒙古少年盯着红红的塘火,静静的出神。 还是岳震先从黯然中提起了精神,抬头说道:“巴雅特,你问拓跋族的箭手,又说起积石山林,是不是要组织他们上山打猎啊?” “没错,咱们兄弟想到一块了!”他的猜测,让生性乐观的巴雅特立刻抛开了沉重的过去,重新振奋起来。“怎么样,我这个想法不错吧?守着那么大片的山林,现在咱们又有了大批的箭手,眼下也正是打猎的黄金季节呐。” 岳震凝神思考的功夫,拓跋月却已按耐不住兴奋,眨着大眼睛开心的笑着拍手说:“好主意!” “如果猎物充足的话,秋、冬两季的收获,不但能帮咱们解决了过冬的问题,而且皮毛、羽毛、兽骨还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真是个好主意!” 岳震首先点头肯定了这个计划,接着又往他们头上泼了一瓢冷水。 “想法很好,可是真正做起来却也没有那么容易。”看着有些错愕巴雅特和拓跋月,他认真的分析道:“早先的猎民都是单兵作战,最多也只是两三个人搭伙,可咱们是大规模的行动,有好多事必须事先想清楚才行。” “首先,月亮他们族人的箭术精妙毋庸质疑,但是他们的近身战斗能力很差。如果没有一定数量的勇士协同作战,一旦遭遇大型猛兽,那是很危险的。” 瞥见拓跋月也不像刚才那样眉飞色舞,面色沉静下来,巴雅特知道岳震说的不假,认真的倾听起来。 “除了直接参与狩猎的人员,还有猎物的问题,你们想想看,从打下猎物到真正的为我所用,还有一个很繁琐的过程。清洗、腌制、风干,皮毛的晾晒鞣制,这些需要很多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完成。” 巴雅特挠头干笑起来。“嘿嘿???我没想的这么详细,嘿嘿,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怪麻烦的。” 拓跋月不满的撅嘴道:“没有耕耘,哪里来收获?你们两个不会怕麻烦了吧?” “怎么会呢?做是肯定要做的”岳震急忙摆手否认道:“只是不能盲目的瞎来,我的意思是等札比尔来了以后,咱们好好的商量一下人选。毕竟是要吃住在林子里,安全还是最关键的,鞑靼人和拓跋族的箭手搭配起来,才是最稳妥的组合。还有就是营地选在那里,请什么人去处理打来的猎物。巴雅特,你看呢?” “我看吗???”巴雅特继续挠头沉吟说:“据我所知,请敕勒族里的婶子大娘们,处置这些猎物,应该不成问题。至于营地,有一个地方最合适。” “临山原!” 岳震和巴雅特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地方,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将要组建狩猎队的消息,在绿洲的年轻人里引起了很大的反映,尤其是拓跋族的箭手们,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最后这种热切的向往,竟然波及到了雪风那边,回纥的小伙子们也开始向沐兰枫抱怨,整天对着空气的训练太枯燥了。被吵得没办法,沐兰枫跑去找岳震。 从一开始,岳震就觉得回纥人的体形单薄,而且过于依赖战马,很大程度的制约了雪风的战斗力。现在沐兰枫找上门来,他的改良计划也就顺理成章的开始进行了。 沐兰枫带去了让回纥小伙子们欢声雷动的消息,雪风的弟兄们也可以加入即将组建的狩猎队。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身体要足够壮实,参加的人选,将由岳震亲自挑选。这一点,岳震解释的很清楚,山林里的地形不能骑马,而且还要风餐露宿跋山涉水,没有强壮的体格,只能是大家的累赘。 于是,这些在马背上游刃有余的回纥小伙子们,便开始发了狠的锤炼身体。布哈峻东口的训练场上,随处可见抡石锁和摔跤的身影。 向往多彩而刺激的生活,大多数人天性如此。暗自得意的岳震,也在悄悄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这两天他陪着野利大婶几乎逛遍了布哈峻大大小小的买卖铺子。 内心里岳震其实很希望,野利大婶和她的族人就留在布哈峻。他之所以这么想,不仅是因为野利族的人口很少,又喜欢游走四方做生意。最主要是大婶对小布赤钟爱有加,每当见到布赤时的总要流露几分舔犊之情。如果大婶愿意留下来,不但能和布赤经常见面,生活条件肯定也比在草原上定居好很多。 可是几天下来,野利大婶亲眼目睹着集市上的繁华,却也只是笑吟吟的走马观花,不见任何羡慕或是心动的表示。 今天吃过早饭,大婶还像往常一样带着小布赤闲逛,岳震和拓跋月跟着后面。刚刚听说了大婶明天就要带着部族离去,不死心的岳震还想再做一次努力,一路上都在思考用什么样的理由挽留大婶。 无巧不成书,他们逛到东口附近时,野利大婶居然遇到了熟人。 因为距离很近,岳震能听到大婶和那位吐蕃人的攀谈,原来他是阿柴部集市上的商人,曾经和大婶做过几次生意。 岳震不认识人家,人家可认识他,经常来往布哈峻的商旅们,都从本地人的嘴里听说过不少有关这位传奇少年的故事,所以这些人看岳震,都是那种敬畏掺杂着好奇的神情。 几句闲聊,那吐蕃人得知了绿洲商队的近况,吃惊羡慕之余,言谈话语之间自然而然的就想和野利大婶拉近关系。原本只是泛泛之交猛然变得很熟络起来,精明的大婶焉能不知其中的缘由,好一阵搪塞敷衍才算把那人打发走了。 野利大婶一脸尴尬面带愠色,岳震笑着走上前道:“大婶,阿妹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您看有您在的时候,她多乖巧啊。要不您在这多住些日子,眼看就要入冬???” “小震,唉,你的好意我明白。”大婶摇头笑笑,轻声道:“虽然离开了沙漠,离开了我们的乌兰土城,大婶还是想和大家住得近一点,这样心里踏实。不过大婶和我的族人,还是要谢谢你们的好意,等安顿下来,我们一定会常来布哈峻的。” “您看???”岳震张口说出两个字,突然一阵骚乱传来,几个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原来是几个雪风的兄弟,气喘吁吁的跑来。 “震头领,震头领,商队到了!沐大嫂派兄弟们四处找您呐!” “商队?”看着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岳震刚刚皱起了眉头却恍然大悟,连声问道:“是汉人的商队?从东边过来的?” 报信的兄弟忙不迭的点头,岳震的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来了,来了,汇丰号的商队终于来了!他也知道诸如申屠他们那些熟人不在这支队伍里,可他还是忍不住很激动。对拓跋月和大婶挥挥手,示意她们跟上,岳震迈开大步一路疾行。 一路跑到了东口,已经隐约看到了远处车马的轮廓,岳震蓦然停了下来,把紧跟在他身后的拓跋月吓了一跳。 “怎么啦?” 少女站在他面前抬眼看去,这才发觉情郎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脸的慌乱。 “月亮,我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有些手足无措的岳震,拿起拓跋月的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心慌意乱道:“该不会出事了吧?我心里乱糟糟的没办法静下来,以前从来也没有这样过啊,是不是真的???” 拓跋月感觉着手掌上传来的脉动,轻声劝解道:“傻子,是你刚才走得太快了,好了不要胡思乱想啦。近乡情怯是人之常情,走,咱们慢慢的过去。” 说着话,少女拉起情郎的手,两人迈步向人声鼎沸的车队那边走去。 虽然不是还乡,但是渐渐清晰的身影,却是真真切切的故乡人。故乡只是没有热气静止的影像,乡人才真正牵挂着浓浓的乡情,果然是近乡情怯,但又岂是一个‘怯’字了得,千种心绪,万般滋味,丝丝缕缕涌上心头。 人未见,声先至,阵阵微风送来无比亲切熟悉的乡音,岳震一阵恍惚伴着冲动,忍不住又加快了步伐。 看见了,阵容整齐的车队停靠在路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还在不断的离开路面,向路边集中着。太熟悉了,遮在车辆上草绿色的苫布,车队里人们身上一样颜色,一样制式的衣服,如果他们再系上一只红巾???岳震想起了冲索多吉的话,这不是一支商队,这根本就是威震天下的岳家军! 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岳震焦急的寻找着。当他看到了沐兰朵,看到了她身旁的那位老者,他的情绪也到达了崩溃的边缘,放开拓跋月的手,他像一阵风般的扑过去。 “禄伯!您老人家怎么???” 岳震看到了老人家,老人家也看了他,一阵潮红涌上老人疲惫的脸庞,禄老伯有些跌跌撞撞的迎上来。 “二少???老朽???”一声低唤,老人家哽咽着抓住岳震的臂膀,上上下下摸索打量他的同时,禄伯已是老泪纵横。“长高了,也长壮实了,去年入冬二少离家如今又是深秋,转眼已是整整一年,孩子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您老这么大年纪,还要???”紧紧握住老人家颤抖的手,岳震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咸咸滚烫的泪水也已滑落嘴角。 沐兰朵和赶上来拓跋月静静的退到一边,两双秀眸红红的看着久别重逢的一老一少。 等到岳震和禄伯的情绪渐渐平复,那位等在远处的汉子才踏步上前,单膝叩地道:“背嵬军副统领曲汉生拜见二少!营帐准备完毕,请二少与禄老倌入内休息。” ------------ 心灵感应·家书 第二百二十九节 岳震赶忙伸手搀扶他说:“曲叔快快请起,这里又不是军中,应该是小侄给您行礼才对。啊!您这是···”正说着岳震脸上一僵,因为伸出去的双手,竟然碰到了一只空荡荡的衣袖。 “我们这些人相比军中将士,只是少了颈上的红巾而已。”曲汉生昂首起身道:“身为岳家军的一员,是我等一生的荣耀。听命岳帅和为二少效命,并无区别。” 禄伯在一旁轻声解释说:“曲统领本是杨再兴的副将,取均州的战事中不幸受伤断臂,咱们商队像这样伤残退伍的各级将官还有几位,稍后咱们再一一相见。” 抓着他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岳震不由一阵伤感,有些不满的埋怨道:“申屠是怎么搞的?像曲叔他们这样身子不方便的军中功臣,就不要编入商队了吗,来回奔波几千里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哎,二少差矣。”岳震的抱怨把曲汉生吓了一跳,慌忙摆着那只健全的手说:“二少千万不要这样讲,为了给我争取这个统领商队的机会,杨统领求了岳帅好几次呢?不辛苦,不辛苦,一路我都是骑在马上吆五喝六的,何来辛苦。二少若非觉得小将不堪托负重任,这样的话,就千万不要讲了,若是传到岳帅那里···” “好好好,曲叔恕罪,小侄不说了,不说了。” 曲汉生一通软硬兼施,岳震赶忙一个劲的道歉,只好趁着为他们介绍拓跋月和沐兰朵,化解了这场小尴尬。 “来,嫂子,月亮。”一边回身招,岳震笑着说:“禄伯,这位刚才您已经认识了吧?是我的回纥大嫂沐兰朵,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您叫她兰朵就可以。这位要隆重介绍一下。”说着他拉着拓跋月的手,两人并肩站在老伯面前。 “她的家原来是在昆都伦大沙漠里,一个名叫乌兰绿洲的地方。她复姓拓跋,单名一个月字,就是月亮的意思,她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女孩。明年开春,我就准备带她回家,禀明父母娶她为妻,您开不开心啊?” “哈哈哈···”禄老伯开怀大笑中间上下端详着拓跋月,不住的点头笑道:“好好,二少爷能够早些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老汉我当然高兴了。呵呵呵···” 拓跋月脸红红的给老爷子鞠躬行礼,惹得禄老伯又是一阵眉开眼笑。 沐兰朵看他们亲亲热热的闲话家常,便找了一个借口告辞离去,半路上遇到了野利大婶和小布赤,大婶也不想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三个人正好结伴返回西边的营地。 岳震、拓跋月先是跟着禄伯和曲汉生,还有几位管事,把商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尽管岳震早就知道商队的规模和人数,但是当他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不禁暗自咋舌,因为这支队伍纪律严明,分工明确合理,所以他们携带货物的数量是一般商队无法企及的。 一路看过,听着管事们嘴里的数字,岳震抹着冷汗也暗自庆幸不已。幸亏当时痛快的答应任征,把商队分流到西夏那边,单凭曲什和布哈峻,根本没办法消化眼前货物的四倍。 终于到了队尾返回的时候,岳震已经被林林总总的数据搞得头大如斗,禄伯这才笑呵呵的放管事们回去休息,曲汉生也借机去忙别的事情了。回到禄伯休息的帐篷,将老爷子安排的舒舒服服坐下,岳震笑嘻嘻的问道。 “禄伯,是不是老爸派您来押我回去啊?嘿嘿···” 旁边的拓跋月听他这样问,也立刻竖起了耳朵。从情郎的态度不难看出,禄老伯虽然不是他们家的直系成员,可是这位老伯的地位,应该还是蛮高的。 禄伯舒服的靠在行军软椅里,惬意的眯着眼睛。“什么事也瞒不过你个鬼机灵,呵呵,岳帅把我从临安招到襄阳,原打算就是让我把你小子抓回去。嘿嘿,可咱岳家谁不知道,从小到大,银屏就像个老母鸡一样护着你,于是大小姐让我给岳帅带了一封书信。你老爹看过信就立马改了口,说让二少爷你自己看着办吧。给你,自己看吧。” 岳震赶忙过去接过来书信,看了看封套,迷惑的问道:“给我的?这不是我大姐写给老爸的吗?给我···” “没错,只是岳帅看过以后,又往里面塞了张纸片,让老汉一并捎给你的。”说罢禄老伯就踏踏实实的闭上了眼睛,拓跋月乖巧的拿过薄被给老爷子盖上,老人面带微笑着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他们。 满脑门问号的岳震打开封套抽出信,一张纸片跟着飘落出来,眼疾手快的拓跋月闪电般用手指夹住了纸片,一个箭手的敏捷尽显无遗。 对着心爱的女孩竖起大拇指,岳震接过纸片,当他看到纸片上的字迹时,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奇怪了。 ‘志不在忠君报国,不可祸国殃民。无意庙堂宗室,切勿随波逐流。’ 看着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岳震的心绪却无法平静。父亲的字迹依旧是那样遒劲有力,锋芒毕露,可是其中的寓意却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了。短短的一句话里,父亲的无奈、担忧,还有几许失望与埋怨,这不禁让岳震心生惶恐,暗自惊疑。 果敢决断的父亲这是怎么了?难道您要放弃这个孩子?老爸您不要我了?大姐究竟和老爸都说了些什么? 手忙脚乱的岳震,胡乱的把纸片塞回封套,有微微颤抖的打开了书信,姐姐那娟秀而亲切的笔迹跃入眼帘,他慌乱的心也随之安静下来。 父亲大人金安: 身子渐渐沉重,女儿也疲懒了许多,家书便不像先前那样多了,请父亲大人见谅。 听闻父亲召禄伯伯到襄阳去,女儿揣测多半与小弟有关,又不免心生牵挂,要提笔与父亲啰嗦几句,您又要笑我一心只护着小弟了。下面全是银屏的心里话,权当我父女闲话一场,不妥之处还请父亲大人不要介怀。 提及小弟,就不能不说他与帝姬之事,种种事端已如骨鲠在喉,让女儿不吐不快。 至从上元传出他二人之事开始,京师之内便暗流涌动,从未有所平息。虽小弟遭金人暗算流落异乡,但尘嚣四起的流言蜚语却是愈演愈烈。 远的不说,就说新近蔡州大捷后,又逢右护军刘老将军告老隐退。临安城便盛传,父亲大人将借与皇家姻亲之势,辖后、右两路护军,虽无太尉之名爵,却将远胜太尉之实权。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太尉府、兵部乃至右护军人心惶惶,竟有一些右护军将领托京师熟人登门造访,令女儿与娘亲不胜其烦。 女儿不知朝廷中,能有几人明白父亲大人无意权柄,可是近期张宪数次返京公干,女儿也不止一次听到了他对太尉张大人的抱怨。 张大人为何对我们岳家态度迥异?兵部为何对岳家军的合理要求总是拖延推诿?其中缘由不言而喻,众口铄金之下,父亲已成朝廷重臣的公敌,女儿甚为忧虑。 或许是思念小弟过甚,午间小睡的片刻间,女儿竟然就梦见了小弟。在女儿的梦里,小弟和一位白衣女孩共乘一匹神骏的白马,驰骋天地之间,两人衣袂迎风飘扬,好似一对神仙眷侣般欢歌笑语,真是喜煞了银屏。 “啊!” 看到这里岳震好像触电一样,一阵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手里的信和封套一齐掉在地上,他大张着嘴巴,如泥胎木偶一般定在了那儿。 梦!自己生活里真实的场景,竟然出现在大姐的梦境里!?莫非血脉相连的亲人,真的可以跨越空间和时间,产生一种玄而又玄的心灵感应! 拓跋月也被他吓了一跳,顾不得去捡地上的信,焦急的少女拉住情郎的手,微微摇晃着轻声却急促的问道:“你怎么了?”岳震一激灵被她拉回到现实的世界,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后,岳震又愣了一会才弯腰捡起书信,拉着少女轻声道:“咱们去外面,不要吵禄伯伯睡觉。” 片刻后,两人携手远离了商队的营地,并肩坐在高高的河床上,俯瞰着营地里忙忙碌碌的人流。 岳震把书信递给了拓跋月,颇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月亮你帮我念念吧,我,我有点不敢看了。” 不明所以的拓跋月接过去,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展开书信轻声细语的朗读起来。 “啊!”等读到银屏奇妙的梦境时,拓跋月也和刚才的岳震一样惊讶出声,只不过没有他那样失态。“太神奇了!噢,我知道了。一定是姐姐的思念之情感动了神灵,神灵才托梦把咱们这边的事情告诉姐姐,一定是这样的!月亮好羡慕你呦,有那么多的亲人牵挂着你,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姐姐呢?” 看着心爱的少女言之凿凿,却又一脸娇憨的俏模样,岳震的心绪这才真的安静下来,搂着少女的肩头他柔声说:“以后他们也都是你的亲人,会像疼爱我一样爱惜你的。” 等到拓跋月读信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个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银屏写给父亲的信里。 爹爹您可知道,女儿笑着醒来,却又是悲从心中起,泪流满面。 亲人们相继走上战场,每每战事传来,女儿总是噩梦连连。从不曾像这样梦到亲人意气风发,逍遥快活。与其说这是一个梦,还不如说这是女儿心中的一个梦想,从小弟病好的那一天,女儿一直都在梦想着小弟能够展翅高飞,飞在他自己的天空里。 为民族,为大宋,女儿已经奉献了父亲,两个弟弟,后来还有丈夫。女儿恳请父亲大人给银屏留下这个弟弟,留着他带上银屏的梦想快乐的生活。 是那种岳家儿女在梦中才能过着的生活。 父亲大人不要责怪女儿自私,银屏只是想让腹中的孩儿,您的外孙,能有一个不是军人的舅舅,能有一个不需要为了战争而担惊受怕的亲人。银屏并不奢望每天都能看到小弟,时常能够知道他平安,时常能够在梦中见到他,银屏就心满意足了。 娘亲说怀孕的妇人多愁善感,比平日也多些牢骚妄语,还请父亲大人不要介怀。 女儿只是想请求父亲暂且不要强令小弟回宋,以银屏看来,这样对小弟,对父亲大人,对岳家都是有益而无害。 您多多珍重身体。女儿遥祝父亲大人早日收复山河,得偿夙愿。 银屏叩拜吾父康安。····· 拓跋月静静的垂下捧着书信的手,轻轻的靠上岳震的肩头,两个人安静的依在一起,安静的回味着。 “月亮,我是不是错了?” “我不知道,我也懒得去想那么多,你是我的小羊倌,我的男人。我只想就这样天天和你在一起,对也好,错也好,有什么关系呢?” 送走了野利大婶和她的族人,又迎来札比尔和大批的鞑靼年轻人,狩猎队组建完毕奔赴临山原。布哈峻的回纥营地里,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来来去去的场景。汉商的到来,集市并未因为冬季渐近而萧条,沐家和纳速家也因为岳震预定的马具,而忙碌的赶工。 忙碌,还是忙碌,忙碌成了这个晚秋唯一的主题,日子也在忙忙碌碌中,流水一般悄然逝去。 瑟瑟的秋风中,汇丰号商队扬鞭启程。岳震、拓跋月也带着小布赤随队出发,一来是为了送送禄伯,二来他们要到临山原,去看看狩猎队的兄弟姐妹。 回程的商队里的货物,已经不像来的时候那样数量巨大,但是所有的人都明白,商队的货物在布哈峻的一番进进出出,其价值早已翻了三倍有余。这里面最让他们看重的,还是二少爷指定要送到襄阳的骑兵马具。 货物的减少,队伍的速度也就加快了许多。一路顺利,浩浩荡荡的大队很快就绕过了曲什,转向东南直奔三界集。 尽管岳震万分不舍,但是离开三界集后,大宋与吐蕃之间的界碑很快就出现在眼前。他停住了脚步,他害怕自己一步跨过那个界碑,就再也管不住自己要回家的腿。 与完颜雍在这座界碑前的对话,仿佛还在耳畔,他们两个勾心斗角讨价还价,土古论在旁劝解的情形,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那样历历在目。但是岳震却顾不上纠缠在这些往事里,他把禄伯叫到一旁,远离了人群。 ------------ 再见伙伴·期待 第二百三十节 “禄伯伯,您不但要把草药和鞍具亲自送到襄阳,还要替我办一件当紧的事。”岳震加重了语气,却压低了声音对禄老伯道:“但是一定要瞒着我老爸。” 禄伯眉头一颤,意外的盯着他说:“二少请讲,老汉听听是不是有必要瞒着岳帅。” 岳震无奈的笑笑,低声道:“大姐的信里提到,临安的那些大官们对我老爸已经心生嫉妒,我们不能不防,等着被动挨打。所以我请您到襄阳后,立刻找到烽火堂的人,一定让襄阳的吴阿大把这封信送到他们堂主手里。” 看着他神色凝重的从怀里拿出羊皮小袋,再看小袋子已经封的严严实实,禄伯虽然有些疑问,但还是接在手里。 “我是让烽火堂找一个最忠诚可靠的人选,回到临安去,我要在京师建立一支暗军,随时随地注意哪些当权者的动向。至于怎么做,我在信里面已经交待清楚,不需要您操心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到临安找您的,而且这件事家里面只有您一个人知道。您觉得这事,有必要告诉我老爸吗?” 禄老伯微微一笑,小心的把羊皮袋子藏进怀里。“呵呵,监视朝中重臣,你老子知道了还不打断你腿!呵呵,放心吧,老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多谢禄伯成全,请您转告我老爸,岳家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回去!请???”话到嘴边,一阵酸楚涌上鼻腔,岳震咬咬牙才沉声说道:“请家里人照顾好我姐姐,还有我那将要出生的小外甥。” 老少二人回归队伍,分手在即,气氛不可避免的伤感起来。拓跋月眼睛红红的捧着一个大包袱,双手送到禄伯面前。 “寒冬将至,月亮亲手缝制了五件大氅,三件披风。劳烦伯伯将大氅送与父亲,两位兄长和姐夫,披风请您带回临安,交给母亲、姐姐和嫂子,只是月亮的一点心意。剩下的那一件大氅,是给您老人家路上御寒用的。” “多谢二少奶奶,老汉一定挨个送到。二少爷,二少奶奶保重,老汉去了。” “禄伯伯保重,曲统领保重,大家一路顺风。” 车轮远去,庞大的车队慢慢的消失在视线里,岳震怅然转身,这才看到有一辆牛车孤零零的留在了那里。 “咯咯,这是禄伯伯心疼我们两个女孩回去的时候骑马太辛苦,留下来的。”拓跋月不愿情郎太过伤神,展颜笑道:“车篷里面又暖和又舒服,我和阿妹可要享受一下,赶车的任务就交给你喽。咯咯,你行不行啊。” “哈哈,这难不倒我。”岳震怎会不明白少女的苦心,他大笑挥舞着手臂说:“让你们看看,我不但是个合格的小羊倌,做车倌,我一样手到擒来。哈哈哈???” 把‘云彩’和老黄马驮着的装备都搬进宽敞的车篷,又看着两个女孩舒舒服服的坐进车里,岳震像模像样的坐在车辕上,抖了个鞭花扯起嗓子喊道:“走喽???” 温顺的驭牛迈步前进,两匹通灵的马跟在车后,他们踏上了归途。 回到三界集,稍事休息吃东西的时候,岳震猛的怦然心动和拓跋月商量起来。“月亮,这里已经距离三面岭不过两天的路程。先去一趟三面岭,看看寄养在我朋友那里的羊群怎么样?你看阿妹这两天有事没事总爱笑嘻嘻的,没准那群羊会让她想起什么呢。” “随便你啦,反正去狩猎队那边,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 “好咧!咱们这就去看看久别的大公羊。”车马再次出发,这一次他们转道向北,往三国交界的那座山岭而去。 真正在深秋的高原上宿营,岳震才知道,篷车为什么是游牧民族必不可少的生存工具。 光明退去,冷月升空,高原的温度骤然降下来,牛马粗重的鼻息间已经能看到淡淡的白气。拾来枯柴,燃起篝火,岳震给两个女孩子披上毡子,也坐下来烤火。夜风拂过,后背阵阵凉意传来,让他深刻的体会到了戈壁滩上的谚语: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凉。 拓跋月煮了一罐热汤,三个人传递着喝下去。岳震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暖意,一路颠簸的疲乏和困意也渐渐涌上来。 把牛马安排妥当,他们挤进了车篷,早早放下的帘子,把篷车变成了一个与外面隔绝的空间,三个人呼出的热气,也让这个空间很快就暖和起来。 岳震和拓跋月让阿妹睡在了他们中间,三个人盖着厚厚的毛毡,挤在黑漆漆的车篷里,一起倾听着车外面旷野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声音。首先是布赤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而均匀,岳震知道阿妹安稳的睡着了。又隔了一会,那边的拓跋月轻轻地翻了个身后,呼吸的节律也渐渐低沉平稳,岳震则回想着一路上的所见,不免有些担忧。 他们所走过的这个地区,已经算是吐蕃高原东北部最繁华的一个地方,但是随着秋去冬近,这边的人迹也逐渐稀少。由此不但推断,从布哈峻到鱼儿海子大片人迹罕至的地方,荒凉程度更是可想而知。 绿洲人要在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落地生根,其实并不容易,眼看就要到来的冬天,就是他们最大的一个难关。 我能帮他们做点什么呢?岳震的思考没有在脑海里停留太久,很快就淹没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睡意里。 后半夜车外呼呼的风声把岳震惊醒,朦朦胧胧感觉到小布赤瑟瑟的挤在自己身旁,他轻轻地抬起上半身看过去,拓跋月蜷缩在另一边也是一付很冷的样子。他迷迷糊糊的从布赤身上翻过去,睡在了两个女孩的中间,又伸手把她们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清晨,车外的‘云彩’打了一个轻轻的响鼻,篷车里小布赤的耳朵随即竖起来。倾听了片刻并无异状后,小姑娘悄然睁开了眼睛。 倘若昏睡的岳震和拓跋月也同时醒来,一定会发现阿妹的眼神从未如此清澈,从未像现在这样流露出诸多的神情。 车内的光线已经半明半暗,布赤也可以把身边的情形看得很清楚。触手可及的是两张朝夕相处的面孔,看着他们酣睡中略显疲惫的面容,小女孩的眼睛里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面颊轻轻的摩擦着那个温暖的胸膛,看着近在咫尺和自己一起伏在那个胸膛上的拓跋月,小女孩静静的翘起了嘴角,笑得很甜也很痴迷。 尽管她的动作很轻,但还是牵动了熟睡的岳震,猛然听到他嘴里嘟囔的说着什么,小布赤慌忙又闭上了眼睛。 所谓三面岭,远远的看去,真的好似一个巨大的立体三角形一般,屹立在吐蕃、西夏和金国的交界处。 当岳震驱车走近这座大山岭,发觉三面岭可不止三面。抬眼望去,近在眼前的山岭更像是一棵古树的根基,层层叠叠相互交错,却又相互遮掩的沟壑山坳里,高低大小的各种树木丛生,裸露在绿色外面褐色的山石,让这座山岭充满了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岳震皱起了眉头,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羌刺的落脚点肯定相当的隐秘,不易寻找。没有熟悉路径的向导,想要找到他们恐怕得大费一番周折。 可是他忽略了羌刺是一支编制完备的军队,就在他和车马踏近三面岭的那一刻,就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盯上了他。岳震沿着山脚慢悠悠的前行,有关他的身形体貌以及车马的状况,便传递到了羌刺的临时指挥所。当他发觉自己被人跟踪时,刘子翼已经距离他很近了。 “震少!真的是你!” 刘子翼突然从前方的一道浅沟中探出身来,岳震只是愣了一下,到没有怎么样,可是拉车的驭牛却被吓了一跳。岳震赶忙跳下车,安抚了好大一会,牛儿才慢慢安静下来。 “子翼哥,你们真小心啊!”岳震大声的和他打着招呼,也看到了好几个方向的树丛里,都有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形。 “呵呵,不小心怎么能行?这里可是人家的国土。”刘子翼在山石之间跳跃着,沿着山体慢慢下来,一边走一边笑道:“我也是刚从曲什回来没几天,没想到你也来得这么快,看你这个阵势,是不是要赶着牛车回临安呐?哈哈哈???” 岳震撩开车帘,两女孩相继跳下车时,刘子翼也来到了他们面前。 “哈哈,让我来猜猜。”微微的打量了一下拓跋月和布赤,刘子翼朗声笑道:“这位一定就是弟妹喽,嗯!果然是天生丽质。这个小妹妹就是你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阿妹吧?” 一番亲近自然的调侃,岳震挠头干笑起来,在笑声中为他们相互介绍认识。 岳震牵着驭牛跟着刘子翼曲曲折折,几经迂回才走进一个山谷,一路都是行走在山体沟壑之间。最宽的地方,也不过是牛车和牵马的拓跋月能够并行,到了窄的地方,岳震要很小心翼翼的才能勉强通过而已。 走进山谷,岳震这才敢分心四顾,一番打量巡视后,他不得不暗自赞叹,羌刺这个营地真是个天造地设的藏兵谷。 山谷面南背北,隐藏于群山环抱之中,谷内的地形北高南低,南端最低处还有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水潭,水潭四周林木茂密。羌刺战士们就在树与树之间用绳索相连,再披上苫布,便做成了简单的账房,树林深处不时还传来战马的嘶鸣。 最妙的是,岳震发现山谷竟然有好几个出入口,就算是强敌来犯,谷中的战士们也可以从容进退。 带蓬的牛车过于高大,很难进入林木深处,岳震索性就把牛马一并拴在了外面。他和刘子翼走在前面,拓跋月拉着布赤的手跟着他们,一行人走进树林。林子里的光线要比外面暗一些,也就变得幽静许多。 绕过一座座就地建造的营房,刘子翼指着树林中间的空地笑道:“震少,我们的战马和你的羊群就养在那。” 岳震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笑容和话语里都充满了向往和羡慕。“呵呵,子翼哥,你选的这个地方真好,以后咱们老了,来这里隐居如何?”本来想跟上岳震的刘子翼,猛的停下来脚步,他停在原地望着越走越远的岳震,喃喃自语 “老了?隐居?” 拓跋月当然不会陪刚刚认识的这位刘大哥留在原地,她拉着布赤追过去的时候,岳震已经到了那片空地。 三双眼睛同时集中到马厩旁的羊圈,那是一个很大的羊圈,除了羊群休息地方,还有一个用木栅围起来的大活动场。可能是这里经常人来人往,羊群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引起任何的骚动,羊儿们依旧悠闲的低头寻觅着地上散乱的青草,显然那是有人从别的地方割来丢进去的。 第一个在羊群里找到大公羊的是拓跋月,她忘不了因为这头雄壮的羊儿,她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忘不了因为羊儿而闯进她心里的那个名字、那个人。少女手扶木栅,痴痴的望着那头公羊,暂时的忘却了跟在身后的阿妹,当然也看不到布赤脸上奇怪的神情。 “道奇!” 岳震的目光捕捉到大公羊时,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他飞过木栅跳进羊圈。低头衔草、闲庭信步的大公羊被呼唤声惊动,公羊猛的转过身来,立在那,歪着脑袋认真的看着这个人,好像是在搜索着曾经的记忆。 “道奇,是我!我们是伙伴”,岳震忘情的弯下腰,满眼热切的看着它,这一刹,他忘记了已经过去的岁月,这一刹,他回到了临山原的小水洼。 或许他这个姿势勾起了公羊的记忆,又或是公羊已经认出了这个曾经的牧羊人,公羊还像从前一样,轻轻的后退了一小步。 它健硕的后退猛然后蹬,公羊跳跃着陡然加速冲过来,人和羊的距离一点点的缩短着。岳震含笑敞开怀抱,激情四射的眼瞳看着飞奔而来的公羊,看着它奋力的蹄下飞溅起来的泥土与草屑。他和它都在期待着那个激情和力量的碰撞。 ------------ 往事随风·打草 第二百三十一节 “不要啊!” 一个陌生清脆的声音在拓跋月耳边响起,被惊醒的少女茫然回头,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就从眼前疾射而过。惊愕的拓跋月大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小布赤从眼前飘然起身,看着她轻灵的足蹬木栅翩翩而去。 等到惊骇的拓跋月觉察阿妹意欲何为,也紧跟着跳进木栅时,小布赤已经用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步伐冲过去,电光火石间就越过了岳震,拦在大公羊的冲刺路线上。 笑容停顿在岳震的脸上,阿妹单薄的背影挡住了飞奔而来的大公羊的影像,错愕中他只有一个本能反应,那就是冲过去拨开阿妹。 发力扑上去的岳震却绝望的发现,尽管他已拼命的伸长着手臂,但他的指尖还是无法触到阿妹的衣袍,此刻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唯一的奢望就是时间突然停顿下来,一切都没有发生。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难以接受,最后赶过来的刘子翼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不忍看到眼前将要发生的惨剧。 和岳震一起疯狂的还有拓跋月,后发而先至的她竟然比岳震还要接近阿妹,她的视线已经越过了阿妹的肩头,看到了大公羊红彤彤的眼睛。 她奋力伸过去的手臂落在了小布赤的肩上,几乎已经魂飞魄散的拓跋月突然停下来,因为她看到飞奔的大公羊,正在用一种绝不合理的姿势嘎然止步。后腿还在半空的羊儿把前蹄用力的戳进土里,巨大的惯性让它在地上犁出两条深深的土槽后,大公羊硕大的头颅和那对威武的犄角,奇迹般的停在了小女孩的胸前。 “不要啊,他是阿哥,他是我们的亲人。”布赤轻柔的抚摩着公羊宽大的额头,低声细语,措不及防的拓跋月傻傻的愣住了。 岳震也是一阵混乱,他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听到阿妹被撞飞的惨叫,却清楚的听到了布赤久违的声音。 “阿哥你看,大羊多听话,它知道你是阿哥,它知道???” 当布赤微笑着回过身,泪眼婆娑看着岳震的时候,他的心防瞬间就被摧毁。惊魂稍定、失而复得、喜从天降,诸般大喜大悲的情绪一下涌上心头,没有人还能够保持镇定。他跌跌撞撞的扑过去,一把将阿妹揽在怀里,语无伦次。 “阿妹,你醒过来了!你认识我了!你都想起来了!你???” 布赤和阿哥一样,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拥抱着唯一的亲人,也和她的亲人一样,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境,害怕梦醒来依然是那些沉默无解的苦难。 “呜呜呜???想起来,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你是阿哥,想起来那天早上,坏人用斧头砍阿爸,阿爸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呜呜呜???” 已经有些模糊的惨景在阿妹的悲戚中,又浮现在眼前,但是此刻的岳震,却已经没有了当天雨地里的愤怒。痛彻心扉的悲哀一次次的冲刷着他,他想不到任何安慰阿妹的词语,他只能和她一样泪如雨下。 将抱头痛哭的兄妹拥进怀里,拓跋月潸然低泣。她不知道,这泪水是为了从未谋面的格桑阿爸,还是为了饱经罹难的布赤阿妹,或是为情郎的努力终有了回报。 向来以为自己已经心如铁石的刘子翼,别过脸去悄悄的走开。曾经很不理解岳震的他,亲眼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深深触动的他不禁心生几分领悟:我们这些战士在战场上收获热血激昂,我们在夜深人静时品尝冰冷孤独,却从未体验过这样动人心魄的至情至深。震少这般一路执着的走过,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精彩人生? 阴霾散去,布赤复原后,岳震仿佛卸掉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整个人神清气爽比前些日子开朗了许多。 在三面岭日日夜夜,也成了岳震心中最美好的一段记忆。笑咪咪的看着黏在一起的拓跋月和阿妹唧唧喳喳,是他每天最开心的享受。 每天都在观察羊群的拓跋月很快就发现,很多的母羊都已经怀上了羊羔,她和布赤都觉得应该把羊群带回去。有些头疼的岳震去找刘子翼商量,刘子翼当然也不会反对,毕竟羌刺不可能永远驻扎三面岭,瞬息万变的宋金战事,随时有可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决定离开就不再犹豫,岳震开始了远征前的准备,在两个女孩的一番参谋下,他便开始从羌刺的营地里大肆搜刮装备,大到杯口粗细的木棍,小到苫布、绳索、炊具,直到牛车上塞得满满当当,实在装不下了,他才意犹未尽的动身启程。 离开三面岭,岳震选择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舍近求远,先去临山原看看狩猎队,再沿着积石山脚回布哈峻。 他们对道路都不是很熟悉,只能目视大山的方向,不断的修正。因为羊群随行,行进的速度很慢,他们三个倒也不觉辛苦,颇有几分游山玩水的味道。到达积石山麓,终于不再为方向而担忧,他们踏上了岳震当时在风雪中走过的道路。 岳震故地重游,自然是感触良多,一路上秋意浓浓的景色,与漫天飞雪相比天差地别。惬意放松的他,甚至觉得这一段曾经的亡命之路,风景还是不错的。 离临山原越近,他们的心情也就越来越沉重,岳震和拓跋月看着小布赤肃穆且有些慌乱的神情,也只能暗自心疼神伤。悲剧虽已湮灭在逝去的时光里,还是有一些无法忘记的痛楚,会永远留在心底,有的人、有的事并不能随着岁月流走。 他们把羊群和车马都留在了熟悉的水洼旁,那里已经有敕勒族人留守,岳震也从她们口中得知,巴雅特和沐兰枫都在临山原。将羊群赶进羊圈,在水洼边竖起准备过夜的帐篷,一切收拾停当。岳震便和两个女孩一起,心绪复杂的向布赤和格桑阿爸的故居进发。 狩猎队的到来让破败凄凉的临山原重新热闹起来,巴雅特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半路上就接到了他们三个。 岳震临走时推倒的土屋已经看不到,巴雅特来了以后就和兄弟们一起把那里堆起了一个大土冢。 看着高大的土冢上有许多新土的痕迹,岳震拍拍巴雅特的肩头,无言的表达着对兄弟的谢意。高高堆起的土堆掩埋了坍塌的小屋,掩埋了布赤曾经忙碌的小院子,也和那些沉重的岁月一起,压在了大家的心头。 布赤松开了和拓跋月牵在一起的手,静静的向土冢走过去,拓跋月迈步要追,被岳震从后面拽住了衣袖,对她摇摇头,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蹲到土堆边的阿妹。 高大如小山一样的土堆和土堆前瘦小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喃喃自语的小女孩,轻轻的抚摸着土堆上的泥土,仿佛是在抚摸着记忆力阿爸的胸膛。 拓跋月的眼睛里又泛起泪光,伸过来握住岳震的手,凉凉的有一些颤抖。布赤却没有再流泪,但是阿妹脸上那种与生俱来而且更加深重的沧桑,让岳震的心一阵抽搐,让他清晰的感觉到,在阿妹的内心世界里有一处别人无法温暖的凄冷。 该看的已经看过,岳震不想让阿妹面对着逝去的家园继续伤心,布赤也安静的随着他们回到了水洼旁。 岳震和巴雅特坐在小盆地的最高处,看着拓跋月和布赤放出羊群吃草,巴雅特简单介绍着狩猎队的状况。 到达临山原的这些日子,狩猎的收获要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岳震暗想可能是临山原惨遭红毛鬼血洗后,山林里没有了猎人的出没,附近的飞禽走兽也就有了一个休养繁殖的时期。听过巴雅特的一番简介,岳震对狩猎队这边的担忧基本打消,这些辛苦出没在山林的兄弟姐妹们,一定能给即将面临寒冬的绿洲人,提供很大的帮助。 黄昏时分,赶回营地的沐兰枫带着几只刚刚打来的野兔跑来。布赤自告奋勇去收拾,拓跋月帮忙打下手。久违了收获的喜悦,多多少少也冲淡了小女孩心中的悲伤。 羊群回圈,夜色里小盆地里更加寂静,熊熊的篝火旁围坐着岳震他们和敕勒乡亲。 饭后,敕勒乡亲拿出了马头琴,悠扬的琴声响起,篝火旁的人们很自觉的安静下来,凝神聆听。 没有高山流水的宽广浩荡,不像彩云追云那般空灵缠绵。琴弦上飘出的每一个音符,却好像一下子就抓住了你的心,带着他飞向辽阔苍茫的天地之间。琴声起伏,好似律动颠簸的马背,任由疾风拨弄你飞扬的发梢;琴声起伏,好似翱翔蓝天的苍鹰,滑过天际时陡然转折,迎风振翅向高,向高,再向高。 曲散,人却难息,岳震的一颗心仿佛已经飘扬的琴声飞走,飞进天苍苍,野茫茫,飞进风吹草低见牛羊。 ‘喀吧’巴雅特折断柴枝丢进火堆,火苗跳动连着一串燃烧的脆响,蒙古小伙拍拍手沉声道:“听札比尔讲,乌兰绿洲的牧民也快要出发了。” 收回思绪的岳震点点头,也捡起一根柴棍拨弄着火堆。“嗯,他们带着牲口上路而且水源有限,应该走的很慢,恐怕到布哈峻就已经入冬了。这些日子我也挺担心他们的,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帮帮他们呢?” “有狩猎队和鞑靼人带出来的粮食,人的吃喝问题不大。”巴雅特皱眉说:“现在就怕像你说的那样,若是出现大风雪的天气,眼下储备牲口的草料是当务之急。” 岳震拍拍他笑道:“呵呵,你是大行家肯定有好办法!怎么干,你来指挥。” 巴雅特苦笑了一声说:“嘿嘿,只有一个笨办法,就是动员咱们所有的人力出去打草,然后运回布哈峻的营地。等绿洲的牧民到的时候,再分发给他们。” “这,来来回回的太麻烦了吧?”岳震沉吟道:“咱们很费劲的运回来,他们又要带着大量的牧草上路去寻找过冬的营地。把草割下来就留在原地不好吗?你是怕有人偷了去?” “那东西遍地都是没人偷,呵呵???”巴雅特的小眼睛一亮,也不禁有些意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荒原野地上储草,要堆起很大的草垛子,才能不让风刮跑。不用把草运回来倒是能节省不少时间,可是弟兄们也就没有轮换休息的机会,是不是????” 看见巴雅特一直瞅着自己,沐兰枫不禁气鼓鼓的笑骂道:“混蛋巴雅特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回纥人怕吃苦?哈哈,是你自己怂了吧。” 知道这两个家伙整天混在一起形影不离,什么玩笑都开,岳震也不以为意的跟着他们笑起来,笑着听他们舌枪唇剑的相互讥讽了一通。 玩笑开罢,沐兰枫正色说:“震头领,我姐早就说过,你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你也知道到了这个季节,布哈峻的商旅大都回乡过冬,往年弟兄们也是窝在家里没什么事可做。狩猎队这边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我这就回去集合弟兄去鱼儿海子打草。” “慢着,慢着。”巴雅特的思路也活跃起来,他摆手笑道:“呵呵,一拥而上可不行,咱们得有个计划。”说着他拿起一根柴火棍在地上勾画着。 “你们看,从布哈峻到鱼儿海子的南岸,大致是这个形状。札比尔他们要在海子的岸边烧荒开地,要避开这一段。我提议,咱们两个各带一队兄弟齐头并进,这样的话不但能屯储冬草,而且咱们走过的地方也就是现成的营地,省得绿洲人再去胡乱的找了。” “好主意,好主意???”大家纷纷拍手称赞。 岳震突然苦笑道:“那我呢?说的这么热闹敢情没我什么事啊。” “咯咯???”拓跋月在一旁抿嘴说:“他们哥俩还要回布哈峻,由西往东来。咱们一路从西往东回去,不是正好能碰头吗。”噢!岳震一拍脑门顿时理解了拓跋月的意思,从临山原一路向北越过曲什后,沿着那些荒芜的草场转头向西,正好就是和巴雅特他们走在一条相对的直线上。 ------------ 游牧人家·夜遇 第二百三十二节 “这样不妥???”听着岳震和拓跋月的交谈,巴雅特皱眉沉吟道:“你们三个还要带着羊群,走进草原深处有点不妥当。” 岳震脸上一凛,疑惑的问道:“此话怎讲,你觉得会有什么不妥?不安全吗?” “这个吗???”显然巴雅特也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直觉里,凡是未知的就是危险的。他摇头撇撇嘴说:“安全是没问题,那边已是吐蕃和西夏的交界,听说为了安靖商路,有西夏军队常驻,那里是青宁原我唯一没有到过的地方。” 沐兰枫立刻不满抗议道:“你这是什么道理?你没去过的地方就是不妥啊?” “是啊。”巴雅特无辜的耸肩说:“从小我阿爹就跟我说,没去过的地方一定要小心。小羊倌带着一群羊和两个女孩???”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可想而知,又遭到了拓跋月的猛烈批判。 “女孩子怎么啦?呵呵,巴雅特。”拓跋月一脸笑意的看着他说:“明天我要和拓跋族的姐妹们说说这个事,你巴雅特看不起我们女孩子,说我们是男人的累赘。呵呵???” “哈哈???你惨了,你惨啦!”沐兰枫立刻挤眉弄眼的跟着起哄。 巴雅特慌忙摆手,忙不迭的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哪敢看不起你们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是想说???”期期艾艾说了半天,他也说不出什么,只好站起来一边转身逃走,一边说:“我也说不清楚啦!总之你们要小心就是了。” 看着他一脸窘迫的逃走,沐兰枫先是对拓跋月比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喊着追了出去。“巴雅特,等等我,等等我???” 岳震笑望着两个家伙的背影,脑子里还想着刚刚说过的事情,在他内心里,巴雅特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对他来说无疑充满了新奇与诱惑。 夜深人静,岳震和两个女孩回到帐篷,三个人又叽叽呱呱的开了个小会,最后商议决定,就按照拓跋月说的,他们要赶着羊群横跨草原的最深处。一边放牧,一边前进,要过一过真正的游牧的生活。 看着和自己一样兴奋的拓跋月、布赤,岳震不禁暗自好笑。原来我们三个都还没有长大,也都有一颗孩童的贪玩之心。 第二天一早,岳震他们就拆除了帐篷,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上车,摆出整装待发的架势。三个人也都穿戴整齐,再次来到了掩埋格桑阿爸的大土冢。 不知道下一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怀着告别阿爸的心情,岳震和布赤的脸色都有一些苍白,布赤的表现比前一天还要沉静。这也是岳震想要尽快离开的原因,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以后的路还很长。 沐兰枫和巴雅特没想到他们说走就走,两个人也就带着一些弟兄仓促收拾启程。路上巴雅特开始给岳震恶补草原的生存技巧,如何通过日月星辰辨别方向,怎样判断草地的颜色来寻找水源,直到岳震自以为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牧人,他们也到了曲什。 巴雅特像管家婆一样,在曲什为岳震采购了大量的越冬生活用具,其中就有打草需要的镰刀、钢叉等等。弟兄们准备送回布哈峻的野味,也大部分留给了他们,直到牛车和两匹马不堪重负,两路人这才分道扬镳,岳震他们继续向北,巴、沐二人率众西归。 非常臃肿的辎重制约了岳震三人的速度,好在他们也不急着赶路,一路慢慢悠悠的走进了草原深处。 路上已经微微泛黄的绿草越来越高,先是遮住了膝盖,继续向北又走了两日,大片大片疯长的野草,已经到了岳震的腰间。 又走了整一天,太阳斜到天边的黄昏时分,他们停下来宿营。岳震忙活着安营扎寨,脑子里盘算着走过的路程,一番思考后他觉得已经足够深入草原,再往北走很可能就要进入西夏国境,明天是时候向西转弯了。 经过这些天反复的磨练,岳震已是熟能生巧。搭建人住的帐篷和羊群休息的临时羊圈,对他来说已经是一项相当简单的工作。 岳震手脚麻利的圈好羊群,又卸下睡具搬进帐篷后各就各位,出去的拓跋月和布赤这才赶着老黄马拖着柴火回来。 剩下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配合相当熟练的两个女孩,驾轻就熟的生火做饭,俨然就是从小就生长在牧人家里的女孩。乐得悠闲的岳震舒服的躺在草地上,以马鞍为枕打瞌睡,直到火堆那边阵阵香味飘过,他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起来。 “真香啊。”搅动着瓦罐里热腾腾香喷喷的肉糜粥,岳震垂涎欲滴的赞叹道:“阿妹你的手艺越来越棒了,以后咱们回到南方就开个粥铺,你来做掌勺大师傅。” 看着他一脸馋相,布赤眨着眼睛坏坏的笑说:“噢,阿哥你糟糕啦,你是说阿姐做的饭不好吃喽,今天的饭可都是阿姐做的。嘿嘿???” “对啊,不给他吃,让这个没良心的家伙饿肚皮。”拓跋月将热乎乎的粥碗递给阿妹,又满满盛了一碗递给岳震,秀眸飞嗔道:“要不是看你今天干了这么多活,才不给你吃呢!慢点喝啊,小心烫着。” 腆着脸接过粥碗,岳震一边吹着碗沿,一边还嬉笑说:“呼呼呼,都好吃,都好吃,月亮你的手艺和阿妹只差一点点,呼呼,一点点。呵呵???” “还说!”拓跋月强忍着笑意,作势要抢回粥碗。岳震大叫着端碗就跑,跑到布赤那边蹲下来飞快的汲食着热粥,一边喝一边还要吐吐舌头,就好像真的怕人抢去似的。 两个女孩吃吃的笑了一会,也端起碗来安静的吃饭,岳震的粥碗已经见底了。 “啊,好吃!再来一碗。”岳震仰起头把最后一滴倒进嘴里,舔着嘴唇正要把空碗递给拓跋月,手和碗却一起停在了半路。“嘘???你们听,好像有人过来。”两个女孩赶忙侧耳倾听,果然,从他们的北方一阵马蹄和銮铃的声响,隐隐约约传来。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岳震听出来这不是偶尔的路过的马匹,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人数还不少。他放下碗站起身,凝神看向声音的来处。 “哦,是铁鹞子,没事没事,是西夏的边防军。”光线已经很暗,岳震还是远远看到了骑队黑黝黝的铁甲,他对两个女孩摆手示意让她们不要担心,自己挡在了火堆的前面。 铁鹞子骑兵距离他们大约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看见只有一个人下马走过来,岳震有些忐忑的心也放回肚里。他揣测是西夏军队也看清楚了他们,确定他们并无危害,只是过来例行公事问问而已。 果然不出他所料,等那个铁鹞子骑兵看到了他们的羊群,还有两个女子,人家连问话也省了,只是打量了岳震几下,那骑兵转身就回去了。 岳震暗笑着这倒省事,也转回身坐到火堆旁,不料刚刚坐稳,就听布赤低声说:“阿哥,他们没走,又过来三个人。”错愕的他再次起身回头看去,可不是吗,这次过来的三个人是一前两后,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可能是一位将官。 笔直走过来的三个人没有丝毫的停顿,径直来到了岳震的面前。 铁鹞子骑兵的头盔上配有面甲,岳震只能看到这位将官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让岳震能看见对方眼睛里倒影着自己身后的篝火。 咦,这个人很年青啊。 凝视着来人亮晶晶的眼睛,岳震有些惊异,也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位将官很年轻,应该和自己年龄相仿。他们在前面对视打量,火堆旁的拓跋月和布赤也站起身来,两个女孩一左一右慢慢的靠近岳震的身后。 或许是年轻的牧人面对犀利迫人的目光,表现的过于无动于衷,年轻的将官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然又逼迫式的踏上了一步。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步,却引发了强烈的反应,这位年轻的军人始料未及,而当他看到和感觉到威胁的方向时,更是骇然色变,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就在他一步踏出脚掌落地之时,年轻牧人身后那位个高的女子就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多出了一张白森森的小弓,弓弦上搭着一支短箭,弓似满月一触即发。更让这位军人心惊肉跳的是,那只幽寒的箭头死死的瞄着自己的眼睛。对面年轻美丽的女箭手,瞬间就锁定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拓跋月手里弓箭的威胁,足以让这位西夏军人不敢轻举妄动。而从小布赤那边直射而来的杀气,却令他遍体生寒,欲退而不敢动。 看不到小姑娘的武器是什么,小姑娘也不像箭手那样盯着他,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手出神。 西夏军人的手背上顿时有了一种针芒迫近的感应,有一点痒还有些微微的痛,但是多年训练而来的警觉告诉他,不能动!此时此刻就算是手上轻微的颤抖,也会引发那个小女孩一连串的攻击。 岳震来不及惊骇于阿妹若有实质的杀气,看到将官身后的卫兵已经准备拔刀,他慌忙转身连连摆手说:“月亮,阿妹住手!这位将军无意伤害我们。” 拓跋月分神看了看他,迟疑一下还是放下了弓箭。安抚了这边,他又走到布赤面前,拍拍阿妹的肩头,凑到她眼前耳语道:“没事的,阿妹,他们不是咱们的敌人。”布赤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小姑娘微微一笑,也同样低声说道:“不管他是不是敌人,我都不会给他伤害阿哥的机会。” 他们兄妹交流的功夫,那位西夏军官才感到压力顿失,后退一步的军人,手扶腰刀厉声喝道:“几位何方高人,乔装接近我大夏国,意欲何为!” 听到他语气还是这么严厉,拓跋月和布赤双双脸色一变,岳震无奈的又是一阵摆手后,这才转身笑道。 “哈哈,将军此言差矣,我们不是什么高人,更不会对西夏国有何图谋不轨,在下和妻妹只是路过而已。”岳震脸上笑容可掬,心里其实挺佩服眼前这个人。面对这样临危不惧的军人,很容易让他想起自己的亲人。 稍稍退后的西夏军人手握刀柄,看得出也是有些犹豫。这时候他身后的卫兵靠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话,虽然卫兵的声音很低,还是被岳震听到了“少帅”两个字。 竖着耳朵偷听的岳震不禁眼睛一亮,这两个字对他来讲实在是太亲切了,哥哥岳云亲切的面容一下子就跳到了眼前。“呵呵,这位将军,我们只是普通的牧人,而且明天就要转头向西去鱼儿海子,将军请放心离去,我们无意进入西夏国境。” 诚恳的话语,加上岳震那张绝对无害的面容,让西夏将军的手慢慢的离开刀柄,挥手示意身旁的随从退下,这位年轻的军人做出了一个出乎岳震预料的动作,他抬手摘下了遮住面容的头盔。 “小将李正道,大夏国翔庆军司,驻草椤河、西平铁鹞子大队千夫长。请问这位阁下高姓大名,兄弟你不是吐蕃人吧?” 岳震没想到他会这样坦诚相见,微微愣了一下后,摇头苦笑道:“李将军还是戴上头盔比较好,看着将军如此英俊的面孔,小弟我不但信心全无,就连老家在哪里也忘记了。” 他身后的拓跋月和布赤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女孩眼见确实已经没什么危险,也就手拉着手坐回了火堆旁,继续被打断的晚餐。 李正道被岳震变相的称赞臊红了脸,把头盔递给身后的卫兵,他抱拳拱手道:“小将奉命巡边,并非成心惊扰几位用餐,兄弟见谅见谅。正道虽然身为军人,但是也曾拜师习武,与几位也算是武林同道,失敬失敬。” 本想三言两语结束这次偶遇的岳震,这下真的有些无奈了,人家摆出了江湖礼节,他也只好抱拳还礼。“不敢,不敢。小弟和妻妹只不过学了几招粗浅的功夫,不敢自称武林中人。李将军既然有公事在身,小弟的饭也是刚刚吃到一半,你看???” 李正道微微一笑,摆手道:“兄弟请便,小将巡视边境整天,不怕兄弟见笑,真的有些劳累了。假如兄弟不介意,小将借你们的篝火暖和休息片刻如何?” ------------ 心有感应·狼警 第二百三十三节 虽然明知李正道此举还是为了探寻自己的来路,但岳震也讲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他走到两个女孩那边笑着说:“将军保一方平安,辛苦辛苦。月亮、阿妹,咱们挤一挤,给李将军和二位大哥空出个地方。将军请坐???” “不必,不必。小将稍坐一会,我的兄弟就让他们归队把。”李正道对两位卫兵丢个眼色,那两位就捧着他的头盔,转身往大队方向走回去。 岳震三个紧紧挨在一起,火堆旁就空出了一大块地方,只坐着李正道一个人。四人隔着火堆面面相对,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再次接住拓跋月递来的粥碗,岳震对着李正道笑笑,便埋头喝粥。有陌生人在场,两个女孩吃饭的动作就更加安静斯文,一时间,只能听到柴火哔哔剥剥燃烧的声音。 李正道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烤火休息,一直等到岳震他三个都放下粥碗。 “小妹妹,请留步。” 拓跋月和布赤收拾一番,正要相伴走回帐篷,一直沉默的李正道突然开口问道:“小妹妹的刀气绵韧而霸道,小将自叹不如!不知小妹妹师从哪位武林前辈,贵派也一定是名震天下的大门派吧?” 和布赤手拉手的拓跋月微微一怔,站定了脚步。岳震的嘴角一颤,皱眉之间不觉有些心生反感。 他们措不及防,思考的片刻,小布赤却笑盈盈的转过身来,一板一眼的说:“不大明白将军大哥说的是什么,我是一个牧人家的小孩,也不知道什么是刀气。将军所说的先辈???”说着,小女孩一脸庄严的双手合什,接着道:“一位慈悲的菩萨,曾经教导过我怎样保护自己和亲人。” 李正道满脸迷惑的看着两个女孩的背影。莫说他,就算岳震听过阿妹的话,一颗心也好像被谁揪了一下。虽然布赤回答的很巧妙,但是从阿妹的脸上,岳震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激。他从来没想到,法刀和尚在阿妹的心里,会有这么高的地位。 “呵呵,李将军不必费心了。”岳震收拾情怀,干笑了一声说:“我家小妹说的不假,在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小羊倌,我们也都是草原上最普通不过的牧人而已。” “哦!小羊倌?”李正道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的重新上下打量着岳震,嘴角慢慢的翘了起来。 岳震看着李正道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把‘小羊倌’三个字脱口而出。可是说都已经说了,他也只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羊倌,小羊倌???”李正道满脸含笑的盯着他,念叨着这个不算名字的名字。“听朋友说起过,这个名号在青宁原可是如雷贯耳响亮的很呢。小将对这位闻名遐迩的少年英雄也是仰慕已久,只是不知道茫茫人海中有没有相见的机缘。” “哈哈???”岳震轻声笑道:“江湖传言大多捕风捉影,恐怕将军真正见到的时候,要大失所望了。” 李正道笑容一敛,点头说:“也许吧,名不符实确是大有其人。像兄弟这样畅游天下,寄情天地之间,才是真正的高人。”听他语气一转,无意纠缠身份的事,岳震微微有些愕然,又暗自松了口气,也就随着他点头笑笑,没有再接茬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再次沉静下来,他们静静的望着跳动的火苗,各怀心事。 就在岳震倦意渐浓,暗自猜想他耗在这里有何用意时,李正道拍拍手站起身来,拱手道:“时间不早,小将就不打扰兄弟休息了,此去鱼儿海子大多是荒草丛生的野滩,听说还偶有野兽出没,兄弟一路顺风多加小心。告辞了???” 看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岳震抱拳相送,嘴巴动了动,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 熄了火,岳震刚刚走回帐篷,却又听到马蹄伴着清脆的銮铃距离帐篷越来越近,他以为李正道又回来了。 出来一看,马上之人顶盔戴甲,但是身材明显比李正道高大了许多,岳震一阵迷惑,正要开口询问,来人已跳下马,手里拎着大弓、腰刀,腋下还夹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箭壶。“小兄弟,李将军命我将这些送给你,将军说你们深入草原,或许用得着。” 岳震赶忙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刀和整套弓箭,铁鹞子士兵也不多话上马就走,他只好对着人家的背影喊了一声:“多谢李将军。” 再回帐篷,把李正道递来的武器放在一边,岳震打着哈欠,走上用厚厚毛毡和羊皮铺成的睡榻,这才发觉黑暗中的拓跋月和布赤双双坐在那里。 “阿姐,你听,那些军人走了。” 三个人竖起耳朵倾听着马队的蹄声渐渐远去。岳震把两个女孩一个一个的按倒在睡榻上,哈欠连天的说道:“好了他们走远啦,没事,没事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睡吧,睡吧。哈???” 第二天一早,拓跋月发现了腰刀和弓箭,一边听岳震说着兵器来历,她拿过大弓轻轻一试,连连点头说:“好弓,好弓,射程应该能超过百步。” “当然啦。”岳震笑着说道:“这是西夏军队专用的制式大弓,射百步也没什么稀奇的。我们岳家军的神臂弓能射二百步而破重甲,呵呵,那才叫厉害呢。” 拓跋月撇嘴讥笑道:“咯咯,射得远有什么用?稳定性再好的箭支飞行二百步,误差也会大的没谱。我看是以多取胜吧,军队的弓箭手铺天盖地射出去一大片。咯咯???”岳震摇头苦笑说:“呵呵,若是军中个个都是你们拓跋族那样的神射手,那仗就没法打了。” “咦,这是什么?哦,是一张地图。”检查箭壶的拓跋月惊疑出声,把那张抖开的羊皮地图递给他。 把地图铺在草地上,岳震仔细的看了一番,摸着下巴沉吟道:“这是西夏军方专用的边境地图。月亮你看,这是鱼儿海子,这里是曲什。咱们现在可能是在这里,有一点靠北了,从今天起,咱们得向南偏一点,不然就会走到鱼儿海子的北边去了。” 拓跋月和他并肩蹲下,但是注意力却不在地图上。“那位李将军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呢,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你是谁?” 微微一愣,岳震挠头说:“不会吧,西夏国只有师兄和那位任大少知道我的底细,不会这么巧吧???”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小布赤却一挺胸膛,神情骄傲的说:“阿哥这样的英雄好汉,走到哪里都会让人敬佩。我看是那位李什么将军想和我阿哥交朋友,才会送咱们这些东西的!” 阿妹略带童稚却一本正经的神情,让岳震和拓跋月相视而笑,他们欢笑着忙碌起来整装出发,很快就淡忘了这个小小的插曲。 愈往西走,草原上草色却是愈发的绿了,隔不多远就会出现的浅塘、低洼,大大延缓了他们的速度,也让岳震确信,这些水系极有可能是北边鱼儿海子的分支。这一天,他们就为了绕过挡在路上的水沟,不得不走了很多的冤枉路。 虽然水沟不足丈宽,看样子也不是太深,但当岳震看到牛羊被赶到水前都是畏畏缩缩,他也只好放弃了渡河的打算。 水沟不宽,却从北向南曲折绵延了很长一段。绕过这条小水沟用去了大半天的时间,到达水沟的西边时,红彤彤的晚霞已经染红了天边,平时这个时间他们该扎营休息了,可是岳震觉得离水源太近,又坚持赶着牛车往前走了一段。 秋后的黄昏很短,天色很快就暗下来,正好走上一块草低而干燥的小高地,岳震跳下车,呼唤阿妹和拓跋月收拢羊群,三个人开始留下来过夜的准备。 一边手脚不停埋栅围蓬,岳震看着远处暗色中亮亮的水沟,不禁有些隐隐的担心。白天他们已经看到野羊的踪迹,也看到了散落地上触目惊心的骨骸。念由心生,突然感觉后脖颈一阵发凉,岳震警觉的转身看去,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齐腰深的草滩。他眯起眼睛凝神仔细的在草丛中搜寻,微风拂过,茂盛的野草随风轻摇,很安静。 当拓跋月抽空告诉他有一只母羊行动异常,可能是临产的迹象,岳震不宁的心绪更加紊乱起来。暗暗摇头:今晚恐怕是睡不成了。 想着既然要照看怀羔的母羊,岳震就在临时的羊圈里竖起了一根立柱,给羊圈扣上顶子变成了一个大帐篷,又把他们三人的睡具统统搬了进去。已经安静的卧成一堆的羊儿们被他惊动,纷纷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他进进出出。 不放心两个女孩出去,岳震让她们留在帐篷旁,他自己找出来李正道送的腰刀,提刀踏着夜色走下小高地。 周围低矮的灌木很多,不一会他就捡了很大一捆柴枝,但是在捡柴的当中他又看到很多的动物骨骸,那些大大小小的骨头,在暗色下闪着幽绿幽绿的荧光。背着干柴回到高地上点起火堆,岳震又阻止了要去取水的拓跋月。 “月亮,还是我去吧,你陪着阿妹就呆在火堆旁,不要乱跑。” 岳震提着水罐上马跑下高地,布赤望着他的身影问起了拓跋月。“阿姐,我阿哥怎么显得怪怪的,羊儿下羔有什么好紧张的?” 拓跋月拉着阿妹在火堆旁坐下,皱着眉头说:“你阿哥经历过决定生死的战斗,对危险的预感很准,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紧张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觉得不安了。阿妹你添些柴让火再旺一点,我去找找西夏军人送的弓箭。” “噢,阿姐你去吧,火我来弄。”布赤乖乖的点点头,手也没闲着,三两下篝火上的火苗子就高高窜起来。 骑在白马‘云彩’上的岳震提着水罐回来时,还特意在刚刚看过的草滩前停了片刻,只可惜密集的草丛里黑黢黢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正打算闭上眼睛运转药息,却不料胯下的‘云彩’猛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驭???”岳震忙睁开眼,轻轻地拍抚着马儿的脖子,也发觉了‘云彩’正在抖动着一对漂亮的耳朵,好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咴咴???’神俊的白马摇摇大头打了一个响鼻,仿佛是对自己刚刚的退却很不满意,鬃毛抖动中马儿迈步向草丛走去。 “好了,云彩不要闹了,黑漆麻乌的过去干什么?”岳震赶紧一把拉住了缰绳,一边轻轻的呵斥的马儿转向,一边好笑的摇头道:“你呀,你和你的主人一样,都是这般的争强好胜!走吧云彩,咱们回去,驾!???” 回到篝火旁看见拓跋月神情肃穆的整理着弓箭,岳震也不由得紧张的问道:“怎么,月亮发现什么了?” “没有。”少女轻轻摇头柔声说:“我只是和你一样心里很不安宁,总感觉好像要有什么事似的,还是有所准备我才能安心。” 点头之间,岳震偷眼瞧了一下拿走水罐的阿妹,发现小布赤倒是神色如常,一付无所谓的样子。拍拍拓跋月的手,冲着忙碌烧水做饭的阿妹努努嘴,岳震笑道:“咱们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了,你瞧阿妹镇定自若的模样,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呵呵???” 拓跋月明白这是情郎让自己宽心之语,认真的检查着每一支羽箭,少女跟着他笑说:“咯咯,还是有备无患的好。有强弓利箭在手,就算真的是大老虎来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感觉着心爱女孩强大的自信,岳震忍不住一阵恶寒,很是心虚的四下张望了一下。心里暗暗念叨着:老虎啊老虎,你最好还是不要来了。这里没有你爱吃的野味,我们也不想伤害你,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常言道,事与愿违,又有人说,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布赤将要把香喷喷的糍粑递到阿哥手里的时候,小高地下面的草丛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嚎叫,小女孩被吓得一哆嗦,糍粑掉在了地上。 呜嗷???呜嗷嗷???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嚎叫,拖着长长的尾音响彻夜空,草丛里的声音还未停止,另一个方向也响起了嚎叫,显然是为了呼应草丛里的声音。 狼群!岳震头皮一阵发麻,一把抱起脸色苍白的阿妹跑向帐篷,一边跑一边高喊道:“月亮,快上车顶,不要让狼伤害咱们的牛马,我马上就来!” ------------ 请狼入瓮·埋伏 第二百三十四节 此起彼伏的狼嚎四处响起,冲进帐篷的岳震虽然看的不太清楚,但是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了羊群的慌乱,眯着眼睛看过去,黑暗中白白的羊群惊恐的挤做了一团。 “阿妹,就呆在这里,不许出去!” 放下布赤他转身欲走,却被阿妹一把拉住了衣袖。“阿哥,小心啊!不用担心我,我就守在门口,不会让恶狼冲进来的!”岳震回身拍拍阿妹的小肩膀,也看到她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闪亮的短刀。 “你也小心,有危险就叫阿哥!”放下帐篷的帘子,岳震冲出来抬眼望去,手擎大弓身背箭壶的拓跋月已经高高的站在了车顶。 大步回到篝火旁,他抽出一支烧得正旺的柴枝,一手提刀一手举着火把,将帐篷的四周仔细的巡视了一遍。确信埋在土里的围毡完好无损而且无隙可乘,岳震决定扩大搜寻的范围,他也想确定一下不停嚎叫着的狼群究竟有多少。 另一边的拓跋月虽然视线受阻,但还是看到了火光的移动,立刻就关切的喊道:“不要走得太远啊,小心!” “知道啦,月亮你也小心啊,站稳了不要摔下来!”回应着心爱的女孩,岳震走到了小高地的边缘。凝神在夜色里搜寻着,竖起耳朵,倾听着远近高低各不相同的嚎叫,听了一会他稍微放下心来,从叫声里判断狼群的数量应该不是很多。 不敢贸然走下小高地,岳震绕回到拓跋月那一边,看见少女已经稳稳当当的盘膝坐在了车顶上。 抱起一捆干柴他在帐篷的另一边又生起了一堆火,两个人隔着帐篷各守一边,所有需要保护的对象都能尽收眼底,岳震这时才算真正的平静下来。他在火堆旁席地而坐隔着帐篷和拓跋月喊话,两个人虽然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但是隔空传递的声音还是足以让彼此更加的安心。 哀嚎的野狼也好像是叫的累了,嚎叫慢慢变得稀稀落落,断断续续,岳震却不敢大意,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狼群进攻前的短暂平静。凝神戒备了好一会,虽然偶尔还会有一两声狼嚎响起,狼群却还是没有靠近的迹象。 他不禁有些迷惑了,狼群只是想用叫声恐吓?只是想用叫声驱赶外来者离去? “喂,听出来有几只了吗?”正在胡乱猜测着,那边又响起拓跋月的声音。岳震微微的一愣,却马上就联想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呵呵,我已经被它们嚎得晕头转向了。”岳震苦恼的高喊着,不禁又有些惊奇的大声追问道:“我知道你们箭手的眼睛很厉害,耳朵不会也这么灵吧?月亮你能从它们的叫声里听出来有几头?” “嘻嘻,没用的家伙。”另一边,拓跋月轻笑的嗔怪了一句,脆生生的笑说:“当然啦,我不但听出来它们一共有八头,还能听出来那边深草丛生,最先开始叫的那个声音,应该就是狼群的头领。” 岳震听到一愣,想起刚才背对草丛时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相信了拓跋月的判断,也确信那个未曾露面的狼头肯定还在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想及印象中有关狼群的种种传说,岳震惴惴不安中却又有几分期待的热切。久闻狼群围猎的战术变化多端,突袭,围攻,分割无所不用其极。能够亲历这样最原始、最直接的人与野兽的搏杀,让他那颗已经渐渐安逸的心,重新变得火热起来。四周环视的群狼,也好像感觉到了这个人类熊熊燃烧的战意,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归于了沉寂。 拓跋月侧耳倾听了片刻,喊道:“好像它们叫累了,你也打个盹吧,后半夜我再叫醒你来替我。” 又向火堆上添了些柴枝,岳震又绕着帐篷巡视了一圈,这才回到了另一边。拓跋月也从车顶回到地面,他们唯恐错过轻微的响动,不敢再用言语交谈,改用手势交流。拓跋月把纤手放到腮边,歪歪头。岳震点点头盘膝坐好,背对着跳跃闪动的篝火,闭上了眼睛。 前些日子苦练瑜伽的拓跋月,当然明白必须到了一定的境界,才能用打坐的姿势入定休息。看着火光中情郎挺拔的背影,芳心涌上甜甜的爱意,少女不禁又有了些许的好胜之心。暗下着决心:等到安定下来,一定要和阿妹一起好好练功。 岳震调动运转着金色的药息,感觉着身后的少女站起来沿着帐篷去巡视。不再担心的他不免有些分心,想起了那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真气,我的真气到哪里去了? 望北驿服下‘百日酣’至今已经半年有余,就算是药性有所偏差,也早就该消散了。真气和凝练而成的圣气袈裟依旧渺无踪迹,就好似一个珍藏在家中某处的宝贝,明明知道唾手可得却偏偏忘记放在那里了。 唉,土老头你这个破药,可把我给坑苦了。脑子里闪过女真尊者的面容,岳震的心彻底乱了,再也没办法集中精神。 申屠他们都已经平安回宋,自己和土古论的恩怨也算是一笔勾销,老尊者可能已经回到了完颜雍的身边,开始了辅佐少年君王的生活。 往事就好像一只只被关在樊笼里的飞鸟,一旦打开了笼门,就无法阻挡它们一只接一只的飞出来。岳震脑海里一连串的人和事纷至踏来,完颜雍,土古论,那个惊牛狂奔的荒诞之夜和飘荡在夜空里,柔福的声音??? “嗨???”心绪大乱的岳震轻叹了一声睁开眼睛,近在咫尺,拓跋月忽闪忽闪的眼眸把他吓了一跳。 “是不是心里很乱,静不下来?”少女关切的注视着情郎,岳震神情复杂的轻轻点头,她笑笑转到了情郎的身后,把手里的大弓放到一边,那双白皙的手落在了岳震的肩头。她不再言语,只是轻轻的揉捏着。 “吁???”岳震再次的闭上了眼睛,不去想什么过去,更不去运转什么内力、药息。他安安静静的享受着,享受着爱人的体贴和温柔。 世上之事莫过如此,刚才他专心致志的想要睡一会,却不能如愿。而沉醉在心爱的少女的按摩之中,他却不由自主的忘记了所有的担心和忧虑,紧绷绷的身体一点点的放松下来,阵阵困意让他的神智渐渐有些模糊。 嗷呜???嗷呜呜??? 又是那种凄厉的嚎叫突然响起,迷迷糊糊的岳震打了个激灵蹦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向帐篷的另一面。拓跋月又捡起了大弓,夜色中俏丽的脸庞上,已是怒气冲冲。 不仅是拓跋月俊面含霜,巡视了一遭未见任何异状的岳震也不禁火冒三丈。可恶的狼群已经开始了他们的行动,这根本就是在消耗他们的精力,恶狼正在暗夜中等待着,等待着连番折磨后,他们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月亮,能不能根据叫声锁定它们的方位,狠狠的给它们来一下子。”回到拓跋月的身旁,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和少女商量起来。 拓跋月无奈的摇摇头道:“行不通。你听,这就是那个狼头的叫声,你听它长长的尾音,这就是它一边嚎叫一边在移动。好狡猾的家伙,哼,有本事就别让我看到!” 文静淡定的爱侣也发起狠来,岳震心头一凛,赶忙正色轻声道:“不要急,若是咱们慌乱焦急,就上了狼群的当。稳住,这是也野狼针对咱们的第一个战术,先是用接连不断的鬼哭狼嚎折腾咱们,然后趁咱们身心俱疲的时候再发起进攻。够阴险!月亮千万不能急,咱们就和这群野兽比一比耐性和智慧。” 看着拓跋月静静的点头,脸上却依然是余怒难平,他伸出双臂将少女揽进怀中,嘴巴凑到了她的耳边。 “这群狡诈的家伙玩战术,我们就将计就计想法子阴它们一回。哼哼???我就不相信它们会比了人还聪明,待会咱们这样???” 听过情郎的一番安排,拓跋月精巧的唇边浮现了丝丝笑意,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的再次分开。她依旧留守在牛车旁,岳震回到了帐篷的另一侧。他们还像刚开始的那样,隔空大声的闲聊了片刻后,就双双摆出了一付困倦的模样,岳震趴在膝头打瞌睡,拓跋月靠着高大的车轮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傲视草原的狼群有意要驳斥岳震的观点,又或许是,食物丰沛的大草原让那些掠食者可以饱食终日,它们对闯入者根本没有兴趣,声声呼应的狼啸又渐渐沉寂。 他们伪装了很久,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岳震努力的大睁着眼睛,他现在更害怕自己装着装着,会真的睡着了。拓跋月也是一次次握紧手里的大弓,冰冷的铁弓上传来的阵阵寒意,支撑着她挣扎在困意浓浓的边缘。 就在岳震想要站起来放弃这个预谋的时候,一块薄薄的灰云挡住了空中的明月,小高地的周围明显的暗了下来。 一声非常轻微的响动,那是草棍折断夹杂着草叶颤动的声音,已经足够让岳震的神经猛然蹦起来。他轻轻的转动着脑袋,从臂膀和膝盖的缝隙中向声音的响处看去,虽然暂时没有看到什么,但是他可以肯定,有一个生物正在小心翼翼的贴着草皮,慢慢的靠近。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 岳震极力的克制着弹跳起来的冲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在高地边缘上,慢慢变大,一点一点浮现的黑影,直到他觉得那个黑影已经进入了他的攻击范围。 无声无息的暴然起身,他手里的腰刀划着一个闪亮的半圆,劈向那个匍匐在地的黑影。接着就是那个匪夷所思,也是让岳震终身难忘的场景出现了。地上的黑影用了一个马戏团表演杂耍时才会出现的动作,灵巧的就地翻滚着,不但避开了迅若奔雷的钢刀,而且还在接连的翻滚中,从小高地上消失。 大力失控的岳震,憋了一口气才稳住了几乎失衡的身体,而帐篷另一边弓弦的响动,迫使他转身疾奔,没有时间研究一闪即逝的来敌。 “呔!”弓弦伴着拓跋月的厉喝还停在空中,一声震天的狼吼随之响起。大步转过来的岳震心中一喜,脚下再次发力的他,速度已经可以用飞纵来形容了。 好似一位引吭高歌的人突然被掐住了咽喉,响亮的狼吼瞬间就变成了凄厉的哀嚎,岳震更加笃定了心中的判断:月亮的弓箭射中了企图偷袭的野狼!大喜过望的他赶回拓跋月的身边时,少女箭手的大弓已经第二次拉满,搭在弓上的利箭正在追寻着那个远去的嚎叫,迅速的调整方向,随时都有可能锁定目标,致命一击。 “嗨!”拓跋月懊恼且不甘的垂下了臂膀,非常不爽的摇头叹道:“好厉害的畜生!受伤了还能跑这么快,竟然还能在箭下逃生的!” 岳震听的清楚,受伤痛嚎的狼与他们距离并不远,只是位置飘忽不定。拍拍拓跋月的手臂他笑道:“哈哈,月亮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不用沮丧,剩下的交给我。这正是:趁它病要它的命!我去去就来。” “不要,别去了!” 伤狼的嗥叫愈来愈凄惨,刚刚还是毫不手软的拓跋月突然涌上了一丝恐惧。她抓住岳震的大手,低声道:“别去了,听着这叫声我有一点害怕,我???” 他当然不会因为一只受伤野狼抛开心爱的女孩,岳震赶忙回身把拓跋月抱进怀里,真切的感受着少女微微的战栗。他一边抚摸轻拍着少女的肩背,心里也不免升起一些疑惑:女人有的时候真是很奇怪,她们瞬息万变的情感世界,也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拓跋月却没有胡思乱想的功夫,被她射伤的狼一声声绝望的哀嚎着,声音越来越短,越来越尖细,令闻者倍感心酸而压抑。 少女早已丢掉了大弓,双手捂着耳朵用力的挤在岳震的胸膛上。在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情郎发自内心的爱怜和回应,花容失色的少女这才慢慢镇静下来。直到被嚎叫吵醒的阿妹跑出了帐篷,她很不情愿的离开了岳震的怀抱。 “阿妹,不要害怕,没事的回去睡吧,顺便看看那个快要下羔的大羊怎样了?” ------------ 智慧较量·设伏 第二百三十五节 受伤的狼,嚎叫了整整一夜,天空慢慢亮起来,凄惨的叫声愈来愈无力。眼睛里爬满了红丝的岳震听出来,这头倒霉的野狼就快要断气了。 随着那个折磨了他们整晚的声音戛然而止,狼群呼应的嚎啸再一次响起。蜷缩在岳震怀里沉睡的拓跋月,好像已经习惯恼人的噪音,又或许是太困了,她只是厌恶的皱皱眉头,没有再睁开眼睛。 它死了??? 悲怆,哀伤,愤怒的狼嚎冲击着岳震疲惫不堪的耳膜,也冲刷着他的的心房,一种难以名状复杂的情绪,弥漫在他心里。 整个晚上,惨厉的嘶嚎不绝于耳,而他的脑海里则反复的重现着一个画面。那就是他和红毛鬼纠缠在山林的时候,也曾被一支利箭贯穿大腿。再怎么聪明的野兽,也不可能拔出射入身体的利箭,更不可能在伤口上敷一把草药。亿万年的进化过程中,人类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所有生物的主宰,也成为了同一片天空下所有生物的恶梦。 仿佛能够看见,群狼围着伙伴冰冷的尸体仰天长啸。岳震失去了所有和它们战斗的欲望,他只是盼望太阳赶快升起来,好让他们赶快离开这个笼罩着绝望的地方。 阳光和每天一样,慢条斯理的一点点的铺洒在草原上,帐篷里的光线也已经很明亮了,可是被阿妹叫到羊群边上的岳震,心情却一下子灰暗到了极点。临产的母羊昨夜没有产下羊羔,而且可怜的母羊此刻正颤抖着卧在地上,根本不可能站起来行走。 岳震很不情愿,却也不能不接受这个现实,他们暂时无法离开,还要和死去了成员的狼群对峙在这里。 没办法离去,就得加强防守。岳震顾不得洗涮吃饭,便叫上两个女孩子对营地进行了彻底的改造。 吸取了昨晚顾此失彼的教训,他把立柱绑在了牛车上,以车子为中心搭建了一个超大的帐篷,将羊群,两匹马,还有驭牛统统的圈进了帐篷。堡垒落成,岳震又设置了一个外围报警系统。在帐篷的左右和后面埋下几根木杆,他用尽了所有的绳索,在木杆之间织成一张大网,再把牛马的颈铃摘下来挂在了网子上。 防御体系完成后,岳震回想着刀劈那个黑影时的情形,想来想去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果和野狼近身缠斗,自己未必就能占到便宜,这些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凶兽,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灵活。假如真的出现狼群来犯的场面,像拓跋月那样远程攻击,还是最安全最稳妥的一个办法。 想到远程攻击,岳震当然就会想起来好久不玩的飞石。也就在河边取水的时候,他捡了满满一袋水边的卵石,个个都有鸡蛋大小。 岳震带着水和石子一路小心戒备着回来,两个女孩生火做饭的功夫,他又把帐篷左右和后面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哪些简易的网子一触即响,他才算是稍稍安心。 温暖的阳光下四周变得很安静,除了远处狼尸引来几只秃鹫起起落落,草原上其他的生物好像都消失了一样,寂静的让岳震他们有些心慌。狼群也并未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没有展开报复性的进攻。 只需专注正面的防守,岳震和拓跋月还轮换着先后睡了一觉。当岳震在阿妹的一阵欢呼声中惊醒时,已经是日落西边的黄昏。 母羊顺利的产下了一只小羊羔,他们三个亲眼目睹了孱弱的羔羊一点点站起来,又颤颤巍巍的吃奶,最后和它的母亲一起融入羊群。惊叹的欢笑冲淡了心头的阴影,他们就这样在迎来了羊群里的第一个新生命。 新鲜和欢笑过去,夜幕再次降临。布赤还沉浸在开心和兴奋之中,岳震和拓跋月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他俩知道今夜可能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 捡来大量的枯枝干柴,岳震在帐篷前的空地上点起三堆篝火,明亮的火光随风轻舞,少年男女背靠着背静静的坐着,脚边摆着他们的武器。 帐篷里时不时传来阿妹欢快的笑声,那是小姑娘在逗弄着刚刚降生的羊羔。 “唉???”拓跋月一声低婉的叹息,轻声说:“一天的功夫,一头活生生的狼就变成了一堆白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一只小羊平安的来到了这个世界。难道是羊就可以好好的活着,狼却该死不成?” 白天里,拓跋月几乎就没有怎么说话,岳震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担忧。现在她自己道出了心结,岳震却也和白天一样,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来宽慰她,只是苦笑了一声。 “呵呵???这就是人类残酷的一面吧。我们更愿意那些温顺不会伤害人的家畜,能够好好的活着任我们宰割烹食。有能力伤害到人的野兽,那肯定是要被人们屠之而后快的,甚至还要把毛皮剥下来炫耀一番。呵呵???就是这样毫无道理的残酷。” 少女软软的依在情郎的背上,仰起头来看着满天的星辰,眼神迷离怅然无语。 岳震微微的俯下身子,想让心爱的女孩更舒服一点,又柔声说道:“话说回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总不能放任狼群啊,野兽终究是野兽,嗜血的兽性会让它们用锋利的牙齿撕碎一切。” 拓跋月翻了个身伏在了岳震的背上,用粉腮厮磨着情郎的脸庞。“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别说是恶狼,就算是有人想要伤害你和阿妹,我一样会毫不留情的射杀!” 侧过脸,四目相对,少女有些淡淡憔悴的眼眸近在咫尺,爱怜涌动的岳震轻吻着她,拓跋月温婉柔顺的回应着,刚刚有些微凉的嘴唇也慢慢的火热。 少年男女忘情的吻在草原的篝火旁,直到凄厉悠长的嚎叫再次响彻夜空。 “真讨厌!”脸蛋红扑扑的拓跋月,抚着岳震的肩头站起来,不禁跺脚嗔道:“真是讨厌死了!有胆子就放马过来真刀真枪干一场,只会这样深更半夜的鬼哭狼嚎,传说中的草原之王,难道就有这点本事?” “呵呵???”岳震也站起来伸展着腰肢,摇头笑道:“可不能小瞧这些家伙,昨晚咱们只是用计谋小胜了一场,呵呵,野狼的招数多着呢,咱们还得小心应付。” 两人把篝火添旺,岳震又围着帐篷巡视了一圈。狼群还是像昨日那样,遥相呼应着嚎叫不止,始终不见有靠近的迹象。 事情并未按照预想的那样发展,他们精神抖擞准备迎接的战斗没有发生,狼群依旧是嚎叫到天光大亮,然后又销声匿迹。猜不透狼群意图的岳震隐隐感觉到了不妥,藏在迷雾中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岳震想来想去,渐渐地理出了一些眉目,狼群最有可能是在等他们拆除营帐,等着他们的羊群牛车出发后,在半路上伏击。 种种证据让他愈发坚定了这个推断,他不禁暗自吸了一口凉气。羊群车马一旦上路,就变成了多个无法凝聚的被攻击目标。到时候群狼各各出击,势必会演变成一种首尾难顾,焦头烂额的局势。 这可怎么办呢?也不能总是耗在这儿不走呀? 他深知正在面临极为艰难的选择,一旦拆除帐篷拔营启程,他们就失去了唯一的屏障,直接将自己暴露在狼群的尖牙利爪之下。可是留在这也于事无补,群敌环视难免百密一疏不说,就算干等在此地,他们也没有援军。 “能不能留几日,找机会彻底消灭这个狼群?”拓跋月见他愁锁眉宇,提出了这么一个大胆的建议。 心中砰然一动,岳震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也就顺着思路动起了脑筋。 狼群之所以没有大举进犯,那是因为它们也有致命的弱点,它们的数量有限。如果能在对峙期间有效地杀伤它们,使它们无法形成令人头痛的多点进攻,应该是摆脱眼下这种困境的好法子。 于是人和狼群的战争和许多战争一样,岳震他们从战略防守转变成为主动进攻。 然而狡诈且行动迅捷的野狼,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猎杀的,尽管岳震想尽了招数,但是收效甚微。唯一的好处是狼群也好像察觉了他的意图,不但远离了他们的营地,就连夜晚的嚎叫夜明显的减少了。 又这样僵持了几天,岳震和拓跋月出去活动的范围,虽然是越来越大,但也只能迫使着狼群的窥视离他们越来越远,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战果。 角色的转换和智慧的较量,很容易激发人的斗志,很少休息精疲力尽的岳震,面对毫无进展的战局不免动了肝火。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决定兵行险招,让狼群觉得有机可乘。 天将正午,足足睡了一上午又刚刚饱餐一顿的岳震,精神抖擞的赶着十几只羊,慢慢悠悠的走下扎营的小高地。留在帐篷前面的拓跋月紧张的看着他在远处绕圈子,紧握着大弓的掌心里汗津津的。 以营地为轴心兜圈子的岳震,异常的辛苦。一边要调动所有的听觉凝神戒备,一边还要及时的掌控羊群,既不能让它们过于分散,又不能远离营地。百忙之中还要眺望帐篷那边,他最担心的是狼群完全不理会自己这个诱饵,而去全力攻击拓跋月和阿妹她们。 碰一碰背在后背的腰刀,摸一摸悬在腰间的石袋,种种不经意间的一些小动作,都能看出他很紧张,很紧张。 仔细观察着周边的景物,岳震已经确定整整转了两圈,一直埋头的大公羊也不像刚才那样全神贯注的吃草了,要时不时的抬头四下张望一番。 风平草静,岳震甚至怀疑时不时自己身上的杀气太重了,又或许是那些狼太聪明,早已看穿了这个圈套,此刻正躲在远处嘲笑这个愚蠢的人呢。他不由得有些沮丧,暗想,再绕一圈还没有什么动静,也只能回去再想办法了。 嗯?!眼神和思绪稍稍有些失控的岳震,猛的一激灵,刚才路过的时候,应该没有那团好像枯木一样的??? 狼!岳震和猛然抬头的大公羊,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手里的石头飞出去的时候,三头棕黄色的草原狼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随着被飞石击中的那头狼一声惨嚎,没有任何先兆的攻击就开始了! 最前面的狼被迎头痛击,三头狼排成的‘品’字阵型也随之瓦解,拔刀冲上去的岳震又飞出了一粒石子,石子是砸向最远处的那头狼,而他纵身起跳劈砍另一头。被霸烈他的威势所迫,吐着红舌头扑上前的草原狼灵巧的拧腰转身,擦着他的刀尖闪躲而去。在这之前,远处的那一头也成功避开石子的攻击。 遭遇战的第一波一闪而过,最先受伤的狼拖着惨叫逃走,让岳震的敌手一下就减少了三分之一。可是他却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三头,这里只出现了三头狼,按照拓跋月最初的判断,狼群现在应该还有七头,其余的那些一定是去了帐篷! 岳震这时候虽然是背对着帐篷那边,但是他很清楚,营地里的战斗已经开始。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掉这两头!焦急和愤怒很轻易的就能让人抛弃理智,如果是用毁灭的决心来衡量,此时此刻的岳震,比这两头草原狼更像是野兽。 他的猜想不错,就在他飞石击狼的时候,四头狼从两个方向,扑上他们扎营的小高地。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让拓跋月事后想起来,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箭手本能的反应让她飞身上马也射出了第一箭,目标是冲在最前的那一头。那头草原狼正在以一个完美的姿势腾空而起,羽箭便呼啸而至,让拓跋月瞠目结舌的是,空中的巨狼做了一个近似于后空翻的动作,神奇的避开了羽箭,只不过它是脊背落地又滚下了小高地。 拓跋月愣神的功夫,后面的那头狼已经完成一次起落,再次猛蹬后腿扬起利爪,它的正前方是好像已经吓呆了的布赤。 “阿???”肝胆欲裂的拓跋月只叫出了半个音节,就真正的呆在了马背上。 站起来足以高过小姑娘的恶狼,准备以它很习惯的动作搭上猎物的肩头,在用锋利的牙齿去撕开猎物的喉咙。 ------------ 与狼共舞·无惧 第二百三十六节 就在这时候,布赤动了,在拓跋月和飞扑而来的恶狼眼前动了。 拓跋月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看到的情形,体态轻盈妙曼的阿妹,好像是在和自家的爱犬嬉戏玩耍,是要去抚摸狗儿那毛茸茸的脖子。只不过她伸出去的手里闪着一点寒芒。 刷,轻轻的声响,小姑娘和巨大的草原狼错身而过,一抹灼目的血雾迸放开来,巨狼好似一个装满了粮食的大口袋,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溅起的泥土和草屑荡在半空。它甚至没有来得及哀嚎一声,就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再看小布赤翩然折身,迎向从另一面冲上来的两头狼,轻灵飞快的步伐让拓跋月觉得似曾相识。 那头滚落下去的巨狼再次现身的时候,拓跋月也刚好从震惊中醒来。她没时间回头去看阿妹的战况,臂膀一闪就捻起了两只羽箭。 一支箭眨眼间就搭上了弓弦,另一支则被少女咬在了嘴里,如果这个时候岳震在场,一定又会想起他们在临山原水洼边比箭的情形。弓弦轻颤,箭似流星,诡异转弯的巨狼躲开了第一支,第二支箭距离它已不过两尺。拓跋月的嘴角已经露出了笑意,她很有把握的觉得,没有必要再取第三支箭了。 可是残酷的现实又一次让她的笑容僵硬,巨狼竟然在一连串的翻滚中挥动前爪,羽箭也好像不甘心的改变的了方向,只是在巨狼的腰上开出了一道血槽。 等到气急败坏的拓跋月拽出第三支箭,狼已经从眼前消失,只在逃跑的路线上留下一串沥沥喇喇的血迹。气鼓鼓的少女策马追到了小高地的边缘,却又错过了身后精彩的对决。 提着刀的小女孩,毫无惧色的迎上两头高大的草原棕狼,短刀上还残留着丝丝血迹,淡淡的血腥让两头狼抽动着鼻息,弓着的身体僵硬起来。小布赤停下了脚步,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动着,看看左边这只,再看看右边这只,好像是在做着一个很难得选择。 下定决心的小姑娘向前一步,两头凶兽整齐的向后退了一步,原本高高扬着的粗大的尾巴慢慢垂下去。布赤选定的那个目标,在小姑娘的目光里轻声的呜咽起来。 好像不太明白恶狼怎么会害怕自己,小布赤歪着脑袋认真的打量着那头狼,眼睛最终停留在狼的脖子上。它的脖子很粗壮,随着狼的呼吸,可以看到喉管很清晰的一上一下。‘嗷呜???’ 仿佛是无法忍受小女孩解剖似的目光,那头狼夹着尾巴掉头就跑,它的恐惧很快就感染了伙伴,两头狼夺路而逃。 岳震风风火火的赶着羊群回到营地时,只看到阿妹还在呕吐,拓跋月一脸古怪的笑意在旁边拍打着她的后背。 把羊群赶回帐篷,岳震听拓跋月诉说着刚刚的情形,这才知道躺在那儿的死狼,是被阿妹一刀切开了喉咙。他暗自惊诧又不由一阵脸红,自己又是刀又是飞石的,还是不能杀掉一头野狼,一番纠缠还是让那些家伙跑掉了。 他们两个交流着战斗的情形,被血腥呛得狂吐的布赤感觉好了很多,脸色白白的小丫头又被注意力转到了战利品上。 那边岳震看到阿妹在狼尸前出神,赶忙走过来搭住她肩头轻声问道:“阿妹,别看了,闻到腥气还会吐的。” “阿哥,没事的,我好多了。”摸摸自己肩头上阿哥的手,布赤低声笑说:“这是我的第一个猎物,我要把它的皮剥下来,正好能给阿哥做一顶狼皮帽子。呵呵,一定特别暖和,阿哥快来帮帮我,这个家伙太重了。” 有些意外又很感动的岳震,想不出任何阻止阿妹的理由。一边忙着把死狼吊起来放血,他想起了格桑阿爸。 阿妹身上流着猎人的血,自然不会像拓跋月那样,为了一头死去的野兽伤感。尽管她还不太适应浓重的血腥,但她终究是猎人的后代,死去的狼在她眼里只是一个丰硕的果实,她可以用这个果实让亲人得到很多的快乐。 兄妹二人合力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剥下了整张的狼皮,要不是岳震劝阻,小布赤甚至都想把狼肉也晾成肉干。 一场胜利让晚饭的气氛欢快起来,不是吗?一死两伤对于狼群的打击是巨大的。听着阿妹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如何吓退恶狼,岳震判断狼群给他们来的威胁基本已经解除,他当下宣布,今晚大家好好睡觉,明天拔营启程。 至从绕过水沟以来,他们还从未想今夜这样踏踏实实的安睡,没有了烦人的狼嚎,也没有风声虫鸣便会惊醒的心悸,夜色下的草原分外安详静谧。 次日大早,饱睡了一晚格外精神的三个人一阵紧锣密鼓的收拾,岳震回头看一眼这个难忘的地方,轻轻一甩鞭子,赶着牛儿迈步出发。 拓跋月骑着白马走在前列,大公羊率领着它的伙伴紧随其后。布赤活跃在羊群的周围,时不时去和新生的小羊羔玩耍一会,小羊羔奶声奶气的咩叫和小姑娘铃铛一样的笑声,伴着慢慢前行的队伍一路飘扬。 岳震赶着牛车走在最后面,身边还有老黄马和他作伴。看着前面阿妹欢快舞动的身影,他忽然想起格桑阿爸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阿爸说过的那件漂亮袍子。 晴朗朗的天空突然飘来一块黑云,懒洋洋靠在车辕上的岳震觉得眼前微微一暗,恰巧一阵凉风拂过,他缩了缩脖颈抬眼四下看去。 他们的队伍又走进了一片草滩,草不算很深正好掩住了大公羊的脊背,岳震从后面只能看到公羊弯弯的犄角。皱皱眉头他挺身站到车辕上,想的是扯起嗓子喊一声,让开路的拓跋月小心一些。 就在他看见身背大弓少女的背影时,拓跋月胯下的‘云彩’一声唏律律的惊叫,高高的扬起了前蹄,马上猝不及防的少女猛的一趔趄,探臂抱住了马脖子才没有摔下来。岳震这时候看到了几个最不想见到的身影。 狼!遭受重创的狼群并没有放弃,它们依旧选择在归途上伏击仇人! “月亮快跑!快跑起来!快!???” 岳震疯狂的挥动手臂喊叫,眼看到暴怒的白马踢踹着冲起来,马的左右和后面都是飞奔跳跃的狼影。一把操起身边的腰刀,他跳下车拔足狂追,半路遇到迎面跑来的阿妹,他喊了一声:“羊**给你了!” 羊群和牛车的附近,根本没有一只狼的影子!拼命追赶的岳震紧咬牙关,几乎已经是足不点地的飞奔起来。 狼群所有的六只狼正在围攻月亮!心爱的女孩危在顷刻! 残酷让他无法接受的现实就在眼前,怒火攻心,睚眦欲裂的岳震顿时陷入了狂乱,恨不得能够肋生双翼的他,三两下撕裂扔掉上衣时,也终于看到了最后一只狼的尾巴。 怒吼一声他腾空而起,挥刀劈向狼弓起的脊背。这头落在最后的狼明显是身上有伤,感觉到了身后的风声,但是它躲闪的动作却生硬了许多,躲过岳震劈来的钢刀,它也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四脚朝天的摔进草丛。已经红了眼的岳震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它,来不及收刀再劈砍,他就发了狠的伸手抓住了一条狼腿。 “啊!???” 嘭!嘭!嘭! 几十斤重的巨狼被他抡起来狠狠的砸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那头狼顿时七窍流血没了声息。岳震这才把它再次抡起来,脱手砸向前面的一头狼。 “阿哥莫急,我去助阿姐!”就在岳震手上一轻,继续发力狂追的时候,一道黄影从他身旁冲过,是布赤骑着老黄马飞奔而去。 又是一声白马痛苦的嘶鸣,紧接着是野狼的哀嚎,前面的布赤和后面紧紧追赶的岳震,都急忙抬眼看去。马背上的拓跋月已经开弓放箭,而白马‘云彩’的四条腿上也已是猩红处处,血迹斑斑。 漂亮乖巧的‘云彩’是他们全家的宝贝,看到它被伤成这样,后来赶上的布赤也有些急眼了。“阿姐转弯呐!把它们引到我这里来!” 岳震干掉了一个,拓跋月也射死了一头,只有四匹狼的包围圈顿时松散了许多。拓跋月可以从容的控马跑出了一个弯弯的弧线,群狼死命的紧追不舍,布赤和岳震也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的渐渐接近。 这其中最辛苦的还是岳震,一路狂奔过来,他感觉胸膛里好像要被抽空一样,逼着他大口大口的喘息。 看着前面阿妹顺着拓跋月跑出的弧线慢慢贴近,狼群围攻的态势眼瞅着将要瓦解,几乎窒息的岳震这才停下来,一边弯腰喘息着,一边暗骂自己真笨!两匹马吸引着狼群跑的是一个圆圈,指着跑到她们将要经过的路线上,岂不是以逸待劳。片刻的休息只能让缺氧的心肺舒服一小会,他又咬牙跑起来,开始实施预想的计划。 两匹并行的马相互交叉掩护着,很快就打乱了狼群的围攻,不过明显感觉到了‘云彩’的步伐愈来愈吃力,怒火中烧的拓跋月蓦然回身,大弓上那支幽寒的利箭锁定了一头蹬腿前扑的恶狼。 “去死吧!” 尽管巨狼拼命的扭动着腰肢,可是这么近的距离,让它根本无法躲开少女的含恨一箭。血雾绽放处,利箭钻进巨狼的胸膛依旧去势不竭,把那狼生生的钉在了草地上。 ‘云彩’腿上的血越流越多,动作也是越来越沉重迟缓。赶到前头的岳震也发觉了这个要命的不妥,立刻加速迎了上去。 跑在拓跋月右手的布赤猛的一勒老黄马,老马扬蹄顿身挡住了这一侧的恶狼,快速奔跑的草原狼拧身闪避的片刻,蓄势待发的小女孩也终于找到了机会。单臂抱着老黄马长长的脖子,布赤的身体绕着马颈,滑过一道优雅飘逸的圆弧后,轻飘飘的双脚落地,和她一起落下来的还有那头已经喉咙洞开,断了气的巨狼。 布赤和老黄马又消灭了一个威胁,但是等小姑娘重新翻上马背时,她已经和前面的拓跋月离开了一段距离。不过有些心焦的小姑娘看到了迎头赶来的阿哥,略微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拓跋月和‘云彩’的周围只剩下了两头狼,一头紧追在身后,另一头贴在左侧渐渐逼近。 想让过马头刀劈左边那头狼的岳震,没成想‘云彩’突然前腿一软,倔强的马虽然奋力挣扎着,可还是一头向前栽下去,始料不及的拓跋月只好丢掉大弓抱住马颈。就在这刹那间,追在后面的巨狼咆哮着跃起来,利爪的目标就是拓跋月的后背。 岳震怎能让它伤了心爱的少女,他也跺脚跳起来,人在空中时敏捷的刀换左手,闪亮的钢刀直刺巨狼的心房。 飞扑而来的凶狼面临一个选择,要么它放弃扑击的拓跋月,要么就是被锋利的尖刀贯穿胸膛。岳震已经清晰的看见了狼血红的舌头和狰狞的牙齿,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它凶芒毕露的眼睛,一阵心悸中,他用力的握紧了钢刀。 眼前又闪过一个棕黄的影子,岳震顿时明白了那头狼为什么无所畏惧的不闪不避。这就是狼群的战术,它勇敢地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伙伴。 他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左边的那头狼高高跃起,死死的叼住了他握刀的手臂。 千钧一发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停顿,静止。刚刚巨狼的选择轮到了岳震,要想保护身后心爱的少女,他不但不能退却,就算承受着锥心剧痛的手臂,也不能有所偏移。 “哈哈哈???好!这才是真正的草原之王,我喜欢!来吧!哈哈哈???” 身陷绝境的岳震突然放声狂笑,右手一把扼住了左臂上狼的咽喉,手臂和手里的刀不曾有半点的抖动,笑声中他的手臂和挂在上面的狼,笔直的狠狠的撞过去。一团刺眼的猩红在两头狼和一个人的纠缠中喷溅了很高,垂死挣扎的哀嚎和煞气冲天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天空,传到很远的地方。 面色惨白的两个女孩费劲了力气,才把那只活生生被扼死的狼从岳震的手臂上拿开。活动着僵硬痉挛的手指,他咧嘴笑道:“呵呵,我没事,快去看看云彩怎么样了。” 又惊又吓,垂泫欲滴的拓跋月,这才确信他没有大碍。紧张的情绪猛然放松,人也跟着瞬间崩溃。那还顾什么情郎已是满身血污,她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一边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一边放声痛哭。 “呜呜???你个傻子!傻子!马儿再好怎能比得上你万分之一。呜呜???” ------------ 诸方反应·传闻 第二百三十七节 正如岳震预料的那样,他们的宝贝白马,伤得很重。‘云彩’前腿内侧的肌肉被锋利的狼爪撕开,所幸的是没有伤到肌腱。这下体现了岳震草药不离身的好处,为了让白马安静的休养康复,他们又在这片与狼激战的草原上逗留了将近十天。 小布赤趁着每天把羊群赶出去吃草的便利,就和老黄马一起,把所有的狼尸拖了回来。 闲暇之余小姑娘把狼皮全部剥了下来,皮毛尚未晾干,她就已经掰着小指头开始算计,野利大婶、法刀和尚,巴雅特哥哥,沐家大嫂,沐家大哥??? 算来算去,仅有的七张狼皮怎么也不够分。岳震和拓跋月看到阿妹为此一脸苦闷,不禁相视摇头苦笑。‘云彩’的腿伤终于愈合,三人再次拔营出发,对狼群心有余悸的他们一路上不免小心翼翼很是谨慎。 当他们翻过最后一座山包,看到一望无际的鱼儿海子时,这才敢真正的松一口气。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回想起来,更多了几分动人的滋味。 就在岳震和两个女孩踏上鱼儿海子南岸的草原,开始了和巴雅特相约的屯草计划时,数千里之外的襄阳军营大开营门,迎来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 “元帅大喜呀!老汉给您道喜啦!哈哈哈???” 一身风尘的禄老伯却是满脸喜气洋洋,刚刚踏进军营,他就一眼看到了迎出来岳元帅,老爷子大踏步的笑着跑过去。岳飞身后的岳雷和诸将官也跟着哄然大笑,大家早就预料到,奉命去接禄伯的云少帅,肯定会忍不住要把喜讯告诉老爷子。 岳家大小姐银屏在一个多月前,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从临安到襄阳再到蔡州,岳家军上下无不喜气盈盈。 “同喜同喜。”岳飞抓住老伯的手,不觉有些动情道:“这些年来老哥哥对这几个孩子的照顾之情,我???” “哎,元帅怎么拿我老禄当外人了?”老爷子不满的翻翻白眼,转眼想到自己的使命,他老人家马上又眉开眼笑的凑上去。“岳帅请看,这是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老汉我亲自送来的贺礼,恭贺元帅您喜添外孙。来人,卸车喽???” 老人家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商队你退役的士兵们,又一次在他们的元帅面前展现了岳家军的神采。 干净利索的卸车走人,片刻的功夫,校军场上只留下了禄伯、岳家父子三人和那几位高阶将领。 岳飞缓步巡视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之间,神情很复杂。摸一摸棕红色闪闪发亮的马鞍,抓一把草药凑到鼻尖,再拿起岳震留在草药箱里的纸片,元帅转过身去背对着所有的人。纸片上写着草药的用法和用量,儿子那些吊儿郎当的字迹跳进父亲的眼帘时,元帅的鼻子猛然间一阵酸楚,岳飞的头垂得更低了。 元帅在一箱一箱的草药中间站了很久,最后还将纸片轻轻的放回原处,岳飞转回身来高声命令道:“传令:背嵬军统领杨再兴,速派军需官前来接收马军装备。如何分配,请杨统领自行定夺。” “徐贤弟,张宪不在,这些草药的入库、登记造册等等的琐事,就拜托你了。记着告诉那些军医,这些药材来之不易,让他们都给我省着点用!”交代完毕,岳元帅抬腿就走,岳云在后面的话语拉住了父亲的脚步。 “父帅,这些鞍具是小弟的一片孝心,您就留下一副吧,不要让他白费苦心。” 停下脚步,岳飞只是犹豫了短短的一瞬,便继续大步向前,一边走一边摆手道:“不留,不留,统统给我拿走。禄老哥请跟我来一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还想坚持的岳云正要追上去,却被走过来的徐先一把拉住。“算了吧少帅,岳帅只是不想看到马鞍就想起震少。” 禄老伯在岳元帅的营帐里呆了整整一天,直到吃过了晚饭,大营里吹号熄灯后,传令兵才请岳云和岳雷过去。兄弟二人都明白这个时候父帅召唤,肯定是有关小弟的事情。走在黑漆漆的大营里,他们议论猜测了一路也是不得要领。 中军帐附近是晚间营区里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二人满心疑虑的走进了父亲的私帐,禄伯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进门就发觉父帅和禄老伯的脸色凝重,气氛有点不对。岳云和岳雷相互偷瞄了一眼,各自找地方规规矩矩的坐下。 老老少少四个男人,一样的低眉垂目静静安坐。后来的两个年轻人不明所以,可是父亲不开口他们也不敢问,只好一头雾水的闷着。禄老伯的神情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又好似在跟谁生气。最后还是岳飞打破了让人难受的沉默,听口气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禄老哥,就这么定了吧。既然小二他根本无意报效国家民族,无意为岳家建功立业,我们又何必勉强他呢?就照我说的办!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岳家,都是一个解脱。” “元帅!这???”禄老伯也抬起头来,看样子还是想劝岳飞改变主意,可是两人对视中老伯却闪开了视线,不只是老人家理亏,还是有些畏惧元帅的威严,老伯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踌躇了好久才颓然说道。 “岳帅见解合情合理,可是老汉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公,这样一来,等于宣告二少不再是岳家子孙,等于将二少逐出了家门!” 话说出口,须发皆白的老人突然一阵哽咽,止不住的泪水噼噼啪啪着,洒落衣襟。 “父帅!”岳云和岳雷闻听此言,顿时如遭雷击勃然色变,双双从椅子上蹦起来,扑到了父亲的书案前。 “父帅息怒!小弟年幼无知且又好动贪玩,可是他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恳请父亲大人收回成命,万万不可啊!”说着说着,脸色苍白的岳云噗通跪倒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声道:“父亲为国尽忠常年奔波在外,小弟犯下过错,也是我这个兄长管教无方,若是父亲定要责罚,那就请父帅责罚岳云!” 岳雷根本就是有些傻了,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只懂得一个劲的跟着哥哥磕头。 两个儿子的额头‘砰砰’的撞在地上,书案后的岳飞却开心的笑了起来。大笑中岳帅起身走过来,一手一个把儿子们拉拽起来。 “呵呵,你们这两个傻小子断章取义,听话只听了半句就在这傻兮兮的磕头。呵呵,为父从未说过要将小儿逐出家门,你们两个给我滚过去老老实实的坐好,等把来龙去脉弄明白了再说话不迟。” “不逐出家门?”岳云将信将疑的看着父亲,确信父帅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出尔反尔,他才抚摸着淤青的额头尴尬道:“是是是,您说,我们听着呢。” 岳元帅重重的点头说:“不错!你们老子我,虽不敢自称忠臣烈士,但对你们这几个小子的品行还是很有几分自信。虽说小二与我们的志向不同,可是他天性淳良刚正,走到哪里也会是个锄强扶弱的好汉子!为父我怎么可能把他逐出家门?” “那???”岳云看了一眼禄老伯,又把视线转回来,满脸迷惑的看着父亲。 “唉,为父此计纯属无奈之举。”岳元帅摇摇头回到书案后坐下,苦笑道:“我只是想让你们禄伯伯,还有小二那些江湖和生意上的朋友们,传几句谣言而已。” “你们也都知道,如今的岳家已是树大招风,有关咱们家的只言片语,根本用不着咱们刻意去宣扬就能很快的传遍大宋。为父是要让禄老哥装作不经意的放出话去,就说我们岳家托人四处寻找,终于得到了小二的确切消息。” “遭金人掳掠,流落异乡的岳家二公子,在回宋的路上遭遇马贼,一番激烈的战斗后,岳家二少便下落不明。” “你们禄伯伯回京后,将全面接管二小在京师的生意。至于小二的其他生意,为父打算交给申屠大掌柜。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小二的名字和他这个人,将会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真正了解真相的,也只有小二身边这些最核心的一些人。” 岳飞把将要采取的行动和盘托出,话音落下,刚刚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的岳元帅,突然感到了一阵心痛,胸膛里填满了酸涩。 军帐里重新安静下来,两位少年军人领会了父亲的意图,他们心绪也变得和父亲一样很复杂。尤其是岳云的心里翻腾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少帅怔怔的看着父亲,轻声问道:“有必要这样吗?小弟终归还是要回来的。” 和儿子静静对视的岳飞,轻轻的摇了摇头,指着案上的包袱说:“这是小二的媳妇托你们禄伯伯捎回来的,家里人人有份,你们两个也一人挑一件吧。” “媳妇?!” 岳云和岳雷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岳雷惊奇的问道:“小震在那边娶妻了?!那得回来拜天地,拜爹娘呀。”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却也同时间恍然大悟,父亲刚刚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原来真的是事出有因。小弟怎么可能回大宋光明正大的拜堂成亲?金枝玉叶的帝国公主还在那里等着他呢!以小弟的个性,他绝不会让这种天大麻烦来威胁家里人。 看清楚里面的关窍,两个儿子顿时一脸敬仰的看着父亲。父亲这一招虽然无奈,却也非常高明。 不是我们岳家小二大逆不道,藐视皇家,胆敢不回来娶帝姬,而是他‘下落不明’。 第二天大早,身负着双重使命的禄伯,就找到了烽火堂留守的吴阿大,把岳震的书信和岳元帅的指令,一起交给了他。尔后,马不停蹄的老爷子又跑到闽浙商帮设在襄阳的商号,申屠希侃得知了商队改道西夏的变化,禄伯当然要告诉他,将会发生的事情。 随着禄老伯心怀悻悻的踏上归途,有关岳家二公子的传言也悄然弥散开来。 纷纷扬扬的流言传播的很快,自然也就引发了一些人的忧虑。在淮帮和闽浙商帮高层的干预下,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各种版本,并未给商队和贩运私货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有临安的汇丰号和漱玉斋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光环。 隆冬将至,送走了禄伯的申屠希侃终于等来了冲索多吉,两家商队一起登上浩浩荡荡的船队,逆水西行。 多吉对岳震传言的真假心知肚明,他也不会蠢到去问申屠为什么。作为岳震贩卖私货在吐蕃最大的合作伙伴,他更乐意看到现在的态势,更乐意看到岳震把重心移到他这边。踌躇满志的吐蕃商人一路上和申屠谈笑风生,当然不会在意申屠的商队里,有几位神秘的客人。 初冬的凤凰山虽然冷清,但依然是绿意融融,不像千里外的高原那样寒风肃杀。 书房外静真师太款步而来,发髻高绾,衣袍素雅,手捻佛珠的妇人渐渐走近,守在门外的龙如渊赶忙躬身行礼。虽然隐约听闻,这位与帝姬最为亲近的妇人已经内力尽失,但龙大公子对静真师太还是充满了好奇,因为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妇人,比那位阴阳怪气的福王爷,更让龙如渊感觉高深莫测。 含笑颌首,师太推门走进书房,房间里已经燃起了暖炉。柔福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并没有因为有人进来而抬头。 “丫头你真的决定要去了?” “嗯。”少女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案,语气里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师太您请坐,这是很早就决定下来的,与那些传言无关。我们从西北直接进入西夏,不再绕道吐蕃。” “唉???”师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静静的坐下,捻动着佛珠闭上了眼睛。“为何要逃避呢?我倒是希望丫头你的西夏之行与震少的传闻有关。更希望你是先去找找震少,有些话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 柔福慢慢的抬起头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修炼,不但让少女的眼眸如夜空寒星,娟秀的面容之上也满是威严凛然。 “问清楚又能怎样呢?”眼睛闪过一丝哀怨,这一瞬间的柔福,仿佛才是那个梅家桥头翘首凝望的少女。 ------------ 决意西行·家园 第二百三十八节 那一抹似曾相识的温柔,只是在她的眉宇之间停留了短短的一瞬,便又被浓重的迷惑和惆怅所掩盖,她低下头去,看着写满字迹的一张纸笺。 “这张纸上写满了他的所作所为,是我令那些龙卫彻查而得来的。为何我愈是想接近他的生活,却愈发看不清楚他呢?” 柔福眼神迷离的盯着那纸笺,好像是说给静真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里写着他从鄂州开始到离开江南的种种行径,却没有一件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万千财富信手拈来,挥洒而去,襄阳大捷,仙人关战役,收复蔡州???这桩桩件件都有他的影子,神秘的鬼杀,神秘的烽火堂,神秘的西北贩私大网,神秘的让我感到了恐惧。” 静真师太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奇,依旧是那种淡定从容的笑意,她绕过书案踱到少女的身后,把手放在了柔福的肩头。 “呵呵,他有他的世界,你有你的天地。世上亲如父母儿女,近似夫妻爱侣,谁又能把谁真正看透呢?话说两头,若是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似清澈之水,一眼望穿,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抬起白皙的手掌,搭在肩头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这只手能给她母亲一般的温暖。 “或许是我错了,或许是我们都错了。”柔福的声音更加低沉。“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遇见了。” 抽出手掌,轻拍着柔福的手,静真轻声笑说:“呵呵,小小年纪却好似看破红尘一般,是非对错哪有这般容易论断?就算是错,也要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西夏与吐蕃高原一路之隔,丫头你离开天宁寺后,转道一探又有何难?” “咯咯???”这次是柔福展颜笑了起来。“师太您为何对我信心十足?西夏天宁寺卧虎藏龙,大国师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宗师。您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安然回归?” 她身后的静真笑容一敛,郑重的说道:“也许你面对的迦蓝叶,和我曾经面对的迦蓝叶有所不同,但是我可以肯定是,丫头你的天宁寺之行,必将出乎你的意料。” “那好吧!”轻轻拨开肩头的手掌,站起来的柔福,转眼又变回煞气凛然的招讨府总管。“那就让我去见识见识大宗师的另外一面吧!从他废了您内功的那一刻起,这就是我的宿命,也是迦蓝叶的宿命!” 秋去冬来,草原滩水洼子里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茬。 洼子边上高高的草垛下面,岳震吐着淡淡的白气,用叉子挑起一捆青草甩上去,垛子顶上的拓跋月接过去完成下一道工序,一圈一圈的码好,踩实。 这个季节的草半黄半绿,水分还没有完全挥发,挑在叉子上还是很重。这些天来,他们都是固定的上午割草打捆,下午再把割下的草垛起来。工作很枯燥,也很累,岳震也真正体验到了游牧人家的辛苦。 现在有远方湛蓝的鱼儿海子作为参照物,岳震再也不用担心会走错方向,他们一路向西走走停停,每一个驻留营地之间的距离,也都大约是一天的路程。 他们在每一处营地停留十天左右,离开的时候就会有高高的草垛留下。岳震想到沙柳越来越近,他们也不再需要过多的装备,所以离开的时候,他总要在营地上留下一些木棍、绳索之类的东西,岳震和拓跋月当然是希望这些东西,能给将要迁来的绿洲牧民们提供一点点便利。 岳震也记不太清楚是第几个营地的时候,他们不能再走了。因为羊群开始了母羊产仔的高峰,这是牧人们一年当中最忙碌辛苦,也是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两个女孩昼夜轮换着去照顾羊群,岳震看她们两个都熬红了眼睛,暗自心痛之中便提出来也要参与,却被两个女孩子严词拒绝了。拓跋月和小布赤非常一致的认为,这可不是男人该干的事情。 被排除在外的岳震也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主动分担了做饭的工作。每天除了给忙碌辛劳的两女做饭,其余的时间他还是割草打垛。 羊群每天都有新的成员诞生,小小营地的空气里飘着欢快和淡淡的奶香。两个女孩也很是心疼岳震,每天早上都要为他准备一碗热腾腾羊奶。 平平淡淡的日子因为忙碌而充实,每当岳震直起腰休息的片刻,望着不远处平静安详的家园,他总是要恍惚走神一会。偶尔还会想起前世里那一首令人悠然神往的歌谣,回荡在记忆里的歌声,正是他此时为之陶醉不已的生活。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我的天堂??? 巴雅特、沐兰枫率众会师而来,不但打碎了岳震平静的生活,也宣告他们的储备冬草计划已经顺利结束。夜晚的篝火旁,巴、沐两兄弟各自捧着毛茸茸的狼皮帽子,聚精会神的听着小布赤说起和狼群的激战。 小女孩绘声绘色的讲述,很容易让倾听的人深陷其中,身临其境。手指滑过小臂上狼牙留下的伤痕,岳震也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天惨烈的情形。听到狼群最后不顾一切的围攻拓跋月,而被他们一网打尽,巴、沐二人的神情变得很复杂,尤其是巴雅特的脸上明显的挂满了伤感。 直到小女孩的故事悠然结尾,巴雅特望着手里草原之王留下的毛皮,轻声长叹。 “唉!狼就这个样子,月亮第一个射杀了它们的伙伴,它们也就认定这个仇人。除非将它们整群歼灭,要不然就算是追踪千里,它们也会和仇人不死不休。” 沐兰枫定定看着篝火,眼瞳里的光亮闪烁跳跃着。“不错!在大草原上,狼性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生存法则,不管是谁伤害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也会和狼一样战斗到底!所以我们要不断的壮大自己,准备迎接任何敌人。” 有些狂热的语气落进岳震的耳朵里,引起了他隐隐的担心,咧开嘴笑笑,他不着痕迹的点头说:“是啊,只要我们足够强大,就不会畏惧任何敌人,草原上才能有真正的和平。” “和平?”巴雅特似笑非笑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摇头说:“草原上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和平,就像兰枫所说的那样,这里的人和野兽都充满了狼性,在这里进攻和掠夺被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怎么可能有和平?” “哈哈哈???”沐兰枫也跟着大声笑道:“在别人眼里,我们也是一群狼,而震头领你就是狼群的首领。哈哈哈???” 小布赤立刻不满的噘起了嘴,气鼓鼓的说:“不许瞎说,阿哥才不是狼哩!我阿哥是好人也是大英雄!再瞎说,帽子不送给你们了!” 岳震和拓跋月相视而笑,巴雅特赶紧把狼皮帽子紧紧搂在怀里,冲着沐兰枫挤眉弄眼的说道:“是是是,你阿哥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好汉子!是吧,兰枫?”识趣的沐兰枫当然也是一个劲点头,嘻嘻哈哈的蒙混过去。 小女孩这才转怒为喜,拉起拓跋月吵着要回去睡觉了。 两个女孩回去,只留下来岳震他们三个,巴雅特看似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火堆说:“我听到不少敕勒人说起沙漠里的事情,关于红毛鬼和库莫奚人的战争,小羊倌你怎么看?” “我?”岳震先是被他问的一愣,随即有些紧张的反问道:“怎么啦?绿洲人带出来什么新消息了吗?” “那倒没有。”巴雅特摇摇头,抬眼看他说:“十冬腊月的,他们肯定不打了。不过是战争就会分出一个胜负,不管是库莫奚还是红毛鬼胜了,他们都是不会满足只在沙漠里称王称霸的,到那时候,青宁原上的财富和来往不绝的商队???” 巴雅特的意思不言而喻,布哈峻、沙柳还有迁徙出来的绿洲人,都处在沙漠的边缘,任何一个沙漠里的强大部族崛起,都是他们潜在的敌人。 可能出于对红头鞑靼人的厌恶,岳震用力的皱皱眉头道:“最好不要让红毛鬼赢得最后的胜利,我实在非常的讨厌他们!” “呵呵???”一直静静听他俩说话的沐兰枫摇头苦笑起来。“呵呵,库莫奚人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了解了库莫奚人的历史,恐怕震头领你就不会这么想啦,争斗的两族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而且据我所知,库莫奚人比红毛鬼更聪明,更难对付。” 想到拓跋月说起过乌兰绿洲的十年前之战,岳震挠头道:“库莫奚人的战斗素养,我是早有耳闻,至于他们的历史我就不太清楚了,兰枫,你说来听听。” “说穿了,库莫奚人和契丹人不过是同种异族,也有人讲,他们根本就是一个种族而演变出来的分支。”沐兰枫一边回忆一边说:“你也知道,我们沐家和纳速家的上一辈,都曾经在大辽国的军队里服役,据我们的老一辈讲,早年叱咤风云的几支大辽军团里,基本上都是以库莫奚人为骨干。” 显然在来这里之前,他俩就议论过这个问题,所以巴雅特并没有什么惊奇的表情,倒是岳震有些微微的诧异,脱口问道:“那也不怎么样呀?大辽的军队在女真人面前,不一样也是不堪一击吗?” “让人觉得诡异之处就在这儿。”沐兰枫摇头道:“老一辈子人曾经说过,大辽国之所以那么快的败亡,主要原因是因为大量的库莫奚人临阵倒戈,向女真人投降。” “哦!有这回事?”岳震瞪大了眼睛,想起了沐兰枫刚刚给库莫奚人的评语:聪明! 在汉人认为堂而皇之的能屈能伸,保存实力的思想,在一些其他种族的世界观里,是一种让人极为鄙视的行为。再想想,库莫奚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懂得了骑兵与步兵的配合,岳震暗暗同意了沐兰枫的观点,库莫奚人,比红毛鬼还要不好对付。 尽管如此,岳震还是问出了心里最后一个疑问。“听绿洲人说,沙漠里的库莫奚人已经在昆都伦生活了很多年了,他们应该和你说的那些库莫奚人有所区别吧?” 沐兰枫先是点点头,随即又很坚决的摇头说:“区别肯定有,但是一个种族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记得小时候,我听纳速家的一位老伯讲过,库莫奚人从来就不在乎面子和名声,他们可以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东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凶狠的敌人不可怕;面对凶狠且善于战斗的敌人,你只需要比他更凶狠,只需要比他更高明的战术。但是集凶猛、善战、狡猾于一身的敌人,该怎么去对付了? 岳震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他也很清楚的感觉到了两个兄弟的忧虑。 他站起来分别拍拍巴雅特和沐兰枫的肩头,伸展着腰肢笑道:“呵呵,不管库莫奚人再怎么刁钻难缠,他们得先要过了红毛鬼那一关。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绿洲人尽快站稳脚跟,自力更生,咱们也好趁机发展壮大自己。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回去睡觉。” 正如岳震和巴雅特开始预料的那样,绿洲牧人们行进的速度很慢,等到他们和敕勒人结伴而来,已经快要到了吐蕃历的新年。 小布赤恋恋不舍的将羊群拆散,分送给从营地前经过的乡亲们,小姑娘伤感的明白在照顾羊群和跟着阿哥之间,她只能选择一个。把羊圈里最后的十几只羊和他们的帐篷,留给了一对敕勒族的中年夫妇,岳震,拓跋月、布赤结束了这一段难忘的草原游牧生活,和巴雅特、沐兰枫一起启程返回布哈峻。 途经一处处新建的家园,岳震和他的伙伴们都要经历一次令人感动的盛情接待。不管是绿洲人还是敕勒人,大家都知道,珍贵且足够越冬的牧草,是这些年轻人们为他们准备的。 也许是说着顺口,大家还是喜欢把这一片崭新的家园家园称作‘乌兰’,这些壮壮实实心地善良的各族小伙子们,被乡亲们亲切的叫做‘乌兰的雄鹰’。 一直到了鱼儿海子的最西边,才看不到牧人的帐篷和勒勒车,更为壮观的场景,也就出现在了岳震他们的面前。海子边上原本七零八落坑坑洼洼的河滩地,已经被札比尔和他的族人们整理的平平整整,阡陌分明。金发鞑靼人用雄壮的肩头拉着最原始的犁具,开垦了大片一望无际,孕育着无限希望的土地。 ------------ 美丽神话·娘图 第二百三十九节 鞑靼农夫不但善于开荒,也更善于建房。走进札比尔他们的草顶土屋,岳震不免有些感叹有些恍惚,仿佛重回乌兰绿洲,一切都未改变。 听到岳震一个劲的夸奖自己能干,札比尔反倒挠着乱蓬蓬的金发,不好意思了。安排好他们的住处,札比尔笑嘻嘻的把岳震从两个女孩身边拉走,出了屋子岳震才看到巴雅特和沐兰枫已经等在外面。 “哈哈???你们这些家伙要干嘛?”看到他俩一脸难以抑制的兴奋,却又有些惴惴的样子,岳震警惕的笑问道。 巴雅特凑上来热切的眨着小眼睛说:“好几个月没洗澡,我都快被自己的臭气熏晕了,札比尔要带我们去海子里洗洗,你敢不敢去?” 一阵恶寒涌上来,岳震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也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洗澡?你们几个一定是疯了!海子里的水已经结了冰啦,下去还不冻成冰棍子?不去不去,我可不陪你们几个发疯。” 好像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巴雅特转身对沐兰枫道:“你看怎样,我就说这家伙肯定不去吗。好了,札比尔不要理这个没胆鬼了,咱们去。” 明知是这小子的激将法,可是看着他们三个勾肩搭背的摇头晃脑的模样,岳震还是忍不住一阵热血上涌,一边笑骂着一边追上去。 “去就去!谁怕谁呀。哈哈,待会你小子冻僵了,可别哭着让我救你!” 真正在瑟瑟的寒风中脱得赤条条时,他们中间也只有札比尔还能神色如常,岳震和巴雅特根本顾不上斗嘴了,只是一个劲的用手狂搓着身体,沐兰枫更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希望能让身体增加一点热量。 看见他们三个面对冰水一脸惧意,札比尔大笑道:“哈哈哈???快下去吧,水里比岸上还暖和一点。哈哈,我去喽???” 札比尔扬起大脚丫子踩着水边的薄冰,噼噼啪啪的冲进水里,岳震咬咬牙,也硬着头皮跑过去。蹦蹦跳跳的沐兰枫看见巴雅特还在犹豫,先是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也一路大笑着跑起了,好像冲锋似的。 “哈哈,巴雅特,我这下才知道谁是没胆鬼了,哈哈哈???你就在岸上看衣服吧!” 发觉自己一不小心成了最后一个,巴雅特不气才怪呢,蒙古小伙拔腿就追,嘴里气哼哼的骂道:“你懂个屁呀,我这是先把身体活动开了。你小子竟敢偷袭我,别跑???” 听着他们两个在后面斗嘴,忍不住失笑的岳震一脚踏进水里,冰冷彻骨的寒意好像电流一样由下而上,一阵克制不住的寒战中,他再也笑不起来了。不能退!一边握紧了拳头鼓励自己,他大踏步的向水里走去,膝盖、肚皮、胸口、一直走到水漫肩头他才停下来。正如札比尔所说,这时候的岳震感觉到了水中微微的暖意。 回头再看已经踏进水里的巴雅特和沐兰枫,那两个家伙却好像踩在了滚烫的火炭上,一边蹦跳着,一边哎呀哎呀的怪叫着。 岳震和札比尔看见他们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之中还不肯放过他们,又一齐撩起水箭射过去,巴、沐二人先是狼狈不堪的东躲西藏,最后眼见无处躲藏也就奋起还击,四个人战在了一起,水花四溅,笑声飞扬。 一番激战过后,岳震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就又向远处游了游,一边清洗着身体,他一边极目远眺,透过水面上淡淡的雾气,他看到了鱼儿海子中央的那个岛屿。 “札比尔,你过来一下。” 那边的三人听到他的呼喊,相继靠了过来,岳震问道:“札比尔大哥,绿洲的孔雀泊里有鱼吗?” 看见札比尔茫然的摇摇头,凑上来的巴雅特抹去脸上的水滴笑道:“你是问错人了,青宁原上除了这片鱼儿海子,别的地方根本没有鱼。你不是打算让鞑靼人下海捕鱼吧?这里的鱼可是不能吃的啊。” “不能吃?为什么?”岳震错愕的看着他说:“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不能吃的鱼呢,难道这里的鱼有毒!” “那倒不是,听老人们说,这里的大嘴巴花鱼肥美香甜,吃过就难忘哩。” 巴雅特身后的沐兰枫闻听,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个暴栗,笑骂道:“我打!刚你还说不能吃,现在又说有人吃过,真是莫名其妙!” “是啊,你这家伙还真是没头没脑呢。” 看到三个伙伴把自己围在中间,都是一脸不还好意的样子,巴雅特赶紧举手投降说:“传说,传说嘛,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诸位要是想听故事,咱们上岸去说好不好,水里实在是太冷啦。” “好吧,姑且信你一回。”岳震率先向回游去,一边游还一边威胁道:“哈哈,待会要是故事不够精彩,看我们不把你扔回来。” 哥几个嘻嘻哈哈的上岸,刚刚穿好衣服捡来柴火,就看到拓跋月拎着一块毛毡满脸焦急的寻来。 怪叫一声,巴雅特恶形恶状的取笑说:“喂,我说月亮,我们这里还有三个人呐。就你的男人是块宝,怕冻着了,俺们几个就是河边的石头蛋子?唉,可怜俺们这些光棍汉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呀。” 一片嬉笑声中,拓跋月把毛毡披在岳震身上,笑着嗔骂道:“活该!咯咯,准是你这个家伙出的坏主意,大冷天的洗什么澡啊。” 火堆烧起来,几个哆哆嗦嗦的家伙围在旁边烤了好大一会,这才慢慢的恢复了常态,巴雅特讲起那个听来的传说。 “传说在远古时期,鱼儿海子的海底有一口巨大的泉眼,每天涌出不计其数的水,淹没了庄稼,淹没了牛羊,淹没了乡亲们和家园。有一个勇敢的青年人决定进入大海深处,堵住泉眼拯救同胞。” “他跳进海子拼命的向下游啊,游啊,直到身疲力竭,饥饿难当。这时候游来很多美丽的鱼儿,鱼儿们自动游到青年的嘴边让他吃。可是青年人已经没有力气了,咬不透鱼儿坚硬的鳞片。圣灵的鱼儿明白了青年人的难处,就纷纷摇动身体,把身上的鳞片都抖掉,然后游进青年人的嘴巴里。” 火堆旁一片寂静,几个人当中要数拓跋月听得最为专注,她没想到,整天嘻嘻哈哈的巴雅特,居然能讲出了如此动人的故事。 “有了力气,年轻人到达了海底,用自己的身体变成大山堵住了泉眼。大水退去,牛羊得救了,人们恢复了安乐祥和的生活。青年人的妻子知道丈夫再也回不来了,也纵身跳进了鱼儿海子,变成那座美丽的海心岛。” “你们看,就是那座岛。”巴雅特指着湛蓝的水中央,那个隐隐约约的岛屿说:“吐蕃人把那叫做娘图岛,这里的人们也从不吃鱼儿海子里的鱼。” ‘啪嗒’一点冰冷跌落手背,怅然回神的岳震低头看去,一直伏在自己膝头倾听的拓跋月已是泪眼婆娑。 轻轻抚摩着少女的肩背,他悠然叹道:“千百年来,正是这些凄美动人的传说,承载着我们祖祖辈辈的美好愿望,才被世世代代口耳相传。威武不屈者如刑天干戚,坚韧不拔者有精卫填海,仁智爱民的君王是望帝鹃啼,有关忠贞爱情的更是数不胜数,说起那一段都是让人闻之泪下啊。” 札比尔却并不在意故事里人物的命运,憨实的鞑靼少年挠着头,颇为困惑的问道:“如果吃了海子里的鱼,会不会真的惹恼神灵呢?” “呵呵???”岳震摇头笑道:“刚刚巴雅特不是说了嘛,有人吃过这里的鱼,而且味道还不错哩,札比尔就放心的告诉你们族人,绝对可以吃!只不过据我所知,捕鱼这个行当可不容易,够你们摸索一阵子的。” “不知道那个娘图岛上,是一番什么情景?”默默烤火的沐兰枫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顿时勾起了几个年轻人的好奇。 岳震抬头看去,不禁有些发愁的喃喃道:“怎么去呢?太远了,有条船就好了。” 巴雅特一下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说:“以前我在鱼儿海子的北边,看过有人用羊皮筏子下水,有的大筏子上能装不少东西呢。” “羊皮筏子?” 大家异口同声的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就算岳震也是听起来有些耳熟,至于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形状的东西,他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名字能让他联想到,肯定是和能够充气的某种羊皮有关,可是羊皮那种东西,怎么能做成密不透风的容器呢? 通过巴雅特一番比比划划的解说,大家才明白羊皮是如何变成了飘在水上的筏子。 原来善于此道的牧人,是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宰羊,竟然能把羊皮完完整整的剥下来。把头蹄部分缝合紧密后,再留一个小小的吹气口。解说过后,巴雅特摊手道:“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用啊,咱们布哈峻和沙柳的市面上,根本见不到这种东西。” “那可不一定。”沐兰枫若有所思的摇头说:“我们回纥有经验的屠宰好手很多,等咱们回去准能慢慢鼓捣出来的。” “也只能等到你们琢磨出来,咱们再上岛了。”有些失望的岳震把话题岔开,问起了札比尔。“绿洲里盐巴肉干之类的东西也应该不多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去?” 札比尔点头说:“嗯,要不是你们到来,我们就已经在路上了。今年冬天不是特别的冷,我看咱们的迁移不用停下来,这次我就准备和敕勒老乡们多借些车子,争取在明年开春以前,让族人们全部搬出来。” 岳震笑眯眯的看着他道:“那当然好了,不过古斯大叔还不想放弃绿洲里的农田,你得想办法说服你老爹才行。” 看出来札比尔顿时有些怯怯发怵的表情,岳震挤挤眼睛出了个主意。“反正大叔他们冬天闲着也没事做,你就把他们请出来看看这个新家,没准老人家们会喜欢上这里,不想着再回去了。呵呵???” 拓跋月看见札比尔还是一付不太明白的模样,她忍不住有些着急。“札比尔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他是让你把古斯大叔骗出来。等大叔看到你们把新家建的这么好,还有这么多傍水的田地,大叔自然就不想回去了。” “对呀!”札比尔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好主意!到时候春耕在即,我老爹肯定又会担心我们种不好田,管管这,管管那的。呵呵???” 见到憨厚耿直的札比尔,居然学会了举一反三,还摆出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样子,巴雅特不禁连连摇头大声笑起来。“哈哈,札比尔大哥你跟着他们学坏喽。你们两口子啊,竟然一唱一和的教人家欺骗长辈。真是???哈哈哈。” 岳震和拓跋月的笑骂声中,几人动手熄灭了火堆,笑闹着起身回去。 第二天,岳震他们和札比尔率领的鞑靼青年人们结伴出发,沿途又遇到了不少从绿洲出来的各族乡亲。 离开沙柳后不久,因为布赤要到野利族的新营地去看望大婶,岳震就和两个女孩脱离了大队,转头往东边去了。 分手几个月,痊愈的小布赤突然到访,野利大婶又惊又喜,硬是把小女孩抱在怀里端详了好一阵子。当布赤拿出送给大婶的狼皮帽子,再一次讲起他们在草原深处的经历,明知他们个个安然无恙的大婶,还是狠狠的把岳震训了一顿。 在野利族营地里盘桓了几天,岳震和拓跋月看阿妹还是恋恋不舍的,他们索性就把小布赤留在了大婶这边,答应阿妹等到开春的赛马大会时一定来接她。 告别阿妹和大婶,因为岳震牵挂着将要到来的申屠希侃,和商队改道西夏的事情,他们两个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布哈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刚刚回到沐家和纳速两家的营地,岳震和拓跋月还没能走到他们的毡房,就有雪风的兄弟跑来说,南方来的客人也从东口到了营地。急匆匆的迎上前去,岳震远远就看了申屠希侃,正要脚下用力快走几步,他又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看清楚了紧跟着申屠而来的那几个人。 ------------ 任重道远·暗伏 第二百四十节 “怎么了?” 后面的拓跋月看见情郎蓦然止步,向前张望着问起来。 岳震狐疑的看着有沐兰朵引导而来的那群人,申屠希侃和沐大嫂走在前面,他们身后还有四位身着棉衣棉袍的汉人,只是面目被遮挡着,一时还看不清楚。见他一脸迷惑且专注的没有搭腔,拓跋月也随着他停下来。 人群渐渐走近,他们的面貌逐渐清晰,岳震脸上的不解一下子变成惊喜,他拔腿小跑着迎了上去。 “怎么!怎么大家都来?” “哈哈哈???震少,没想到吧?没想到我们几个会来吧?哈哈哈???” “小岳,混得不错嘛,我还以为把你害惨了呢。” 冲过去,岳震顿时被几个男人包围其中,拍拍打打之中你一言我一语的,久别重逢的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停,停,停???”应接不暇的岳震赶忙抬手苦笑道:“咱们一个一个来好不好,这里鲁老爷子年纪最大,长者为先。鲁大师,大力师傅,让您二位大老远的跑来,真是小子的罪过,罪过。希侃兄一路辛苦了,咱们稍后再聊。”说到这里,他把双手伸出去握住了最后相见的那两位。“小力哥,铣哥别来无恙?” 铁匠程小力的手结实而粗糙,宗铣的手有些纤细,但是两只手同样用力的握着岳震伸过去的手,同样用力的摇晃着。 “震少爷!” “小岳!” 这时候沐兰朵已经退出了男人们的圈子,她走到拓跋月那边,和少女并肩看着这群激动的老少男人。 沐兰朵在少女耳边轻声介绍说:“月亮,这些都是震兄弟在南方最忠诚的部属,现在背对咱们那位名叫申屠希侃,也是整个商队的统领,他是大嫂见过最出色的商人。那一对父子和那个白胡子的老先生,申屠掌柜介绍说,他们都是南方很出色的工匠。震头领左手边上的那位嘛???” 大嫂的话被回身招手的岳震打断,在他一番详细的介绍之下,拓跋月上前与申屠、鲁一真、程家父子还有宗铣一一相认。 “震少,我们两个老家伙在军营呆的憋屈,才央求大掌柜带我们一起来,而且我们三个这次就留在这儿不回去了。”听到鲁一真的语气里带着很重的怨气,岳震心头一沉,正要问个究竟,却被申屠把话接了过去。 申屠希侃含笑的眼睛扫过拓跋月后,申屠上前一步道:“鲁大师,两位程师傅,一路颠簸这么久,有什么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家先歇歇再说如何?” 岳震一想也是,反正人都到了这里,就算他们在岳家军受了什么委屈,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是是,申屠说的对,诸位先到我那边坐坐,慢慢聊。” 进到岳震的毡房,三位工匠师父对异域的家居摆设充满了好奇,大家谦让着围坐在松软的羊皮上。拓跋月和沐兰朵忙活着端来火盆,又去烧水煮茶,等这些南方人皱着眉头喝下第一碗奶茶之后,宗铣给岳震丢了个眼色站起来向外走去。申屠等人知道,这位一路相随的神秘少年和震少有些很机密的事,大家也就不以为意的看着岳震跟了出去。 两个并肩走出了好远,一直走到营地外面空荡荡的河道里。 “为什么是你来呀?铣哥你不是回临安的最好人选,我怕没有你,彪子他们不行的。”岳震开门见山的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宗铣苦涩的笑道:“你以为我心甘情愿的回南方啊,如果不是因为春天来吐蕃救你,你的那位生死兄弟完颜雍又怎会认识我?后来你也知道,我们里应外合助岳家军攻取蔡州后,烽火堂在多方压力之下,只好隐藏起来。我这个雍南王视线里的人物,更是成了过街老鼠,整天东躲西藏的,生怕那一天因为我的缘故而连累了整个烽火堂。” 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宗铣接着摆摆手道:“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人回临安?小岳你在担心什么?” 岳震被他问得一阵语塞低下头去,脸上阴晴不定,内心也激烈的斗争起来。 看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宗铣暗暗喜忧参半。喜的是小岳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兄弟,不愿用那些蹩脚的借口来糊弄自己;忧虑的是情况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小岳已经有了防备朝廷之心。 “算了吧,不想说就算了!那你告诉我回到临安后要做什么?”不忍心为难兄弟,宗铣打断了岳震长长的思考。 “不是不想说,只是???铣哥???”岳震感动抬起头,看着这位兄长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危机重重。” 轻轻点头的宗铣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反而觉得踏实多了。“好了,我明白的。需要我做什么,小岳你只管吩咐好了,就算拼了这条性命,我也要阻止悲剧的重演,绝不会让鹏举叔和你们岳家,步我们宗氏一门的后尘!” 兄弟的理解和宽容,是没办法用言语来感谢的,岳震拍拍他肩头轻声道:“其实我也只是有一个大致的思路,若想随时掌握朝廷的动向,最简便的办法,就是接近那些参与决策的高层人物。但是???” 宗铣听岳震沉吟起来,以为他会说,但是这并不容易。毕竟宗铣的祖父是大宋朝最高的军事长官,对于豪门巨宅的童年生活,还是有些淡淡的记忆。 “但是铣哥你决定挑这个担子,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可以干的更大胆一些!可能会有许多意外的收获。呵呵???”却不料岳震突然笑了起来,语气里的自信和兴奋一下子撩起了宗铣的好奇。 “哦?想不到小岳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有什么鬼点子,说来听听。” “呵呵,走,咱哥俩边走边说,大野地里站着还真有点冷呢。”说着,岳震搂住了宗铣的肩头,两人转身返回营地,一边走岳震一边指手画脚的说着自己的计划,眼看着就要回到营地时,宗铣猛的站住了。 “你确定?!”他转脸古怪的盯着岳震,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似的。 岳震也随他停住了脚步,眼睛眨也不眨的和宗铣对视着说:“我确定,但是我不能告诉你理由,总之,相信我没错的!”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宗铣展颜笑道:“呵呵,好!我相信你,我马上就动身赶去江州。”说罢宗铣甩开岳震的臂膀,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马上?不用这么急吧?哎,等等我,铣哥你还没说,打算怎么下手呢?” 不再理会追在身旁的岳震,宗铣目不斜视的说:“你以为我在河北这么多年白混了,什么移花接木的伪造身份,什么玩仙人跳找人演戏,这些套路我熟的很。既然你选定了目标,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不用你操心了。” 知道宗铣去意已决,岳震也就不再挽留他,两个人没有回到毡房,而是一直走到了宗铣他们进来时栓马的地方。 宗铣牵着马,岳震跟在旁边,两个人默默的走出了营地。翻身上马,宗铣举起皮鞭却又想起了什么,手停在半空说道:“小岳,我希望这一切都是你杞人忧天,再相见时,你们岳家依旧如日中天!我走了,驾???” 就好像在大雪地里的石屋一样,兄弟二人匆匆相见又匆匆别过,想到宗铣只是在自己的毡房里喝了一杯奶茶,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岳震满心的伤感和歉疚。 有些魂不守舍的回到毡房,申屠看到两个人出去只有岳震一人回归,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他走了?”岳震轻轻的点点头,神情寥寥的坐下,毡房里的气氛也有些冷下来。 沐兰朵借口要去为客人准备休息的地方,向众人一一告辞离去,把有些茫然的拓跋月留在了毡房里。 身体渐渐暖和,岳震也慢慢的放下了宗铣的事情,笑着问起来:“鲁大师刚刚您可只说了半句话哦,几位是在韩帅那里受了委屈?还是我们岳家军有人给您几位脸色看了?” “老汉我是气不过岳帅!不想在军营里???”还是话说了半句,鲁一真看到申屠希侃一个劲的打眼色连连摇头,老工匠这才觉得有些不妥闭上了嘴巴。聪明伶俐的拓跋月立刻猜到这件事可能与自己有关,少女站起身来要走,却又被身旁的岳震拉着坐了回去。 “呵呵,你是我的妻子,没有什么话不能听的。”岳震虽然还是笑容可掬,但是申屠和几位工匠,包括拓跋月也都感觉到了,他因为众人的态度有些生气了。 “震少见谅,是我们几个多心了。”申屠和他相识这么久,当然最了解岳震的脾气,马上就坦言道:“我们几个支支吾吾,原本是唯恐少夫人有所误会,今日相见,希侃才知少夫人兰心蕙质,是我们想的太多了。” 岳震顿被他文绉绉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哈哈哈,申屠你饶了小弟吧,怎么搞出这么多酸溜溜的东西来?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月亮和我是一体的。” “哈哈哈???”毡房里响起一阵笑声,那一点点的尴尬也就随着笑声飘走了。 等到申屠希侃婉转的说出来,岳元帅亲手导演的流言事件,毡房里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静静的看着岳震。只是他的表现出乎了这些人的预料,他的手依旧拉着拓跋月,面色也是从容安定。 其实他是在很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是觉得如果在大家面前,表现的过于高兴或是轻松,实在是有悖常理,他的这些好友故交们未必能够接受。 欣喜和如释重负过后,一些疑问又不免涌上心头,这也让岳震真正的平静下来,陷入了长长的思考。是什么原因,促成老爸做出了这样一个明智的决定?这些编造出来的流言肯定已经传到了临安,柔福、福亲王,还有大宋皇帝会有怎样的表示呢? 以岳震看来,老爸岳飞的这一招并不高明,甚至是漏洞百出。因为这样一个,很容易被人看穿的谎言而引发的连锁反应,对老爸对岳家是喜忧参半,让岳家本来就不明朗的前途,更显得混沌起来。 首先老爸是向那些心存忌惮的重臣们暗示:岳飞无意大宋太尉或是更高的位置,岳家也不想凌驾于任何家族之上,今后大家还是可以相安无事。 因为岳家与皇室的联姻,将会无限期的搁置下去,诸如赵鼎、张浚,或是其他什么人,必将放松对老爸和岳家军的警惕。这对一心一意北伐的老爸来讲,是最可贵的。但是!想到柔福和她的两位叔叔,岳震忍不住还是心头一缠。和他手手相连的拓跋月,马上就感觉到了情郎的紧张。 “是我们不好,让家里人为难了。”拓跋月低下头,声音也很低。 “说什么傻话呢?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我是在担心其他的。”拍拍少女的手背,岳震看着申屠希侃问道:“朝廷那边有什么直接的表示?” 申屠摇摇头,表情很不自然的说道:“不过是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朝廷能怎样?又不是岳帅上书正式的确定,朝廷也只能装聋作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唉,想来想去希侃也只能佩服岳帅高明,轻描淡写之间便化解了一场困局。” “什么轻描淡写啊!明明牺牲的就是震???” 鲁一真很不满的话语,被岳震摆手打断,他松开拉着拓跋月的手,站起来对着老人深鞠一躬说道:“大师对小子的爱护之心,小子没齿难忘。只是这些事端的起因,本来就是我自己惹出来的,父亲大人只是替我善后罢了。岳震恳请几位师傅这次还能随队南归,十万大军离不开您几位能工巧匠啊。” “老汉我不回去!”鲁一真脖子一梗,大声道:“震少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才回去!” 火爆的鲁师傅顿时让气氛变得很僵硬,拓跋月拉着一脸愠色的岳震重新坐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们一老一少,只能是暗暗焦急。 “震少爷,我看不如这样吧。”还是温吞敦厚的程大力适时的开口,让气氛松动下来。 ------------ 我非英雄·猜度 第二百四十二节 “你们汗王请我?!” 岳震一脸惊诧的看着这位老友,飞速思索着锡丹汗王的意图。 “没错。呵呵???”冲索多吉含笑道:“吐蕃和你们一样,新年也是一年当中最隆重的一个节日。我们汗王说,震少你远离家乡不能与家人团聚,所以就请你们两口子前往一起过节。不管怎么说,汗王还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这叫尽地主之谊吧。” “真的就这么简单?”岳震轻轻的摇头说:“咱哥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话还要遮遮掩掩吗?小弟在吐蕃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马贼头子???” “哎!震少这话可就不对了。”多吉不满的打断道:“你的遭遇,我们汗王和活佛非常清楚,你是怎样的人,哥哥我能不明白?你不但是我多吉的兄弟,现在还是家族最大的生意伙伴,而我们家族又是汗王最为倚重的大家族。所以汗王请你去,只是为了朋友和兄弟的友情,绝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瞅着老友一脸的真诚,岳震很快明白了一件事。即便锡丹汗王有些隐藏的目地,冲索多吉也未必知情。 想清楚这个关健,岳震笑笑摊手说:“呵呵,多吉大哥你可知道,锡丹汗王最近收编的那群的部下,曾和小弟有一场生死大战,若是在你们汗王的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事来,大过年的大家可都不好看啦。” 一直神态安详的拓跋月也不禁竖起了耳朵,情郎和吐蕃牦牛兵的恩怨她也曾听过,现在要他们两个到人家的地盘去,少女又怎能不担心呢? 听出来岳震明显是提醒的意思,冲索多吉正色道:“如果汗王连手下的士兵都管不了,还算什么青宁原的主人?你说的那些人,现在都是锡丹汗部的战士,怎么敢对汗王请来的客人无礼?”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两年了,可岳震还是很难认同,某某人是某个地方主人的说法,冲索多吉的话又让他皱了皱眉头。 “看来小弟是不去不行了,那也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岳震苦笑说:“呵呵,就算是哈达也得准备几条呀。” 多吉怪笑摇头道:“啧啧,咱们一向豪气的震少怎么变成铁公鸡了?亏你还是青宁原上出了名的大财主。得了吧,哥哥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保证不让你丢脸就是了。哈哈哈,所需的银钱,我不但要从咱们生意往来里扣除,还要加收辛苦费呢。哈哈哈???” 岳震明知道这是多吉捉弄自己的玩笑之语,可是他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他满脑子都是这次与锡丹汗王莫名其妙的会面。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番跟着多吉离开曲什,当天日落前就到达了三界集,在这里迎候他们的是岳震的熟人,多吉家的大管事那森。 一行人到了多吉家的商社,这里也是三界集里仅有的几幢用石头盖起的房子。大管事安排岳震两人休息的房间很大却不寒冷,岳震竟然看到了类似壁炉一样的取暖设备。奴仆们忙忙碌碌的跑前跑后,那森在一旁殷勤的照料他们洗去风尘。留下热腾腾香气扑鼻的酥油茶和各式点心,大管事带人离去,宽敞的房间里安静下来。 拓跋月端起茶盅递过去,见岳震摇头就又放了回去。走到他身后,拓跋月给他轻轻的揉捏着肩头说:“一路上你都是心事重重的,是担心和牦牛兵的宿怨吗?” “呵呵???”岳震摇头苦笑着把少女拉到身前,将她拥在怀里坐在自己腿上。“那有什么好怕的?别看就咱们两个,我也不怕他们!索性就明刀明枪的干一场,锡丹汗王未必就能奈何我们。” 爱怜的抚摩着情郎的脸庞,拓跋月柔声轻笑道:“咯咯,傻子,整天的教育你那些兄弟们多用脑子,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偏偏就喜欢直来直去好勇斗猛呢?” “唉???”岳震苦瓜着脸说:“我最烦和他们这些所谓的大人物斗心眼,一不留神就被这些家伙们算计。你也听到了,多吉大哥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咱们,锡丹汗王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虽然我听得很不舒服,但是咱们不能不承认乌兰绿洲人踏上了人家的土地。” “你是担心???”拓跋月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她这才明白岳震是在忧虑什么。 岳震点点头道:“是的,我是担心锡丹汗王对咱们绿洲人的态度。乡亲们千辛万苦的走出来,立足未稳,经不起折腾的。” “是啊,我们乌兰人世世代代身处沙漠,已经忘记了在这样开放的环境中,怎样和周围的部族相处。”少女轻柔的伏在岳震的胸膛上。 “你也不用太担心的,乌兰各部背井离乡只是不想困死在沙漠里,只要这里的主人给我们留一条活路,乌兰人还会像以前一样有所妥协的。我不希望因为乌兰人的迁徙,让你和你的兄弟们去跟人家拼死拼活。而且终有一天我要随你回到南方,乌兰乡亲们要自己学会怎么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爱人的话语很平静,但是岳震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内心深处那种莫名的淡淡的忧伤。 此时此刻怀抱中的女孩,和全天下的女人并无分别。在生存和尊严之间,她们宁肯为了父亲、丈夫、孩子???选择低下头去生活。 有的男人为什么不行呢? 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疑问,让岳震遍体生寒又纠结其中,难以自拔。是男人的生命中承载了太多家国的使命?千百年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知浓缩了多少英雄人物一生的轨迹,这是男人们闪亮的荣耀?还是无法言述的悲哀?抛却信念和理想卑微的活着,昂首挺胸的死去,把悲伤留给至亲至爱,那一个更痛呢? 父亲这样名灿千古的大英雄,如果他知道因为自己固执的信念,妻儿老小将颠沛流离受尽屈辱,他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不会的!英雄之所以在那一段历史中闪亮,不是历史选择了他们,而是他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在那一段历史中殉道! 蓦然惊觉的少年,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爱人。他不知道是要在爱人的身躯上感觉温暖,还是仅仅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孤独。父亲把肉体和灵魂都交给了信念,卧马冰河,征战千里,父亲从来就没有想过,又或许是无暇去想,所做的这一切值不值得。 曾几何时,岳震以为自己能和英雄的父亲一样无怨无悔,可是一个毫无关联的念头,就把他重重的打回了原形。原来他自己日夜盼望的,竟然就是要把父亲从这条路上拉回来,想当然的去左右父亲的人生轨迹。 温暖如春的石室,爱人真实火热的身躯,他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虚弱与寒冷。再一次箍紧怀抱中的娇躯,他喃喃道:“原来我真的做不了英雄,真的做不了???” 拓跋月清晰的感触到了情郎的低迷,她也一样的敞开胸怀,把彼此跳动的心房紧紧贴在一起,纤手在他宽厚的虎背上轻轻滑动着。“你时时刻刻挂念着远方的亲人;你的兄弟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离去;宁愿被恶狼咬断手臂,也不曾放弃保护你的妻子;这些已经足够了,因为有你,让我们感到踏实,已经足够了。” 两个人静静的相拥着,过了好久岳震才松开手臂,赧然道:“呵呵,我是不是很没用?总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才不是呢。”拓跋月依然紧缚着他的身体,昵声说:“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喜欢你有什么心事都对我说。” 石室隔阻了寒冬,却割不断时间的流逝,冲索多吉的叩门声唤醒了沉睡的岳震。一如昨日繁琐的洗漱程序后,又是一份精美的早餐,他们两个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上路的时候,多吉和那森带着一群吐蕃女子呼啦啦的闯进来。 “呵呵???震少是陪着夫人更衣,还是和我们到外面等着呢?”多吉怪笑着和那森走出去,岳震这才看清楚女子们捧的是一些崭新鲜亮的衣物。 拓跋月更想让这些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们出去,叫情郎留下来陪自己换衣服,可是这种话却也很难出口。岳震当然不舍得让她尴尬,出门前给她留下的那个会心的笑容,又让少女的脸庞染上了酡红。 “多吉大哥,又让你破费了,真是不好意思。”走出房门的岳震对冲索多吉拱拱手。 “得了吧,咱们哥俩还说这个。”多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语气突然有些沉重。“想起梅家桥头,震少英雄救美,你老哥我忍不住也要叹一句造化弄人。唉???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这些衣服是我送给月亮的见面礼,你我还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 岳震的客气话和笑容,被老友的一句话赶的没了踪影。和柔福相识的情景重现眼前,见证人也好似那天一样与自己并肩而站,谁又曾料到,那天桥下的流水带走的不仅是岁月,还带走了无力挽留的容颜。 话说出口,多吉不由有些后悔,岳震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他也相信,震少和那位身份极其尊贵的姑娘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是男欢女爱这般简单的了。 觉得自己有些煞风景,多吉很是尴尬的打岔道:“嘿嘿???我出来以前恰巧遇到活佛大人,听活佛讲,汗王这次不但邀请了锡丹部的各族首领,你们布哈峻的邻居,阿柴大头人也在被邀之列。” “哦?”岳震果然被他分了心神,怔了一下问道:“是每年都有的例行邀请,还是锡丹汗王临时起意呢?” 冲索多吉当然没有岳震想的那么复杂,他随口说:“也不完全算是临时起意,我们达布拉结活佛与阿柴部活佛素来交往,汗王和阿柴大头人逢年过节时,都要托僧侣们互一赠些上等的礼物,只不过这一次的邀请比较正式一点。” 微微点头,岳震面色如常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了。他已经断定,锡丹汗王达克博这个时候请来阿柴的首脑,肯定与自己有关,也可以说是与绿洲人的迁徙有关。 那森要去准备上路的车仗,多吉也破天荒的说要去帮忙,两人就把岳震一个人留在了这里怔怔的愣神。 锡丹汗王割据一方,耳目众多,不可能不知道绿洲人迁来青宁原的消息。岳震想到有关这位土皇帝的传闻,他猜想达克博此人并没有很大的野心,要不然,以锡丹汗部的实力,不会听任富察、次丹堆古他们恣意妄为。 如此这般的分析起来,岳震不由得迷惑了。从锡丹汗王不愿招惹是非的心态来讲,他假装对绿洲人视若无睹才对,因为这些半农半牧的部族根本威胁不到锡丹汗部,随便绿洲人自生自灭,应该是这位土皇帝比较合理的态度。 除非???另一种可能让岳震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暗自忧虑。 除非达克博也对变化中的沙漠局势,有了警惕之心,想拉拢初来乍到的绿洲人,为锡丹汗部在西边建起一道屏障。 岳震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可是就算他明知道达克博是这种居心,却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让绿洲人摆脱这种被人利用的局面。沙漠里的两头巨兽一旦分出了胜负,处在沙漠边缘的布哈峻和沙柳便危在旦夕。无论库莫奚人还是红毛鬼,不可能舍近求远绕过这两个地方深入青宁原,就算他们有这个野心,也会把这两个地方当做继续扩张的跳板。 这该怎么办呢?难道刚刚摆脱了环境阴影的绿洲人,却又要沦为他人的炮灰? 紧蹙眉头的岳震一筹莫展,他根本没有注意,那些捧着衣服而来的吐蕃女子们是什么时候离去的,直到盛装而出的拓跋月站在他面前。 “想什么呢,想的这般入神?我已经穿好了,该你啦。” “啊!月亮???”闻声抬眼望去,岳震顿时张大了嘴巴。娟秀清丽的少女换上了合体的吐蕃女子的服饰,亲切熟悉的容颜散发出别样的韵味,让他傻呆呆的不禁为之怦然心动。 ------------ 锡丹王庭·贵宾 第二百四十三节 雪白的高领衬衫,宝蓝色绣着花团锦簇的外袍,和所有吐蕃人一样,少女左臂穿在袍子里右臂露在外面,白衣蓝袍的搭配让她平添了几分雍容华贵。五彩艳丽的宽丝带紧缚腰间,勾勒出少女玲珑的曲线。一头乌发披在肩头,一串朱红的珊瑚珠变作一个发箍,俏皮的压在少女的额头,轻柔的黑发衬托着粉腮美眸,白齿红唇。 “好漂亮呀???”岳震痴迷的望着心爱的女孩,仿佛刹那间又回到他们初见时。 “咯咯,傻子,哪有夸自己妻子漂亮的男人?让人家听到会笑话的。咯咯???”少女羞红了脸庞,喜滋滋拉起情郎的大手,拉着他回到石屋。 回到屋里,岳震就像木偶一样由拓跋月摆布着。一样穿上领子很高的白色衬衫,他一边微微的蹲下身子,好让拓跋月给自己套上外袍,一边撇嘴道:“呵呵,回到大宋,我要是穿上这个颜色的衣服,是会被拉出去砍头的。呵呵???” 细心的抚平着他衣袍上的皱褶,拓跋月也点头笑说:“吐蕃虽然没有你们那样严苛,但是据我所知,明黄色的外袍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 “哦,吐蕃也有这样的忌讳?”岳震一愣迷惑着说:“那,多吉大哥是什么意思?” 拓跋月拿起宽大的腰带,围着情郎的身体绕着圈子。“在吐蕃,这个颜色是贵族和寺庙的僧侣专用的,一般的农牧民只能穿黑色或是褐色。现在是他们的王请你去做客,多吉大哥当然不能让你穿平民的衣服了。” 本来想要嗤之以鼻的岳震,看到拓跋月抓起大串的佛祖要往他脖子上套过来,他有些不情愿的闪避着说:“这个就免了吧,咱们又不是虔诚的教徒,没必要这样子???” 手捧串珠,拓跋月很认真的看着他道:“这可不是简单的装饰物件,戴上这个是表示对活佛和主人的尊重,还是戴上比较好。” 岳震只好无奈的把脑袋伸过去,等着少女为他戴好后,他拨弄着胸前的佛祖颇为不满的嘟囔说:“还说不是装饰呢,多吉在临安的‘佛缘阁’哪有这么大颗佛珠。啧啧,快赶上我的拳头了,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整我呀?唉,挺奇怪,这么一大串珠子却也不怎么重,月亮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木头?” “嘻嘻???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拓跋月一边笑答着他,一边也将她自己的那串珠子戴上。 两个人相互为对方戴上毛茸茸的兽皮帽子,以为完事的岳震,这才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吐蕃刀。抓起带鞘的腰刀,他苦笑着摇头说:“还真麻烦呢,你看这刀鞘花里胡哨的,准又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一手握着腰刀,一手牵着拓跋月,焕然一新的岳震走出石室,迎面就碰上了回来的多吉和那森,两个人顿时看直了眼睛。 “呵呵???咱们吐蕃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金童玉女,真是羡煞我们喽。”冲索多吉眉花眼笑的上下打量着一对璧人,好一阵子长吁短叹。 锡丹汗部的王庭依山而建,一幢幢高大的石屋随着山势渐渐升高,岳震抬眼望去,最高层的建筑竟然是庙宇风格的三层石楼,虽然距离还很远,但是巍峨高大的石楼依然显得气势迫人,壮观之中还透着不容侵犯的庄严与肃穆。 山脚下早已有人等候迎接,冲索多吉介绍说,这些都是王庭专门负责接送客人的管事。 简单的欢迎仪式过后,那森和家族的随从们留在了山脚下的客房,岳震两人和多吉一起跟随着王庭的管事拾阶而上。 一路上管事殷勤的向他们指点解说着沿途的建筑,岳震这才知道,最高处的那幢石楼就是远近闻名的岗布瓦圣寺,也就是达布拉结活佛修行的所在。这也让岳震深刻的体会到佛教在吐蕃的地位是何等的崇高,就好像眼前的锡丹汗部王庭,所有的建筑都是以岗布瓦寺为中心而建造的。 终于走完漫长的石阶,他们来到寺庙前巨大的广场,也看见了寺门外已经站满僧侣。 呜呜呜???呜呜呜???巨大的铜钦被吹响,一声声威猛好似饱含愤怒的超重低音冲撞着岳震的耳膜,勾起了他一阵强烈的心灵震颤,身上的药息也陡然变得不安份起来,跟着声波的韵律蠢蠢欲动。 冲索多吉和那位管事低下头,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震耳欲聋的声音还未散去,庙门前钟鼓齐鸣,依依呀呀悠扬的诵经声也随之而起。在宁玛寺中逗留了很久的拓跋月,也不禁被熟悉亲切的场景所感染,少女虔诚的垂下头双手合什。 四个人中只有岳震还抬着头,他一边压制着纷乱浮躁的药息,一边紧张注视着那些踏着梵音而来的僧侣。 明黄僧衣,砖红色的外袍,吐蕃僧人不像南方或西夏的和尚那样,迎面而来的这一队僧侣大都蓄着短发,只有为首的那位一袭金黄袈裟的老僧,剃了一个闪亮的大光头。 低着头的冲索多吉偷眼瞧见僧侣们渐近,赶忙从怀里拿出三条净白的哈达,给了岳震和拓跋月一人一条后,多吉和那位管事一路小跑的迎上前去。岳震二人也手捧着哈达,肩并着肩加快了脚步。 “祝愿圣明的转世尊者扎西德勒,多吉祝愿您的贵体如巍峨的大雪山一样高大挺拔。”冲索多吉毕恭毕敬把哈达双手奉上,献给那位领头的老僧人。 “好,好,老僧也祝多吉大家主吉祥如意,这位就是你的朋友岳公子吧。” 岳震二人走到近前时,达布拉结活佛就已经把视线转向了他们。“呵呵,岳公子如约而来一路辛苦了。今年春天老僧与公子失之交臂,幸好你我注定有这一段机缘,虽历经波折,我们还是见面了。” 听闻活佛说的竟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语,岳震微微一愣就捧着哈达鞠躬道:“自从听说那件事的缘由,在下就一直想前来拜谢汗王与活佛,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多谢多谢,祝愿活佛大师您身体安康。” 拓跋月也有样学样的献上哈达,达布拉结活佛也从身后僧人的手上去过哈达,给他俩披在脖子上。 “请岳公子和拓跋姑娘随老僧来,请。”达布拉结活佛双手合什道:“不巧因为阿柴部格列大头人也是刚刚到达,汗王无暇分身来接岳公子两位,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不敢不敢,活佛大师您先请,我们在后跟随就是了。”岳震躬身客气着,脑子里却在迅速的分析着。在青宁原若说身份尊贵,没人能够比得上这位活佛和不曾露面的锡丹汗王,达布拉结活佛对自己摆出这样的低姿态,恐怕正如事前预料的那样,肯定事出有因。 跟随着众僧侣走进岗布瓦寺,他也很快就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奥妙。锡丹汗王不是不想来相见,而是不方便来。自己众多的身份里,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雪风首领了,试想一下,如果锡丹汗王亲自迎接一个马贼头子,阿柴部的领袖会怎么想呢? 这些庞然大物一样的强大势力,却都有这样那样的顾忌,远比不上自己灵活洒脱。蓦然想通了的岳震翘起了嘴角,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有趣的念头。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惴惴不安和心头大定只是一念之差。这个时候的岳震已是豁然开朗,把这些日子的疑虑都抛到了脑后。因此在活佛带着他们参观寺庙的过程中,他恢复了往常那种淡定从容的笑模样,一路上和达布拉结活佛有说有笑,显得兴致盎然。这个细微的变化被拓跋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一番轻松愉快的游历后,活佛不动声色的邀请他们二人就落脚寺中,心知肚明的岳震欣然同意。一旁的冲索多吉明白使命已经完成,也就识趣的告辞下山了。 岗布瓦寺的客房分里外两间,外面是一个宽敞的客厅,装饰摆设比三界集的石屋又奢华了些许,而且吐蕃的出家人不戒荤腥,膳食也是相当的丰盛可口。 晚饭后,诵经和乐器的声音终于停歇,整个寺庙里安静下来。专司杂役的僧人进来点亮了酥油大灯,客厅里灯火明亮。看到一直陪着他们的活佛没有离去的意思,岳震更无意点破他是在等人,也就顺着老僧人问话,一问一答的闲聊起来。 拓跋月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听他们先是讲到岳震和次丹堆古的战斗,然后又说到武术和江湖,少女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位活佛与她的情郎一样,都是练武之人。 岳震也猛然想起来,去年和完颜雍。土古论在三界集歇脚的时候,土古论曾经提起过达布拉结活佛,而且完颜雍好像还说过,这位活佛的医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怦然心动中,他把自己真气被锁的前后告诉了达布拉结活佛。 “哦!还有这种事?”老僧人眼睛一亮,伸出手来道:“岳公子可否让老僧把把脉?药物能锁住体内真气,老僧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把手腕递过去,岳震敛眉低头平心静气,感觉到活佛整只手握住了自己手腕,他才讶异抬眼看去,看着微阖双目的老僧人用这种奇特的方法,来探寻自己身体里的气息。 想从活佛的脸上瞧出一些讯息,但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岳震看着看着还是失望了。达布拉结活佛一如开始那样闭着眼睛,眉头都不曾抖动一下,更没有特殊的表情以供参考,如果不是手腕上偶尔传来几下轻轻的颤动,他甚至都要怀疑老僧人是不是睡着了。 “佛家真气亦如佛法,有无上大神通。”达布拉结活佛终于松开了手掌,面含微笑轻轻摇头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也正应佛祖的教诲,一切法皆是佛法。” “大师,小子愚昧,可否用通俗易懂的言语解说一二?”岳震自然是听的一头雾水,收回手臂说道:“配药的前辈曾经言之凿凿,醉龙草的药力三月必过,就算是在下的体质异于常人,药力消散的慢一些,但是眼看着整整一年将满,药力为何还锁着我的真气,不见任何松动的迹象?” 达布拉结活佛淡然一笑,依旧是微微摇头说:“公子错了,你为何要认定是药力锁住了真气?呵呵,为什么不能是真气锁住了药力呢?” “啊?!真气锁药力?这???”岳震瞠目结舌的看到活佛,无言以对。 “不错,老僧刚刚讲过佛家真气自有大神通,非老僧这等浅薄的修行者能窥其真谛。以我的揣度认为,是公子服下药物后,药力将要消散尚未遍布全身之时,便引起了真气的警觉,公子体内的佛家真气就自作主张,把药力压制包裹。你认为的真气被锁,其实应该是真气炼化药力的一个过程。” 活佛的理论一下子就颠覆了先前的所有推断,虽然让岳震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但是老僧人从另一角度剖析他身体里的怪现象,诱使他也顺着这个思路,暗自思量。 回忆着望北驿那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达布拉结活佛的解释却也合乎情理,并非生搬硬套的杜撰之词。可是要岳震认同活佛的说法,认同体内的真气有着和人一样的智慧,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嘿嘿???大师高论,小子受教了。”他苦笑说道:“小子对佛法一窍不通,呵呵,如大师所言,只是个误打误撞的门外汉而已,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万物皆承无常,精进自求正觉。”活佛闻听手捻佛印畅然笑道:“公子过谦了,你有今日之成就,一切贵在顺其自然,此乃大智慧。佛说:缘由愿来,愿力强,善缘自然具足。公子的真气只是自行修行炼化,该觉醒时,自然会觉醒的。佛还说:小乘破我执,证我空。大乘破法执,证法空。到那时,公子也将不再执着是否还有真气了。” 岳震深以为然的认真聆听着,活佛的佛家偈语他虽说一知半解,但是活佛的结论他却听得很明白。就好像自己当初练刀一样,真气修炼的至高境界,也逃不脱一个‘忘’字。 “大师金玉箴言,在下铭记于心。”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鞠躬,岳震合什说:“在下不过一个江湖匪类,能得活佛大师这样的教诲,在下感激不尽。多谢多谢???” “哈哈哈???岳公子自称江湖匪类!想必是马贼头子做得很开心喽,哈哈哈???” ------------ 开门见山·暗战 第二百四十四节 达布拉结活佛正要摆手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洪亮的笑语之声,一个像小山一样的巨大身躯推门进来。 岳震自认为身材还算健壮,可是若要和走进来的人相比,他顿觉自己就好像一个尚未长成的孩童,还相差着好几个级别。看着足够宽大的门口几乎已被来者全部占据,怎能不暗自咋舌:这位锡丹汗王真是够胖啦! “岳公子,拓跋姑娘,这位就是我们锡丹部英明的王者,达克博勇士。”达布拉结活佛赶紧站起来,一边微微颌首致意,一边为岳震他们两人介绍。 拓跋月取出哈达递给岳震,双双走到近前施礼祝福,锡丹汗王也晃动着硕大的身躯与他们客套了一番。 正主终于登场了,一切的猜测和疑问都将揭晓,岳震正在想这位汗王如何开场时,锡丹汗王费劲的坐下后,上下打量着他开口了。“好,多吉那小子会办事,有眼光!能结交岳公子这样的人物,是他的造化。公子请坐,这位姑娘也请坐,我达克博虽然是一个粗人,但是就喜欢结交朋友,尤其是像二位这样的人中龙凤。” 看着岳震他俩虽然坐下,身体却很僵硬,神态也颇为拘束,锡丹汗王眯着眼睛笑道:“呵呵,若不是有人从中捣乱,本王和岳公子早在一年前就应该相见了。呵呵,回想起来,那晚的情景真是惊心动魄啊,自从公子踏上青宁原,桩桩可都是大手笔呀。” “嘿嘿???让汗王您见笑了。”岳震听出来他的话里寓意很深,也就笑嘻嘻的抱拳拱手说道:“提起旧事,在下还得多谢汗王当初援手之恩呢。” 些许的尴尬从达克博脸上一闪而过,他迅即又堆起笑容说:“哪里哪里,两大帝国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了公子险些兵戈相向,足见公子是何等英雄了得。本王不过是恰逢其会,怎敢承担公子的谢意。呵呵???” 沉静若水的拓跋月听到这一段,神情也是微微一变,一双会说话大眼睛转到情郎那边,好奇又有些嗔怪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下轮到岳震很是难堪了,脸庞微微发烧当中,他干笑着挠头道:“嘿嘿,汗王口下留情呐,在下那点糗事还是就此揭过了吧。嘿嘿??” “哈哈哈???”锡丹汗王与达布拉结活佛相视而笑,活佛接口道:“虽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但是这正说明,我们锡丹部与公子注定了有一段缘份。所以听闻公子有意留在青宁原大展鸿图,汗王和老僧都是倍感欣慰。不管怎样,曲什,布哈峻,沙柳都曾经是我们汗王的土地,公子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我们锡丹部定会不惜余力,决不推辞。” 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正题,已经有些不耐的岳震松了口气,眨着眼睛开始装糊涂。 “在下不明白大师所说‘曾经’是何意思,我听到的和看到的是,汗王威名远播,青宁原上生活的各部族都还是汗王的臣民。” 锡丹汗王达克博胖嘟嘟的脸上明显一颤,笑意慢慢收缩回去。“我们把岳公子当做真正的朋友,也想公子能够坦诚相见,那些违心之语还是不要说了吧。绿洲人迁徙而来,沙漠里风云诡秘,本王请公子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 “好!汗王快人快语,汗王您这一句说到点子上!”岳震拍案赞道:“青宁原是我们大家的家园,需要的正是这种开诚布公,善意团结的气氛。” 达克博与活佛对望了一下,显然是被他空泛的理论所迷惑。达布拉结活佛低下头,揣测着他的真实用意,达克博也意识到,这位少年远比想象中要圆滑老练的多。 “呵呵,公子深知我们汗王用心良苦,老僧颇感欣慰。”活佛抬头说:“多少年来,我们锡丹汗部都是本着与邻为善的原则,从不愿与任何部族妄动刀兵。尤其是我们达克博汗王治理青宁原的这些年,更是菩萨心肠,宁肯放弃肥沃的草场,也不愿挑起战争涂炭生灵。” “可是,公子你也知道。”老僧人语气一转,肃声道:“总有一些人视善意为懦弱,把杀戮与掠夺作为生存手段。今年春天的惨剧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公子觉得应该如何与这些人周旋呢?” 岳震微微一笑,平静的说:“汗王悲天悯人的王者气度,在下是早有耳闻,自然是敬仰钦佩不已。可惜在下一己之力,也只能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哦???”达克博眯起了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公子的意思是,如果来自沙漠的强盗不去主动攻击你们,你们便会置之不理,任由他们冲进青宁原喽。” “这是实情,我们的力量如何,英明的汗王和活佛大师清清楚楚。”岳震依然是不温不火的耸肩道:“不是我们心肠狠毒,弃其他兄弟部族於不顾,只是回纥雪风血淋淋的教训如前车之鉴,我们无意再重蹈覆辙。” “再说放眼青宁原,不管是汗王您的锡丹部,还是阿柴部,都比我们布哈峻和绿洲人强大数倍。我们一味的强出头,不但无力拒敌下场悲惨,到头来还要遭人耻笑,自不量力。” 他说起雪风的惨痛教训,达克博和达布拉结活佛双双低下了头,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那,谁也无法辩驳。回纥汉子们拼死抵御强敌,却落个被盟友暗算的悲惨下场,这种前提之下,他们怎么可能再去轻易地相信别人? 一番滴水不露,有理有据的陈述过后,岳震安静下来。把锡丹汗王和活佛推上这个尴尬的境地,他的目的已经圆满完成。 看着青宁原上最有权威的两个人无言以对,会谈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始终很安静的拓跋月不禁暗暗着急。她虽然不明白情郎为什么风格突变,摆出一付自私自利而且毫无血性的姿态,可是她却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话。所以少女趁着达克博和活佛低头的时候,用眼神和情郎交流起来。 岳震也感应到了少女有些焦急的担忧,和爱人短暂的对视中,他嘴角上闪过一丝轻盈的笑意,微微的摇摇头又眨眨眼睛。 哦,原来他是在演戏骗人。 拓跋月暂且抛开了担忧,芳心里不由得又闪过一丝疑问:这家伙会不会也骗过我呢?有时间一定要仔细的盘问一下才行。暗自得意的岳震要是知道,天衣无缝的表演却引发了这样的副作用,恐怕也就没什么心思窃喜了。 客房里寂静的气氛持续了好久,达布拉结活佛才轻叹了一声,站起来道:“唉,公子的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我们深表理解。” 达克博闻声抬头正好看到了活佛丢过来的眼色,也就明白了老搭档的意思。今晚的谈话已经陷入僵局,只能回去好好的商议一下,再寻突破了。 “是啊,尊者和本王想到一块去了。”达克博也吃力的站起来,语气中也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意思。“呵呵,今日天色已晚,岳公子和拓跋姑娘一路鞍马劳顿也该歇息了。反正公子也不急着回去,我们有时间再畅谈。两位好好歇息,本王告辞。” 客客气气的把锡丹汗王和活佛送出门,关上房门回到屋里,岳震先是向拓跋月做了一个小声说话的手势,然后拉着她的手进到里间的卧室。两个人脱去繁琐的外衣,并头一起钻进被窝,这才小声的交谈起来。 “嘿嘿,这叫做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想探一探锡丹汗王的底线。”岳震伏在少女的耳边轻声笑道。 “我是要让他们知道,布哈峻和绿洲人的敌人,是青宁原上大家共同的威胁,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躲在一边看热闹。我就要把所有感觉不踏实的人都绑上战车,打消他们拿咱们当炮灰的念头,而且还要牢牢的握着主动权。” 黑暗中拓跋月也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岳震还能听出她的担心。 “你想的不错,可是不要低估了人家的智慧。来自沙漠的敌人,怎么可能绕过咱们冲进高原腹地?只有完全控制了布哈峻和鱼儿海子南方,才能后顾无忧的前进。” 岳震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我们汉人把这种心态叫做,麻杆打狼两头怕。嘿嘿,锡丹汗王就是明知这样,可他还是怕,怕咱们真和沙漠里的敌人达成默契,这里面有两个微妙的原因。还记得我说过红毛鬼的事吗?” 拓跋月顺势钻进他怀里点点头。他接着说道:“今年春天,红毛鬼之所以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究其原因就是青宁原人不但各自为战,而且不管别人死活。先有次丹堆古怯战,让红毛鬼血洗了临山原,后来是阿柴部竟然允许红毛鬼到集市上补充给养,你说他们是不是很混蛋!如果把红毛鬼饿到半死,雪风能够轻松的消灭他们,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这是我说的微妙原因之一,锡丹汗怕我们也和阿柴部一样,何况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不敢确定,我不会和沙漠里的敌人做生意。” “嘻嘻???那是他们还不够了解你。”拓跋月抚摸着情郎坚实的胸膛,嗤嗤笑道:“我要是那个汗王,早就应该看出了你的品格。像你这样总是为了别人不要命的傻瓜,怎么会干出没骨气的事?才不会被你骗呢?” 微微一愣,暗色中的岳震哂然轻笑。“呵呵,在有些人的眼里,品格这种虚无的东西一文不值,他们永远也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品德。” “哪有你说的这么悲观,世上还是善良的好人多。”少女轻声的反对着,其实听过情郎的这一番解说,她已经丢掉了所有的忧虑,一切尽在自己心爱男人的掌握之中。 “也许吧,听我说过第二个微妙的原因,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岳震爱怜的少女拥紧有些不舍,但还是忍不住要打击她的纯真。他更愿意让心爱的女孩知道,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充满了险恶。 “说起第二个原因就更阴暗了,因为绿洲人也是来自沙漠。” 本来惬意的蜷缩在情郎怀里,听到他这样讲,拓跋月的娇躯也猛然一僵,颤声道:“你是说他们,他们怀疑我们乌兰人和那些强盗是一伙的?” 安抚着怀里有些气息不宁的身体,感觉到她又渐渐的柔顺下来,岳震才说:“我不能凭空猜测人家都这么想,但是我也一样不能肯定,他们不会往这方面想。至少他们会想到,绿洲人和其他的沙漠部族有共同语言,更容易沟通。” 拓跋月的静默让岳震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但是他没有料到少女又突然抱紧了他,低沉的声音里多了些许急促和慌张。 “如果真像你说的,我这次陪你来,岂不是让我们的处境更加危险!” “没有的事!月亮不要胡思乱想。”岳震毫不犹豫的断然否定,还好在黑暗中少女无法看到他的脸色。“锡丹汗不会对咱们来硬的,因为他也很清楚,如果我们不回去,布哈峻和刚刚落脚的绿洲人只是一盘散沙。而且他们更不愿意敌人还没来,先和我们闹翻了脸,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或许岳震的每一句话,都在刻意的强调着‘我们’这两个字,拓跋月想了片刻后娇躯才又重新放松下来,静静的偎在情郎怀里。 岳震却是心有余悸的抹了一把冷汗,现在他真正明白了,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很可怕。尽管他不想让她有任何的担心,可是聪慧如月亮这样的女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就好像此刻安静的少女突然想起了,那个被锡丹汗挑起来的好奇与疑问。 “咯咯???今天我才知道,你这个家伙很不老实呢。”拓跋月顽皮把手掌探进了岳震的内衣,轻轻的掐着他的胸肌。“以前我只知道有个大宋公主,可没有听说什么两个公主抢人的事情。咯咯,老实交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听到她有些醋意的揪起这个小辫子,岳震暗自好笑,却也踏踏实实的松了一口气。起码自己的一番劝解没有白费,心爱的女孩不会被笼罩在威胁里徒自揪心。 可是接下来他就开心不起来了,因为关于完颜灵秀的种种解释,让拓跋月很不满意。胸膛上那只纤纤玉手,也就掐的越来越用力了。 ------------ 当仁不让·试探 第二百四十五节 “哎呦???好月亮别掐了,我和完颜灵秀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还掐???” “我不管,你这个家伙就是不老实,骗人!”拓跋月气哼哼的翻身压在岳震胸膛上,好在‘酷刑’总算是结束了。“总之,以后不许你再想她,一下子也不许想,听见没有!” 感觉着少女绵软的手掌滑到了肋下,岳震慌忙道:“是是是,不想不想。可是我冤枉,以前我也没想过啊。都和你说了,我和她在一起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怎么可能有感情呢?我真的没骗你。” 拓跋月纤细的手指,不怀好意的在他的软肋上画着圈圈,昵声说:“我才不信呢,如果你们真的没事,以前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肋下软肉上明显的威胁,让岳震头皮一阵发麻,身上泛起一片鸡皮疙瘩。愈描愈黑的他有了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却又有些对女孩家心事的好奇。 把身上的少女紧紧抱住,让她的手失去了活动的空间,岳震这才壮着胆子好奇的问道:“月亮,你为什么对完颜灵秀这样戒备呢?要说起以前的事,我和柔福要比和她亲近很多,你怎么反而对她耿耿于怀?” “咯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拓跋月不再顽皮,乖乖的伏在他身上说:“我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觉得???嗯???觉得她会来抢我的男人???” 勉勉强强的把这句心里话说出来,少女却已羞红了脸颊,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将发烫的粉脸藏进了岳震的衣襟,紧紧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娇羞难抑的少女,哪想到这一下子可不得了。月亮滚烫的脸颊让岳震一激灵,心神失守激荡之间,身上玲珑有致的娇躯所产生的冲击力越来越强,有些眩晕的他顿时感觉小腹上一团炙热燃烧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蓬勃而起。 “呀???”始料不及的拓跋月,也马上就感觉到了情郎身体上的变化,耳畔是他粗重的呼吸和狂野的心跳,一知半解的女孩小鹿乱撞中间有有些害怕,早有失去了力气的身体无力扭动着,想要挣出爱郎的怀抱。 却不知这样一来,更加加剧了两人身体的接触,感受着情郎火热的的身躯和渴望的挤压顶撞,意乱情迷的少女刹那间就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仅存的一丝灵智,让她失神着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向情人述说着无尽的爱意。 “嗯???这里是圣庙,不行的,不行???嗯,等回到咱们自己的家,随你怎么样,嗯哼???这里是圣庙???” 少女反复强调的圣庙,并未能真正浇灭岳震胸中的火热,反而是她说起的‘家’,好似一根幽寒的冰锥刺进他炽烈发狂的脑海。回家!看似风平浪静的岗布瓦寺危机重重,要想和月亮一起安全的回家,就得步步小心,怎能在这个时候??? “吁???”岳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然发力,把已然柔若无骨的少女横抱在怀里坐起来,毫无间隙的两句躯体乍然分开,他这才收摄心神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黑暗的卧室里两道紊乱粗重的呼吸终于平息下来,拓跋月睁开眼眸,刚好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双晶晶闪亮的眼瞳。抬起手来,摩挲着让她百看不厌的脸庞,少女虽是情窦初开懵懂未知,但是她知道这对情郎来讲并不容易。暗夜中柔光流动的美眸,分明就是在述说着歉意和羞喜焦急的期待。 心有灵犀,岳震吻吻爱人的额头,露出了白白的牙齿轻声笑道:“月亮你说的对,这里是佛门圣地,不能胡来的。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唇齿相吮,不再需要语言也没有了最原始的冲动。少男少女只是想用化不开的柔情告诉爱人,还有很多旖旎美好的明天,等着他们一起去畅游分享。 事情虽然与岳震的预料稍有出入,但还是按照他预测的哪个方向发展着。第二天午饭时分那位接待他们的管事出现了。也给岳震二人带来了锡丹汗王的邀请,汗王大帐那边已经准备了丰盛的美食,锡丹汗和达布拉结活佛请客人们过去共进午餐。 或许是拥有了雄厚的财力,锡丹部所谓的王帐早已无帐可循,岳震和拓跋月跟着那位管事走进的是一幢精巧别致的二层石楼。 宴客大厅设在二楼,管事殷勤的挑开厚厚的门幔,他俩携手走进去后,岳震有些愣神。宽敞的大厅里达克博和活佛赫然正座,在一侧陪坐的是一位须发浓密吐蕃装扮的中年男人,另一边摆满食物的几案,显然是给他准备的。 “岳公子请坐吧,拓跋姑娘???”达布拉结活佛微笑着指指空位,下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岳震已经带着拓跋月绕到了几案后面干脆利索的坐下。 “呵呵,岳公子,本王先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阿柴部格列大头人。”看到阿柴头人已经吹胡子瞪眼的怒气冲冲,达克博给他使着眼色干笑道:“呵呵,岳公子可能还不知道阿柴部民风淳朴,一直恪守着吐蕃的老规矩。格列头人还不大习惯和女子同席进餐,拓跋姑娘你看是不是???” 不是拓跋月傲慢无礼不识进退,而是她想起身却根本动不了。直到锡丹汗王婉转客气的说出这些话,她才明白为什么情郎一直攥着自己的手不松开。 岳震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格列,话却是说给达克博听的。“尊贵的汗王,您可能也不太清楚。这位拓跋姑娘不但是在下的妻子,她的祖父也是绿洲各部的大族长。可能这位尊敬的大头人也不知道,在我们汉人的地方,不管是母亲姐妹还是妻子女儿,都是家庭的珍宝,若是吃饭的时候缺了她们,我们这些男人会失魂落魄难以下咽的。呵呵呵???” “虽说应该是客随主便,但在下又是一个懒人。”他语气一转,视线也离开格列转向了正面那两位。 “我的妻子,也是我与绿洲各部沟通的桥梁。我只是想让她亲身体会体会,汗王宽广博大的胸怀,还有锡丹部对绿洲朋友真挚的诚意和善意,也好省去在下转述的辛苦。呵呵,这叫做懒人自有懒办法。” 达克博堆起满脸的笑容,好似对岳震一番的吹捧很受用的样子。其实这位汗王已经在心里暗骂了无数遍‘小狐狸’,这也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推断。眼前这个好像大喇喇毫无心机的少年,从来就没有放松对吐蕃人的警惕,根本不会让他的女人远离身旁。 “说得好,说得好。从今往后,青宁原上的各个部族都是友善的好兄弟。所以两位今天到了本王这里,就应该像回到自家一样,来,喝酒吃肉。” “哼!格列多谢汗王盛情。”满脸络腮胡的阿柴头人冷哼了一声,并没有随着达克博一起端酒杯。“早就听闻布哈峻现在有西夏国师撑腰,根本不把我们吐蕃人放在眼里!汗王您都觉得不以为然,我格列还有什么好说的。” 已经把酒杯端在手里的岳震,瞅着余怒未消的阿柴头人,还是那付笑呵呵的模样。 “呵呵,看来尊敬的格列头人对在下有些误会,我就不得不解释两句了。现在整个青宁原无人不知,我小羊倌为了给吐蕃阿爸报仇,与红毛鬼激斗千里;大家也都知道,为了寻找吐蕃阿妹,我东奔西走跑遍了青宁原;格列头人怎么能说,我不把吐蕃人放在眼里?” 格列还未张开嘴,岳震却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格列头人提到西夏国师,在下就有一个疑问想要问问头人您了。大国师算是青宁原的外人,尚且参加过与红毛鬼的战斗,我想问问格列大头人,在红毛鬼残害吐蕃同胞的时候,您在干什么呢?” “你!???”格列黑乎乎的脸庞顿时憋成了酱紫色,胡须颤抖着,他双手扶案狠狠的盯着岳震。 看着似笑非笑的岳震,丝毫不让和格列对着,达克博不禁一阵头疼。早就听说这个汉族少年不好对付,却没想到他是这么难缠,笑谈之间,在言语上也不肯让步。若是一味的打压格列,又肯定会把事情闹僵。 就在锡丹汗王顿觉无措的时候,活佛开口说话了。 “岳公子,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提了。我们把格列头人和公子请到这里,就是不想让悲剧重演。大慈大悲的佛祖教导我们,众生皆平等。老僧请求两位,为了青宁原所有最为珍贵的生命,以后就不要再提什么吐蕃与其他部族的分别了。” 岳震对活佛这种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的说法很不领情,他转眼看过去,也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活佛大师英明,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若想悲剧不再上演,我们青宁原上的每一个人必须抛却成见。不再只看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真正拿出诚意团结起来!我们汉人有个典故叫做,唇亡齿寒,不要等到豺狼撕碎了所有的邻居,向你伸出爪子的时候,再后悔!” 等到他说完这段话,斜眼瞟向格列的时候,发觉阿柴的头人已经收起了刚刚的怒气,此时正抱着双臂低头不语。 达克博趁机接过了话头,点头道:“岳公子言之有理,本王也想听听公子面对来自沙漠深处的威胁,有什么打算呢?” “尊贵的汗王您又错了,您还是没有听懂在下的意思。”目不斜视的看着达克博,岳震的神态非常严肃。“现在要说的不是,我的打算,您的打算,或是格列大头人的打算,我们必须协商一个大家的打算!相信诸位对沙漠里的局势也有些耳闻,我敢肯定,这一次即将到来的威胁,绝不同于以前,我们将要面对一群空前强大的敌人。” 垂头沉默的格列抬起了头,不单是他,在座所有的人都明白岳震不是危言耸听。一盘散沙的昆都伦大沙漠,将出现一个新的王者,这对于紧邻沙漠的青宁原,绝对是个坏消息。 相比几个人脸上的阴沉,达布拉结活佛还算镇定,老僧人轻轻点头道:“从鱼儿海子南岸到阿柴部,绵延千里的一条防线,如果我们还是各自为战,给沙漠强盗露出缝隙,让他们冲进了青宁原,大家谁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宴客厅里一片安静,美食的香气扑鼻,大家却难有半点食欲,包括岳震在内几个人都觉得犹如巨石压在心头。 瞅见满屋子老老少少的男人都是深锁眉头,安静的拓跋月轻声说:“沙漠部族最可怕的就是来去如风,只有限制了他们的速度,才有希望和他们抗衡。我们乌兰绿洲就曾经在沙漠里筑起一座土城,用来抵御侵略者的突袭。” “唉???”岳震没想到,是那位不愿与女子同席吃饭的格列,叹了一口气接过了少女的话头。“拓跋姑娘你有所不知,筑城之举在青宁原是行不通的。单单我们阿柴,大大小小的草场上百个,若想筑起一道城墙,少说也要三五年的时间。” 岳震也跟着点头道:“正是如此,修筑城墙被动防守这么大的疆域,势必要劳而无功。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快制快,用我们的短处去拼敌人的长处,真是让人头疼。” 看着格列和岳震一样的愁眉苦脸,达克博和活佛相视苦笑,达克博笑道:“呵呵,你们两个处在最前沿,都将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要是你们都这样毫无信心。本王是不是就要集结部众,有多远逃多远了?” 暗自点头佩服,岳震知道这才是锡丹汗王真正的气度,统御这么大的一个族群,王者的风范绝不会浪得虚名。 “汗王果然豪气。”先送上一个小马屁,岳震苦笑说:“汗王说的不错,生死存亡关头容不得我们后退半步!但是,未知的敌人,也不知道他们会在那里出现,更可怕的是他们来去如风,面对这样严峻的形式,决心并不能帮助我们获得胜利。我现在想知道,英明强大的汗王,能给我们提供怎样的帮助,这是我们相互信任的基础。” 达克博和活佛的目光一撞,又迅即分开,他们都明白汉族少年说的没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为了达到保护自己的目地,是需要付出牺牲和代价的。 ------------ 子虚乌有·耍狠 第二百四十六节 他们昨天已经决定舍弃了先前的计划,也对今天会谈的走向有所预料。现在汗王和活佛考虑更多的是,怎样的付出才能让这个精明的汉人少年满意,而且这些付出又能不能换来预期的成果。 对面的格列看着岳震的眼神,也有了一些转变。虽然这个张狂少年进门以后,强硬的态度让他很恼火,但是他渐渐看出来,岳震的态度更多的是针对今天的主人。而且这种寸步不让的强硬,看来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一直恼哼哼的阿柴大头人不动声色的暗自笑了,因为他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汉族少年的努力对他有益无害,在和锡丹汗讨价还价的这件事上,他们是盟友。 正如格列大头人想的那样,锡丹汗对软硬不吃的岳震束手无策,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但是在说出心中的决定以前,这位汗王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呵呵,这个自然,本王把两位请到这里来,也正是这个意思。本王和锡丹部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我们会尽到自己的责任。但是,岳公子你也说过,青宁原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作为大家庭的一员,布哈峻的回纥人和新来的绿洲人,能够做出怎样的贡献?” 岳震脸色一正高声道:“我们为了守护家园,一定会战斗到底!而且在没有受到攻击的时候,我们也会尽可能的帮助盟友。但是???” 他停下来巡视着席上的三位吐蕃大人物,加重了语气。“但是我们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诸位要拿出足够的诚意,让我们看到所有流血牺牲都是值得的!” “好!如果本王派遣牦牛兵助你们守卫布哈峻至鱼儿海子一线,算不算足够的诚意?” “不一定。”岳震干脆的回答让达克博脸色一变,格列和活佛也是皱着眉看过来,岳震当然清楚的看到了锡丹汗王眼睛里的怒火,他从容的与之对视着笑说:“呵呵,这要看汗王您愿意派出多少士兵,这些士兵的给养由谁负担,还有最关键的,您派去的牦牛兵,将如何的指挥调度。” “哈哈???”锡丹汗怒极反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岳公子果然胸怀大的很,难道本王派兵助你们保卫家园,不但要自掏腰包提供给养,还要把指挥权交给你?莫非公子以为吃定了我们锡丹汗部,才会这般胡言乱语。哼!” 胖乎乎笑容可掬的锡丹汗王突然目露凶光,咄咄逼人的看过来,拓跋月不禁有些心悸,她握着岳震的那只手攥得很用力。 “唉,汗王您又错了,您不是帮我们。”岳震也收起了笑容,语气转冷。“倘若您觉得我说的不对,大可置之不理,坐等沙漠里的敌人在青宁原肆意往来。” 眼见岳震这种态度,达布拉结活佛也不禁有些恼火的沉声道:“岳公子你这么说,就有失公道了,我们汗王本是一片好心好意,希望大家团结起来同舟共济。假如我们锡丹部心存歹意,大可坐山观虎斗,等你们和沙漠来敌拼到两败俱伤时,再挥师西进收拾残局。公子这般不识好歹,不但寒了朋友的心,也将把布哈峻和绿洲人推向万劫不复。” 岳震把眼睛转到活佛那边,嘴角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在下是不是可以认为,活佛大师您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呢?” “好吧,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在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他并没有给达布拉结活佛很多的考虑时间,接着讲道:“如果青宁原还是像以前那样,各人自扫门前雪,谁也不去在意毗邻部族的死活。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打算,我现在就说给诸位听听也无妨。” “三位尊贵的大人都是久居青宁原,肯定听说过鱼儿海子的中央有一座岛。”岳震在不该听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一脸古怪玩味的笑容环视着汗王、活佛、大头人。 格列表现出来的震动最大,他好像活见了鬼一样盯着岳震说:“娘图岛是神明的化身,从来没有人敢去亵渎神明,你们???难道你们就不怕惹怒了神明!” “大慈大悲的神明,怎会眼看着良善弱小蒙难而不顾?我们把老少妇孺和一点点可怜的财物送到岛上避难,又怎会惹恼神明?这样的话,大头人您以后千万不要讲了,要知道伟大的神明就在天穹上注视着我们。” 岳震说罢,还煞有介事的仰望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 锡丹汗王和活佛终于听明白了岳震所谓的‘打算’,两人相顾色变中,活佛的脸上阴沉不定,达克博则脸色铁青的冷哼道:“哼,原来岳公子早有后路,你们都搬上了娘图岛,还需要守卫家园吗?” “汗王您没有听清楚,送上娘图岛的是不能战斗的老弱妇孺。”岳震神态平和的看着达克博,话语也是心平气和。 “虽然回纥乡亲加上乌兰绿洲人,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万,而真正能够战斗的青壮,连两成也不到。即便如此,我们也绝不会让占我家园的强盗有好日子过。老弱妇孺安全了,我们便没有后顾之忧,到那时,我将和我的兄弟们在青宁原上打一场持久战,就像春天在山林里一样,我们要用不眠不休的偷袭,把强盗埋葬在大草原。” 格列有些不愿相信的问道:“布哈峻是青宁原最繁华的集市之一,就这样放弃了?” “哼!不管多么繁华的集市也得有人,如果人都死光了,空留集市有什么用?回纥的前一位统领纳速虎大哥,誓死保卫布哈峻却落了个怎样的下场?” 好像是怕这位阿柴部的头人没听明白,岳震详细的解说道:“不过大头人放心,在下都已经安排好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将会劝离各族商人,而且一粒青稞也不会留给沙漠来的强盗。哼哼!如果他们敢把布哈峻当做落脚的营地,我就一把火烧了它!就让昔日繁华的大集市,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看着神态冷狠的汉族少年,达布拉结活佛和他身边的汗王遍体生寒,两个人用一样阴郁而失神的眼光望着岳震,难说出只言片语。 小羊倌的事迹早已传遍青宁原,几十颗悍匪的头颅成就了他的威名,也让在场的三位吐蕃人相信,如果事情真正演变成了那个样子,在这场浩劫中,陪着沙漠强敌一起被埋葬的,还不知道会有很多人。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够笑到最后的,一定有这位汉人少年和被他保护的族群。 三位掌控着青宁原上很多人命运的大人物,一齐眼神复杂的注视着岳震。心思最单纯的格列甚至有些惊惧的想到:未知的沙漠敌人和这个汉人相比,那一个更可怕呢? 宴客厅所有的人里,要数拓跋月最为紧张和难熬。只有她知道,情郎正在用这个谎言吓唬三个大人物。娘图岛对他们来讲,也同样是一个神秘未知的地方,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上岛避难的计划。身旁镇定自若的情郎,赌的就是这些人也没有上过娘图岛。 拓跋月也很清楚,此刻自己要和情郎一样保持镇定,即便是一个慌乱的眼神也不能有。 三位吐蕃人的眼里少年男女沉静安详,他们当然看不到,少女紧握着岳震的那只纤手已是汗水津津。 岳震清晰感觉到了月亮紧绷的神经,他更明白什么时候应该见好就收。 “唉???”一声叹息后,他低下头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诸位可能也都知道,回纥乡亲刚刚在布哈峻成立了马具作坊,正准备着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去创造明天的好日子。走出沙漠的黄头鞑靼人,生生用他们的肩膀,在鱼儿海子南岸开垦了大片的粮田。就在前些日子,我,我的妻子,我的小妹妹???” 想起草原上与狼共舞的日日夜夜,岳震难以抑制的动了真感情。“我们规划了一个个水草肥沃的牧场,每一片曾经走过的草地上,不但留着我们的汗水,也留下了我们的希望。放弃这一切,对于我们的乡亲,我们的兄弟来讲,其实并不容易。” 刚刚岳震那个子虚乌有的计划,让三位吐蕃人感到的是担忧和焦虑,而此刻真情流露的少年,真正引起了他们的共鸣。 尽管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但是他们和大草原的感情,是不会因为地位而被隔断。苍茫天际下绿绿的原野,养育着他们的子民。养育着他们的牛羊,滋养着他们世世代代埋在草原下的那条根。 锡丹汗王达克博双手扶案起身,肥壮的身躯突显敏捷起来。绕过几案他拍了两下手掌,立刻就有人弓着身子快步走进来。 “这些饭菜都凉了,快快撤下去,另外通知厨房做新的来,也要快!”下人们利索忙活着撤宴,汗王回身对达布拉结活佛笑道:“呵呵???这身赘肉坐久了就酸困的很,尊者陪本王出去走走如何?岳公子,格列大头人请安坐稍候???” 两位主人并肩离去,手脚麻利的仆人们也很快把饭桌清理的干干净净,宽敞的宴客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岳震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的平静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锡丹汗对平时的饮食要求甚严,厨房的速率之快令人咋舌。就在格列大头人准备找机会与岳震搭讪的时候,又有仆人捧着热气腾腾的托盘,弓着腰身进来。看着变戏法一样,转眼就摆上案几的烤羊,岳震暗自惊讶却又不免感慨。难怪有那么多的人终日梦想着君临天下,锦衣玉食呼之即来的奢华,也只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心情放松下来,器官的欲望自然也就变得强烈,焦黄黄,油澄澄,香气扑鼻的美食近在眼前,岳震的肚皮毫不矜持的咕噜咕噜叫起来。 安静的房间里猛然响起这样不和谐的声音,他身旁的拓跋月忍不住抿嘴笑了,岳震则尴尬的抬头看向对面的格列。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遇,格列戏谑的眼神里满是兴趣盎然,这个汉人少年的言行已经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大头人毛发浓密的脸上,已没有不久前的敌意和戒备,略有几分嘲弄的眼睛里,此刻传达的是善意。而岳震很不自然的讪笑,又让格列几乎笑出了声音。 幸好锡丹汗王和搭档没有让岳震忍太久,达克博踏进宴客厅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家尽情吃喝,有什么话吃饱了肚子再说。” “好哎,终于可以吃饭喽。” 岳震的一阵欢呼声中,他和拓跋月紧握的手终于放开。看着他如释重负又垂涎欲滴的少年面目,三位吐蕃的大人物齐声笑了起来。笑声和食物香味弥漫的宴客大厅里,气氛发生了根本的转变,真的变成一场老老少少聚会的欢宴。 有拓跋月在身旁,岳震面前很快就堆满了一座小山。少女轻盈的切下肉片再滚上佐料,最后送到情郎的盘子里,一气呵成尽显温婉体贴。 饶算是岳震的速度够快,可还是快不过少女灵巧的双手,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不要光顾着我呀,来,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再说吃饭的时候,两个人抢着吃才吃的香呢。”说着他把大盘子移到两人中间。 拓跋月先是偷眼瞧瞧几个吐蕃人,看到锡丹汗王和格列大头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还大声评论着羊肉的鲜嫩程度,达布拉结活佛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并没有人刻意的注意这边。 少女这才脸庞微红向岳震这边靠靠,两个人开始分享那一大盘子美味。 “太油腻了,我吃饱了。”可惜三两下后,拓跋月就皱着眉头放下了刀子。岳震怕她吃不饱,硬是在肉片堆里找出了几片精细的瘦肉,逼着她吃下去这才放心。 此情此景当然逃不过三位吐蕃大人物的眼睛,活佛依旧是那付悠哉悠哉享用美食的样子,而达克博与格列的心思也不尽相同。与生俱来的优越,让他们错失了很多东西,看着眼前的这对少男少女相依相顾,汗王和大头人竟不约而同的心生几许淡淡的羡慕。 残羹剩菜撤下去,仆人们奉上磬香的热茶,大家都明白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了。而岳震却看着明显来自江南的茶具和造型别致的茶叶桶,一付神游天外的样子。 ------------ 战争预想·布防 第二百四十七节 “岳公子是不是觉得很眼熟?”锡丹汗达克博似笑非笑的看着岳震问道。 岳震点点头,紧跟着又摇摇头思索说:“汗王说的不错,这些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呵呵···这是两前年岳公子在鄂州时,送给多吉的礼物,多吉又转送给本王的。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般奇妙,公子之物辗转千里到了本王手里,今天又被我拿出来招待公子,这算不算一段化不开的缘份呢?” 翠绿的尺长竹筒红绸已经拆下,竹筒上镌刻的山川流水和那个‘茶’字,一下子就把岳震带回了鄂州的‘醉八仙’酒楼,也一下子勾起了他对往昔的追忆。 从鄂州走出家门,转眼间已经整整两年过去。两年里,身边的很多人很多事,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其中变化最大的应该还是自己。正如达克博所说,世上最奇妙的事情莫过如此,当天为了调解吐蕃人和契丹人的冲突,自己送出了这些礼物。谁又能想到两年后的今天,又神奇的和这件东西相遇了呢? 直到拓跋月碰碰他的臂膀,把热茶递到他手里,岳震这才收回了思绪,信手揭开茶碗的盖子,他凑到碗边用力的嗅了嗅。 “唏···好香啊,月亮你也尝尝,这是家乡最有名的佷山茶,最解油腻。”说罢,他举起碗将茶水一饮而尽。“尊贵的汗王,饭已吃饱,茶也饮过,咱们就书归正传吧。” “好!岳公子爽快。”达克博还像刚才那般拍拍手,门外立刻就有两个仆人抬着一大卷东西,吃力的走进来。来到几人案前的空处,二仆把那东西小心翼翼的展开,立刻就吸引住岳震的目光,他端着茶碗站起来,凑了过去。 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幅巨大的地图,山川,森林,河流,城郭,都标记明显的绘制在拼起来的牛皮上,让一目了然的岳震格外惊喜。 “岳公子,这是迄今为止,堪舆最全的一份青宁地图。”锡丹汗王达克博也绕过了案几来到地图旁,大概是身体负担太重的缘故,他刚刚站了一小会就有些吃不消了,这位汗王索性就背靠着案几,坐在了地图前面。 岳震当然不能让吐蕃人的汗王仰着头与自己说话,也很自觉的坐下来,紧接是活佛和格列大头人有样学样,四个男人把刚刚吃饭的案几当成了靠背,围坐在大地图旁,只有拓跋月没有动地方,与岳震隔案坐在他的身后。 “格列大头人,岳公子,老僧刚刚与汗王小议了一下,决定派兵与两位的部族共守鱼儿海子到阿柴一线。”达布拉结活佛指点着地图做了一个简短的开场白。 活佛的话音落下,达克博先是左右看了看岳震和格列,才又低下头盯着地图说:“我们将调集守卫王庭和大宋边境的牦牛卫队,总数应该在五千人上下。以两位之见,这样规模的军队是否够用?当然牦牛军的一切给养供需,由我们锡丹部开销。” 也是一直看着地图的格列抬头看向岳震,大头人生怕这位语出惊人的少年,再说出什么令汗王不悦的话来,把这桩天大的好事搅黄了。 回手把茶碗放到案上,岳震手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地图,没有急于回答。直到他把地图上上下下看了个分外仔细,这才抬起眼睛看着达克博。 “汗王高义,我们布哈峻和绿洲人感激不尽。在下不但要收回先前所有的话,还要向您郑重的道歉,请您原谅我刚才的不敬。”说着,他就真的站了起来,对着锡丹汗和活佛深深地鞠了一躬。 达克博汗王微微一笑,摆手说:“呵呵,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公子请安坐,这五千牛兵如何布防,怎样调度,我们还想听听两位的意思。” 格列大头人这才把一颗心踏踏实实的放回去,心情放松的大头人猛然发觉,对面这位汉人少年绝不是什么鲁莽之徒。早在踏进这间屋子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全盘的进退之策,而且从始至终都牢牢的掌握着主动权,掌控着事态的发展。 含笑重新盘膝坐下的岳震,当然无从得知格列的想法,他笑嘻嘻的问道:“不知汗王与活佛可否商量好,呵呵,您二位中的哪一位将亲临前线呢?” 达布拉结活佛闻听忍不住摇头失笑说:“呵呵呵,公子不愧将门之后,就凭你这个洞悉一切的眼光,老僧不禁有些后悔了。”说着老僧人转眼对汗王达克博道:“要不老僧就不去了,咱们索性就把这五千牛兵交给岳公子指挥如何?” 不但格列被吓了一大跳,岳震也是大惊失色的急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活佛大师您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达克博和活佛终于看到镇定自若的少年,也有眼前这样慌乱失态的模样,两人相视开心的大笑起来。岳震这才明白被老活佛耍了,也只好一个劲的摇头苦笑。 好容易收住了笑声,活佛眯着眼睛对岳震道:“呵呵,我们虽然不能把牛兵交给公子亲自指挥,但是你也休想躲清闲。人就是这些人,防线就是这段绵延千里与沙漠紧邻的地带,公子要做的是,赶紧想一个布防计划。五千牛兵虽然勇猛善战,但是面对来去如风的沙漠强匪,速度肯定吃亏,若是五千人扎在一堆,呵呵,老僧看来还是不要去了。” 大头人格列担忧的摇头说:“尊者所言甚是,可牦牛兵若是分散开来,没有了人数上的优势,也不如沙漠人跑得快,岂不更容易被各个击破?” 活佛迎着大头人担心的目光摇头微笑,往岳震那边丢了个眼色,格列也就随着他们一起看向低头沉思的少年,大厅里又安静下来。 “牦牛兵阵容庞大稳固,不易被骑兵冲散,绝对是防守时的中坚力量。”感觉到周围静下来,岳震抬头沉吟道:“正如活佛大师所言,牦牛兵若是集中一处,对咱们整条防线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假如过于分散也将失去自身的优势,格列大头人说的也对,还有可能被灵活机动的骑兵吃掉···” “各位请看。”说到这里他指着地图道:“咱们的防线上最大的缝隙有两个,一是从布哈峻到大头人的阿柴部,另一个是鱼儿海子的南岸和沙柳之间的空隙。这两处的纵深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若是沙漠强盗从这里冲进来···” 三位吐蕃大人物看着他手指的地方齐齐点头,达克博打断了他说:“那就把牦牛兵一分为二,各守一边。二千多牛兵镇守一方,就算是沙漠人来个三五千也可以鏖战一阵,到时候你们的援兵一到,嘿嘿···” 岳震一直耐心地听着,听完锡丹汗王的见解,他先是摇头后来又点点头,让几个人看的一头雾水。 “汗王您的预测不大可能会出现,因为沙漠里水源有限,沙漠骑兵可以带足饮水,但是他们不可能给战马也带上水。诸位想想,五千骑的马军大队加上备用马匹,数量过万,沙漠里根本没有那么充沛的水源。以我在沙漠里的经验,就算是千人的骑兵大队,也要分批次的在沙漠里行军,马匹坐骑才能补充足够的饮水。” “所以千人骑队,将是沙漠人一次出现的极限人数。但是,诸位不要忘了,今年春天的红毛鬼也不过千人,却在草原上掀起了腥风血雨,他们的战斗力确实很强。” 活佛听罢岳震的经验之谈,脸上的表情可谓喜忧参半,思索了片刻他问道:“如果他们的千人队从不同的方向走出沙漠,再到某一处集结该怎么办?” “我倒希望他们能够这样。”岳震的话让大家一愣,三个人的目光又汇聚他身上。“战争之道,无非是监视侦察、指挥控制、联合打击、后勤保障。如果沙漠人胆敢停下来等待后续兵力,等他们集结完成之时,咱们的包围圈恐怕也就合围了。” “说到这,也就应了刚刚汗王的说法。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是狼烟一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赶来,任何一个地方的防守力量都不会孤军奋战。我们有青宁原最勇猛的牦牛战士,我们有灵活机动的回纥轻骑,我们乌兰绿洲还有让沙漠人丧胆的神箭手。呵呵,我还听说,正是阿柴部勇士们的赫赫威名,才让那些恶人不敢去冒犯大头人您的虎威。” 格列看到岳震含笑瞅着自己,眼神里有欣赏也有探寻,大头人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挺着胸膛道:“不错!保卫家园我们阿柴男人决不退缩!” “好!”达克博深深的看了一眼格列,又把眼睛转到岳震那边。“岳公子已经把敌我的优劣烂熟于胸,那就不要再吊我们的胃口了。你说,五千牦牛兵如何排列布防,怎样才能把作用发挥到极致?” 岳震也无意客套推辞,干脆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的意见是把五千牦牛战士分成六队,每一对八百人,剩下的两百人负责各队之间的联络。”说着,他手脚并用的爬到地图上指点道:“从南到北,格列大头人的左翼一队,阿柴部与布哈峻的缝隙布防两队,布哈峻与沙柳之间一队,其余的两队放在最北边,填充鱼儿海子那边的空挡。” “八百··八百··”锡丹汗喃喃低语着,眼睛跟着岳震的手指在地图上一路看过去,最后是一声畅快淋漓的叹息,随着岳震的话语一起落下。 “吁···六队之间相隔不过百余里,急行军半日即可赶到。再厉害的千人草原骑兵,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消灭我的八百牦牛兵。岳公子呀岳公子,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你就能想出这般天衣无缝的计划,本王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害怕呢?” “汗王您不必担心。”岳震头也不抬的看着地图说:“等到解除了沙漠里的威胁,绿洲人真正站稳了脚跟,我会离开青宁原的,我的家在大宋,那里有我不能割舍的亲人。” 达克博和达布拉结活佛相视了一眼,双双低下头去,不是他们不相信这位少年的保证,而是他们竟然同时感到了一丝惋惜。少年的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让他们很安心,也让他们有些怅然若失。 紧盯着地图的岳震却没有心思去想以后的事情,看着看着他又皱起了眉头。他身旁的三位吐蕃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发觉他很专注,好像是遇到了想不通的难题。 深锁眉头,岳震退回到案几边上,他抱着双臂沉声道:“战争之势瞬息万变,原本就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第一次我们有可能得手,但是第二次呢?来自沙漠的强盗绝不会因为一次失手就放弃,等他们摸清了咱们的战术,会怎样的变化呢?” 活佛深以为然的颌首,尚未来得及说话时,达克博抢着说:“以公子看来,沙漠人吃了亏后,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的调整?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岳震摇头苦笑着答道:“汗王您这可难住我了,战争局势变化多端,不可能的按照咱们的预想发展。而且我听说沙漠里新近崛起的库莫奚人,祖祖辈辈跟随着契丹人南征北战,据说这个种族的男人,集勇猛善战、坚忍狡诈于一身,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预计咱们的阵势被他们识破后,后面的战事必将更加难打,咱也只能见招拆招,到时候再作打算。” “所以!”他婉转之间不觉加重了语气。“所以我想请求汗王您和活佛大师,到时候一定要亲临最前沿,为你们的牦牛兵鼓舞士气。” “这个吗···”达克博深知对这个少年的承诺一定要慎重,所以话到嘴边不自然的便有了一些犹豫。幸好活佛在一旁替他解围道:“两位放心,刚刚我们已然商量妥当,老僧将随牦牛战士一起出发,坐镇布哈峻的宁玛寺。而且战事一旦展开,只要到时候王庭和大宋这边没有什么大事情,汗王必将亲临。” 心意相通的岳震和格列对视了一眼,也就心领神会一起放下这方面的担心。有活佛这样的领袖亲临战场,至少牦牛兵们不敢稍有懈怠。 踏实了很多的格列,已经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把会谈的结果赶快敲定。“两位大人,岳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 乌兰头人·回归 第二百四十八节 锡丹汗达克博和活佛一起看向了岳震,在他身后安静倾听的拓跋月,看到低头思索的情郎浑然不觉,就用手指捅了捅他的后背。 “噢???”他抬起头直视着格列大头人说:“牦牛兵的行程由汗王和活佛来定夺,越早出发,便越多一些从容布置的时间。至于咱们两家,有一件事是当务之急,是大头人赶回去必须要做的。”说着他又趴回到地图上,与格列指点道。 “大头人要尽快派出小分队,破坏沙漠边缘处的水源。要做到从贵部边界到沙漠之间,七日内的路程上无水可饮。大头人您那边能办得到吗?” 格列闻听眼睛一亮,由衷的挑起大拇指说:“岳公子厉害!若是往年这并不好办,幸好今年入夏以来,青宁原一滴雨也不曾下过,草原深处的水洼、海子都明显的水位下降,估计沙漠里的水源,也已经很浅了。我回去后马上派人进入沙漠,凡是可以见到的水源一律用砂土掩埋。” “是啊,今年的天气很反常。”达布拉结活佛不禁忧虑道:“半年来滴水未见,今冬更是出奇的暖和,往年的这个时候,大雪应该下过好几场了。” 一丝莫名的担心拂过心头,岳震沉声问道:“雨水不丰,会不会影响今年的耕种?牦牛士兵的粮草应该没有问题吧?” “呵呵,这个公子不用担心。”格列摇头笑说:“汗王的疆域广阔,咱们青宁原上的粮田都是傍水而耕作,就好像你们乌兰绿洲人一样,把粮田开在鱼儿海子边上,就算百年不遇的干旱,鱼儿海子也不可能干涸的。” 岳震不了解情况,却深知天灾的危害,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追问道:“牧民呢?干旱对牧民的影响大不大?” 活佛接过了话头,解答说:“短期的干旱对牧民的影响甚微,比较来讲,牧民更怕像去年春天那样的大雪。高原上很少有一整年不下雨的大旱灾,只要冬草的储备够量,牛羊完全可以支撑到入夏的雨季。而且鱼儿海子周边土地湿润,也不会出现寸草不生的状况。” 看到岳震这才放下心事,表情有所舒缓,格列又趁机**来说:“岳公子,不如我们两个部族联合行动,也好将近处的水源毫无遗漏的毁掉。” “我们这边暂时还不能全部清理,还是您那边先开始吧。”岳震摇摇头,看到他不甚明白就解释道:“乌兰绿洲人还没有全部退出沙漠,我们要留下一部分。不过大头人放心,这次回去我就尽快把他们都接出来,会在出来的路上顺手掩埋水源。” 听着他们从天气又说回了初期的计划,闭目养神的锡丹汗睁开了眼睛说:“格列大头人的部族统称阿柴部,岳公子你们应该也有一个简便的称谓,以本王之见就叫做乌兰部,往后从鱼儿海子南岸到布哈峻,就是你们乌兰部的家园。” “这个???”岳震微微一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是锡丹汗王换了一种方式,肯定了他们在青宁原上的地位,是对未来的发展之路是有好处的。 “如此甚好!岳公子你就是乌兰部的头人。”达布拉结活佛也立刻明白了汗王的意图,点头道:“以后部族之间的事情,我们可就要找你这个头人说话喽。格列大头人,作为乌兰部的邻居,您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吧?” 格列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人,他笑呵呵的摇头说:“当然没有,能有岳公子和乌兰部这样的邻居,是我们的福气。汗王,尊者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和睦相处的。” “好,老僧稍后传牒通告青宁原诸寺庙,宁玛寺将成为乌兰部大寺,顺便也邀请诸寺高僧、活佛到宁玛寺讲经礼佛。” 岳震眨着眼睛,看着这些吐蕃的大人物们,有唱有和的把自己推上了这个位置,心头一阵茫然无绪。不管眼前的人们出于什么目的,是何居心,但是正如老僧人说的,从今往后,自己不但背负了这个虚名,也背负了乌兰部所有的责任。即便是要带着妻子妹妹离开,也要等他们选定一个大家信服的新头人。 尽管他知道,无论是布哈峻还是绿洲人,并不能依靠他人的给予而生活,他们未来的路依旧艰难,依旧漫长。 但是这样的肯定还是弥足珍贵的,至少他们能和青宁原上所有的农户牧人一样,和大家生活在一个平等的空间里。在这个时代,在有的地方,争取一个平等的地位,并不容易。 “好了,大事议定,不是本王不想留两位头人,而是危机迫在眉睫,两位还是早早回归本部族着手准备吧。本王也将昭告锡丹各部头人、各大家主,尽快组军,尽快开赴前线。”达克博的最后总结,把岳震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笑着摆手道:“汗王且慢下逐客令,呵呵,咱们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没有想到。咱们三家在前面拼死拼活,是不是也该让曲什的富察老大做点贡献呢?” “他????”锡丹汗王达克博微微一讪,胖嘟嘟的脸上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岳公子,本王和你说实话。首先,他不像你身后拖累着人口过万的大部族,沙漠强敌来犯的关键时刻,本王信不过他,所以才把他排除在外。” “再者,据可靠消息,现在的富察正在把所有的力量,慢慢转到西夏那边。即便咱们有意邀他参与,人家也未必心甘情愿。还有,岳公子你要有所准备,本王估计用不了多久,曲什就会变成一个真空地带,你应该明白,我与活佛宁愿你来掌控曲什,那样的话,咱们就真正的连成一片了。” “这样啊?”岳震暗自惊讶中,脑子有点乱。前些日子在三面岭,刘子翼就曾经提起过女真人与西夏重开商集的事,岳震只是没想到富察如此干脆,把苦心经营多年的曲什就这样丢弃了。想想富察多重的身份,有两个可能,却也都和富察曾经说过的所谓使命有关,要么是他放弃了,要么就是他身负的使命,已经到了最后实施的阶段。 富察被大金派到吐蕃隐藏多年,究竟有什么样的图谋呢?是和西夏有关联吗? 拓跋月再次碰了碰失神的情郎,岳震才发觉达克博和活佛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汗王盛情,在下心领。等到沙漠里的威胁不存在时,咱们再商量这个事如何?” 看着两人一起点头,算是同意把这个问题先搁置一边,岳震接着说:“过些日子绿洲族人全部退出沙漠来后,布哈峻将如期召开赛马大会,还请几位大人多多支持。” “这个时候????”达克博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半句话,活佛和格列大头人也一起皱起了眉头。他们的意思不言而喻,这个阴云密布的时候召集赛马会,不合时宜而且根本就是自找麻烦。 岳震很清楚他们表情后面的涵义,他把视线投向与自己境遇基本相同的格列,问道:“请问大头人,您的族人会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把牛羊全部宰杀,不再放牧吗?” 格列摇头说:“当然不会,但是我们会警告族人,尽量远离沙漠边缘。” “还是啦。”岳震坚定的表态道:“三位大人都知道,在下是一个商人,而且我们布哈峻以商为生,集市就像我们的牛羊,我们的田地。若是因为威胁迫近,我们就放弃了一年只有一次的黄金盛会,还说什么保卫家园呢?” 达布拉结活佛想了想,微微点头说:“也好,趁着赛马会的由头,牦牛兵跟随锡丹各大家族的商队前往,却也不显山露水,也省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老僧到宁玛寺讲经做法会,在外面看来也是合情合理。” “多谢活佛大师成全,在下感激不尽。”岳震赶忙低头弯腰深表谢意。 打着吃饭的旗号,艰苦的商谈终于接近尾声,各取所需,心情轻松的几个人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擦黑。 要是顺着锡丹汗王达克博的意思,晚宴端上来,大家接着吃。一肚子油水的岳震,只好连连苦笑推辞,达克博这才放他们与活佛一起离去。 回到岗布瓦寺夜已深沉,活佛也没有像前一晚那样来打扰他们,岳震和拓跋月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安生觉,知道天光大亮时才双双起身。依然是一通繁琐的洗涮、早餐过后,两人刚刚收拾停当,达布拉结活佛正好寻上门来。 活佛陪着他们一路闲聊着到王庭与汗王辞行,到达昨天吃饭的石楼再见达克博后,岳震才知道格列大头人已经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达克博客气的把他们送到了门外,岳震告别的话刚到嘴边,却见这位汗王转身从身后仆人手里拿过了一个黄绸子的包裹。“呵呵,听说岳公子在曲什寻找这种吴州锦,正好本王这里有一块,就请公子收下吧。” “真的?那真是太谢谢汗王您了。”岳震也想起这件事,赶忙惊喜的双手接过来。同样欣喜的拓跋月上前一步,轻轻的解开了包在外面的黄绸子。 “哇!好漂亮???”月白色的织物露出真容,少年男女异口同声的惊艳赞叹。 “呵呵,公子有所不知,这种绸锦虽然出自你们江南,但是刺绣的图案也大多是南方花鸟鱼虫。若想要绣上我们高原独有的雪莲花,必须专门订制,所以你们在市面上很难找到。公子和姑娘喜欢,也算本王没有白费心思。呵呵???” 重新系好包裹,岳震交到拓跋月手里,回身鞠躬道:“多谢汗王相赐,在下???” “哎,公子和本王就不必客气了。”亲人的拍拍岳震肩头,汗王微笑说:“多吉与本王讲过公子和你阿妹的事情,本王心生敬佩也不禁有些感慨。我也有一个女儿十岁刚过,却是娇生惯养吃不得半分苦,哪像你们兄妹历经磨难???嗨,不说了,这一点点心意就算是本王送给你阿妹的见面礼,只盼小姑娘从此苦尽甘来,一生吉祥安康。” 锡丹汗王难得的展露出温柔的一面,让岳震也不禁心生嘘唏。 挥手和汗王、活佛话别,岳震和拓跋月跟着那位迎接他们的管事一路下山,在山脚下与多吉和那森回合后,一行人离开了锡丹汗部王庭。 当晚他们又回到了三界集,岳震二人依旧在那间石屋中过夜。酥油灯下,拓跋月打开锡丹汗赠送的吴州锦,一边摩挲赞叹着,一边回想着布赤阿妹的身材,准备下手裁剪。岳震则安静的注视着轻摇的灯火,不禁有些恍惚,短暂的王庭之行就好像一场梦,转眼即逝却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哈哈!震少,不对不对,现在应该叫你震大头人了。”让人心醉的安静很快又被不速之客打碎,冲索多吉笑哈哈的推门进来。“上次咱们哥俩喝酒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走,我屋里已经酒菜齐备,就等震少你与老哥一醉方休。” 岳震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推诿道:“饭都吃过了,还喝什么酒呀,反正过些日子赛马会大哥你也要去布哈峻,到时候再陪你喝怎样?明天我还要赶路呢。” “少废话了你,走。”多吉毫不客气的一把抓住的手臂,眼睛却看的是拓跋月。“弟妹,让你家男人出去放放风吧?放心,老哥我不会把他带坏的。”拓跋月抿嘴嫣然一笑,看着情郎劝道:“难得多吉大哥兴致这么好,你就去吧,只是不要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月亮你哪知道,这家伙天天兴致这么高。”岳震无奈的嘟囔着站起来,跟着面有得色的多吉走出了门,进到他和那森合住的石屋。 看见他们两个进来,那森很有眼色的找个借口出去了,哥俩还是老规矩,一人捧着一个酒坛子,各喝各的。三界集自然也没有王庭那般优越的条件,桌子上也只摆着一大盘子风干肉条。多吉率先举起了酒坛。 “来,震少,老哥敬你。兄弟你挑起一个部族的重任,恐怕再难有机会和老哥痛痛快快的喝酒喽。” “不会的,大哥你也知道我只是顶了个虚名。若是真要我去治理数万人的部族,那不乱套才怪哩。来,喝着。”岳震也仰头大大的灌了一口。 ------------ 故交畅饮·情迷 第二百四十九节 多吉抹抹嘴边的酒渍,抓起肉条一边嚼着,一边摇头道:“得了,跟我,你就不必谦虚了。嗨,想当年咱们三兄弟把酒言欢,是何其的快乐逍遥,如今萧雍成了大金国的半个主人,震少你也是名动千里叱咤风云,只有老哥我没什么长进呐。” “呵呵,还敢说我来虚的!”岳震畅然失笑说:“大哥你志不在此,得了便宜卖乖,要不咱俩换换。哈哈,跟我还来这一套,罚你三大口!” “哈哈哈,还是兄弟你了解老哥,我认罚,认罚。”多吉豪爽的牛饮了一阵,这才放下酒坛,笑眯眯的看着岳震说:“别看萧雍贵为君王,但是老哥我却不佩服他,呵呵,假如把你震少的遭遇换给他,他绝不能做得这般出色。” 岳震微微一皱眉头,也笑笑放下了酒坛子。“多吉大哥你今天话里有话啊,看来找小弟喝酒是假,呵呵,大哥你是有话要说吧。” “也算是吧。”多吉的笑容里,掺杂了些许让岳震看不明白的东西。“汗王和活佛已经联名通告各部、各大家族,正式宣告了你们乌兰部在青宁原的疆域,还顺便提到了让各家族尽快筹备货物和商队,准备参加布哈峻的赛马会。大哥不想知道,兄弟你和青宁原的主人有什么协议,我只是想说???” 看他话到嘴边又有些踌躇,岳震伸过手去拍拍多吉道:“大哥与小弟结缘江南,怎么说也是故交旧人,有什么话大哥但说无妨。” 多吉点头说:“正是因为如此,以后大哥就不能不与你保持一定的距离,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众人面前肆意言笑了。咱们之间的生意,我也会尽数的交给那森和几位管事,一句话,有外人的地方你我只能是点头之交。” “噢???”岳震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色道:“这个小弟明白,你们汗王当然不希望看到他手下的某一个家族,与其他部族的关系过于亲密。” 好兄弟一点就透,多吉既是欣慰又有些难过,沉默了好一会才又说:“好兄弟,唉,人活世上就是没办法,很多的牵绊让人不得不违心的装模作样。老哥对兄弟你知之甚深,所以也想劝你一句,你们汉人说得好,见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老哥我不便往深里说,兄弟你懂我的意思就行了。” 岳震用力点点头,对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坛道:“小弟明白,周旋于位高权重者之间,不比咱们兄弟知心相交,小弟一定会留个心眼的。来,大哥喝酒。” “那就好,那就好。”多吉仰脖欣然畅饮,再放下酒坛时眼睛已经微微发红,他趁着酒意神秘兮兮的向岳震凑过去。“王庭的牦牛卫队突然换装,又在储备远行的物资,兄弟你告诉老哥,是不是???是不是要打仗了?” “呵呵???”岳震轻轻的向后闪了闪,远离了他酒气熏天的大嘴,低声笑道:“打不打仗和大哥你的关系不大,反正也用不着你上阵杀敌。呵呵???” 充血的眼睛一瞪,多吉不满的嘟囔说:“我当然不担心自己,我是担心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别看你整天自称商人,可是牛脾气一上来就宁折也不曲,老哥是要提醒你,该低头时要低头。今后震少的言行,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很多人的生死祸福就在你一念之间。” 无言的把酒坛凑到嘴边,岳震狠狠的灌了几大口,也顿觉酒中有几分苦涩的滋味。他明白这并不完全是多吉的一席酒话,生长于斯的人们,对于部族的首领往往是畏惧多过于敬重。 或许是他很久没有喝酒,又或许是喝的太猛,片刻的功夫岳震就感觉酒气上涌,微醺的酣畅让他高声笑了起来。“哈哈,大哥的好意小弟明白。可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小弟一直以为强弱之道要因人而异,对于有些人必须寸步不让,否则就会被人视为软弱可欺!” “就好比小弟此次的王庭之行,若是显露出半分的软弱无措,恐怕结果与现在就是大不一样了。正所谓,人善被人欺呀。” 多吉一把拉住了他又要灌酒的手臂,沉声问道:“震少这话什么意思?汗王派我去邀你做客前,可是郑重的向我保证过,对你震少绝对是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哼哼???大哥你太天真了。”轻轻拨开多吉的手,岳震一口气把坛子里的酒全部倒进喉咙。放下坛子抹去嘴角的酒渍,他眯着眼睛笑道:“呵呵,如果不是小弟我好像茅坑里石头,又臭又硬,恐怕我和月亮就要被你们汗王扣在王庭,我们就会变成用于威胁雪风和绿洲人的工具。” “啊!震少你是说???”多吉大惊失色,酒也醒了多半,正要追问还未张口的时候,拓跋月端着茶壶推门走了进来。 “就知道你们兄弟俩要喝到红头涨脸了,这是我刚刚煮好的热茶,一人一碗醒醒酒,多吉大哥您先请。” 偷看着给多吉倒茶的少女浅笑薄嗔,神色如常,岳震暗叫了一声好险,幸好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没被她听见。就在他庆幸的功夫,拓跋月的视线和茶壶一起转到了情郎这边,情侣间短短的一个对视,少女低头为他斟茶,岳震的心又忽悠一下吊了起来,因为他看到月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责备。 看见人家媳妇寻上门来,多吉就算憋了一肚子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岳震酒气翻涌,却又忍不住胡乱猜疑,两兄弟的把酒小聚也就草草收场了。 与多吉大哥告个别,岳震和拓跋月并肩出门,凉飕飕的冷风吹过,他猛觉一阵眩晕脚步竟然有些踉跄。拓跋月赶紧挽住他的臂膀,搀着他回到了石屋。 浑浑沉沉的躺倒床上,看着为自己脱鞋宽衣的月亮,岳震赧然的笑道:“嘿嘿,没想到现在的酒量这么差,喝了这么一点点就晕忽忽的。嘿嘿嘿???以前喝酒从来就输过多吉大哥,真是丢脸。” “唉???”少女轻轻的叹息着,曲腿坐在床边拉过毡被给他盖上。“以前你是天马行空了无牵挂,现在有这么多人拖累你,心事自然也就重了。听爷爷说,喝酒的人心事越多,也就越容易醉的。” “我哪有什么心事?呵呵。”岳震依然嬉笑着握住身边少女的手,打岔说:“我以前喝酒全凭真气,基本上算是作弊,如今实打实的靠身体来化解,不胜酒力倒也正常。月亮你是没见过,想当年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大酒鬼。对,就说送多吉大哥茶叶的那一次,整整六坛子酒我一口气就???” 抚摩着掌心里的柔荑,他臭美的唠叨着辉煌战绩,说了半天也听不到拓跋月的回应,岳震抬头看去,正好与少女的目光相遇,她正痴痴的看着醉态可掬的情郎。 视线缠绕之间,少女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羞红了面颊,抽手逃离了他的身边。 不明所以的岳震微微仰起头,看着拓跋月一处处熄灭了石屋里所有的灯火,直到屋子里陷入一片漆黑。一阵脱衣的声音后,少女带着一缕淡淡的香味钻进被窝,岳震轻笑着张开臂膀把她拥进怀里。 “吁???”他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手抚上少女的后背,只觉手掌下尽是温润光滑,心生诧异间他的手向下滑去,却好像被蝎子蜇了一般甩开手惊叫出声。 “月亮,你???”原来此刻他怀中的少女已是全身**,岳震的那点酒意顿时被惊得烟消云散。 扑哧,拓跋月轻声娇笑中伸出一支手臂抱住情郎的脖子,另一只手也轻车熟路的探进了他的衣襟。“小羊倌,还记得在岗布瓦寺吗?咱们来做夫妻的事好不???”少女的呼吸渐渐粗重,声音低若蚊蝇,停在岳震胸前的手却颤巍巍的解开了他的衣带。 措手不及的岳震刚刚觉得胸口一凉,少女滚烫的**就已紧紧贴上了他半裸的胸膛。 真正肌肤相亲骤然而至,原本已经口干舌燥的岳震顿时一阵眼冒金星,前所未有的悸动穿过心房爆炸开来,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倒吸了一口凉气。 “夫君,好好爱你的月亮吧???今晚月亮要做你真正的???嗯哼???”已然情动的拓跋月比岳震还不如,身体与情感的双重冲击下,少女如一只酥软无骨的八爪鱼,死命的纠缠着,扭动着,迷失在情郎的怀抱里。 岳震用他仅有的一点点的理智控制着身体,他明白心爱的少女突然这样,必定事出有因,虽然他也盼望着这一天早早到来,可是他不想这样糊里糊涂,而且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现代人最基本的生活常识。 “月亮,月亮。”他把嘴唇凑到少女的耳边,柔声道:“今晚不行的,男人喝了酒以后不能的,不然的话???” “嗯哼???真的!”情如烈火的少女显然被他吓了一跳,柔软扭动的娇躯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不想啊。”岳震摩挲着少女光滑的脊背,一边抵抗着极度香艳的诱惑,一边在她耳边絮絮低语。经过好一通合情合理的解释,总算才让少女熄灭了心中的火焰,颇为不甘的拓跋月轻轻捶打着他的胸膛,语带幽怨。 “都怪你坏家伙!偏偏要去喝酒,不理你了!” 少女赌气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岳震心存愧疚却也不禁有些好奇,他非常想知道月亮为何突然变得这么热情主动。 “好月亮,不生气啊。”从身后抱住少女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他用下巴上的短须摩擦着她的肩头,微微的轻痒让假意负气的少女,躲闪着‘咯咯’笑了起来。“我的月亮今晚这是怎么啦?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告诉你的夫君,我的月亮有什么心事呢?” “就不告诉你,谁让你有事偏要瞒着我!”嘴上不依不饶,少女压着情郎的大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滑动着,手掌上的温暖让她酥媚的**了一声,这才幽幽叹道:“唉,在锡丹王庭步步惊心,你却瞒着我,我真的好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 “唉,我酒后失言,还是被你听了去。”岳震亦是一声叹息绮念尽消,少女的心事让他又爱又怜,也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怎么会呢?不会的。”把心爱的女孩扳转过来,望着她隐隐约约的星眸,岳震捧着她的脸蛋说:“我怎么舍得我心爱的月亮呢?其实在锡丹王庭我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我不怕他们把咱们两个一起扣下,我只怕他们用阴谋诡计将你掳去???” 拓跋月的种种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后怕心悸的少女又是满腹歉疚。他独自扛着明里暗里的凶险,也只是不想让他的女人担心而已,怎还能责怪他呢? 少女环抱着情郎粗壮的脖颈,一点一点的拉近着两人的距离,一字一句的轻轻说道:“不要担心,我的男人,你的月亮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你怀里,也要???” 岳震慌忙用嘴唇堵住了她的誓言,少女热烈的回应不能温暖他突然涌上心头的悲凉,他不知道生死与共的幸福还是不是幸福。就在爱人痴狂的亲吻着他的时候,一种压抑了许久,纠结了许久的诸般情绪,化作了似曾相识的愤怒喷薄而出。 推开少女,与她额头相抵,他森然咬牙道:“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谁也不能!月亮会和岳家所有的女人一样,平安快乐的生活着,直到老去!” “我相信,月亮会像母亲、姐姐、嫂子一样,快乐幸福的生儿育女。我们的男人都是英雄好汉,我们的男人都是铮铮铁汉,我们的男人都是岳家儿郎。”少女倔强的觅到他的唇,再度迷乱的痛吻着情郎,不知不觉中腮边已是清泪斑斑。 激荡亢奋的心绪不容易平复,整个夜晚两人都紧紧的拥在一起,时而絮絮低语,时而轻怜蜜爱,直到天将破晓他们才沉沉的并头睡去。 躲避着照在脸上的光线,酣睡的岳震翻了个身,张开的手臂忽然觉得身边空荡荡的,他打了个一激灵勃然起身,抬眼四顾,目力所及的空间里拓跋月踪影皆无。猛然间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顶,他慌忙叫道。 “月亮,月亮,月???” ------------ 大风来袭·牵挂 第二百五十节 拓跋月端着铜盆挑帘进来,岳震这才颓然躺回去嘴里嘟囔说:“吓死我了,昨晚上没睡好还起这么早???” “不早了,大懒虫快起来吧。咯咯???”拓跋月笑着把他拽起来,把热乎乎的手巾塞到他手里。“日头都老高了,所及大哥和那森管事都已经从集上回来啦。快起来,人家看到会笑话的。” 岳震胡乱的抹了抹脸,晕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很不情愿的爬起来,他懒洋洋的穿着衣服,转头间瞥见穿戴整齐的少女整理床铺,他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香艳的阵仗,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一双眼睛也跟着拓跋月的动作活动着。 “咯咯,看什么看,快快穿衣起来吃饭,今天还要赶路呢?”心有灵犀的少女感应到了情郎的目光,回头娇笑着嗔道。 “嘿嘿???”岳震一脸坏笑的上下巡视着少女凑到近前。“哎呀,我这个身上酸软的很哩,月亮叫声夫君来听听,也好让夫君有点振作精神的动力。嘿嘿???” 听他提起昨晚羞人的情形,拓跋月霎时就羞红了脸庞,娇羞不已的少女眼珠一转笑盈盈的转过身来说:“就知道你这个坏家伙要取笑人家!叫就叫,谁怕谁呀?既然夫君身上酸软无力,就让为妻给你按摩按摩如何?” 看着少女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岳震猛然想起她的‘掐指神功’,一阵头皮发麻他慌忙躲闪着苦笑道:“多谢贤妻关心,我现在已经好了,哎呦???哪有霸王硬上弓的。” 软肋上被少女偷袭得手,岳震呲牙咧嘴的闪躲着,一边手忙脚乱的穿上袍子,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冲索多吉迈步进来,幸好两人衣衫还算完整,也不用特别的尴尬。 后面跟着那森和一干仆从,不仅给他们端来热腾腾的早饭,还有一些给他们路上带的吃食,多吉还特意为岳震准备了一个大大的酒囊,沉甸甸鼓鼓囊囊的装满了美酒。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岳震他俩才知道,那森也要带着车队往布哈峻送皮子,正好与他们一路同行。 岳震原打算到曲什看看阿罗大哥,现今也只好作罢。和那森简单的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绕过曲什,走岔路直奔布哈峻。 车队里的驭者、牛兵们都知道这两位随行的少年,就是新近大名鼎鼎的乌兰头人夫妇,所以对他们的态度也是相当的谦卑恭敬。他俩也乐得别人不来打扰,一路上悠哉悠哉的日出而行,日落而息。 眼瞅着还有两天就能到达目的地,高原上突然刮起了大风,而且是愈刮愈烈。风是从西面吹来,他们的车队逆风前进,速度自然也就受到了很大的制约。 大风让行者举步维艰,而且越是接近布哈峻,大风里夹裹的沙石就越是浓密,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于是人们只好用汗巾之类的东西蒙上面孔,岳震、拓跋月也和大家一样蒙的严严实实,只把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风沙肆虐的天地之间非常昏暗,即便是在日头高挂的正午,四周也是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幸好他们已经走进了标志明显的河道,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令人生厌的风沙,好像是故意和岳震他们作对似的,只要太阳一出来,大风就裹着黄沙随之而来,非要等到天黑下来,风沙才肯渐渐停歇。 没人敢确定夜间不会起风,所以停下来休息的车队也没有人敢支起帐篷。经验丰富的驭者们把车辆摆成一个圈子,牛兵们又三三两两的把牦牛围成一个个小圈子,人们便裹着毛毡坐卧在牦牛身旁。 初春的夜晚依旧很冷,拓跋月依坐在情郎的怀里,岳震用毛毡把两人紧紧裹在一起,他们的身边是同样披着毛毡的两匹马。 “唉???这么大的风,不知道布哈峻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札比尔和古斯大叔他们,是不是在出来的路上?”岳震仰望着昏暗的夜空,在少女耳畔忧心忡忡的低语。 “是啊,真是让人揪心。”拓跋月虽然置身温暖的怀抱,一颗心却深深牵挂着远方的爷爷和绿洲里的乡亲,语气中也是焦急与无奈。“这些沙子就是从昆都伦吹出来的,沙漠里的风肯定比外面大的多,要命的是咱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岳震紧了紧裹着他们的毛毡,柔声劝道:“不要急,乌兰城里有坚固的土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怕就怕,古斯大叔和札比尔他们已经离开了乌兰城,走进了沙漠。” 拓跋月惊悸的紧紧缩进他的怀里,从小就生长在沙漠的她明白,若是如情郎说的那样,古斯大叔他们黄头鞑靼人,已经陷入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遮天蔽日的沙暴中,人们根本无法辨明方向,只能是大家一个拉着一个固定在一起,靠集体的力量不被大风吹散,也只能在夜晚风停的时候,才能出去寻找水源。 “企盼神灵保佑吧,古斯大叔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少女哀伤的闭上眼睛,有些逃避的不敢再去想了。 “这个时候神明帮不了他们,只有靠我们想办法了。”岳震换了个姿势,让心爱的女孩靠的更舒服一些。“不能跟着那森他们在这里磨蹭了,明早咱们就脱离车队快马赶回去,到布哈峻组织一支救援队,只要风稍稍小一些,我们就赶过去接应他们。” 少女明显的精神一振,却也担心的说道:“可是沙漠里的风根本无迹可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刮起来,这个时候深入大漠太危险了。” “想不了那么多了!”岳震摇头咬牙说:“咱们只要带上足够的饮水,自保没有问题。如果黄头鞑靼真的被困在路上,人数应该不少,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安全,这一点风险还是值得冒的!” 整个夜晚,他们都在半梦半醒中,断断续续讨论着进入沙漠的计划,才终于等到了红日和风沙再度光临大地。 岳震和那森说明情况后,两人便沿着河道打马疾驰。顶风奔跑不但让两匹马付出了双倍的努力,原本半天的路程他们也跑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才人困马乏的赶回了布哈峻。 回纥营地的情况要比岳震预料中好很多。因为马具作坊的生产中,产生了很多细小无用的下脚料,俭朴的回纥人舍不得丢弃,就结在一起做成了结实的牛皮绳。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是无心之举,却在天灾面前成了神来之笔。有这些坚韧的绳索加固,乡亲们的帐篷有惊无险的在狂风里摇摇晃晃,但没有一家被吹倒的。 放下这边的担心,岳震却不由有些感慨。正所谓,奢者狼藉俭者安,一凶一吉在眼前,古人诚不欺我啊。 趁着天色还未黑透,岳震就急匆匆的去寻巴雅特他们。却没成想,他把营地来来回回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暗自纳闷的时候,闻讯赶来的沐兰朵告诉岳震,他送申屠前脚离去,巴雅特、沐兰枫便带着三位工匠师傅去了鱼儿海子。 有些恼火,岳震却也很无奈。巴雅特他们也不会想到大风来袭,那两个闲不住的家伙肯定是带着鲁一真和程家父子,去准备登上娘图岛了。 人手不够,岳震只能自己来回奔波。第二天,把拓跋月留下来协助沐大嫂收集水囊,他就去了北边野利族的营地,他要在哪里征集足够的勒勒车和骆驼,然后等着风一停下来,马上率队进入沙漠。 原想着能见到久别的阿妹,却不料野利大婶说,前些日子巴雅特路过的时候,把布赤也一块带走了。有巴、沐和三位经验丰富的工匠跟随,岳震深信阿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在他没来以前,深知风沙习性的野利大婶还有察罕图老人,和一干小部族的首领们早已经忧心忡忡,他们为那些没有走出沙漠的乡亲们担心不已。 岳震赶到召集组建救援队,不但打消了这些人的忧虑,也让他们明白,这位少年首领已经成功取代了拓跋朔风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成了乌兰绿洲人真正的主心骨。野利族很快就集结了所有的骆驼,敕勒人的家庭牧场间隔的不是很远,所以消息也传递的很快,大大小小样式各异的勒勒车也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 谢绝了很多老人,还有一些车辆状况不佳的族人,岳震带着一支百余人的队伍,马不停蹄的回到布哈峻,队伍里有几十辆车和几十头骆驼。 布哈峻处在干涸河道的喇叭口上,所以对来自沙漠的风暴更加敏感一些。在岳震往返的这几天里,拓跋月和沐兰朵收集了布哈峻所有能够看到的水囊,几口水井甚至都因为大量的汲水灌囊而水位下降,还好随着突击性的行动结束后,水井又都恢复了正常。 拓跋月牵挂着沙漠深处的爷爷,又在为古斯大叔担心,每天都还要跑到西边看看风势有没有小一些。诸般心事加上连日的劳累,不免有些花容憔悴,搬来和她一起住的沐兰朵自然要劝慰安抚,姐妹二人的交流也就比平日多了起来,两人不但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了解,关系也亲密了很多。 两女把岳震和救援队接进了营地,又一阵忙乱的安排布置,勒勒车和骆驼群安静下来后,三个人才拖着一样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岳震他们的毡房里。 看到接下包头的纱巾后,大嫂和月亮都是面带委顿的倦容,眼窝深陷。虽然有面纱遮挡,可是在风沙里劳碌的两个女人,脸上还是显得干巴巴失去了往日艳丽的光泽。岳震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心疼,尽管已经很累了,他还是坚持出去给她们端来了一盆清水。 “嫂子,月亮快来洗洗脸,这两天把你们累坏了。” “震兄弟你不也是一样吗。”沐兰朵不好意思先洗,一边把拓跋月推到了水盆前,一边摇头苦笑道:“呵呵,我们回纥人一样担心绿洲兄弟们,沐家和纳速两家为他们出力是责无旁贷,辛苦一些更是应该的。” 沐兰朵还提及,那森大管事的车队卸下牛皮后回去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听说他们这里急需水囊,大管事也派人送来了不少。 两人闲聊的中间,拓跋月已经简单的洗过,她更不能让嫂子用自己用过的水,所以连个招呼也没打,少女就一溜烟的端着水盆出去换了。 毡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气氛也变的有些尴尬起来。这些日子,岳震和沐兰朵各忙各的事情,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子单独相处了。沐兰朵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可是她知道这种尴尬多半来自沉默。 “听月亮说起你们做客锡丹部的情形,嫂子真的为咱们高兴!吐蕃的汗王承认了咱们的存在,从今往后咱就是布哈峻名符其实的主人!听闻个天大的喜事,嫂子开心的整晚都没有合眼哩。要不是因为这场大风,嫂子都有心大肆庆祝一番。” 说起这些,沐兰朵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感慨,满是疲惫的大眼睛里亮晶晶的,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气。 岳震能够体会到大嫂的心境,两家的先辈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也就是要在乱世中给子孙后代们打拼一个安身立命的家园。如今梦想成真,开心喜悦之余,不免还会追忆起先烈们的流血牺牲,情绪复杂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是笑笑,用心倾听着大嫂下面的话语。 “还有???”沐兰朵突然发觉,其实没有什么好忸怩的,少年眼中理解的笑意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未曾因为某些改变而变得疏远。 坦然迎着岳震的目光,她郑重的说道:“嫂子要谢谢你,谢谢震兄弟你为嫂子实现了当初的诺言。布哈峻回纥人也将成为赛马会的主人,回纥的帐篷上终于可以披挂五彩的华盖,这是回纥人的荣耀,嫂子更相信这也是我们乌兰部即将崛起的象征。” “呵呵,是件好事没错。”岳震从大嫂的话语听出了一些讯息,他很小心的措词笑道:“但是今年的形势不同于往年,赛马会前后可能有一些难测的变故。嫂子您该怎么准备还怎么准备,等兄弟我把绿洲人全部接出来后,咱们再静下心来,好好的商量商量。” ------------ 转山盛会·应战 第二百五十一节 救援队整装待发,然而连续刮了十几日的大风,却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周而复始的与阳光一起降临,随着光明退却。 心焦的岳震束手无策的等了两天后,与那些久居沙漠的的族人紧急商议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冒险出发。他们计划进入沙漠后,白天风大的时候停下来休息,夜晚凭借月光和星辰赶路,大家都在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现星光黯淡的阴天。 就在岳震顶着劈头盖脸的风沙冲进沙漠的时候,远在西夏国都兴庆府,正准备南返的申屠希侃,却被将要发生的一件事牵动了注意力,他决定留下来看看结果。 商队畅行无阻的随着任征进入西夏,申屠和任大公子议定,到草椤河后商队兵分两支,一队留在草椤河的集市,一队北上到西平。可是大队人马到达草椤河后,申屠先是有些诧异,等搞清楚原因,他的心态也随之起了一些变化。 兴庆府即将开始的转山会,让各路的商客蜂拥而去,像草椤河这样的边境大集市也不能例外,主要街道上热闹非凡,川流不息,仔细观察却都是匆匆北上的过客。 曾经在曲什见识到吐蕃赛马会的繁华,申屠当然也听说过西夏转山会的热闹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是商人逐利的心态,或许又是为了见识一下别样的商业风情,反正种种诱惑作祟之下,申屠希侃就马上找到了任征,和他商量改变行程。 申屠不明白自己的要求,为什么会让任征那样为难,暗自猜测分析一番,他忍不住有些不满。他觉得这是汇丰号的商队被人算计了,任征根本就是有意用他们来填补,草椤河、西平这个特殊时期的商业空白。 任征当然能够察觉申屠大掌柜的不快,百般无奈之下,任大公子还是同意了他改道兴庆府的要求。不过任征言明自己另有要事不能随同前往,商队仍然由铁鹞子骑兵护送。 有些歉疚的申屠希侃这才明白人家确有难言之隐,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再出尔反尔。临行之时,任征把铁鹞子领队叫道一旁,煞是郑重的嘱咐了好一阵子,申屠不明所以,也就权当是震少的这个新朋友很够义气。 商队到达兴庆府时,转山会已经开始了将近十日,正要迎来一个小高潮,但是心思细密的申屠,很快就嗅到了怪异的味道。 在他们到来之前,相府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为这支千人的大商队开辟了一块专属用地,而且竟然奢侈到用布幔把这片空地围了起来。商队进驻以后,申屠看到铁鹞子骑兵尽忠职守的在周围来回巡视,他不由得暗暗叫苦,如此阵仗,谁还敢进来和他们做生意? 但是事情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商队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布幔外面就闻风而来了大批的各族商客。护卫的铁鹞子也没有任何的刁难,只要是没有携带武器的人,都可以自由的进入布幔区采买交易。 做生意这种事当然不用申屠亲自出马,他就在喧闹的车队之间随意闲逛,自然就听到了不少关于转山会的新闻。 年年的转山会都是商旅如云,鱼龙混杂。酗酒闹事,打架斗殴在所难免,却也都是疥癣之疾,无碍大局。可是今年的转山会却变得异常火爆,滋事之人层出不穷,而且听说闹事的人主要针对维护秩序的天宁寺僧兵,双方已经发生了好几场大规模的械斗。 如此一来,大宋商队这边就成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申屠暗自猜测,可能是因为这里不但有全副武装的铁鹞子,还有相府的这层关系。 又过了一日,依旧在各个交易点上转悠的申屠,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真正的原委,骚乱的起源来自于一场被拒绝的挑战。 西夏国民风尚武,民间也并存着很多武术流派,其中以天宁寺和祁连山最为著名。 天宁寺历来都是西夏国的护国法寺,历届住持方丈也都做过大国师,而且寺中的好手僧人大多曾出任铁鹞子军团的教头,所以天宁寺一直被大家公认为西夏国武术圣地之一。天宁寺是武林人士在官方的代表,祁连山则是在市井民间最有群众基础的一宗武术流派,而其中又分成了大大小小很多的支流。在西夏素来就有‘东天宁西祁连’的说法。 转山会伊始,祁连山最有号召力的‘鹰爪派’和‘雁行门’就联名找上了天宁寺,提出要和寺中武僧当众切磋武技,为一年一度的盛会增色添彩。 传闻刚刚流传的时候,大家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嗤之以鼻的笑谈。天宁圣寺高高在上,又和军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鹰爪派和雁行门一定是想出名想疯了,才想出了这场自不量力的挑战。所以当天宁寺方面断然拒绝的消息传出来后,人们倒也觉得很正常。 谁也没想到风波过后,转山会的场面竟然变得有些失控。忿忿不平的两派弟子,便开始了向僧人们的挑衅,维持秩序的僧兵们被迫还击,打斗争执连环不断。 于是,转山会上又涌起了另一种传闻。鹰爪、雁行两派苦苦修炼多年,这一次的强势出击,就是要推翻天宁寺这么多年以来的无端压制。一时间,鹰爪派宗主的大小铁衣兄弟和雁行门的少年掌门石抹智,便被人们传的神乎其神,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申屠弄明白了缘由,也就一笑处之,在他认为这不过是江湖两大势力,为了名望和地位一场争斗而已。 直到数天后,天宁寺住持大国师迦蓝叶正式接受了两派的挑战。申屠这才想起来,西夏大国师和岳震的关系不一般,本来准备收拾回程的商队暂且逗留下来,申屠觉得应该关注一下这个事情,也算是对朋友有一个交代。 越是受人关注,各种各样的流言也就传得很快。双方比武的时间和地点,也很快就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 听闻这位来自南方的大掌柜要去看比武,铁鹞子领队愁煞心肠却也无可奈何。领队也只好带上几个亲信陪着申屠一起赶往天宁寺前的广场。虽然距离寺庙还很远,但是各个路口已经出现城卫兵丁的身影,很多企图接近看热闹的人,都被远远的挡开。申屠要不是有身穿铁鹞子军服的军人相伴,也根本到不了天宁寺的大广场。 穿过一层层的盘查,申屠越想越不对头。城卫兵早干嘛去了?为什么要等到双方的比武开始才出现?这明显就是一次针对天宁寺和迦蓝叶的阴谋。 真正到了核心地带的寺前广场,申屠就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广场上两方人马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并不拥挤,真正被放进来看热闹的人少之又少。所谓的转山会助兴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分明就是一个有计划有步骤的阴谋。尽管心生焦急,申屠也自知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把看到的都记在脑子里,回头再原原本本告诉岳震。 他们来到比武场近前的时候,双方弟子间的比拼已经结束,即便申屠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是衣色杂乱的那一方占了上风。而清一色的光头和尚们个个面带悲愤,想必是输的很不心服。申屠希侃踮脚往场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相对盘膝而坐的五个人。 他第一次到布哈峻时,虽然没有见到进了沙漠的岳震,却和迦蓝叶、法刀有一面之缘。 两位僧人依旧是那付波澜不惊,无喜无悲的淡然模样,也让申屠多多少少的放下心来,两位高僧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胡思乱想着,他看到法刀和尚站起来,也就不由自主的又往跟前挤了挤。 “石抹掌门,该你我上场了,战前和尚有一句话要与掌门交代清楚。”法刀盯着对面站起来的少年,声音很平缓不带一丝火气。 “法刀只是一个逃避红尘半路出家的和尚,并不是真正虔诚的佛教徒。所以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和尚也从未坚守过,如果石抹掌门还像刚刚你们那些同伴的战法,利用天宁诸位大师的慈悲心肠,招招以命搏命的话,呵呵,和尚我手中的刀只是为了战斗而战,不会顾忌什么杀生破戒,还请掌门人好之斟酌。” 场外响起了一片低声的议论和惊呼,大家这才真正认识了雁行门年轻的掌门人石抹智,只是很少有人能够想到,这位近来声名鹊起的人物,竟然是这样的年轻。 申屠望着身背双刀缓缓走向场中的少年,也不禁有些差异的暗自惊叹:太像了!这个少年的身材气势,简直就是岳震的翻版,只是这位异族少年的面容多了些棱角,比震少显得稳重老成。 石抹智规规矩矩的抱拳拱手说:“多谢前辈直言不讳,智也要提醒前辈一句,千万不要轻视我们晚生后辈。前浪后浪之间,自古英雄出少年。”礼罢,少年掌门人毫无花式的解下背上的双刀,把刀鞘丢到了一边。 法刀和尚不知想起了什么,明显是被少年的话语分了心神,短暂的失神一闪而过。法刀不禁摇头笑道:“以前和尚我,还真是瞧不上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娃。可是至打前些日子和尚结识了一位传奇少年,和尚就再也不敢小看年轻人了。早就听闻雁行门的雁行刀技冠祁连山,和尚今日正好见识见识,掌门人请吧。” “不敢不敢,前辈的刀为战斗而战斗,智和手中的双刀却是为了胜利而战斗!长辈还未出刀,晚生怎敢递招,长辈请出刀。” 唉???一直低头垂目的迦蓝叶,听过这两个人的对话。大国师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两个武痴不期而遇,恐怕今天真的无法善了。 “哈哈,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还嫩着哩。”笑嘻嘻的法刀和尚一步步向少年迫近,朗声笑道:“刀无处不在,该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出来。呵呵呵???石抹掌门若想取得胜利,第一步就是要将和尚的刀逼出来。” 少年掌门显然有些始料未及,迟疑间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气势稍弱之间法刀和尚更是得势不让,大踏步的抢身上前。 “哈哈哈???和尚看来,石抹掌门的这两口刀就不错,借和尚一用如何?”老僧人空手健步迎敌,长笑声中更显豪气冲天,又惹来场外一片压抑的惊呼。 眨眼间两条身影就缠斗一起,申屠希侃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喘不过气来的难受感觉让他闪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还未参加战斗的三人身上。祁连山一方还有两位青衣老者,而天宁寺只剩下大国师还在那孤零零的安坐。申屠不由又替震少的两位朋友担心起来,眼睛不经意的游离巡视中,前方一个背对着他的一个俏丽身影,让申屠猛地一愣。 申屠赶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的辨认着似曾相识的身影,看了好久他还是无法确定。摇摇头,他轻声自言自语。“不可能,那位是金枝玉叶的天之娇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只是一个洞察敏锐的商人,当是他的注意力被战斗所吸引,没有通过周遭的种种迹象来辨明那个人的身份。或许看得再仔细一些,他就能从那个少女的周围看出一些端倪,而且还会看到另一个眼熟的背影。 被他否定的猜测其实是对的,在前方大约二十步的地方,背对着申屠负手而立的少女正是大宋帝姬柔福,她的侧后方站着龙如渊和一干龙家护卫。 就在申屠略一分神的功夫,激斗的战场上爆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脆响,清晰可辨的闷哼声中,两条身影乍合又分。 蹬蹬蹬???猛然分开的一僧一俗各自向后退了几步,围观者又是一片哗然,因为石抹智的右肩已是衣衫洞开血迹斑斑。申屠当然不会关心他的死活,赶忙就把视线投向了法刀,看见老僧人只是脸色差一点,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申屠的这才稍稍安心。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场外的柔福和龙如渊却一眼就看出来,法刀和尚所受的伤害要比他的对手重,老僧人执刀的左臂已被对方的刀气所伤。虽然在旁人看来,法刀僧依旧坚定的左手握刀凛然而立,但是在帝姬和她身后的这些人眼里,老和尚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 “好了,法刀退回来吧,这一场我们还是输了。”一声叹息,大国师迦蓝叶站起来缓步走入场中。 ------------ 干脆认输·宿怨 第二百五十二节 法刀和尚眼中精芒一闪,嘴巴动动便懈了气势低头不语。自家事自己最清楚,雁行门少年掌门的刀气已经侵入左臂的经络隐隐作痛,他现在是咬牙忍着,受创的臂膀才没有颤抖。法刀明白以迦蓝叶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为了胜负的虚名继续战斗。 他之所以忍下来,也绝不是无力再战,而是因为法刀更担心大国师下面的处境。鹰爪派的宗主大小铁衣兄弟还没有出场,还有观战人群中那个来路不明的蒙面少女,至从她率众出现以来,法刀一直都能感觉到她对大国师怀有深深的敌意。 “呵呵,石抹掌门也回去包扎一下吧,这一场我们天宁寺认输。”迦蓝叶双手合什对石抹智微微点头,眼睛则看向了他的身后。 大国师视线及处,石抹智身后的那两位青衣老者站起身来,其中留着长胡子的老者中气十足的笑道:“哈哈哈???大国师果然胸襟宽阔,令人钦佩。石抹贤侄请下去包扎休息,就让我们兄弟与大国师把这出戏唱完吧。”说着二老者并肩走过去,驻足在迦蓝叶的对面。 “那里,那里,一别数年两位铁衣宗师风采犹胜往昔,足见祁连一脉励精图治,老僧甚感欣慰。”迦蓝叶含笑合什与两位老者点头,言谈话语间好像刚刚的争斗从未发生一样。 那位青衣长须老者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抱拳谦虚客套一番后,腰板一挺道:“天宁寺武学威震大夏,祁连各派仰慕已久,我们兄弟更是屡怀朝圣之心,却无缘一窥天宁绝学。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兄弟二人厚颜向国师请战,恳请国师不吝赐教。” 迦蓝叶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说:“宗师过谦了,武术之道各有长短,天宁寺从不敢自居大夏门派之首。关于今日的比武吗???”大国师停顿下来,眼睛也离开了两位青衣老者而环视全场,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今日比武到此结束,老僧代表天宁寺认输。祁连诸派多年来精研武学,勤耕不辍,为我大夏培养了无数的英才,老僧身为大夏国师,自当代朝廷谢谢诸位。还望你等再接再厉,勿忘大夏以武立国之训,让武道之精神在大夏发扬光大。” 国师痛快干脆的认输,四周一片哗然,鹰爪派铁衣二老的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四目对望做着无声的交流。 “原来国师眼中祁连一脉竟是如此不堪,就连与国师公平一战的资格都没有?”一直阴沉着脸的短须青衣老者说着话上前了一步,一双眼睛逼视着迦蓝叶。 听他们两兄弟句句话不离祁连山,分明就是要把天宁寺推上众怒的浪尖,迦蓝叶平静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怒容。闪念之间他还是平息了心中的火气,双手合什摇头笑道:“铁衣老大此言差矣了,佛曰众生皆平等,在我迦蓝叶眼中更没有什么天宁与祁连之分,你我都是大夏臣民,只不过各守一方天地,各自苦乐而已。” 迦蓝叶话音未落,铁衣兄弟中的老二,就是那个长胡子的也是一步上前,大声道:“那就好!那就请国师接受我们兄弟的挑战,也好让在场的武林同道看看,看看我大夏国的国师与草民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一样可以同场切磋武技。” 面对咄咄逼人的大小铁衣,迦蓝叶的眉头一皱,淡定如水的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垂首冷声说:“既然两位宗主如此坚持,老僧便再次应下鹰爪门的挑战。转山会后,本国师一定亲上祁连山,领教鹰爪绝学!”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大国师已经动了真怒,西夏国也尽人皆知,这位大国师并非一团和气的善男信女。最近国内就流传着,他率僧兵深入吐蕃追杀马贼的事迹。 成功的激怒了国师,大小铁衣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便又被迦蓝叶后面的话弄糊涂了。两兄弟明显准备不足,一时顿觉进退不得。 “隔日不如撞日,大夏武林英雄尽在此处,大国师就让我等开开眼吧。” 祁连山那边的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顿时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什么‘大国师莫非怕了?’什么‘谁知道国师敢不敢上祁连山?’等等之类叫嚣的言语此起彼伏。松了一口气的铁衣兄弟看到了大国师的脸色愈来愈冷,一对眼神,两人双双从怀里掏出寒光闪闪的指套,套在了手上。 “呵呵呵???”当迦蓝叶的脸色冷到了极点,他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尽带嘲弄不屑的味道。 “看来本国师顾念香火的好意,被你等视作了驴肝肺。哼!若我迦蓝叶把你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还配领袖大夏武林!大小铁衣废话少说放马过来,快快动手!莫浪费时间耽误了本国师料理家务事。” 谈笑间大国师的僧袍无风自动,他迈步走向凝神戒备的青衣二老,周围的喧嚣随着迦蓝叶的脚步戛然而止,众目睽睽下的激战一触即发。 “且慢!迦蓝???” 一声突兀的清叱让紧绷绷的气氛为之一松,惊讶的人们循声望去时,面垂薄纱的少女却又愣在了那里,没有了下文。一直密切关注的申屠希侃打了个激灵,少女熟悉的声音让他听出来,原来真的是大宋帝姬驾临。 她为什么要出言阻止?又为何吞吞吐吐?难道帝姬也知迦蓝叶与震少关系不浅? 诸般疑问在申屠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不由得想起震少身边另一位少女,一向自诩从容镇定的大掌柜一阵心乱如麻,竟然做贼心虚似的往后退了退。他不知帝姬一旦看到了自己,会问起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柔福此刻的心绪虽然不像申屠那样乱,却也是一头雾水深陷迷惑,那是因为她本来完整的一句话,被迦蓝叶最后的那句‘家务事’硬生生的拦腰打断。 异变突起,心头大乱的绝不止他们两个,场中刚刚调息平顺的法刀也是身躯一震,慌忙转眼看过来。迦蓝叶语带隐讳却让他一下子明白,此少女是何许人也。 “唉???”气势暴涨的迦蓝叶一声轻叹,颓然止步,对近在咫尺的钢爪视若无睹,大国师竟然仰头望天苦笑道:“小友稍安,待老僧赶走这些大煞风景之人,你我再叙不迟。若是我等这些粗浅招式难入法眼,小友尽可随法刀入寺用茶,老僧稍后即到。” “国师且慢!”看到迦蓝叶一番交代又要迈步上前,柔福一敛心神开口道:“昔日国师在巴蜀的种种行径,本宫记忆犹新,你我故人不假,是敌非友更不假。但是大国师这句没来由的家务事,令本宫甚为不解,国师可愿为本宫解惑?” 迦蓝叶还是没有回身与少女对视,他依然是那付苦笑的模样。“小友既知你我是敌非友,又何必阻止老僧?我与他在吐蕃断断续续的相处了半年有余,所以你我之间的过节,在老僧心里已然变成一桩家务事了。” “他!???” 虽看不到薄纱后少女的表情,法刀却清楚的看到了那层薄纱,一阵阵的颤动。 申屠、法刀,甚至连柔福身后的龙如渊都知道,大国师所说的‘他’是谁,几人心态各异却要数柔福的心绪最难平静,真可谓,怎一个乱字了得。 一路西来,愈是接近几国国境,柔福的一颗芳心就愈是焦灼混乱,她每时每刻都在强迫自己不要想起他,不要想现在离他越来越近。临行前向静真师太诉说的决然犹在耳畔,可是她终于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她顽抗着那种莫名诱人的引力,也在与胸膛里的那颗心交战不停。 几夜月波凉,梦魂随月到兰房。残睡觉来人又远,难忘。便是无情也断肠??? 此刻猛然间从迦蓝叶的嘴里听到他的讯息,少女一阵恍惚,往事如开闸之水奔涌而来,依然那样清晰,依然那样扯着心扉,让人心慌。西来的路途上,只有心中那点对迦蓝叶的怨愤,才能让柔福抽离天人交战之苦,此刻的她也唯有用愤恨,才能止住将要夺眶的清泪。 “好,很好!大国师既知你我过节未了,又怎能将负债之身交与旁人?”少女暗咬银牙,断然挥手道:“龙如渊,你去把那两个人料理了,好让本宫和大国师一了夙愿。” “属下遵命!” 龙家少主依旧是紫衣飘扬,干脆的躬身领命后,龙如渊面沉如水,迈步而去。 “哪里来的无知小儿大放厥词!难道家里没有长辈管教?”柔福与迦蓝叶的对话,大小铁衣听得真真切切,眼见来路不明的女子发号施令,紫衣少年竟然真的气势汹汹而来,铁衣老二怒极反笑道:“哈哈,国师的小友很欠管教啊!” 迦蓝叶一看要糟,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他的指桑骂槐,大国师横跨一步挡住了作势欲扑的龙如渊,沉声道:“龙公子且慢,请听老僧一言。” 龙如渊被迫刹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帝姬,却忘记柔福薄纱遮面也遮住了脸上的表情,他只好转回眼睛与国师对望,心里希望能听到帝姬给一个明确的指示。 “老僧早就听闻如渊公子少年英雄,小小年纪便接掌了家主之位,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不凡,龙家后继有人,老僧很是欣慰呐。”未等到柔福开口,却见迦蓝叶双手合什微微点头,面对一代宗师的江湖礼节,龙如渊也只好抱拳拱手,挤出一丝笑容。 “老僧曾与龙家几位更夫有一面之缘,老更夫们身体可好啊?” 川中龙家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族中秘辛就算寻常的龙家弟子也是知之甚少。大国师轻描淡写就点出了家族的最高机密,龙如渊慌忙收起毫无诚意的笑容,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说:“好,好,几位老祖宗依旧龙精虎猛,多谢大国师挂念了。” 看到龙如渊竟然莫名其妙的停在那,与迦蓝叶寒暄起来,面纱后少女娥眉一蹙,好似清嗓子一样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表情随之一僵,龙如渊苦涩的笑笑道:“国师见谅,如今晚辈已经投身大宋朝廷,食官家俸禄身不由己。您看???” “呵呵???”迦蓝叶微笑点头表示明了。“公子无需介怀,老僧也与公子一样,顶着这个国师的名头颇多牵绊。还请公子暂且忍耐一二,这里究竟是大夏国土,让老僧与你家殿下去化解此事如何?” 龙如渊为难的点点头,负手站在了原地,迦蓝叶给那边的法刀使了个眼色,抬腿向柔福这边走去。 望着西夏国师迈步而来,柔福没来由的一慌,刚刚压下的复杂情绪又涌上心头。淡定从容的老僧人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他们重逢的背后,许许多多的事情早已面目全非。少女勉力收摄心神暗自感慨之余,忍不住想起了上次见面时,与迦蓝叶相伴的中印和尚,也想起老和尚的那句劝告。 娃娃,你们的缘分不在这一世,莫要耽误了自己。 一世?缘份?人真的能有下一世吗?缘份二字为何是如此的玄妙?却又是如此残酷的捉弄世人?心中的宿敌慢步走来,少女却恨意全无,神难守舍。 “殿下别来无恙?令叔父和那位静真师太都还好吗?”迦蓝叶走到距离柔福很近的地方才停住了脚步,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大国师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柔福的身份,眼下因为祁连山众人的介入,让他们之间的约定变得复杂起来。 “哼!虚伪!大国师您认为苦练一生的武人被您破了真气,还会很好吗?” 迦蓝叶露出了一个艰涩的笑容,合什垂头叹道:“嗨,天宁寺与残门我们的过节,不单前后牵扯了两代人,而且也让很多的无辜丧失了生命。老僧恳请殿下稍安勿躁,等我处理的眼下这件事,你我再做一个了结如何?” “不行,本宫还是那句话,大国师你何苦这般虚伪?”柔福也跨前一步,两个人已经是面对面,距离很近。“就好像眼前的事情一般,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针对你的阴谋,国师你却仍要假惺惺的故作姿态。本宫不想知道,国师你为何要这般委曲求全,可是你我决战之前,本宫是决不允许其他人伤害你的。” ------------ 残刀断剑·清场 第二百五十三节 要是换个人敢这样藐视他,迦蓝叶恐怕早已出手教训了,唯独眼前这个少女让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报以一声苦笑。 “呵呵??殿下以为老僧是纸糊的不成,什么人都能轻易的捅破?” “那也不行!就算大国师你功力通玄,可是一场激斗下来,体力真气必将受损。本宫跋山涉水千里而来,可不是为了捡这个胜之不武的便宜。” 迦蓝叶被呛得直翻白眼,却又忍不住摇头讪笑道:“呵呵,老僧不知殿下的功夫,比那个三脚猫的家伙强多少,可是殿下不让须眉的霸气,比他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呵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僧我时运怎么这般不济,偏偏遇到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麻烦。唉???” 柔福芳心一荡,不觉有些痴了。迦蓝叶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讥,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听起来更像是故友亲朋之间的调侃。 看来老和尚说的不假,和尚竟然把这件事当做家务事了。少女的心头又是一阵迷乱,怔在那儿胡思乱想。 大国师这边与来路不明的女子有说有笑,那边指套钢爪的铁衣兄弟不爽了。老大恼哼哼的扬声喊道:“大国师一意的拖诿搪塞,未免也太不干脆了?贵友虽然目无尊长信口开河,但我们兄弟大人不记小人过,国师还是快些移步一践战约吧。” “放肆!无知老儿好大的狗胆!”铁衣老大顺口说出的‘小人’二字,彻底激怒了安静的龙如渊,龙家少主一声怒喝跺脚腾升而起。 身法同样够快,也一直警惕的法刀眼睁睁的看着少年从身旁闪过,法刀和尚吃惊之余又不禁心中大凛。因为紫衣少年第一个动作竟然是假的,人家早已把法刀的拦截计算在内,虚晃一招,翩然而去。 “有人养没人???” 法刀骇然转身看去,也只听到了铁衣老二的半句话。眨眼间,铁衣兄弟便身陷苦战,难有骂人的心思和时间了。 龙手印变化多端,刚柔并济,是龙家传承数百年的独门秘技,亦是这个家族屹立川中江湖百年不倒的支柱之一。龙如渊年少却得天独厚,除了他自身天资极佳,嫡传的身份更是让整个龙氏家族视同拱璧,数位宗师级的龙家人,十几年的心血都倾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龙如渊也没有令家族失望,虽然还不能将龙手印发挥到极致,像他这样的年纪,十之七八已是难能可贵的了。 祁连鹰爪派,据说是山中猎民所创,灵感就来自于在祁连峭壁上筑巢的苍鹰。经过千百年的淬炼进化,铁布衫和鹰爪拳已然自成一系且功法独特。 鹰爪派弟子入门先练金钟罩铁布衫,练到浑身上下坚如牛皮,才有资格去修习鹰爪功。所以这个门派鲜有少年成名的高手,鹰爪弟子们的青春岁月都消磨在了无休止的捶打之中。 也正因为如此,鹰爪派的成名人物个个老而弥坚,非常的难对付。专破内家真气的锋利钢爪,辅以刀枪难侵的铁布衫,鹰爪派也一直都被认为是可以和天宁寺比较高下的。现今这两位宗师大小铁衣,更是将合击之术练到炉火纯青,四只钢爪撕碎过无数武林名家的梦想。 因而现在的龙如渊,并不像场面上看的那样轻松。龙家拳掌讲究的是形与势,大开大阖之间犹如龙腾虎跃,把铁衣二老迫离身侧,使得鹰爪派善于近身缠斗的优势无从发挥。 可是两位老者的四支钢爪,招招不离他四肢的关节,也让龙如渊很难尽展拳脚,往往是挥掌出拳到中途就不得不被迫收回。缚手缚脚,憋屈的滋味让他不禁心生焦躁,心念里有了要速战速决的打算。 念头一闪而过,机会也是转眼即至。长胡子的铁衣老二踮步闪到了龙如渊身后,双爪一上一下分袭他的背心和腰眼;二老配合多年,心有默契,正面的铁衣老大也是一声清啸,双臂暴伸抓向龙如渊的两个肩头,旨在不给他转身的机会。 “来得好!”断喝声中龙家少主双手化掌为拳,直轰铁衣老大的胸口,根本无视抓向肩头的钢爪。 他们这边骤然开打,柔福和迦蓝叶也只好停下交谈,密切的注视着。看到龙如渊一心与正面来敌硬碰硬,好像忘记了身后还有一对利爪。柔福皱起了眉头。 “好,龙家的少主人果然犀利。”迦蓝叶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彩,点头轻赞,显然是看出了龙如渊真正的杀招。果然在大国师的赞许声还未落下,三人的战局就突然扭转,前后夹击胜券在握的大小铁衣,同时陷入了危局。 正面的铁衣老大只为扰乱龙如渊的心神,怎肯用自己的胸口去换他的肩头?见他悍然无惧的挥拳捣来,铁衣老大自然是收力疾退,但双爪还是微微合拢,希望能给龙如渊的臂膀造成一点伤害。 见少年一心应付自家兄长,后面铁衣老二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他的双爪已经将要碰到少年的的衣袍。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龙如渊的上身猛然前倾,不但拉开了与背后钢爪的距离,更狠的是那记后撩腿,闪电般的踢向铁衣老二的膝盖。 铁衣老二骇然色变,电光火石间再做其他的动作显然已经来不及,他咬牙将抓向龙如渊腰间的单掌下沉,拼的是一个快字,期望能用手掌压住少年的小腿。如他所愿,龙如渊的脚眼看就要够到他的膝盖,掌腿相遇,一阵大力传来,铁衣老二借力倒飞出去,落地时酸麻的臂膀以及险象环生的惊悸,让这位老者着实的出了一身冷汗。 堪堪脱险的铁衣老二也没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拍在龙如渊小腿的掌力,却被少年借去变为助力,面对铁衣老大的龙如渊骤然加速,像一根横飞的木桩撞出去,而这根木桩的最前端就是他的一双拳头。 本来是虚晃一招,悠然退走的铁衣老大猝不及防,想躲开已经是绝对不可能了。 “吼!”铁衣老大一声暴吼,双爪猛合之间硬气的挺起了胸膛,就算龙如渊双拳击到了他的胸膛,他那双锋利的钢爪也将抓进龙如渊的臂膀。 虽然龙如渊有把握让这个老家伙吐血,但他绝不想看到手臂被抓得鲜血淋淋,无奈之下他只好曲臂环抱,双肘磕向铁衣老大的手腕。临时变招,速度立减;狭路相逢,悍者占先;一快一慢,一悍一惧,便高下立判。龙如渊磕开了铁衣老大的双臂,但是略显拖泥带水,被老者的钢爪扯碎了衣袖。 布缕飞扬中两人都暴退几步,铁衣老大气息紊乱呼呼大喘,龙如渊却是怒目圆睁作势又要前扑。 “住手!”冷厉的呵斥出自柔福之口,少女负手而立冷冰冰的喝道:“回来!不要再给我们大宋武人丢脸了!” 龙如渊顿时俊脸通红,双拳紧握了一下却也黯然低头,一声不响的向回走来。当他走过迦蓝叶的身旁,大国师微微一笑说:“呵呵,如渊公子莫要气馁,刚刚那一式‘龙摆尾’已有**分神韵,假以时日???” “哼!”柔福冷哼着打断了大国师的鼓励之词。“若是老家伙不戴那个鹰爪子能够撮掌为拳,他的那条腿就已经废了!” 侧目向大国师挤出些许感激的苦笑,龙如渊默然回到柔福的身后,从煞白的脸色上不难看出,刚刚发生的一切对这位龙家少主的打击不小。 “好了,虽然铁衣兄弟对殿下稍有不敬,但还是看在老僧的份上就此揭过吧。”迦蓝叶双手合什,垂着眉头说:“请殿下入寺稍做休息,待老僧处理罢这些恼人的俗事,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殿下请???” 不知面纱后面少女的眼睛看向那里,大国师只能听到她冰冷的声音。“若是在大宋,这两个没长眼睛的老头冲撞了本宫,罪该当街处死!本宫就给国师这个面子,不取他们的性命只要那四只爪子!来人,把本宫的兵器拿来。” 两个龙卫听闻快步上前,两人手里赫然捧着‘残门’的一对奇刃,残刀,断剑。 将一双绝世凶兵拿在手里,柔福突然语气一转轻声笑道:“咯咯???大国师你好好准备吧,本宫热身后,咱们就算算那笔陈年旧账。” “殿下且慢!请听老僧一言。”迦蓝叶一看要坏,赶忙快步挡在了少女身前。“殿下为老僧而来,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殿下是千金贵体,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这些鲁莽的武夫打斗,殿下还是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了。” 此时他们距离铁衣二老那边已经不远,国师情急中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所以这番息事宁人的劝解就一字不落的被听了去。 鹰爪派地处偏僻,对‘残门’的过往及历史不甚了解,当柔福手执残刀断剑亮相时,并未给铁衣兄弟造成很大的惊撼。可是他们从迦蓝叶嘴里听到‘殿下,千金贵体’之类的话语,两兄弟的心里开始发毛了。 刚刚那个少年的身手绝非泛泛之辈,却也只能是这个女子的护卫,而且还被训斥的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可见这个女子的身份绝不简单。 铁衣兄弟虽然有人暗中撑腰,但很明白眼下鹰爪派与天宁寺还不能同日而语,大国师对这个女子尚且笑脸相迎不温不火,他们更才得罪不起。所以迦蓝叶将他们说成鲁莽的武夫,两兄弟也只是咽咽唾沫忍了。 他们忍了,柔福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少女轻声一笑吹拂着面纱微微摇摆。 “大国师刚刚还说众生皆平等,怎么转眼就变了一副腔调?习武之人强者为尊,谁的拳头硬谁的话就是真理。当初巴蜀残门之变,大国师已经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本宫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国师还是退到一旁吧,若本宫连这两个老头子都奈何不了,还妄谈什么为残门一雪前耻?” “唉???”迦蓝叶没有让开去路,摇摇头苦涩的叹道:“殿下如此执著,老僧也无话可说。但是殿下大可不必用不相干的人立威,残门宿怨与今日之事,皆因老僧一人而起,也就由老僧一人来承担吧。” 郑重其事的后退几步后,迦蓝叶中气十足的喝道:“法刀与天宁诸弟子听令:寺门前百步内清场,不听劝阻近前者后果自负!” 法刀深深看了一眼国师的背影转头而去,和一干闻声而动的天宁寺僧人,四下去劝离围观的人们。迦蓝叶则对柔福释然一笑,盘膝坐下说:“以老僧看来,殿下的佛家真气另辟蹊径已臻大成,残门功法招式更是威势惊人,呵呵,老僧这样做也是预防万一,殿下稍等,你我即可放手一搏。” “也罢,既然国师不愿假我之手打击那些人,本宫也无意横生枝节。但愿你我战后,国师你还有这个能力” 柔福垂下手中的刀剑,头也不回的命令道:“龙如渊带着你的人退下,就算本宫血溅当场,也不许你们靠近一步!” 龙如渊跟随柔福的日子已经不短,他自然深知帝姬千岁的脾气,短暂的挣扎后,他摆摆手率龙卫们往后退开。退到距离二人大约五六十步的地方,龙如渊示意龙卫继续后退,而他自己却停下了脚步。 “哼!退下!”还未等他站稳转身,柔福的冷哼就直冲他的耳膜,龙如渊脚下一晃,不由自主的迈开大步赶上了那群龙卫。 这一幕落在迦蓝叶的眼里,大国师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好似心无旁顾的入定了一般。 法刀是直奔铁衣二老去的,走到他们面前后法刀没有只言片语,只是伸出单掌做了一个请你们退后的手势。铁衣兄弟俩对望了一眼,转身就走,法刀冷冷的看着他们指挥祁连各派的弟子,退出了百步以外。 看到众人皆退,只有石抹智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原地,法刀和尚冰冷的眼睛里浮上一丝暖意,他皱皱眉头,走向这位年轻气盛的掌门人。 清场的僧人眼看就要来到面前,陪着一起来的铁鹞子将官拉起申屠离开,忐忑不舍的申屠希侃半转身之际,不由得回望大国师与柔福。一眼望去,少女和僧人遥遥相对,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冲动,他想要跑过去劝劝他们,请他们看在震少的份上??? 他奋力甩开铁鹞子将官的手,刚要迈步的时候,迦蓝叶的声音,神奇的在他耳边响起。 ------------ 回首萧瑟·浴血 第二百五十四节 “申屠掌柜大可放心回去,老僧曾与师弟有约在先,今日之事大掌柜不必担心。但是掌柜谨记,商队近期不要再来西夏了,是何原因,迟些你们自会明白。”申屠希侃惊骇的刹住了脚步,愣了片刻他才释然转身。他想明白对于迦蓝叶这样的高人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柔福的身躯明显的一颤,薄纱后的眼睛显然是在盯着垂头的迦蓝叶。 “呵呵,大国师难道忘了残门的‘束音如线’也是出自天宁寺?国师隔空传音,莫非就是想让本宫听到,大国师你还有一位神秘的师弟呢?” 迦蓝叶微微一笑中抬眼四顾,天宁寺僧人已经完成使命,除了法刀和石抹智,其余的人都退出了百步以外。摆摆手示意法刀也赶快远避,迦蓝叶站起身笑道:“殿下误会了,只是老僧与申屠大掌柜的后半句话,确实不能被旁人听去,老僧并无意在殿下面前提起什么人,老僧与殿下的种种因果与他人无关。” 另一边的法刀没有躲开,他与石抹智并肩而立,两人同时扭头对望了一眼,又同时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好,说得好,国师与本宫的过节无人能解,本宫现在就要替残门上下讨个公道!国师你准备好了吗?” “嗨,公道自在人心,殿下请动手吧!”大国师话音落地,微微的一侧身也不见他摆什么架势,还是一如往常含笑垂手,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看着柔福的面纱,仿佛已看穿了遮住少女容颜的薄纱。 无数次设想过眼前的情景,柔福握着断剑的手掌里,有些湿乎乎的。巴蜀残门之变,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冬季,却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那般鲜活灵动。 时光飞逝,漫长的磨练与等待,距离目标不过一步之遥的少女,有些紧张,更有些没来由的慌乱。 看着眼前浑身上下皆是破绽的僧人,柔福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是害怕这一刻的到来,而是害怕这一刻的过去。一年多来,对这位老僧人的的怨恨,已然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个支柱。可是今天过后,自己如愿为静真师太出了这口怨气,明天将会怎样? 回到大宋继续做那个‘招讨府总管’,做那个躲在皇室黑暗里的一个影子? “吭吭???”迦蓝叶的轻咳拽回了柔福有些失控的思绪,大国师又垂下眼睛悠然吟唱道:“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少女娇躯微颤中,不觉随声附和,喃喃低语:“刹那芳华??刹那芳华??” 梅家桥头与君邂逅,惊鸿一瞥却永驻心头;西湖上鼓浪御风,风驰电掣却深深的刻在了脑海;妙明寺、临安监牢???无数个刹那在少女心头闪过,不知不觉间一滴清泪滑过粉腮:原来我的芳华早已逝去,早已被他带走。 “多谢大国师教诲,原来是本宫太贪心了。”柔福对着大国师盈盈而礼,再直起腰身时,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已是迥然不同。 迦蓝叶欣然合什低语道:“佛渡有缘人,是殿下心种慧根,老僧不敢妄言教诲。殿下既已堪破前尘往事,何不振作精神你我一战?即是刹那,那就让它大放芳华吧!” “好!如您所愿,本宫得罪了!”脆生生一步上前,柔福将握剑的左手背于身后,右手的残刀轻鸣着飞旋而起,细丝牵引的刀身瞬间就如百花怒放,刀影化作片片花叶组成一股旋风卷向迦蓝叶。 “来得好!”被刀气所迫,迦蓝叶微微眯起了眼睛,却也在一声喝彩声中挺身而上,眨眼就淹没在刀影花叶之间。 叮叮当当,几声清脆悦耳的金石相击,密集环绕着大国师的刀影明显减少,这也让远远围观的人们看清了他的身形。 此刻的大国师双臂轻扬,犹似在万花丛中捕蝶逐蜂。时而像翩跹落于平沙之雁,衔羽梳翅闲庭信步,时而又像踏浪而来的探海夜叉,顾盼生威臂影重重。迦蓝叶双手每到一处,也必有一片刀影化作的花叶蓦然不见。叮当呤隆之声不绝于耳,如果你闭目倾听,宛若一串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叮当,嗡嗡??? 最后一片刀影被大国师抬手拂落,倩影和光华同时一闪,残刀又飞回柔福的手下,细丝牵挂着的半片刀身,轻轻的摇动几下后趋于平静,仿佛未曾动过一样。 迫退残刀,迦蓝叶也未趁势进击,大国师其实也并不像外表那般气定神闲。他深知这不过是华美乐章前的一小段序曲,真正严峻的考验还未到来。 “呵呵???大国师果然坚若磐石,本宫的这一式‘借花献佛’也只好无可奈何花落去了。”正如迦蓝叶所料,柔福面对强敌不馁反喜,因为她身在临安很少有与人较技的机会,就算福亲王偶尔也来和侄女比划比划,却也都是点到即止,不痛不痒。和大国师这样级数的高手过招,让少女体会到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他们这边酣斗暂止,法刀、石抹智还有百步外的祁连山众武者,这才从目眩神迷中醒转,铁衣二老相顾骇然失色,又不由暗自庆幸。若是刚刚为了赌一口气与这女子冲突起来,他们绝不可能像迦蓝叶这样应付自如。 略一思量,柔福扬声道:“闲暇之余本宫曾琢磨几招残刀技法,本是用来附庸风雅。既然借花献佛不成,大国师且听本宫赋一首‘定风波’如何?” “呵呵,殿下绝技已令老僧欲罢不能,请!”迦蓝叶目闪精芒,长笑一声,也丝毫不敢大意的脱下袈裟放到一边。 转身回来时,大国师若有所思的点头笑语说:“定风波,好,好彩头!如果老僧没有记错的话,定风波上下阕整整六十二字。咱们就以这六十余字为限,待殿下诵罢,老僧若是不能夺过殿下手中的残刀,这一场就算我迦蓝叶输了,老僧这付皮囊亦听凭殿下处置!” “哦?!”不仅柔福的声音略带惊诧,距他们较近的法刀和石抹智双双一愣,百步外祁连山各门派中那些耳力好的高手们,也是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 “也好,既然国师如此自信,咱们就速战速决,省的纠缠不清!”柔福干脆的一跺脚,却是出人意料的大踏步后退,迦蓝叶不明所以微微一怔,少女的第一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随着抑扬顿挫的两句出口,柔福的身体也以迦蓝叶为中心缓步绕起了圈子,第二句句尾的‘行’字落下,少女陡然加速带动着凝神的大国师也跟着她转起来。如词中所述,柔福一声鹤唳凤鸣般的清啸,残刀激射而至,迦蓝叶凛然心惊戟指点去,这才明白少女已将残刀重新改造,让这把古怪兵器能够远距离的闪击,变成了一柄类似链子刀一样的武器。 残刀眨眼即至,眼看就要触到刀尖的迦蓝叶猛觉不妥,急忙收指侧身,一道犹若实质的刀气擦着胸前的衣服飞过,虽然隔着衣物,他还是感觉到了刀气的阴寒迫人。 刀气掠过,残刀却攸然不见,一丝凉意从加蓝也的后背窜上头顶,丝牵断刀收发自如,还能迫出如此犀利的刀气,柔福的技法功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沉重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迦蓝叶深知不能在原地过多停留,晃身急闪的功夫,又一道刀气贴着耳轮而过,残刀也在脑后一顿又被柔福收回。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轻吟低唱里,柔福围着大国师愈转愈快,残刀如奔雷似闪电射向这个大圈子的中心,刀刀不离大国师的前后左右,霎那间刀气纵横很快就波及了四周。 石抹智与法刀几乎是同时出刀,也同时连声闷哼着一边挥刀劈砍,一边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后退。雁行的少年掌门身带刀伤,一时应接不暇便被飞旋而来的刀气碰上刀身。石抹智钢刀脱手,当啷落地,法刀见势不好一把拉起他飞奔而退。 两人一直退到祁连山各派的身前,才算脱离了刀气攻击的范围,再回头看去,战团里的两个人,已经变成两个模糊不清的虚影。 脚踩子午步围着迦蓝叶高速旋转的柔福,每出一刀必换一个身位,奇快的速度让围观人们产生了错觉,就好似少女突然变出了无数的分身,这些若有似无,乍隐乍现的分身正在围攻圈中之人。 而随着对手一起旋转的迦蓝叶,此刻在人们眼中化作了一个飞转的陀螺,这只陀螺也在四周刀影的压迫下,不停的扭曲变形。 法刀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不在战局之中,无法设身处地感受大国师的心境。可是以他看来,大国师现在自保都有问题,更不谈不上什么反击夺刀了。怕什么就来什么,飞旋的少女蓦然一顿,词句再次响起。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顿挫之间柔福突然逆转起来,却依然是双臂如蝴蝶振翅,不见半分停歇。 被刀芒刀气逼迫的迦蓝叶,却没有时间停下来调整转动的方向,于是在观战者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幅奇景。一内一外,一正一反,两条淡淡的身影之间,尽是令人目眩的刀浪。 另一个方向百步外,申屠希侃的一颗心业已提到了嗓子眼。刀气迷漫时,铁鹞子的几位军人挺身把他挡在身后,越过前面的肩头,战局中的两个身影晃得他一阵阵头晕,可是他更清楚的听到柔福帝姬已经诵出了四十几个字,整首词将近尾声。让他心焦的是大国师不但毫无还击的态势,而且还显得有些穷于应付。 就在所有人为迦蓝叶捏着一把汗的时候,战斗中的两人变化又起。 激旋的柔福身形骤然一定,回到手下低垂的残刀也没有再击向大国师,只是在细丝的牵引中一上一下跳动着。 “回首向来萧瑟处???” 柔福念出的七个字还飘在空中时,压力顿减的迦蓝叶却没有停下,陀螺一样高速旋转的身体猛然一斜,仿佛平地挂起的一阵旋风,向柔福席卷而去。大国师终于由守转攻,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首苏轼的定风波已经被少女吟诵了五十三字,迦蓝叶能在念出九个字的眨眼之间,做些什么呢? “归去。” 疾转急停的迦蓝叶瞬间即至,当他探臂抓向柔福手下的残刀时,大国师愣住了。 刀呢?刚刚几个呼吸前劲气四溢的残刀,好似少女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一起落进土里。归去,归去,大感不妥的迦蓝叶悚然警觉,这两个字很有深意。脑后微微的波荡,让他恍然醒悟间,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所谓‘归去’,就是少女的残刀已经出手,此刻在飞行路线上的残刀,正划着一道诡异之极的弧线,就如回旋镖一样,悄无声息的归来。 少女匪夷所思的出刀路线,逼迫着迦蓝叶的动作一定要比脑筋快。一抓不中的大国师断然转身时,残刀已经飞到了一臂之外。 迦蓝叶一声低吼,双手合什将残刀夹在了两掌之间。刀势虽止,劲道犹在,大国师仓促转身难以发力,只好顺着残刀的惯性向后退去,期望以此来卸去劲力。他背身而退当然看不到,但是百步外的法刀僧却清楚的看到,柔福一直隐在身后的左手出现了,手中断剑直指大国师的后背。 “国师!???” 眦睚欲裂的发刀怒吼着飞奔而来,可是百步的距离,已然注定有些事无法改变! 距离太近了,即便手握短剑的柔福突然闪过一丝不忍,握剑的手向后缩了缩,但是如此近的距离,她和迦蓝叶都是避无可避,残缺的剑尖已经触到了国师的衣衫。 “唉???也无风雨也无晴???”有些失望,亦有些失落,少女吟出了定风波的最后七个字,一切也随之变得缓慢起来。心如漏,光阴如沙,恩恩怨怨在缝隙中静静地流走,一去不再回头。 感觉不到手中的剑是否已经刺入肉体,眼前突然扭曲的空间,让她短暂的失去了感知,当一切又都恢复原状时,迦蓝叶已是浴血僧袍,倒在法刀的怀中。 ------------ 故土难离·风暴 第二百五十五节 “好,好,也无风雨也无晴。老僧技不如人,任凭殿下处置。”迦蓝叶脸色苍白虚弱的靠在法刀的怀里,却笑容依旧望着柔福。 隔着面纱,谁也看不到柔福眼中深深的迷惑,她收回残刀,垂下断剑,怔了片刻才道:“大国师未尽全力,本宫只是侥幸而已,国师???”话到嘴边,少女一声轻叹转身而去,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前路漫漫,国师好自珍重???” 柔福率众悄然离去,远处的申屠眼看着僧人们把迦蓝叶抬回天宁寺,却没有机会上前探问,也只好暗自担心着回到了商队的驻地。 余波未了,申屠带着商队离开的时候,兴庆府已经开始流传说,大国师被仇家打成重伤后闭关疗伤,吉凶未卜。然而传言中的凶手,所谓大国师的仇家们,是在将要离开西夏国境的时候,听闻了这个消息。 看到龙如渊对此深为不解,想问却又不敢问,抓耳挠腮的憋闷样子。一路沉默的柔福暗自好笑,趁着大伙打尖休息的功夫,说起了那天的情形。 “哦!迦蓝叶明明能够躲开,可偏偏就是要往剑上撞?”龙如渊沉吟道:“他一开始就打算用苦肉计,来化解这桩宿愿。可是恰逢西夏的江湖人,想要把他这个武林领袖推翻在地的时候,属下就不明白了,迦蓝叶究竟是技不如人,还是另有所图呢?” “呵呵???”在他们面前一直不苟言笑的柔福,罕有的轻声笑着说:“事发当日,本宫也是不大明白,也是这几天在路上,才慢慢的理出了一个头绪。” 龙如渊和一干龙家护卫都竖起了耳朵,都很想知道地位超然的西夏大国师意欲何为。 “苦肉计不假,他要用流血来化解与本宫过节,也不假。”柔福轻轻摇头道:“本宫曾经设想种种与他对敌的情形,可是却万万也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被老和尚利用了一把,与他合演了一出周瑜打黄盖,无形中反而成了他的臂助。” 龙家护卫们不明所以,龙如渊若有所悟却也似懂非懂,威严日剧的帝姬千岁刚好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敲起了警钟。 “江湖之后,必定牵连着庙堂宗室,所谓的江湖风浪,不过是西夏朝廷斗争的一个序曲罢了。武者的职责本是保家卫国,倘若是峙技参与祸乱危害国家,当真是罪不可恕!以本宫推断,那些明里暗里与迦蓝叶为敌的人,十有**会被老和尚所骗。如果他们认为迦蓝叶已无力左右大局,而趁机作乱的话,呵呵,老和尚会让他们后悔莫及的。” 有武技之人,一直是当权者喜欢利用,却又心存忌惮的双刃剑。身处高位的柔福,也不免有感而发。 “大国师的老辣,很值得本宫学习,毕竟咱们招讨府与天宁寺,在各自朝中扮演的角色可以说是异曲同工,所以要从中效法的很多!” 听到帝姬突然又变得严厉起来,龙如渊赶忙低下了头。 “唉???本宫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训斥你们的意思。”柔福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微微叹了一声,放缓了语气道:“以我看来,天宁寺那群大小和尚里面,能胜过祁连派三位掌门的,应该不下十余位。他们却在迦蓝叶的暗示之下,一直隐忍不肯出手,还不是为了示敌以弱,攻其不备。” “你等投身招讨府,就应时刻以朝廷安危为己任,平日里自当韬光养晦。尤其是你龙大少身为他们的头领,更要做出表率,不要动不动就是龙手印,好像深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龙家弟子似的。” 龙如渊低头静静的听着,心头蓦然闪过一丝古怪的感觉,感觉到与帝姬的距离变得近了很多。他不由又有些惶恐不安,不知这样是好还是坏。 真正深入沙漠腹地后,岳震惊喜的发现,风力竟比布哈峻那边小了很多。沿途乌兰乡亲们不断加固的路标,虽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破坏,但依然清晰可辨,这也让他们这一行人顺利回到了乌兰城。 远远的看见土城墙和湛蓝的孔雀泊,队伍最前面的岳震和拓跋月相视而笑,他们这才算真正的松了一口气,绿洲的情形并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糟糕。 岳震他们在路上的时候,乌兰城里的老少头领们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论。以札比尔为首的年轻人,惦记着新建的家园和刻不容缓的春耕,执意要顶着大风上路,古斯、诺尔盖还有拓跋朔风几位老族长则一力阻止。 老人们的顾虑当然是札比尔他们的安全,乌兰城藏在南北走向的巨大沙丘之间,并不能真正探测到沙漠里的风有多大。这种情况下贸然穿行,在老族长们看来是很危险也很愚蠢的一种行为。 年轻人们敢怒不敢言,却不死心据理争执的僵持期间,岳震率队归来,年轻人们顿时觉得胆气足了很多。 得知了原由,岳震也只好含糊其辞的从中调解说:‘大家都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有岳震他们安然穿越的表率在前,札比尔当然是一刻也不想再耽搁,第二天就吵着要回鱼儿海子。古斯大叔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再阻止,百般叮咛之后还是不放心,大叔又为孩子们准备了大量的绳索,嘱咐札比尔万一遇到风暴,一定赶快把所有的车子都连在一起,人员也要躲在车子下面。 鞑靼年轻人们带着千挑万选的春耕种子,离开了乌兰城。古斯大叔显然是识破了儿子的诡计,继续留在了这片难以割舍的绿洲里。 前前后后跟着帮忙的岳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难免有些感慨。如果自己也留在父母的身旁,肯定有很多事情,也是绝对不会被允许去做的。就这样莽莽撞撞的一路走过来,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该羡慕札比尔,还应该是为自己少了很多束缚而感到庆幸。 其实岳震也很惦记即将开始的赛马大会,可是拓跋月的心思他更明白,月亮是想趁着这个与爷爷相处的短暂时光,劝说爷爷放弃圣山,和他们一起离开沙漠。 这种事却偏偏急不得,少女只能一边向拓跋朔风描绘着新家园的美好,一边拐弯抹角的慢慢来。 所以他们就在土城里逗留了好几天,直到拓跋朔风看透了孙女的心思,再次召开了拓跋族人的会议。还是和上次一样,老族长当众宣布留去自由,也宣布了作为族长,他决定用余生来完成守护圣山的使命,算是对祖先有一个最后的交代。 看到响应离开的人寥寥无几,黯然伤怀的拓跋月也就死了心,悻悻的准备行装。岳震暗自关切怜惜,但也是一样的无计可施。 老人家的固执有时候就是这样毫无道理,这又让岳震忍不住想起了父亲岳飞。在这个时代世俗的眼中,父亲的功勋已经足够他安享荣华富贵,可是他却固执的选择了最艰难,最不被人理解的一条道路,即便是近如他的亲子,也很难说清楚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父亲这样义无反顾。 忠贞的信念、军人的责任感、难以泯灭的赤子之心???好像全部都有,又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此时的岳震最能了解月亮无奈却又无力的心绪,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他,也只能用一些心虚的许诺来安慰心爱的少女。比如经常回来看望老人等等??? 拓跋月怎会不明白情郎的苦心,少女也更明白待到布哈峻、鱼儿海子安稳之时,也将是她随郎南归之日。到那时真的就与与爷爷远隔千山万水,再说回来探望,谈何容易。所以少女一拖再拖,难分难舍之情缠绕于眼角眉梢之间,岳震又怎忍催促。 直到拓拔朔风狠下心来撵他们离开,岳震这才集结同来的救援队,宣布了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用了多半天的时间,救援队就安排妥当,卸下水囊的车子,又被古斯和诺尔盖两位大叔送来的粮食,填了个满满当当。天近傍晚,岳震陪着拓跋月漫步孔雀泊水畔,不知何时才能故地重游的心情,莫名复杂而惆怅。 湛蓝的水面上微风拂动,漪涟轻柔,波光粼粼,安详的孔雀泊,仿佛是在向将要远去的少年情侣,展现她最美丽的那一抹风情。 生长于斯的拓跋月近乎贪婪的凝望着,凝望草滩,凝望着蓝汪汪的水,儿时和那些青葱岁月的记忆,一股脑的涌上心头。此时此刻的少女才真正感觉到,曾经厌倦了的,这些一成不变的景致,竟然是如此美得让人心碎。 “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岳震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把心爱的少女拥入怀中,用胸膛里的心跳与她倾述:我们在一起。 心有所感,倚在情郎怀中的少女扬起脸,秀眸中柔光盈盈的轻声道:“能和我心爱的男人携手走向新生活,一切都是值得的。这里的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刻在了月亮的心里,能不能回来就要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岳震垂下视线,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的功夫,四周猛然间暗了下来,就好似黑夜毫无征兆的突然降临。惊诧色变的两人抬头四顾,岳震看到了一幕让他永生难忘的恐怖画面。 “月亮你看!那???那是什么!” 拓跋月顺着他的手指扭头看去,立刻花容失色的尖声骇然喊道:“风暴!那是沙漠里最可怕的黑风暴!快???” 未等少女的一句话说完,大风卷裹着红褐色的沙尘,好似一座飞快移动的巨大沙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眨眼间就吞噬了乌兰城高大的土墙,飓风穿过门洞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让笼罩在昏暗里的乌兰土城,猛烈的颤动起来。 “别慌!我们该怎么办?”岳震一步上前挡在拓跋月身前,强自镇定对着少女高喊,但是他自己明白,并是因为愈来愈大的风,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正在揉搓着他的心房,一颗心仿佛随时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从来没???来了,来???”慌乱的拓跋月带着哭腔指着他的身后,一向冷静沉着的箭手,神智明显已经有些混乱。 从身后掠过的风骤然一急,脚步虚浮的岳震根本来不及细想,只是下意识的顺势向前扑倒把少女压在了身下。狂暴呼啸的风沙撕扯着衣衫从身上掠过,刹那间人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渺小而无关紧要,天地之间只有一种声音,天地之间也只有一个主宰。大风俨然化身一只凶猛的洪荒巨兽,摧毁着一切试图阻挡的物体。 世界末日!这是此时此刻的岳震脑海里,唯一能够想到的词汇。 虽然被岳震紧紧护在身下,拓跋月还是能感觉到风暴的猛烈,真切感觉到情郎的身体随着风势不停的摆动着,随时都有被大风卷走的危险。焦急欲狂的少女顿时忘记了恐惧,探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抱住岳震。 死命咬牙的少女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谁也不能夺走我的男人!老天爷也不行! 或许是用力太猛,与情郎紧紧贴在一起的少女,绝望的感觉到阵阵窒息和眩晕袭来,神智也在飞快的消逝着。 岳震也发现了这个致命威胁,暴风带来的沙子已经掩埋了他的手臂,胸口前月亮的鼻息也变得越来越弱。倘若再不离开这里,用不了多久他们两个就会被活埋在黄沙里。不能!就算被大风卷起来,也还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 “坚持住月亮!抱紧我!呔!” 他忍着疯狂灌进口鼻的沙砾,伏在拓跋月耳边大吼了一声后,从沙子里抽出双臂,握拳狠狠地砸下去。 拳头触及之处尽是松软的流沙,无处发力,生死系于一线的岳震还能不急眼!一股戾气迸发而出,他再次挥拳轰向地面。 砰!沉闷的声响溅起一蓬沙雾,拼了命的岳震终于带着拓跋月跃出了流沙。可是狂风中直起身体的他们根本不及立足,便又被吹倒在地。刚刚经历的过程又重新再来一次,没有时间喘息的岳震就又要发力起身,才能摆脱堆积而来的漫天黄沙。 周而复始,岳震没有时间计算他们是第几次跌倒,又是第几次爬起来。他只是机械的一次次的重复着,他脑海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弃!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 天人合一·破风 第二百五十六节 岳震的奋力拼争也不是徒劳无功,至少在他跃起又倒下的间歇中,拓跋月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虽然空气中弥漫着沙土,但是也足够让拓跋月清醒冷静下来。 知道情郎正在顽强的抗争着,所以她不敢有任何与岳震相反的动作,而且在情郎每一次起跳的时候,拓跋月也慢慢的尝试着用腰背使劲,助他一臂之力。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有了默契,能够迅疾得脱身而起,也为他们赢得了更多的喘息时间。 可是随着体力的下降,岳震愈来愈觉吃力,肆虐的狂风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依旧呼啸冲撞着。 拓跋月听到他的呼吸越发的粗重,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男人正在为了生存,疯狂的燃烧着生命,难道非要等他用完最后一丝力气?自己真的就什么也做不了吗!倔强的少女悲从心起,不由得悲愤交集。 恰好此时岳震腿上一软,奋力起身的他没有能够站起来,而是跪立在了沙土里。身后的狂沙喷涌而至,情急之下他伸手捞起拓跋月的腿,把少女两条修长的腿盘在自己腰间,仍要奋力起身的他,没想到无心的权宜之举,却成了他们脱险的契机。 树熊一样吊在情郎身上的拓跋月,已经哪有心思去想他们现在的姿势是否雅观,她只是觉得他们贴得更近,两颗狂跳的心紧紧相依,彼此呼应。 砰!砰砰! 两个心跳声鬼使神差般的合二为一,狂风中微弱的声响却在少女的脑海中轰然炸开。宁玛寺中,迦蓝叶国师传教的种种瑜伽姿势跃然而出。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音声。阴阳而一,天人而一。 生死关头,豁然顿悟的少女凑到情郎的耳畔,轻声细语道:“你静下来,听听我们的心跳。风沙与我们同在天地之间,不能把咱们怎么样的。” 岳震猛然一愣,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不明所以中间身后的流沙堆积而来,很快就淹没了他跪着的双腿,转瞬又到了腰间。流沙飞涨,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想用力,也很难拔足起身了。 对爱侣坚定的信任,没有让他想太多就松懈下来。不再挣扎的他们,拥在一起任由滚滚而来的流沙,漫过胸口,漫过咽喉。黄沙将要淹没口鼻的时候,拓跋月温柔的凑上去,吻住情郎的嘴巴。 心弦颤动,天地渐渐无声,流沙漫过了他们的头顶,把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这一刻,岳震真的就忘记了令天地变色的狂风疾沙,全心全意的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感动中。还有什么能比,生命与生命相连,生命与生命支撑,更让人感到温暖呢? 四周拥挤的压力越来越大,泛起一丝担忧的岳震却惊奇的发觉,他们被埋在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可是他却没有感到窒息的痛苦。虽然鼻腔塞满了沙子呼吸受阻,但是与月亮吻在一起的嘴巴,却仍然能够为自己提供足够的氧气。 难道是???心神失守,胡思乱想的他,忍不住激灵打了个冷战,他明白根源一定在拓跋月那边。 “傻子,谁说被埋在沙子里就一定不能呼吸呢?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死寂的环境里,突然清晰的感觉到少女与自己的交流,岳震惊骇不已。为什么说是感觉呢,因为他完全可以确定,那不是他用耳朵听来的,少女的柔唇正与自己紧紧相贴,也是绝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深埋黄沙,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违反常理的现象,岳震的脑子不由有些混乱。可是四周沉重的压力毫无罅隙的挤压着他,根本不能做出像摇摇头这样的轻微动作。就在他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幻觉时,月亮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和刚刚一样无法定位来自哪里,确是非常的清晰。 “我们心心相印,你自然就能听到我想对你说的话。傻家伙,还不赶快静下心来,月亮也想听听我男人的心里话。” 岳震先是下意识的动动嘴唇,发觉纯属徒劳后,暗自失笑中有顿觉无比神奇。人类真的不需要语言就可以交流!这是身陷绝境迸发出来的潜力?还是???熟知拓跋月经历的他,很容易就想到了迦蓝叶和神秘的上古瑜伽术。 “就知道你这个家伙聪明,一猜就猜到了。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大国师经常说起的天人合一,风沙游荡在天地之间,我们又何尝不是呢?我们本就是风沙的一部分,就好比此时此刻,你的生命里有我,我的生命里有你。” 拓跋月的心声有些深奥,让岳震似懂非懂,但是已经足够能说服他相信,相信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尽管这样的交谈,让岳震觉得很别扭,也很古怪,他还是很认真的在心里想道:“我知道有些神奇的功法,能让人与天地沟通。可是肉体能够承受的压力是有极限的呀,外面的沙子越积越多,咱们的赶紧想个办法出去才行啊。” “傻瓜,你还是没有想明白。如果你把自己想成万千沙粒中的一颗,所谓的压力只不过是通过你,传递给了周围的沙子。” “哦?月亮你是说,只要我不再有抗拒外力之心,压力也就自然而然的消逝了?” 拓跋月暗自欣赞情郎领悟好快,心有所悟的岳震抛开杂念,曾经有过这样经验的他,很容易就进入了自己的境界。可是幻念由心而生,心境不同,意境自然也就各不相同。他一悟之间就已破沙而出,重回狂沙烈风扑面的世界。 心语相通,岳震面前的世界,拓跋月亦是感同身受,惊诧的少女豁然明悟。她的男人永远不可能是一粒毫不起眼的沙尘,他是英雄,注定要屹立与天地之间。 虽然岳震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可是漫天的沙尘幻化成千军万马,呼啸奔腾着滚滚而来时。他还是忍不住血脉贲张,沉静了很久的金色药息也有所感应,疾速运转之间喷薄跳跃着,如一团金色的火焰,围绕着他熊熊燃烧起来。 “我刀!” 浑沌不清,风沙飞扬的世界里,衣袂乱舞的少年双手高擎,仰天怒吼。心中有刀,刀无处不在。临安外,战船上,与域外尊者激战前,刻满了浮雕的刀之殿堂重现眼前。 吾知横刀不知归,刀亦随吾百战催??? 幻境中围绕着他的金色火焰蓦然一敛后,汇聚到双臂上暴涨而出,金色火焰眨眼间就化作一柄大刀,他双手合握着金灿灿的大刀,高高举过头顶。 天昏地暗,风沙灼面,他好似有些累了一样垂下头去,但手中紧握的刀,却依然一动不动的直指苍穹。金光盈动的大刀熠熠生辉,照亮着从刀旁飞过的沙粒,密密麻麻的沙粒好似一只只金色的萤火虫,拖着条条一闪即逝的金线,划过刀身飞去,在大刀的后面,拖起了一条炫目的光尾。 双手擎刀,蓄势待发的岳震仿佛也听到了,飞沙敲打大刀的声音。心有所动的他气势一涨,光华迫人的大刀也随之猛然巨亮,好像一下子变作一块金色的磁石。 掠过大刀的沙粒不再是一闪而过,而是被光芒四射的大刀所吸引,无数的沙粒吸附在大刀上,不但让金色的大刀越来越亮,也让整个大刀的形状越变越大。 被深埋沙丘拥吻着岳震的拓跋月,不但能清晰感觉到幻境中的影像,她还能感受到紧紧相连的情郎,在微微的颤抖着。少女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她只知道情郎到了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不知道,气势渐渐膨胀到了极点的这一刀劈下去后,会是怎样一个的情形。 “天不给我路,我就劈出一条路。” “破!” 不再是冲天的怒吼,幻境里的岳震猛地抬起头来,低沉的一字一句,手中的金色大刀随之轰然劈下。 一道由近而远的亮线在两人脑海中划过,仿佛是暴风雨前撕破天幕的闪电,拓跋月稍稍愣神的功夫,他们紧拥在一起的身体就冲天而起,瞬间就冲出了掩埋着他们的沙丘,巨大的力量又毫不停歇的把他们送上了狂风呼啸的天空。 “唔吼!呸呸???”离开了恋人的香唇,打算欢呼的岳震,立刻被灌了满嘴的沙土,在空依然中直冲而上的他,赶忙又把少女紧紧揽在怀里。 惯性愈来愈弱,上冲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岳震低头伏在拓跋月的耳旁苦笑说:“咱们很快就要往下落了,月亮赶紧想想办法,呵呵,摔成肉饼血肉模糊的,还不如被活埋。再说你还没有给我生一群娃娃呢。你看你看,往下了,往下了!呸呸???” 安逸的藏在岳震怀里,拓跋月听着情郎的大呼小叫又被风沙呛了回去,少女娇笑着闭上了眼睛,心中娇嗔道:“傻瓜,明知道我们心意相通,还不快闭上嘴巴。” 乖乖闭上嘴的岳震,立刻很凄惨的想到:“这下完了,以后不管自己想什么,老婆都一清二楚,那岂不是???” “嗯?你这个坏家伙很奇怪哦,难道你有什么秘密怕我知道不成?是不是以后没事了,还要想想大宋和金国的郡主啊!” 从天空中直直坠落的岳震,顿时变成了一付悲痛欲绝的苦瓜脸,明知一切既成事实,已经无可挽回。他也只好认命。“哪有?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喂,咱们两个快要变成天上掉下来的肉饼啦!你还有心思???” 拓跋月果然被他岔开了心神,放开了紧拥着情郎的双臂,少女张开手臂。岳震先是被吓了一跳,用力抱紧她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两人下坠的身体微微一滞。短暂的停顿后,他们依然是在向下,但是下落的的身体却慢慢旋转起来,转动明显的延缓了坠落的速度,大觉好奇的岳震,眯着眼睛四顾。 怀中的拓跋月轻轻挥动着双臂,就好似空中的飞鸟扇动着羽翼,只是频率很柔很慢,每一个上下起伏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而少女手臂的每一次摆动,却奇异的扭曲着他们周围的空间,不断扭曲变形的空间,就好像一片在风中飘曳的树叶,随风摆动忽上忽下,时而旋转,时而变成一个摇篮,划着舒适安详的弧线,轻轻摇荡。 “嘘???好神奇啊。”岳震不敢打扰天人合一,在风中翩翩起舞的恋人,他畅然轻叹着闭上眼睛。危机已经过去,何不享受这一份难得的奇妙境遇。 愈发娴熟掌控风向的拓跋月更是浸身奇妙之中,难以自拔,能与心爱的人比翼双飞,狂暴呼啸的风沙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恍惚间,那首格外喜爱的歌谣在耳畔响起,神思迷离的少女也在心中,轻和着吟唱。 ‘人海茫茫,山长水阔知何处。朝朝暮暮,不妨踏遍红尘路。天地悠悠,有情相守才是家。天地悠悠,有情相守才是家???’ 少女的心曲,同样感动着岳震。心弦被拨动着,他紧紧怀里的娇躯,一颗心随着盘旋在脑海里的歌声飞向远方。忘记了让他们狼狈不堪的风沙,忘记了他们身在半空,也忘记了去注意大风已经渐渐停歇。 “哎呦!”拓跋月的一声惊呼后,岳震觉得他们紧紧相拥的身体猛然一歪,他甚至来不及睁开眼睛,只是本能的扭动腰身,把自己垫在了少女的身下。 ‘砰!’肩背结结实实的砸在松软的沙堆上,疼的岳震吸了一口冷气,他怀里的拓跋月也吓得花容失色,慌忙的挣扎起身,忙不迭的抚摸着他,一个劲的追问,那里感觉不舒服。 岳震摆摆手,呼吸了几下摇头笑道:“没事,没事。刚刚咱们距离地面已经很近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掉下来。月亮你也没事吧?怎么飞得好好的???”问着他抬眼四顾,原来已是风停沙静。 拓跋月不放心的在情郎身上检查了好一会,确信他真的没有摔着后,少女才靠着他坐下含羞笑语说:“咯咯???怨我太投入了,竟然没有发觉风是什么时候停的。” “这里是哪儿呀?月亮你以前???”极目远眺,岳震还是自觉的闭上了嘴巴,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远近若隐若现的大小沙丘,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拓跋月也和他一样四下观望,显然是在极力的搜寻着记忆,可是她最后还是摇头放弃了,又软软的靠回岳震身上轻叹道:“这么可怕的风暴,唉,也不知道爷爷和乌兰的乡亲们怎么样了???” ------------ 圣地遗失·雄关 第二百五十七节 岳震和拓跋月依偎着在焦虑中度过了整晚,好不容易盼到天亮,他们携手跑上了一座高耸的沙丘。 “呵呵???月亮你看,我就说没事吧。”岳震指着远方沙丘后面露出的土城一角,笑道:“哈哈,咱乌兰绿洲上那么多坚固的土窑洞,风再大一点也会没事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拓跋月远比岳震要熟悉自己的家园,远远的望去,她隐约的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高大的沙丘遮挡了大半土城,一时间,她也说不好是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明知情郎是在为自己宽心,但她却无法放下纠结的心事,便拉起岳震继续向回赶去。 两人又爬上一座更为高大的沙丘,这里的视野更宽,岳震也看出了有些蹊跷。 风暴过后的乌兰土城,为什么好像一下子变小了许多?是因为距离太远了吗?就在暗自猜疑,无法确定的时候。拓跋月的一声惊叫,让他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那不是乌兰城!我们的土城怎么会这么小?还有孔雀泊呢?我们的母亲河孔雀泊去哪里了!” 赶忙抱住惊骇欲绝,摇摇欲坠的少女,岳震一边凝神眺望着,一边劝道:“月亮你先不要急,我看着也不大像。是不是大风已经把咱们吹出了很远?那里真的不是咱乌兰。先不要激动,是不是,走近了一看便知。” 他们俩几乎是用跑的奔下沙丘,一路上心慌意乱的拓跋月好几次都险些失足,全仗眼疾手快的岳震在一旁守护,才没有滚落下去。 看着一贯冷静沉着的少女方寸大乱,岳震暗自疼惜也不由心急如焚。若是恐怖的沙暴给乌兰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尤其留守绿洲的那些老一辈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这绝对是让爱侣无法接受的。 当他们跑上一座距离土城最近的沙丘时,气喘吁吁的少年男女彻底傻了。因为岳震最初的判断没有错,就是乌兰土城。只是昔日的家园已经面目全非,满眼触目惊心的破败。 早已胆颤心惊的拓跋月膝头一软,瘫坐在了沙丘顶上。 岳震目瞪口呆的望着脚下不能再算做城池的土城,尽管心里有一些准备,可是他绝没有想到一场来去匆匆的沙暴,能将曾经生机盎然的绿洲,便成了一座废墟,一座笼罩着沉沉死气的废墟。 最让人欲哭无泪的是,往日清澈湛蓝的孔雀泊那个方位,那里竟然凭空多了一处仿佛巨型船头一样的大沙丘,数量庞大的流沙几乎整个掩埋了乌兰的母亲河。从上往下看去,泊水只剩下了好似弯月般的一角,气息奄奄的躺在沙丘脚下。 目光越过惨不忍睹的孔雀泊,再往前看就是大片东倒西歪的胡杨林。那些笔直挺拔,战士一样的沙漠之树,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战争,粗壮的胡杨,无一例外的向他们站立的方向倾倒着。稍微纤细的一点的,不是从根而断,就是被连根拔起,飞出好远,刚刚吐露新芽的粗细枝桠散乱在四周。 这一刻,岳震好像听到了它们痛苦的呻吟,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唔唔唔???”压抑了一会的拓跋月,终究还没有忍住心头的悲苦,少女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难过揪心的岳震跪在边上,将她抱在怀中时。少女仆伏在恋人肩头放声痛哭,令他闻之肝肠寸断,胸膛里填满了酸楚与悲戚。 生长于斯的家园被毁,祖父、乡亲们生死未知,拓跋月虽然明白还不是哭泣的时候,但是这些突如其来的打击,依然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月亮,月亮,先不要哭了。眼下最当紧的是,回去看看爷爷和古斯他们怎么样了,只要人还在,一切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乌兰没有了,我们还有一个新的家园。”岳震扶起心爱的少女,微微哽咽的话语中,表达着关切也传递着坚定。 抬起婆娑的泪眸,拓跋月和情郎对视了片刻,戚容慢慢消逝的俏脸上绽出了笑容。笑靥含泪,真好似梨花带雨,更显分外娇柔惹人爱怜。 岳震吻干少女脸上的泪珠,拉着她站起来。“月亮放心,爷爷和大叔他们在沙漠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肯定要比咱们更会应付突变的天气,他们一定会没事的!只要人好好的,一切都不可怕,就像昨晚你在歌中唱的那样,天地之大,有情相守就是家!走,老人家们找不到咱们,也会担心的。” 高高堆积的沙丘,将原本已经残破的土城北墙彻底掩埋,由南向北的风暴过后,目光所及之处,一切可见物体都是统一的向北倾斜。他俩很费力的绕开了层层叠叠的阻碍,终于回到了面目全非的乌兰土城。 无心去探视残留的孔雀泊,他们很快就赶到野利大婶曾经的住所,野利族离开后这里已是人去屋空。看见一排排土窑正如自己想像的那样,并没有太大的损坏,岳震和拓跋月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情景让他们笃定,拓跋族和鞑靼人应该也在罕见的风暴中安然无恙。 放下担心,发觉月亮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欢喜,两人一路继续往前,岳震微微笑问道:“月亮,你是不是正在暗自高兴,这下爷爷一定会跟着咱们回去了?” “难道不是吗?眼下绿洲的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总不能为了守护圣山,就让老人家们渴死、饿死在这里?圣山再怎么神圣,也不过是???”理直气壮的拓跋月随手指向圣山方向,两个人的视线投过去时,他们一起傻傻愣愣的停住了脚步。 圣山不见了!昔日高大的沙山消失不见,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座城池,正是他们在远方看见并误认为是乌兰的小土城。 拓跋族人世代守护的圣山下,竟然掩埋着一座城池!一场携天地之怒的风暴,掀开了遮挡历史的面纱,会引出一段怎样的传奇故事呢?愕然的少年男女对望了一眼,又并肩向那边看去,惊诧过后,在他们胸中涌动的,是对未知的好奇和莫名的激动。 他们现在身处土城的侧后,能够看到这座城池的北墙。因为避风的原因,城墙的北侧依然堆积着和墙体一样高的沙土,无法看到这面城墙有没有门洞,这城是否有名字。 “爷爷以前提过,曾有这样一个城池吗?” “没有呀???拓跋族世代相传,圣山神圣不可侵犯。我寻思,恐怕爷爷也未必知道,圣山下真正掩藏着什么。” 岳震、拓跋月轻声议论猜测着,慢慢的靠近,走到近处才能真切的体会到,这面城墙很高大。城墙顶端有一些地方露出了沙土,是很清晰规矩的箭垛口。企图越过沙丘登上城墙的岳震,遇到了难题,昨夜的狂风虽然没有带走这些积沙,但是已经将沙子搅动的非常松软,一步上去便深陷其中,无法前行。 “走吧,咱们还是饶到前面看看去。”看到情郎一付不死心的样子,拓跋月娇笑着上前拉着他转身离开。 一步三回首,岳震挠头说:“好奇怪,这面墙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月亮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着各自的猜想,顺着土城的西墙,向拓跋族和鞑靼人聚居的地方走去。 听到人们议论的声音有远处传来,越来越响,他们真正的放下心来,两个人一起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爷爷???”城墙到了尽头,土窑洞与城池之间的空地豁然出现时,拓跋月一眼就看见了爷爷拓拔朔风,少女立刻丢开了情郎飞奔而去。“爷爷!您没事吧?吓死月亮了!昨晚那么大的风暴,您躲在那里?乡亲们都没事吧???” 岳震也快赶了几步,上前问候古斯和诺尔盖两位鞑靼族长,一番短暂的交谈后,他得知大风过后,族长们就将族人召集到了这里,察点人数的工作也是刚刚结束。所幸的是并未有人员失踪的情况,族人也大都是一些碰擦之类的轻微伤害。 抬眼望去,眼前这些拓跋和鞑靼的中老年族人们,或蹲坐,或站立,男男女女三五成群的指点议论着,即便是依坐在老伴怀里的伤者,脸上也罕有惊惶失措的表情。 想起昨晚他们狼狈的情景,岳震脸上有些发烧。转念再一想,他又不由有些后怕,假如乌兰绿洲的大批年轻人尚未离去,大风来袭,满城尽是无措慌张的人流,恐怕两族受到的伤害,就远不止这般轻松了。 那边拓跋朔风安抚了喜形于色,叽叽喳喳的孙女,笑呵呵的走过来,大家也都看出来,是月亮他俩的无恙归来,扫去了大族长脸上的阴云。 “呵呵???小震,我们这些老家伙正在议论圣山下的土城,你认为呢?”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尾随而来的拓跋月和情郎异口同声的答道,惹来了一片长辈们的哄笑,也让少女臊红了脸庞。故作镇定的岳震回身抬头看去,这才看见了土城门洞的正上方镶嵌着石块组成的四个大字,孔雀雄关。 “哦?”深谙此道的岳震抖抖眉头,暗自惊奇不已。从飞舞飘逸的字体上,他默默的推算着这座关城的大概年代,令他吃惊的结论和门洞里完好无损的大木门对照一下,他不禁又有些心虚的迈步上前。毕竟文字的传承,不能完全确定一段历史,从木门上渐渐清晰的纹理上看来,这座土城应该没有那么久远。 走进门洞,推了推纹丝不动的大木门,岳震感觉到并不是大门重量的原因,应该是有什么重物在门后顶着。 俯身上前,透过微小的门缝向里看去,他顿时明白了。这里就像刚刚见到的北墙一样,大风不能刮走墙体北侧的沙土。退出门洞,他甩掉上衣,一边紧着袖口裤角,一边上下打量着高大的土墙,想找一处可以攀援而上的地方。 “呵呵???就让小震去打开这道门,看看祖先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拿弓来。”拓拔朔风大声笑着,接过族人送来的抓钩、绳索和大弓。 ‘嗖’绑着抓钩的羽箭,拖着长长的绳索飞上城墙。岳震抓住绳索用力一拉,感觉着抓钩牢牢的勾在了垛口上,他才深深的吸一口气,腾身而起。蹬蹬蹬???城下人们的一片惊呼声中,他已经拉着绳索跑在陡直的土墙上,就在拓跋月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他飞身跃进了垛口。 “呼???”吐出胸中的浊气,站立在土城墙上的岳震私下观察起来。 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四面相通的墙体大约有五、六尺宽窄,外侧是将近一人高的箭垛口,内侧是低矮的护墙,中间是铺着碎石子的甬道。 顺着甬道向门洞那边走去,从那里折断的柱子和一些建筑的遗迹看来,这里曾经有一间不甚高大的城楼。岳震小心的穿过城楼遗址,靠向城墙内测,看到了城内的门洞后面,连着一个狭小的瓮城。 瓮城四壁高耸,小小的空间里早已积满了黄沙,岳震不仅摇摇头抬眼四顾,必须彻底清理瓮城里的沙土,才能打开他刚刚从外面推的那两扇大门。 回到外侧,听从箭垛口上探出身,对着城下观望的人们摆手喊道:“正门已经被沙土堵死了,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进口。” 喊罢还未缩回身子,岳震就看见下面的拓跋月也跑到了绳索旁,知道她不放心自己肯定也要跟上来。他不禁有些担心抓钩是否松动,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往下看去,少女正好爬到了一半,而且明显有些吃力了。 “月亮抓稳绳子不要动了,我把你拉上来!”岳震跳上垛口,弯下腰双手抓起绳索。双臂酸软的拓跋月正中下怀,仰起头来娇笑道。 “咯咯???好啊,好啊,刚刚看你上来挺轻松的,没想到这么费劲呢。” 城下拓拔朔风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几位老者也是大张着嘴巴,紧张的仰视岌岌可危的岳震双手快速交替着拉起绳索,直到他俩携手跳下垛口,大家才算送了口气,拓拔朔风则忍不住摇头嘟囔着什么。 “你看,北墙上不是还有一个大门吗?”刚刚站稳,拓跋月就好奇的四下张望起来,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北墙上的门洞。 ------------ 拓跋乙侯·千乘 第二百五十八节 “呵呵???月亮你忘了,北墙后面的沙子也不少。”岳震苦笑着摇头说:“实在找不到别的入口,再从那边动脑筋吧,至少那里的沙子松软,要比清理瓮城容易的多。” “瓮城?好怪哦,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顺着他的手指,拓跋月也看到了那个填满沙土的狭小空间,不由大感好奇。 这当然难不倒岳震,对古代战争小有研究的他拉着拓跋月的手,沿着甬道步下几级台阶后,指着脚下的瓮城,比比划划的解释起来。“所谓瓮城,就是瓮中捉鳖的意思。城门被攻破后,气势汹汹的敌人大批冲进来被第二道城门挡住,一下子挤在这么小的地方里,月亮你是箭手,想想看,如果咱们这个地方站满了弓箭手。啧啧??” 拓跋月也俏皮的吐吐舌头,眼珠一转又不禁有了些疑问。“以前我们祖先的敌人是不是很笨呢?孔雀关两侧地形开阔,直接绕过去不就行了吗?” 岳震闻听左右看看,摇头说:“建造这座城池的时候,乌兰绿洲的地形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雄关,雄关,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我猜得不错,当时这两边应该是陡峭的大山,孔雀雄关扼守于两山之间的必经之路。唉!沧海桑田,巍巍雄关沉睡在沙海之中,当年埋骨此地的军人们,倘若看到这些,该作何感想呢?” 有感而发,想着想着,岳震慢慢陷入了一个恍恍惚惚的幻境。 日月逆转,时光倒退,身边的荒漠变成万里关山。鹰翱长空,军旗飘扬,关城里响着低沉呜咽的号角,寒风把萧萧的战马嘶鸣送向远方。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同一片蓝天下,同一块土地上,曾经有一群人告别家乡,告别亲人,在这里挥洒热血与生命。他们保卫的国家早已灰飞烟灭,只留下了这一座废城,孤独的在风沙来去迁移中沉浮。 是真还是幻?思绪穿越时空的岳震,突然对自己,和自己深信不疑的历史,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疑问。后人对先辈们经历的岁月,能够真正的了解多少?万里神州大地上,还有多少这样的遗迹与历史的真相,一起被深深的埋进了沙土? “你怎么啦?”拓跋月被他的晃神吓了一跳,曾目睹他的坚强勇敢,也曾见过情郎疼彻心扉的感伤和泪水。可是像现在这样空洞涣散的眼神,少女还是第一次看到。 爱侣的关切将他拉回到现实,岳震使劲摇摇脑袋艰涩的笑笑。“呵呵,真是奇怪,好像一下见到你们拓跋祖先生活战斗的情形。走吧,咱们从那里的台阶下去。”说着,他拉起少女的手,顺着瓮城墙后面的阶梯下到了地面。 脚踏实地,岳震四下打量目测着,经过短暂的疑惑,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外面看着相当庞大的城池,减去城墙的厚度,再减去四周城墙下建造房屋的宽度,城池内部真正剩下的面积,也不过是现代的一个足球场大小。 拓跋月挽着情郎的臂膀,前后左右张望着顿觉有些兴趣廖然。空荡荡的广场中间,只能看到一个高出地面尺许的井台,没有她想像中,先烈们铁马金戈,刀枪如林的壮观场面。岳震注意力集中在了城墙下的建筑上,那些房屋统一的只有门而没有窗户,一个个紧闭的房门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拓跋月失望的摇着情郎的手臂,催促说:“咱们还是快些找到进口,让爷爷他们也进来吧。” 岳震点点头收回目光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井台的跟前。 “咦!月亮你看,井台上有刻字!”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井台,岳震顿时被青石井台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吸引,拉着拓跋月蹲下身去。 可能因为,这里是昔日城池中使用率最高的设备,又或许,来来往往的军人都想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印记。他俩围着六角形的井台转了好几圈,岳震才勉强从层层叠叠的刻痕上,辨认出‘千乘师’和‘拓跋乙侯’这几个字。 这已经足够让拓跋月冷却的热情再次激动起来。一遍遍抚摸着那几个字,少女亢奋的对情郎说道:“拓跋乙侯,怎么听起来更像一个官阶呢?我知道爷爷珍藏着一本部族的族谱,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这个名字?” “呵呵???其实我们姓名的起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官职演变而来的。”岳震站起来说:“你回城墙上去告诉爷爷他们,让大家带上清理沙子的工具到北墙,我先到北墙的门洞里看看。” 拓跋月点点头抬腿要走,仍不忘回头叮咛道:“你小心点啊???” 两人分头行动,岳震穿过了广场来到北墙下,就在将要迈步进入门洞的时候,不久前在城外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侵入思绪,他狐疑的停下了脚步。明确的感觉到,神秘的吸引来自北墙下左侧的房屋,他侧身向那个方向走去。 驻足第一间房子的门外,岳震竟然感觉到心跳很快,也很乱。深知这个世间无奇不有的他,有些惴惴,又有些迷惑不解。 假如真有拓跋族祖先留下的什么东西,也应该是本族的后人有所感应才对。自己若不是偶遇月亮,后来又因为阿妹来到乌兰绿洲,原本与这个部族半点关联也没有。难道拓跋先人能够匪夷所思的预测到,千百年后的这一段姻缘? “呼???”深深的呼吸一下,岳震举步上前手指已经触到了木门,头顶上传来了拓跋月的声音。 “爷爷和古斯大叔带着乡亲们过来了,你帮我确定一下位置,别让他们搞错了方向。” 岳震收回了手臂,暗想有的是时间一探究竟,也就转身回到了门洞那边,两个人一上一下指挥着城外的人们,开始清理积沙。 人多就是力量大,快到正午时分,乡亲们就清理干净了掩埋着门洞的沙土,岳震和拓拔朔风已经能隔着门板对话了。吃力的卸下非常沉重的门闩,岳震不敢确定埋在沙土里这般多年的门轴是否还能转动,他拉着拓跋月小心的退出了门洞后,才远远的喊话让门那边的乡亲们试试能否推开。 ‘轰??轰轰???’目不转睛的看着大木门晃了两下,岳震摇摇头,赶忙让拓跋月回到城墙上阻止乡亲们。他确信门轴已经损坏,若是那些自恃力大无穷的鞑靼人,推门时用力不整齐的话,巨大沉重的木门很有可能向外倾倒。 听着上方拓跋月交代外面的人离开门洞,岳震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活动着双臂慢慢的靠近了木门。 虚按着大门将要发力,猛觉有些不妥的他停止了动作。想想后,他重新装上了门闩,至少这样可以保证两扇门倒向一个方向。 有那根沉重的门闩把两扇门连在一起,岳震顿时放心了许多。知道飞快赶回来的拓跋月是担心自己,他还是把少女撵出了门洞,才面对着大木门凝神静气。躲在门洞外的很不安的拓跋月,探头探脑的看着情郎微微后退又推掌前冲。 “嗨!” ‘轰隆隆???’巨门猛烈的晃动中,残留在门上的沙尘激荡而起,视线受阻的岳震感觉到大门并没有立刻倒下的迹象。他不由升起了好胜之心,好不歇气的再次大喊一声,挥掌猛推出去。 木门上传来的反震力,让一阵火辣辣的酸痛瞬间就麻痹了臂膀,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巨响声中,脚下的地面轰然抖动起来,震得他好一阵气血翻涌。 门洞里弥漫的尘土落定,城外的人们说笑着走进来,其中以古斯大叔的声音最为洪亮。“哈哈???我说你们还不信!这下知道了吧,小震这个愣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可比咱们鞑靼人的力气还要大呢。哈哈,现在服气了吧。” 好不容易才压住了胸膛里的翻腾,岳震干笑着暗自惭愧不已。而大族长拓拔朔风,察觉到身后的族人们虽然没有一窝蜂的挤进来,但是大家脸上都很明显的露着好奇与希冀。 “呵呵???正好到了做饭的时间,大家都先回去吧。等我们几个和小震确定城里没有什么危险后,一定会让大家进来看看圣山下到底埋藏着什么!都先回去吃饭,谁家多做一些,给我们送过来就行了。” 族人们低声的议论着相继散去,拓拔朔风和两位鞑靼族长,这才转身和岳震他们两个一起,走进了城中的广场。 “嗯?拓跋乙侯???”听到兴奋的孙女,说出来这个陌生的名字,拓拔朔风微微一愣,思索回忆着脚步慢了下来。“族谱上先人们的名讳,我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主要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娃娃们取名字方便。是怕记不清楚,不小心冒犯了祖先。可是,可是乙侯这个名讳确实没有在咱们的族谱上出现过,这就奇怪了???” 发现朔风爷爷好像是在与月亮说话,眼睛却是看着自己,岳震挠挠头想想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开始记录族谱的先人,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名叫乙侯的祖上。” 他自己都感觉解释的很拗口,也就干脆的用大白话说道:“就是有族谱的时候,乙侯先人已经过世很久了。所以在族谱上,没能留下记载。” 几位族长听罢一起若有所思的点头,拓跋月也为此显得更加激动,开始了对爷爷的追问。“哇???这位乙侯先人,就是咱们祖先的祖先喽。那他会不会是第一个来到孔雀关的拓跋人呢?乙侯应该是一个很威风的官衔吧。” 看着满脸求知的欲望,可爱的孙女,朔风老人忍不住摇头调笑说:“月亮你这可就难住爷爷了,要不去问问你家男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哈哈???” 古斯和诺尔盖跟着老人大笑起来,心里早已乐开花的拓跋月含羞跺脚娇嗔着,岳震也讪笑着往后躲了躲。长辈们心情大好的说笑了一阵后,古斯提议几个人结伴从右边开始,挨个的看一看城墙下的房屋里到底有什么。 岳震自告奋勇的头前开路,拓跋月伴在他身旁,后面是拓拔朔风和两位鞑靼族长,五个人从门洞右手边的第一间屋子开始了查探。 房门也和大城门一样,门轴业已损坏不能转动,岳震稍稍使劲房门便轰然倒下,荡起的尘土散去后,门口的几个人向里面望去,大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大失所望。房门洞开光线所及之处,除了整排光溜溜的土炕,别的什么都没有。 有些不死心的岳震走进屋子,把几个角落都探查了一番,这才悻悻的退出来,这里明显是昔日军士们的营房,和这个年代的军人营帐基本一样。 不大一会的功夫,他们就将北墙下右首的房间巡视完毕,结果也是并无二致。 有些心灰意懒的几人转到了西城墙下,正准备查探第一间的时候,送饭的几位大婶挽着草篮走进了土城。大家也就顺势停在了这间房门外,围坐下来吃饭休息,拓拔朔风和两位鞑靼族长的话题,也基本上与这座土城无关,是他们这些留守人员的当务之急。 是走?是留?走,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该怎样一个走法。 岳震和拓跋月默默的吃饭,安静的听着,听说古斯大叔最不愿意割舍的粮田,竟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田地上被铺了一层厚厚的沙子。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有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鞑靼人必须离开乌兰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只是这样被逼无奈的离开,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听到这里,岳震赶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问及了车队的情形。不能怪他后知后觉,形势大变,一下子这么多人要结队离开,车队存在的意义,也一下变的至关重要起来。 说起大风来袭时的车队,拓拔朔风又把古斯结结实实的夸奖了一顿。原来是大风骤起的时刻,古斯大叔和他的几十位族人,硬是手拉着手顶着飓风赶到了车队旁,不但把车辆牲畜转移到了高大的南墙下,还把所有的车辆用绳子连在了一起。最后他们这几十条汉子,是躲在车下熬过了整晚。 放下心事,岳震重新狼吞虎咽,车队无损绝对是个好消息,至少大家离开的时候,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以坐在车子上,不用靠两条腿走出沙漠。 ------------ 战车遗迹·弩机 第二百五十九节 老老少少中,最开心的莫过拓跋月。费尽口舌也不能劝说爷爷一起离去的她,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灾后得偿心愿,吃着吃着,少女有些魂不守舍的走神,不知是想起了那桩开心的事,她低下头去甜甜的笑了,微微沾染着沙尘的俏丽面庞红扑扑的。 饭后短暂的休息,几人重新开始。已经有些不报什么希望的他们,却不料西墙下的第一间房子,就让大家一起惊呼出声。 惊奇不已的岳震快步冲进房间,望着黑黢黢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巨大空间,他顿时明白,这是建在西墙下的一个大的仓库。从外面看是有好多木门,而里面是相同相连的。后边几人惊讶着涌进来的时候,岳震已经飞快的穿梭在仓房里,一口气推倒了所有的门。 幽暗的空间,一段一段的明亮起来,拓跋祖孙和两位鞑靼族长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和他们遥遥相望的岳震,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也被眼前的情形所震撼,心怀激荡。 战车!这就是冷兵器战争史中,曾经雄霸一时的战车! 木制的战车横竖成行,排列整齐的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远处,按耐着激动的情绪,岳震粗略的数了数,这个大仓房里至少有四、五百辆之多。千乘师!他顿时明白了井台上刻字的意思,千乘之师,在远古的军队里,车兵的计量单位是,乘。 心情稳定下来,岳震慢慢走近这些远古的战争机器,认真仔细的打量起来。 两侧高及眉端的大车轮,呈现的是那种上窄下宽的八字形,连接车轮的轴上固定着方盒子一样的车厢,岳震目测了一下,自己如果站上去,车厢的挡板应该能遮到腰间。 他专心致志端详战车的时候,远处的几个人也从震惊中恢复。鞑靼的两位族长并不能一眼认清眼前的东西,他们只能隐约猜测这些和牛马车相似的车具,应该是军队专用的。拓跋祖孙的心情远比他们复杂,尤其是拓拔朔风的脑子里很乱。 从儿时到成年,再到垂垂暮年,数不清的日子,他曾经无数次的站在圣山前。 想过这里可能安葬着先祖中的某一位圣贤;也想过高大的沙丘的下,会不会是祖先给子孙后代们留下的宝藏;可是他从来没想到,这里竟隐藏着一座城池,更不会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够走进这个城池,亲眼见证岁月长河下,掩埋的千古谜团。 难道这一切都是天道轮回,有些真相该出现来的时候,就是一定会出来的。回想着乌兰绿洲这段日子的天翻地覆,朔风老人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远处的岳震。是冥冥中的祖先派来了这个少年?让他来,结束这段已经过去的历史,让他来,带领着拓跋氏走向一个崭新的明天! 盯着战车沉思的岳震,感觉到有人看来,抬头寻觅之时,他却先看到了两位鞑靼族长,他们正要去晃动一只高大的车轮。 “不要???”可惜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两位兴致盎然的鞑靼人根本没看到,岳震摆手阻止他们的动作。 古斯和诺尔盖的两双大手刚刚碰到车轮,整个战车就毫无征兆的轰然倒下,因为车子停放的距离很近,倒下的战车又撞倒旁边的车子,大仓房里响起接连不断,令人牙酸的折断碰撞之声。就好似码放整齐的多米诺骨牌,被人不注意间碰倒了一张,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仓房里顿时尘土飞扬。 茫然不知所措的拓跋月,只觉迷雾中眼前人影晃动,熟悉的气息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被带出了仓房后,她才听到情郎的声音。 “月亮别急,我去把爷爷他们拉出来。” 拓拔朔风、两位鞑靼族长,连声咳嗽着先后被岳震拉出来。看见老人一脸愠怒,古斯和诺尔盖就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张惶而愧疚,岳震上前开解道:“年代太久了,只要有人打开这道门,就算两位大叔不去碰,车子也会很快烂掉的。” “这???”拓拔朔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是转瞬之间的得而复失,让老人的怒气化作了颓废与伤感。“是啊,太久远了,老祖宗留下的宝贝,都变成了一堆废物。” 岳震从外面看着仓房里的视线渐渐清晰,摇头笑道:“呵呵,爷爷不必失落,我觉得祖先留下里的精神,才是真正的财富。而且刚刚好像听到有铁器之声,可能是车厢里有什么东西咱们没有看到。爷爷走,咱们一起看看去。” 随着他前行的脚步微微一滞,拓拔朔风老脸一热,笑容也重回眼角眉梢。“说得好,说得好啊,与天斗、与沙漠斗、与人斗,千百年来我们拓跋氏薪火相传,从不怨天尤人,靠的就是骨子里,老祖宗留下的倔强。呵呵,不行了,爷爷老喽,老糊涂啦???” “才没有呢。”后面赶上来的拓跋月,挽住爷爷的臂膀娇憨笑语:“您瞧您的胳膊多有劲啊,照样还能拉开最硬的大弓。” 说笑着再重回大仓房时,眼前已是一片破败狼藉,大大小小的木块散落四处,刚刚还巍然挺立在车厢,大多都摔落地上四分五裂。勉强没有解体的车厢上,有的还靠着摇摇晃晃的大车轮,也是随时都会散架的样子。 低着头凝神观望的岳震眼睛一亮,疾走了两步蹲下去,顺手捡起一根小棍在成堆的木屑里拨弄着。 充满了好奇的拓跋月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丢掉木棍从地上一手一个,拿起两片黑乎乎巴掌大小的东西。 ‘叮???’岳震双手轻轻的相互一碰,清脆的金属交鸣声中,他再次的双手互击,这一次显然比刚才的力道大很多。撞击声响亮而短促,拓跋月看到情郎先是一阵喜色,紧跟着又迅速的黯淡下来,虽然还不知道他手里拿得是什么,少女还是感觉到了他淡淡的失望。 “月亮你看,这些就是拓跋族祖先战斗时的铠甲,做工还是很精细的。唉,可惜了,可惜甲片之间连接的丝线都烂掉了。” “噢,是这样???”拓跋月从情郎手里接过甲片,对着亮光举起来,果然看到甲片的四角都有一个透亮的小孔。“这也不难啊,找些结实的线,重新串连起来不就行了吗?” “呵呵,谈何容易。”摇头苦笑的岳震站起来,又在大堆的木屑里翻弄了一阵,接二连三的找出了大同小异的三个头盔。“每一辆战车上有三名战士,在战斗中担当的任务也各不相同,所以头盔和甲胄也都是不一样的。月亮你看这顶盔,基本上已经护住了整张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这一定是驭者专用的,因为他要专心驱策马匹,需要最严密的保护。” 拓跋月连连点头中间,也不禁皱起了漂亮的弯眉。“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现在三种样式不同的甲片,都散乱的混在了一起,咱们也没有见过铠甲,要想重新串连起来,真的很难。” “有什么难的!”身后响起朔风爷爷的声音,老人家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绿洲里现在还有好几千口子人,这屋里能有多少铠甲碎片,我们这些老家伙???” 岳震转身笑笑,指着门外的对面说:“恐怕还不止这些,您看东墙下那些房子,和这边一样是两扇宽门,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方便战车的出入。我估计,那边应该和这里的情形相差无几。而且???” 显然他是有所保留,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才接着讲道:“而且撤离在即,这些盔甲重新组装后必定十分沉重。咱们不可能把粮食丢下,带走这些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所以我的意思是,铠甲还是先留下,等有了空闲让我们年轻人回来搬运。” 拓拔朔风听他说的不无道理,两难沉吟的功夫,古斯凑上来坚决的说道:“不行!粮食也要,盔甲也要,鞑靼人有的是力气,别看我们上了年岁,也不会输给你们年轻人,我们一定能把拓跋族祖先留下来的珍宝,背出沙漠!” “不错,既然要走,我们就一根针也不会丢下。”诺尔盖也过来帮腔,朔风老人感动中大觉欣慰,一个劲的拍着他俩的肩头,连连点头。 暗自摇头的岳震有些哭笑不得,老人家的心理大都这样,只要是属于自己的财物,绝不肯轻易的让它脱离掌控。可是从未走出沙漠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路上的艰辛,想起这些中老年人要负重穿行大沙漠,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正准备要再次开口反对的时候,旁边的拓跋月捏捏他的手,抛过来一个眼色。 少女的暗示很明了,老人家们拿定了主意,不妨就让他们试试看,反正他们也是一路相随,实在不行,在半道上找个地方藏起来,也和留在绿洲的道理是一样的。 点点头,岳震闭上了嘴巴。拓跋月趁势拉着他说:“走,咱俩去南边的屋子里看看。说不定善使弓箭的祖先们,会留下不少好弓呢。” “去吧,去吧,我们几个出去叫人,先把这些甲片清理到院子里去。” 岳震他俩开始逐间查探南边的房屋,南墙下面因为有连接瓮城城墙的阶梯,还有宽大的门洞,所以这边的房屋相比东西两面,不但数量上少很多,面积也显得很狭小。不过,还真让拓跋月猜对了,这里正是当时存放兵器的场所。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拓跋月惊喜找到放满大弓的屋子,不大的功夫就垂头丧气的拉起岳震走开了。因为那些造型优美流畅的大弓,根本不堪一握,未等少女扣上弓弦,就已断成了好几节。 嘴上安慰着心爱的少女,其实岳震也开始有些微微的失望了。接下来相邻几间不大的兵器库里,几乎全部都是木柄烂掉的长戈。 看着手中古朴厚重的戈头,他不禁摇头感叹道:“唉,工艺真是漂亮啊!可惜在如今的战争中,这种武器的杀伤力实在是太低了,也就你难怪要被淘汰喽???” 听到情郎,好像是在为一位亲朋故友扼腕叹息,拓跋月不由抿嘴笑了,稍稍失落的少女情怀,很快的也就阴转晴了。两人相伴着来到东墙下的最后一间,依然是岳震用力推到了房门,静等尘埃落定,他们迈步走进去。 “咦,这间屋子挺大的啊。”拓跋月举目四顾微微惊奇着,也很快就发现了原因。这间房横跨东南角,所以显得宽敞许多。 眯着眼睛的岳震,却无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目光完全被地上排列整齐的武器所吸引。很像是弓,却又明显不是弓的物体,让他觉得格外眼熟,似曾相识。有了战车仓库的教训,他没敢乱动,只是靠到跟前耐心的端详起来。 ‘呒???’鼓足一口气,他吹去兵器上的浮尘,青铜特有的暗绿色显露出来。在看看这件武器的整体形状,岳震心中怦然一动,一个字已经到了嘴边。 确定不是木制的,他就放心大胆的抓起这件兵器,握住手柄抬手之际,他不由惊呼了一声:“好重啊!”也就把拓跋月吸引到了他身边。 “果然是它!”抖落武器上浮土,兵器前端弯弓也随即断落,岳震却不以为意,依旧是一付很兴奋样子,眼睛一闪一闪的。“月亮,这个就是弩,它曾经是战场上决定性的远程攻击武器。只有弩的数量够多,射程够远,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弩?好像听说过,就是这个样子啊?” “当然不是,它前面很像弓的那部分腐烂掉了。你想想看,如果把你的兽骨弓装到这个槽里,再???” 身为箭手的拓跋月,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东西的发射原理,惊奇之下想从情郎手里拿过来仔细看看。岳震知道很重不敢大意,就用双手托着递到她的面前。 “我明白了,设计弩的人,是想克服弓箭前手不稳的弊端,让它射得更准。可是,可是相比弓来讲,添加了这么多辅助的东西,不但重量增加携带不便。”说着,少女还在弩机上比划了一番,摇头道:“拉满弦再装上箭,速度太慢了。如果我面对一个弩手,他根本没有机会装上箭,就已经被我射杀了。” “呵呵???”岳震笑着点头说:“月亮你是内行人,当然一眼就看穿了它的弊端。也正如你说的那样,单兵???” ------------ 战甲刀弓·木牍 第二百六十节 正说着,外面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面紧跟着抖了几下。两人疑惑对望的功夫,巨响竟然接二连三的响起来,而且响声还是越来越近。拓跋月转身冲出了房门,岳震也急忙放下弩机跟了出来。 跑出来一看,是乡亲们被众族长召唤到了这里,空地上来来回回人丛流动,清理收集甲片的工作已经开始。他们刚刚听到的,是东墙下推到仓库房门的声音。 看着大家进进出出着杂乱无序,对面相撞,铁甲落地的声音不断。拓跋月皱皱眉头,走过去将大叔、大婶们聚在一起,少女的一番指挥调度后,进出都有了专用的门口,有人负责在仓房内挑拣,有人专职运送,空地上有人分类集中。乱哄哄的场面渐渐井然有序,岳震暗自点头佩服不已。 拓跋月和空地上的乡亲们一起,很认真的对比、区分着各式各样的甲片。岳震就回头进房,一口气把房里的青铜弩机全部搬了出来。 大功告成也气喘吁吁的他,正准备出来休息,无意中发现了屋角的几个大木箱。知道木箱肯定一碰即碎,他只好小心掀开了箱子的盖板,距离门口较远,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眯起了眼睛,看清楚箱子里的东西时,不禁又是一阵狂喜。 配件,竟然都是铜弩机上的易损配件。在他认为,目前被发现的孔雀关内,唯一能称为宝贝的,也只有这间房子里的弩机了。 小心翼翼的脱下外袍铺在旁边,他轻手轻脚的把一个个小巧的配件移到袍子上,堆成小堆后,再收起袍子好像背口袋一样背出门外。 乡亲们渐渐娴熟,拓跋月放心过来找他的时候,岳震已经完成了搬运的工作,此刻正像一个乍得财宝的暴发户,坐在小山一样的青铜弩机之间,摸摸这个,看看那边,一边擦着额头汗水,一边咧着嘴的傻笑不停。 “这么高兴啊,傻乎乎的???”少女妙眸飞嗔着,拿过乡亲送来的汗巾,爱惜的给情郎擦拭着满脸的汗渍。 一下子有了倾述的对象,岳震立刻两眼放光的指点笑道:“哈哈,高兴!这么多宝贝东西摆在面前,怎能不高兴?”瞅见月亮不以为然,却也不忍扫他兴致的表情,他兴趣盎然的问道:“月亮,我问你,训练一个箭手需要多长时间呢?” 看出情郎恐怕不被人认同,抓耳挠腮急欲找人辩论的模样,少女暗笑中柔声答说:“天赋各异,资质不同,是很难用时间来衡量。不过就算天资悟性具佳,没有三五载的苦练,也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箭手。” “是吧。”岳震立刻一付奸计得逞的样子,摇头晃脑说:“有眼前这些弩机,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可以训练出杀伤力绝不差于神箭手的弓弩手。” “可惜啊,可惜只有三百多把。”心爱的少女含笑凝望着他,没有半点与他抬杠辩论的意思,这家伙只好意犹未尽的独自感叹起来。“要是有几万把这样的弩弓,乡亲人手一支,呵呵,咱乌兰的防御能力,将会提升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到那时,还惧怕什么豺狼虎豹,沙漠强敌?胆敢犯我家园者,下场就是被射成刺猬!” 拓跋月被他吓了一跳,戳点着他的额头娇笑不止。“咯咯???几万把,你这个家伙还真贪心哩。” 岳震一想可不是吗,也就跟着她挠头干笑起来。 笑声平息,拓跋月靠着他坐在边上,指着忙碌的场面笑说:“有了这些盔甲,大家已经很开心了。刚刚乡亲都在议论,以后咱们的小伙子们就能穿上这些战甲,保卫家园,保卫咱们的粮食牛羊,也就不用担心他们被那些强盗伤害了。” 脸上拂过一丝阴霾,岳震没有她这般乐观,收起笑容,他摇摇头轻声道:“这些东西只能保护身体,却不能赋予他们战斗的技能,没有相匹配的技能而身穿这么重的累赘,有害无益。而且这些盔甲在训练有素的骑兵面前,能不能真正起到防护的作用,还很难说。” “慢慢来吧,但愿咱们的敌人不要来得太早。有一层保护总比没有好,可惜祖先留下的战车全都坏了,要不然???” 拓跋月陪着他亲历了锡丹之行,也知道新家园危机重重。但是少女并不想在情郎面前显示出过分的担忧,她不愿意给心上人增加更大的压力。 “战车,战车???”一丝亮光在岳震脑子里闪过,但仅仅是一闪而过。战车的动力来自于马匹,如果乌兰有数量庞大的马匹,还需要重拾已经被淘汰的战车吗?答案是肯定的,不需要!建立一支骑兵,远比战车要更加灵活机动。 没有源源不断可以随时补充的马群,尚未站稳脚跟的乌兰人,只能停留在被动防守的尴尬境地。陷入苦恼的岳震低头想着,视线又落到地上的弩机处。 这种杀伤力足以和早期火器媲美的半自动武器,为什么后来演变成了专职的重型防守武器,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改良它,把它变得更容易携带,更容易快速的填充弹药呢?听说过可以连发的诸葛神弩,曾在战争舞台上昙花一现,是怎样的缺陷让它不见了呢? 漫长的战争历史中,是骑兵不断的演变进化,慢慢的成了冷兵器时代的主角,才让诸如战车这样的古老战法渐渐消逝。难道骑兵真的就是车兵无法抗拒的天敌?若是用冲击力来衡量,多马拖拽的战车比起重装骑兵,也不遑多让。为什么会??? 太多无解的疑问,让他的脑子变得混乱起来。而身旁的拓跋月见他这付模样,自然是看在眼里怜在心头。 “好了,日子还长着呐,以后慢慢再想。”拉起心上人,少女指着北墙说:“走,那里还有几间屋买进去,咱们去看看有什么收获。” 两人从忙碌的乡亲们身边穿过,来到北墙门洞的左首,从左向右一间间的查看。这里显然和门洞右首并无太大的分别,也是当年士兵们的生活区域,是一些饭堂、会议室之类的空屋子。没有特别之处,他们也走马观花一般很快看完,到了紧邻门洞最后一间的门外,岳震这才猛然想起,刚刚进来前后发生的怪事情。 他俩并肩站在门口,岳震手扶木门感觉了一下,心里打了个突兀。那股神秘的吸引力不见了,是因为周遭环境里的人太多,影响了自己的感应力?还是那个召唤的神秘力量,已经知道自己肯定会进去?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后心阵阵发凉的他,还是咬牙发力准备一掌推倒木门。 ‘吱扭扭’木门豁然洞开,岳震还未来得去想,整个孔雀关里,为什么唯独这一扇门的门轴完好无损?一种熟悉而危险的气息,就从洞开的房门中喷薄而出。他没有时间离开,只是下意识的一转身,把拓跋月护在了怀里。 杀气!冰冷幽寒的杀气扑到背上,竟好似无数的针芒戳上来。外部的威胁立刻牵动了体内的药息,温热的药息向后背奔流而去,也使他瞬间僵硬的身体松软下来。 其实从昨晚大风中的遭遇过后,拓跋月的感知甚至比岳震还要敏锐,只是她比不上情郎那般反应迅捷。但是她能真切的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并不是一闪而过,杀气的源头就在面前的房间里。 “怎么老是这样?为什么不能顾着些自己!”挣脱他的怀抱,一腔怨气的少女,虽然责问出口,但气势全无,眼睛里也满是水汽,红红的。 “唉,你有什么???”拓跋月蓦然住口,伸手又把情郎拉回身前,仰面注视着心上人闪亮的眼睛,少女柔声道:“还记得乌兰城外吗?你用亲吻向我保证过,保证不管是什么样的凶险,也要我们一起去面对。我的傻瓜,你的月亮也在成长,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射箭的女孩了。” “嘿嘿??习惯了,下次,下次一定改。” 可是真情流露,有些难以自禁的少女,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拉着他胸襟的手反而更加的用力,半强迫的让他垂下脸来,显然少女是想重温那一次的温存。 越过爱侣的肩头,岳震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巡视着忙忙碌碌的乡亲,虽然没有人刻意的看向他们。他还是忍住了一亲芳泽的冲动,把嘴巴凑到了少女的耳畔。“喂,乡亲们都还在后面呢。” 拓跋月这才幡然醒悟,赧然间慌忙松开了手,轻轻捶打着情郎的胸膛,却再也没敢抬起头来。 “哈哈哈???”看着少女羞答答的乖俏模样,岳震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咱们进去看看,是什么东西这样邪门。”说笑着,并肩进屋的他俩却不敢大意,踏进两步后有双双停下来,一起凝神四处打量。 颇为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房间比之前的那些房屋内部,都要显得凌乱。两个人四处观察的目光,很快的集中到了一个地方,只是因为哪些东西太引人注目。 一堆散乱的木块后面,左右各立着一个酷似人形的支架,分别支架支撑着黑黝黝完整的盔甲站立在哪儿,只是一高一低,大小略有分别。猛一看,多半会误以为是二个顶盔带甲的人呢。捏了捏拓跋月的手,岳震指了指支架后面的墙上,左边赫然悬着一柄带鞘的大刀,右边是一张乌黑的长弓。 拓跋月凝重的点点头,肯定了情郎的判断,那就是杀气的源头,不过从他们进来后,那些气息便消逝不觉,也就无法探明,是来自长弓还是大刀。 两人又仰头并肩看了一会,安静悬挂在墙上的大刀长弓,再没有泄露出半点的气息。准备迈步上前的拓跋月,被岳震拉住了手,他指指地上那堆散乱的木条。“不急,咱们先看看这里的主人是何许人也。你看,那里曾经是一张书案,可能是年代久远,也可能是上面的东西太重了,书案已经不堪重负烂掉了。” 他们靠过去蹲下身子,拓跋月还是不放心古怪的刀弓,把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那边,岳震却很认真的翻看着一根根的木条。 “呒!”吹去木条上的蒙尘,岳震上下移动着目光道:“月亮你瞧,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木牍。这上面应该记载着,孔雀关被风沙吞没前的一些事情,这块上面就写着,某年某月,与南军激战数日,斩敌多少多少。” “嗯,南军?”读罢岳震自己也是一愣,略微想想,他放下木条又拿起另一根。“看来孔雀关当时属于一个北方的帝国,这个关隘是为了迎击南方的敌人。” 不停的拿起放下散乱的木牍,岳震并未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纪录,看过的木牍上大多书写着军营中的琐事,还有些关于战事、补给、以及人员变动的记载。而且有些短小的木牍上只写着两三个字,看的他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嚯,这块大,没准就是咱们要找的。”把上面的那一层清理查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块个头超大的木牍,把拓跋月也叫了过来,两人并头一起端详,岳震大声朗读起来。 ‘乙侯率亲族归顺吾王,数十载。受命镇守孔雀关后,更不敢稍有懈怠,惟恐祸乱吾王江山社稷。两年前大败南军至今,再无战事,偶有风闻南国动乱,已易其主。乙侯未敢信之,更不敢擅离职守。’ 读到这里,岳震郁闷的停下来,一边挠头一边说:“下面的字迹太模糊,而且有好多字我也不认识。等等,最后一段还勉强能看懂。” ‘乙侯一族,深受两代大王恩宠,拓跋氏即便肝脑涂地,亦难报大恩。近日虽流言四起,乙侯却深信吾王,德沛苍生,福寿绵长,断不会被奸人所害。乙侯率拓跋千乘雄师,日夜枕戈???’ “唉,后面这一句,又看不清楚了。”岳震无奈的放下木牍,抬头望着拓跋月。“不过已经很容易从这些只言片语里,推断出一个大概了。” “这位拓跋乙侯先祖,曾经无比忠诚的辅佐一个王朝,后来被派到孔雀关镇守边防。这片木牍很清楚的说明,先祖效忠的国家,突然发生了内乱,君王很可能在动乱中丧生,国家也四分五裂。拓跋先祖的这支部队,也就变成了一支无家可归的孤军,只是这位乙侯先辈始终不肯相信这些,他还在时刻期盼着君王的召唤。” ------------ 时空重叠·新婚 第二百六十一节 “时过境迁,却矢志不渝,真正大丈夫。”拓跋月轻轻的赞了一句,遥想祖先驾怒马长车滚滚而去,不禁有些痴了。 岳震也点点头道:“是啊,国势已乱,手握雄兵的将军不去想封疆裂土,争霸天下,依然尽忠职守,这样的人不多啊。只可惜记载不详,咱们无法知道这位乙侯先辈出身那里,让他效忠一生的,又是那个国家。” 拓跋月心神回转,与情郎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说:“能知道拓跋先祖,倾其一生而忠贞不渝,对我们这些后人来讲,已经足够了。”说着,少女的视线重回盔甲和弓刀那边。“这些肯定就是,乙侯先祖的遗物了。” 抬头凝望的岳震,听到月亮语气庄重肃穆,虽然满心的好奇,他还是拉起她的手说:“肯定是的,祖先遗物不容亵渎。咱们暂且退出去,让爷爷来决定如何处置吧。” 少女和岳震的心境并无二致,只是强烈的好奇心下,又匆匆的扫了一眼盔甲刀弓,这才和情郎双双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却不料心怀崇敬的少年男女,将将转过身去,尚未迈出一步。静谧的房间里突然气息大乱,无形的力量化作一股劲风,把木门狠狠的关了回去,砰然响后,房间顿失光明。深知岳震习惯的拓跋月,这次未等他稍有动作,就飘然侧身贴过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们背靠着背凝神警惕。 少女被劲风拂起的发丝,在岳震的腮边飘荡,周遭的气息很乱,无法判定方向。渐渐适应了黑暗的他,只能是弓起腰身,蓄势待发。 拓跋月马上就感觉到了心上人的态势,有了昨晚的经历,她当让明白情郎若是找到了攻击的目标,反击必将势若雷霆,石破天惊。到那时这间屋子里,恐怕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完好无损了。 “等等,我感觉这些气息没有什么恶意,看看再说。”少女有意而为,且又轻车熟路,他们两个的交流根本无需语言。 岳震也怦然心动,回想起从孔雀关外到眼下的这一刻,古怪而神秘的气息,是一直在召唤着自己靠近,并没有任何侵入或吞噬的迹象。而且既然已经身临其境,不妨拭目以待,不管这些气息来自哪里,意欲何为,这个谜团应该很快就要揭晓了。 灵台清静,感知也就变得更加敏锐。岳震不但确信了他们最初的判断,气息来自于挂在墙上的刀弓,而且他还感觉到了,两套盔甲上的波动也是愈来愈强。 “好奇怪哦,竟然是想要与我亲近的渴望,你感应到了吗?它们知道我身上流着拓跋氏的血液。” 爱侣的心语再次传递过来,岳震有些犹豫了。千百年后,拓跋先祖的气息仍能留存在战甲武器上,这一点,他可以相信。他自己附身聚灵珠穿越时空的经历,让他明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相信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冒险让心爱的女孩上去试一试,是另外一回事。内心里,他更想自己上前,把月亮留在身后。 就在他挣扎斗争的时候,与他肩背相抵的拓跋月却有了决定。岳震觉背后一空,慌忙转身看过去时,黑暗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轮廓,已经越过倒塌的书案,向那个较为矮小的人形支架走去。他抬抬手,还是慢慢的放下了,正如月亮所说,她与祖先血脉相承,拓跋族的先人没有理由会伤害她的。 尽管压制了阻止的念头,留在原地的岳震还是不由自主的很紧张,紧握的双拳里湿漉漉的。不知是幻觉,还是身后的房门再次打开,他已无暇去顾及,视线为何渐渐清晰,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个不远处的倩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他后来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他只能模糊的记得,那一刻,时间停顿下来,他对自己的身体和思维也同时失去了控制。仿佛是电影里的镜头切换,还是这个房间,还是他们两个,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他静静的立在书案后面,静静的看着妻子,看着妻子轻盈的穿上战甲,直到那个令他沉醉痴迷的容颜,被威武的头盔遮挡。 微风将门外急促的号角送到了耳边,他却依然淡定如水,柔情四溢的眼睛也依然跟随着妻子的背影,跟着她系上箭壶,跟着她斜挎长弓。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夫君,该走了。” 一身戎装的妻子手捧战甲款款而来,他这才轻柔的一笑转过身,安详的任由妻子为他一件件穿上战衣。一辆辆战车在门外隆隆驶过,也慢慢带走了他眼中的柔情,当他刚毅紧绷的嘴角被冰冷黝黑的面甲覆盖时,门外正响起战士们响彻云霄的呐喊。 “胜!胜!!胜!!!” 拓拔朔风和两位鞑靼族长笑呵呵的看着小山一样,高高堆积的甲片,虽然他们还没有亲眼看到这些甲片组成战甲,但是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踏实,还是让他们笑弯了眼睛。 ‘当啷!’近在咫尺,族人却没有接住老族长递过来的甲片,朔风老人一蹙眉头看去,这才发觉眼前尽是目瞪口呆的乡亲,他们正齐刷刷惊骇的看着自己身后,刚刚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的广场上,一片寂静。同时转身的几位族长,也同时变成了几座泥胎木偶。 他们携手而来,脚步沉稳坚定,铁甲征袍,大刀长弓,黝黑的头盔遮住了他们大半的面容,却遮不住他们一身猎猎的杀气。 最先惊醒的是拓拔朔风,他们露在盔甲的衣服让老人看出了端倪。“大家不要慌!这是小震和月亮。” 老人家振臂高呼让惊慌的族人们安稳下来,也把深陷幻境的拓跋月拉了回来,爷爷熟悉的呼唤让她刚刚如梦初醒,握在一起的那只大手就拉着她向下倒去,伏在情郎身上的少女眼瞅着亲人跑过来,却无法抑制潮水般的疲倦,倒头便沉沉的睡去。 大惊失色的拓拔朔风,凑过来拿下他们的头盔,自然也就听到了两个孩子的鼾声。 “嘘嘘???不要吵,不要吵。”畅然失笑的老人尽量压低了声音,阻止了险些大呼小叫的古斯。“轻点,轻点,不要吵醒他们,两个孩子折腾了一天一夜,想必是累坏了。你们两个慢着点,再慢点。” 古斯抱起月亮,诺尔盖背着了岳震,朔风老人拎着两个头盔跟在后面,一路絮絮叨叨的走出了孔雀关。 “哦???”酣畅的伸一个懒腰,岳震睁开了眼睛。看看黑乎乎但熟悉的顶棚,他知道这是绿洲里的土窑洞。转头看向臂弯里的身躯,正好对上暗色中拓跋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大懒猪你终于醒了,咯咯,你这家伙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唉。” “啊?”岳震长大了嘴巴,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我只记得咱们进了挂着大刀的那间屋子,后来???后来就好象做梦一样。”说着,他微微抬起头看看窗外的夜色。“都过去一天一夜啦,快告诉我,后来怎么了?” “后来咱俩一起睡着了呗,听爷爷说是古斯大叔和诺尔盖大叔把咱们背回来的。” 岳震一脸懊恼的苦着脸道:“这回可丢人丢大了,死猪一样被人家背回来了。哎!不对呀,在沙子里滚了一夜,还记得清理弩机的时候出了一身臭汗,我身上还这么清爽?”疑问声中,他的手伸进毡被,却又惊呼一声急忙抽回来。 “哧哧???”身旁的少女娇笑着,听得出有些戏谑还有几分害羞。岳震顿时明白,是心爱的女孩趁自己熟睡时,给自己擦洗了身体。 脑海里闪过少女悉心的擦拭着一丝不挂的自己,他头脸一阵发烫心头暖暖的,不禁遐想联翩。拓跋月听他没了动静,也想及情郎健壮的身躯,擦洗时种种羞人的场面,两人的呼吸一起变得粗重起来。 “我告诉爷爷,今晚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少女和自己一样,一丝不挂的身体滚烫的贴上来,幽香扑鼻,细弱蚊蝇的低语却把岳震吓了一大跳。 “这!为什么?”毫无思想准备的他,昏头昏脑的问出了一句最不该问的话。 少女的娇躯也是微微一僵,但是转瞬即逝的气恼后,拓跋月立刻就想明白,自己的这个决定对与情郎来说,是有些突然了。“哼!怎么你不乐意?坏家伙,是不是还打算回去找你的公主呢?”翻身压在了岳震的身上,她的前半句还貌似恶声恶气,可是两个身体的紧密接触,让后半句话里尽是颤抖的鼻音。 最直接的冲击,同样冲击着岳震,一阵眩晕,他拦腰把心爱的女孩紧紧抱住。咬牙抵抗着奔涌而来的冲动,他还是想问清楚。 “好月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咱们不是说好了,回到江南再成亲吗?” “我不,就不听你的!”拓跋月近乎蛮横的环抱着他的脖颈,一阵令岳震心脏狂跳的扭动后,她才柔柔的安静下来。“你知道前天晚上,我们在风沙里挣扎的时候,我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那时候我好后悔,后悔没有做你真正的妻子,后悔没有给你生一大群孩子。我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要面对什么,但是我再也不想有后悔的滋味了。” 口干舌燥,心猿意马的岳震突然欲望尽失,一丝凉凉的液体从眼角滚落,许许多多无法名状的情感在胸膛里翻滚,让他有一种需要仰天大吼才能宣泄的感觉。同时用力抱紧怀里**的身体,他们一起沉默下来。 安静柔情的相依相偎,渐渐抵抗不住年轻的身体对爱的渴望,火热的心房和身躯到了一个临界点,是注定要爆发燃烧的。 “喂,你这个坏家伙要干吗?”猝不及防的拓跋月被岳震翻身压在了身下。 “哈哈,害怕了吧,刚刚是谁说的今晚是新婚之夜的。哈哈哈,后悔晚了???” “谁怕谁呀,哎,刚刚还有人说不想呢?你???你确定要这样才能???” 岳震一把拉过毡被把他们蒙在里面,声音也变得低了许多。“我也不知道呀,不过总要???。”短暂的安静后,一声轻柔娇媚的痛呼中,两个懵懵懂懂的少年,终于掀开了他们人生中一个崭新的篇章。 纠缠了大半夜的两个家伙,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才双双睁开眼睛。 穿戴整齐,不知道是那里别扭的他们,打开门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阵,最后还是拓跋月在后面冷不防把岳震推出了家门。四下张望一番,并未像他们想的那样有人围观道贺,岳震对门里摆摆手。 “出来吧,我说没人的吗。乡亲们现在正忙着整理盔甲,收拾行装,那有空来看热闹?”说着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把羞于见人小少妇拉出了门。 拉着不敢抬头看路的小妻子,岳震暗自好笑,也明白她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有什么好怕的,你看我就不怕。哈哈,我要告诉全天下的人,我现在是男人啦!哈哈???我是男人啦!” 走过整排土窑,果然没有遇到一个乡亲,松了一口气拓跋月这才抬起头来,脸儿绯红的含笑看着丈夫在那大吹法螺。 转过弯,一眼看到了强忍笑意的三位族长,还有他们身后大群的各族相亲。刚刚放松下来毫无准备的拓跋月,逃跑不及便一声娇呼,粉脸涨红着藏到了岳震的身后。岳震想起片刻前自己肆无忌惮的狂吼,肯定也被乡亲们听的清清楚楚,他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 以古斯为首的各部族人再也忍不住笑意,震天的笑声顿时弥漫传播开来。 岳震咬牙忍住了羞愧,拉着妻子的手走上前,双双跪倒在拓拔朔风的面前。“给爷爷磕头了,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嘱托,爱护月亮一生一世。” “好好,哈哈哈,起来吧。”朔风老人弯腰拉起两个孩子,含笑点头道:“拓跋人无须父母之命,也更不要媒妁之言。还记得上次你们离开的时候,我说过的吗?” “敬畏神明,爱护妻子,守卫家园。” “这就足够了!正如你刚才喊得那样,从今天开始,你是个男人啦!从今天开始,你也要挑起我肩头的担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乌兰各族的领袖!” ------------ 迁徙之路·趣事 二百六十二节 族长的更迭与离开绿洲,对于乌兰人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岳震在年轻人当中的号召力,大家有目共睹。描绘新乌兰勃勃生机的时候,儿孙们脸上的神采,让这些老人家们相信,属于年青人们的新时代已经来临。 天公不作美,就在他们遐想着在绿洲颐养天年,与这片土地终老的时候,百年不遇的风沙暴不但毁灭了家园,也将他们的梦想埋葬在黄沙下。故土难离,这些一辈子从未离开绿洲的人们,准备行装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世上难过之事莫过如此,万顷黄沙下渐渐干涸的母亲河,已经断绝了希望和生机。用不了多久,这里也和昆都伦里大大小小的沙海一样,绿洲,只是驼铃声声里美丽的传说。 难离,也要离,只是为了活下去。 世上诸事也不过如此,鞑靼人的田地,拓跋人的圣山,现在没有了,压在大家肩头的包袱自然也就不见了。 乐观开朗如古斯大叔这样的人,早已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愁绪,带着一群鞑靼汉子在倾倒的杨树林里忙活起来。他们砍下一根根杯口粗细的枝条,把这些枝条稍加弯曲捆绑,就变成了一具具能在沙地上拖拽的沙爬犁。 有岳震和拓跋月的那两套盔甲作为样本,孔雀关里盔甲的重新组装,也变得简单容易起来。通过仔细的辨认和推敲后,岳震明白了车兵的兵种分工和基本配置。 每辆战车上应该有三名士兵,驭者、弓箭手和攻击手。驭者因为要驾控战车,所以上身的甲胄和头盔,是保护的最为严密的,基本上只有双手和眼睛露在外面。弓箭手要顾及视角和双臂的灵活,防护就无法像驭者那样严实。而攻击手的甲片是面积最大,也是数量最少的一种,保护的部位也仅限于前胸和后背。 按照这样的分工和配置,岳震猜想在战斗中,战车的车厢里肯定还有备用武器。除却便于弓箭手近射的弩机,应该还有投枪、大戈之类的长兵器。 遥想横冲直撞的战车在战场上的情形,他不禁对这个古老的兵种越来越有兴趣。 如果是步兵面对数百辆这样的战车部队,不管步兵的装备再怎样精良,也不能阻挡车马叠加在一起的冲击力,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即使与数量不太悬殊的骑兵相遇,如果车兵能在战事之初,把骑兵挤压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让骑兵不能快速的冲刺,车兵多兵种多武器的优势一旦发挥出来,骑兵也难逃覆灭的命运。 唉!可惜,可惜我没有数量庞大的马群,要不然,我一定能让这个古老的兵种,在青宁原上焕发新的光彩。 岳震的叹息,也随着盔甲的组装完成结束了。看着爱妻在哪里认真的统计数量,指挥着乡亲们装上爬犁,他衷心的希望,希望这些东西在今后真的能派上用场,也不枉乡亲们如此辛苦劳累。 古斯和另一位鞑靼壮汉合力拉着一个爬犁健步如飞,爬犁上堆得满满当当,捆扎的结结实实。看着乌兰土城里尽是往一个方向集结,小山一样的爬犁,岳震忍不住和拓跋月悄悄嘟囔说,他真有些怀疑,鞑靼人的肩膀是不是铁打的。 沙暴带来数量巨大的流沙,让土城南门外原本平坦的空地,比城内高出了很多。岳震他们费了很大劲,才清理出来一条便于行走的坡道,一切准备就绪。 数以千计的大队人马出发,有些混乱的场面,让人们无暇体会生离故土的痛楚。此起彼伏吆喝驱策马匹骆驼的声音,鞑靼人扯着嗓子的号子声,一阵兵荒马乱,尘烟滚滚后,这才想起来蓦然回首的各族相亲,已经看不到那座土城。 有经验丰富的救援队在前面开路,人员的饮水,牲畜的饲料都安排的很妥当。岳震和拓跋月就很放心的留在了最后,任务就是不能让一个乡亲掉队。 可是离开土城的没几天,他们两个却掉队了,不过是故意的。告诉队尾的鞑靼乡亲继续赶路,他们两个很快就会赶上大队后,岳震抽出了一把饲草,拓跋月叫停了拉着爬犁的‘云彩’和老黄马,两匹马并头细嚼慢咽起来。 “你说那是什么呢?已经不远不近的跟了咱们大半天啦。” 岳震也和妻子一样是满心的疑问,可是这么远的距离,他也只能判断跟着他们的,是一头体型不小的动物。 “应该不是狼吧?咱们和阿妹在鱼儿海子见到的那些狼,可没有这么大的个头。”和妻子交谈着,他解下爬犁上大刀和长弓箭壶说:“不管是什么,今晚乡亲们宿营前,一定要把它干掉!天黑了让它溜进营地里,就成了祸害了。” 拓跋月点点头接过长弓,顺手把箭壶插在脚边的沙土里。“咯咯,我的弦月弓,还没有真正的射过一支箭呢。”初为人妇,娇憨与顽皮还未能从她身上完全褪去,一边轻笑着,她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遥遥瞄准那个跟着他们的黑点。 “咦?那家伙停下来了,月亮你先放下。”含笑看着娇妻的岳震,顿觉十分惊奇。 “真的哎,这个家伙的目力好强。”垂下弓箭的拓跋月惊叹道,走过与丈夫并肩看着那个远方的小黑点,再次向他们靠近过来。 开阔平坦的视野里黑点越变越大,拓跋月步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后,眼力已经超过了真气仍然被锁的岳震。等到那黑点变成鸡蛋大小时,她彻底放弃了射杀目标的打算,把弓箭一起放回箭壶。 “不会是传说中的野马吧?” 将箭壶放回爬犁,她认真的捆扎着,又不禁有些疑惑道:“听老人们说,乌兰绿洲的南边也有一块绿洲,离格列头人他们的阿柴不远,叫野马川,那里聚集着成千上万的野马。只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野马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 “野马?”岳震眯着眼睛凝神细看,那个被妻子怀疑是野马的动物,在视线里已经如拳头般大小了。 “咯咯???我猜的。”把宝贝弓箭安全归位,拓跋月回到丈夫身旁,原本有些笑意的大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不忍。“唉,不管它是不是野马,这家伙快不行了。你看它歪歪扭扭的步伐,它肯定是迷失了方向,好几天没有找到水源了。咱们去追乡亲们吧,它不是吃肉的野兽,而且眼看就要死了。” 岳震明白心地善良的妻子,不忍心目睹野马临死前的惨状,点点头,他也把大刀收回爬犁,本想收起珍贵的饲草,拍马上路。手挨到草叶时,他不由轻叹了一声:“唉,算了,你们两个少吃一口,留给那个可怜的家伙吧。” 他不经意间的流露,让已经有些难过的拓跋月停住了脚步。“是啊,咱们帮帮那个可怜的家伙,没准它就能活下去呢。” 夫妻同心,拿定主意的他们相视而笑,重新并肩而立,携手远望。 慢慢的,岳震看清了那匹野马的体型,和常见的驭马、战马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骨架显得稍微宽大一些。缺乏梳理斑驳的毛色,和长长的马鬃,让它更多了些野性的味道,只可惜它太瘦了,行走之间,身上的骨头好像随时会刺破身体,顶出来似的。 怎么会饿成这样呢?按理说这种野生动物,应该有超强的野外生存能力,难道说它病了?还是因为那场沙暴??? 暗自猜测着种种可能性,岳震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是越来越重。正如妻子所言,这匹野马已经奄奄待毙,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它不肯倒下,可是随着那匹野马越走越近,夫妻俩都明白,它恐怕已经没有力气在走多远了。 果然不出所料,摇摇晃晃的野马,距离他们大约还有二三十丈的时候,只见它两条前腿同时一软,踉踉跄跄的趴跪在地。 一声沙哑的哀鸣,野马奋力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紧跟着力不从心瘫倒在沙地。岳震哈腰抓起饲草就要跑去,拓跋月在身后喊道:“水!现在草救不了它。” 拍拍脑门,岳震对妻子歉意的笑笑,折到爬犁边上摘下水囊飞奔而去。 跑到野马近前,他还是忍不住一阵戚然,当年濒死的‘小赤兔’,还有带着他和完颜雍奔逃而死的那匹驭马,先后浮现在他脑海里。大步上前,就像当初拯救小赤兔一样,他抱起野马的大头,放在自己膝上。 想看,又怕目睹生灵的死状,挣扎了好一会的拓跋月过来时,岳震已经成功的给野马灌下了不少水。 “死不了,我能感觉到它顽强的求生欲望。”停下灌水的动作,他欣慰的说道:“野生动物的生命力极强,你看它饿成了皮包骨头,却还能跟着咱们走了大半天,我想用不了多久,这家伙准能站起来吃草。” 好像听懂了岳震的话语,野马睁开了黑溜溜的大眼睛。蹲下来的拓跋月惊喜的看到,那双眼睛好像在述说着什么。 岳震的话很快就应验了,瘦骨嶙峋的野马没有让他们等待很久,就颤巍巍的站起来,开始大口大口咀嚼着拓跋月手里的饲草。 “咯咯???这家伙才两岁,怪不得体力这么好呢。”心情大好的拓跋月,一边偷看着野马的牙齿,一边笑道:“这家伙还长的挺俊哩,我有点喜欢它了。你说它会不会跟着咱们回布哈峻呢?它长的这么高大,如果能通人性,给你当脚力正合适。” 上下打量着黑色的野马,再看看将近黄昏的天色,岳震可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情。“不早了,咱们还是赶路吧。扎营的时候看不到咱们,乡亲们一定会派人出来找的,黑天半夜很容易走失的。” “嗯,这就走,这家伙怎么办。”拓跋月拍拍手站起来,指着埋头大嚼的野马问。 “给它多留些草吧,只要体力恢复过来,这种生灵很快就能自己找到水源的。” 明白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拓跋月收起了心中的不舍,留下了大半的饲草。夫妻二人吆喝着‘云彩’和老黄马,追着路上的爬犁印,加快了脚步。 人、马、爬犁渐行渐远,埋头吃草的野马突然抬起头,对着他们的背影,‘希律律’的叫了起来。听到叫声,岳震两口子蓦然回首,拓跋月柔声道:“万物皆有灵性,这家伙和咱们道别呢。” “哈哈???”岳震不禁摇头失笑,对着小野马的方向摆手喊道:“保重吧,吃饱了赶快回家去吧。哈哈哈???你说它能听懂吗?” 乌兰乡亲们负重赶路,行进速度大打折扣,天色擦黑时,他们追上了正要安营休息的大队。几位闻讯赶来的老族长,这才放下心来。 听说他俩竟然是为了救一匹野马,脱离了族人,拓拔朔风不免黑起脸来训斥几句,直到他们点头认错,嬉皮笑脸的保证下不为例。老爷爷这才放过两个家伙,与古斯、诺尔盖一起回前面休息了。 乡亲们各自安睡,营地卧在夜色里一片寂静。岳震、拓跋月相拥躺在两匹马儿中间,初涉风情的小夫妻,自然是说不完的情话,道不尽的甜言蜜语。 旭日东升,又一个早春的清晨来临,绵延冗长的队伍也再次缓缓启动。 依旧断后的岳震夫妻,也像往常一样,跟在两马和爬犁的后面,一路絮絮叨叨,颇为悠闲自得。中午大队停下来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昨天救起的那匹野马,不知什么时候,又远远跟了上来。 “哈哈???你这家伙吃白食上瘾了,饿了吧,还不过来。”看到野马停在不远处怯怯的观望,岳震大笑着摆手呼唤。 歪着脑袋犹豫了一小会,野马一步三停的凑上来。拓跋月不忍像丈夫那样逗弄它,径直抱了一抱饲草走过去。 一夜不见,野马的皮毛竟然变得鲜亮了许多,黑色的肚皮和脊背,也比昨天显得圆润。埋头吃草中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转个不停。旁边的拓跋月,不禁越看越觉喜爱,一边抚弄着野马毛茸茸的脊背,她开始盘算怎样把它驯服了。 事与愿违,野马吃饱喝足便立刻逃开,消失不见。等到他们下一次休息,饮马喂草的时候,它又会准时的出现。 哭笑不得的岳震提议,找个机会将它套住,拓跋月也点头同意配合。 令他们气馁又惊奇的是,自从他们有了抓捕的念头,野马就好像能够感应到一样,不再靠近他们。除非拓跋月把饲草远远的丢过去,野马才低头吃几口,而且即便埋头吃草,它也异常警惕,稍有动静撒腿就跑。 ------------ 歃血为盟·了结 第二百六十三节 就这样,在以后的几天里,野马成了他们的常客,也成了他们枯燥的旅途上,很新鲜好玩的一个乐趣。 就像岳震说的那样,野生动物超强的恢复能力,再加上他们精心的照料,短短几天的时间后,小野马就一扫初见时的颓态,不但皮毛鲜亮,活泼灵动,而且奔跑跳跃间犹如顽童的憨态,时常把他们两个逗得开怀大笑。 由衷的喜爱之情,让岳震放弃了抓捕它的念头,还开导妻子说,最初的动机不过就是想救它一命。 说来奇怪,他们的心思回复纯洁后,野马又变得和他们亲近了许多,每次来吃草饮水的时候,都乖顺的任凭他们两个抚弄。有一次歇罢动身,爬犁不巧停在了一个小坡上,两匹马儿起步费力时,野马竟然跑到爬犁后面,用大脑袋又顶又拱,帮忙用力。 面对如此通人性的生灵,小夫妻感动之余,也不由心生惭愧。超越众生的进化,已经让人类失去了大自然里最珍贵的赤子之心。 拓跋月还给野马取了一个名字,克拉。 乌兰乡亲用肩头和一双脚,征服了万倾黄沙,走进沙与土混结的戈壁地带。虽然整个行程完成了将近四分之三,胜利在望,但是他们也遇到了新的难题。在坑坑洼洼的戈壁滩上行走,木爬犁就不能像在沙土上那样轻松滑行。 倔强的鞑靼人拆了爬犁,合并成一根根扁担,用铁打一般的肩头挑起所有辎重,一步未停的继续前进。 进入戈壁后的第一次休息时,拓跋月准备好了水草,等着克拉追来。可是眼巴巴的等了好久,野马也不见踪影。大队出发,和大家一样肩挑重担的岳震,安慰闷闷不乐的妻子说,一定是那家伙贪玩忘记了吃饭。 午饭时分,再次停下来休整,野马还是没有出现。他俩隐约明白,野马多半不愿意离开熟悉的沙漠,不会再来吃草了。路上怅然若失的拓跋月,一直回到布哈峻,见着翘首期盼他们的阿妹,才算是忘却了那个聪明可爱的生灵。 原本一肚子不高兴的小布赤,看到阿哥、阿姐已经累到不成人形,心疼的帮他们忙里忙外,小心眼里的那点怨气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古斯大叔听闻鱼儿海子那边已经开始了春播,他便如坐针毡,一刻也不想耽搁。岳震无奈之下,只好召集了回纥两族营地里所有能用的车辆,装上从绿洲里带出来的辎重,让巴雅特和沐兰枫两个带队,把他们先送到鱼儿海子。 大批的鞑靼人离开,走回重新安静的营地,岳震这才猛拍额头想起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问巴雅特和沐兰枫,为何没看到鲁一真和程家父子? “咯咯,阿哥你都忙晕了。”挽着他的布赤格格笑道:“问我呀,阿哥你忘了,去娘图岛的还有我呢。” 看见阿哥一个劲的挠头干笑,阿妹不用他追问,就绘声绘色的说起了岛上见闻。可惜小姑娘讲的全是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什么岛子好大,有好多树,还有好多很漂亮的鸟儿,等等???岳震听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能勉强听明白,鲁师傅和程家父子留在了娘图岛,现在正带着从临山原撤回来的狩猎队四处砍树,说是要造一艘大船。 造船?岳震满脑子的问号,不明白三位工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暗想,只有等巴、沐二人回来,再好好问个清楚。 鞑靼人的执意离去,让回纥两族准备的欢迎宴会显得有些冷清。虽然沐家和纳速两家的乡亲,把很多食物半强迫的塞给了鞑靼朋友,可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富裕了下来。岳震看到这些,欣慰之余也不禁为留下来的拓跋族人头疼。回纥乡亲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筹集如此丰富的食物,这足以说明,他们的生活已经走出了困境。 回纥几位长者的态度很坚决,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鞑靼乡亲没有带走的食物,尽数交给拓跋族处理,不好推辞的拓拔朔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出乎岳震意料的是,在欢迎宴会上,被推选出来的回纥长者和代表乌兰的拓拔朔风,举行了一个简单而庄严的盟约。 两位老人分别用本族最古老的语言,对着他们信仰的神灵起誓。沐家、纳速家与迁徙而来的绿洲各族,从此休戚与共,守望相助,结盟后各族对外通称乌兰部,最高头领自然就是大家公认的岳震,回纥的子弟兵雪风,也将成为乌兰部的第一支常备军。 仪式的尾声,两位老者歃血缔结誓约,岳震当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也割破手指滴进羊奶酒。两族的代表说得很清楚,他既是盟约的见证人,也是今后维护这个盟约的执行者。 喝下鲜血混在一起的羊奶酒,气氛顿时轻松下来,老人家们围坐一圈,拓跋月从中介绍爷爷和其他老者认识,刚刚还大气不敢出的回纥小年轻们,这才跑过来殷勤的端茶斟水。岳震看到沐兰朵大嫂丢过来的眼色,就悄悄的退了出来。 “哦,布达拉结活佛已经到了宁玛寺,来了多久了?” “是六七天前的事,现在宁玛寺已被牦牛兵重重守卫。”沐兰朵指指地上的草垫,两人在一个小火塘前并肩坐下。 岳震点点头,翻弄着火塘上烘烤的白馍又问道:“来了多少牦牛兵?大嫂你可曾见过活佛尊者了?” 沐兰朵虽然面带疲倦,但是精神显得很好,她抿嘴笑说:“震兄弟你以为,活佛是什么人都能见得吗?吐蕃本教的信徒能够觐见活佛,那可是一生的荣耀。我们这些异教徒,更是很难亲睹转世尊者的真容。不过活佛到达布哈峻后,就派人传信说,等我们乌兰部的头人一回来,就请你过去商谈赛马大会的事情。” “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听巴雅特说,附近的商旅很多都赶来了。”岳震当然明白,活佛找自己是用赛马会做幌子而已,不过他也很想知道赛马会的进程。 “商人们消息灵通,早早来抢占有利地形,年年如此。但是依照惯例,只有举办地寺院的高僧对外宣布做法事,大会才能算真正的开始。今年活佛这样的圣僧驾临布哈峻,我想闻讯赶来的教民,会比去年到曲什的多很多。” “哈哈,这很好啊,嗅觉灵敏的商人也不会不知道,赛马会的规模也将很盛大。”岳震开心的笑着,也被大嫂听到的曲什,勾起了另一桩心事。 “大嫂,以你看来,近期内咱们有能力,或者说有必要接管曲什吗?” “接管?”沐兰朵猛然一愣,但是这位非常聪明的回纥女子,瞬间就明白了关窍,她直到岳震绝不会信口开河,一定是有的放矢。“难怪啊???这些天嫂子我还一直奇怪,为什么女真商人还迟迟未到呢?原来如此哦???” 对于沐大嫂的判断能力,岳震一直是钦佩不已,就像现在这样,人家闻歌而知雅意,仅凭三两句话,就能把事情的前后串联起来,不服不行。 说到这儿,沐兰朵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歉然笑道:“呵呵,你看嫂子忙的一塌糊涂的,险些忘了。给,这是申屠大掌柜托人送来的急信。” 岳震吓了一跳,伸手接信又急声道:“急信!是不是商队在西夏出了乱子?!” 沐兰朵笑笑摆手说:“震兄弟莫急,不是的。呵呵,听说是急信的时候,嫂子和你想的一样,后来问过送信之人才知道不是这回事。汇丰号商队在西夏平安无事,早已经启程回江南了。不过听说,申屠大掌柜不愿错过咱们自己办的赛马会,眼下正等在三界集,等会合了下一支商队,就会赶来布哈峻。” “商队平安无事?”岳震顿时一头雾水,商队入西夏顺利,那还有什么事,能让申屠认为必须告诉自己的呢?如果不是这里的光线太差,他肯定会立刻拆开信一看究竟。 看他很明显的心不在焉,沐兰朵知道刚刚挑起的话题,已经不适合现在讨论了。“你们来回的奔波,肯定累坏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今个就到这儿吧。”站起身来,她转身要走却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岳震说。 “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小布赤陪着嫂子忙里忙外的,我们姐俩同吃同睡在一起惯了。如今你们回来,能不能让布赤妹妹晚上还和嫂子一起睡?” “当然行了,你是我们大家的嫂子,阿妹肯定愿意和嫂子在一起的。”痛快干脆的答应下来,岳震看着大嫂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忍不住暗自有些伤感,大嫂形单影孤的一个人,阿妹陪着她也算是有个伴了。 岳震远远的看着沐兰朵、拓跋月、布赤她们,说了一会话后,阿妹对着他挥挥手,就和沐大嫂手拉着手走了。 回到他们的毡房,拓跋月听说丈夫要看书信,就把小几上的油灯拨到最亮,还搬来了所有的被褥,让他靠着舒舒服服的看信。可是岳震打开信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直起身体,凑到了油灯跟前。 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拓跋月知道肯定出事了,心急之下也把头靠过去,看过几行申屠传来的文字,她也就明白了丈夫此刻的心情。 莫说岳震,就是拓跋月现在的心绪也乱得很。在她心目中,迦蓝叶是老师是长辈,但是申屠希侃的信里,把那位江南来客的身份写得很清楚。虽然拓跋月心中有些恨意,她却明白若是直舒胸怀的话,无疑是在丈夫痛苦的心里,再插一把尖刀。 视线离开信笺,从后面拦住丈夫的腰,她轻柔的靠在他的背上,轻声道:“了结了吗?咱们明天就带上阿妹,去西夏看看大师吧。” 放下书信,岳震却放不开满心的愧疚与难过。师兄与柔福的恩怨,一直是自己逃避生怕触及的话题,若不是残门犯下血案在前,又怎会有后来的这些事端?说到底,福王、静真师太,包括后来的柔福,都是理亏的一方。可是又如果没有自己这层关系,师兄他那样一位当世强者,会这样处理这件事情吗? 了结了吗?他听得出妻子语带双关。 如果师兄和柔福的过节,用师兄的血洒天宁寺画上了句号,那我和柔福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算是真正的了结?总有一天我要带着妻子回到临安,那对于金枝玉叶的大宋帝姬来讲,绝对是奇耻大辱。难道我和曾经的恋人,也要有一个倒在血泊中?再见的那一天,我面对伤害过师兄的人,是应该无动于衷?还有??? “呼!”用力的吐出郁积,岳震使劲的摇摇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他现在更加担忧,从这封信里看不到的危机。 “月亮你不用担心,师兄的伤应该没有大碍的。不过你说去西夏,我觉得很有必要,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帮助师兄渡过这场危机。有时候外人瞎掺和,会弄巧成拙的。” 妻子一脸迷惑不解,岳震仔细的给她分析起来。 “信里提到,师兄受伤后,还能运功‘束音成线’交代申屠速速离开。从这一点,我就能确定师兄的伤势不重,而且很有可能是要让那些有心人,误认为他受了重伤。再看西夏武林人士突然跳出来和天宁寺作对,师兄警告申屠近期内不可带商队进西夏,种种迹象都说明,师兄将面对一场棘手的乱局。” 拓跋月信服的点着头,听到最后忍不住离开了丈夫的宽背,直起身子说:“西夏国要出大乱子,身为国师,大师他老人家不能独善其身。” “何止呀???”岳震摇摇头皱眉道:“我和申屠的看法一样,这根本就是一次有计划有步骤的阴谋。师兄将计就计,假意受伤,依我看来,也是兵行险招的不智之举,这样无疑是告诉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迦蓝叶名声在外,其实不堪一击,想干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咯咯???”拓跋月突然收起愁容,娇笑出声。“你们两个还真是很像哎,你这个家伙不就是喜欢置于死地而后生,不就是喜欢跟人家拼命吗?我反而觉得大师这个主意不坏,一来,有心算无心,二来,想做乱的那些人仓促之下,还能毫无破绽吗?大师这是逼着他们一翻两瞪眼,省得拖拖拉拉,大家都干脆痛快。” 岳震虽然一脸的苦笑,但是妻子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设身处地,如果自己和师兄一样的处境,也很有可能做出和师兄一样的选择。 ------------ 旺火燃起·轮回 第二百六十四节 “好了,既然知道这是大师有意而为,就不要胡思乱想瞎担心了。”拓跋月坐到丈夫身旁,把书信收起来。“大师做了那么多年的国师,天宁寺藏龙卧虎,我们应该对他老人家有信心才对。我想,如果大师需要我们的帮助,一定会派人来的。” 看到自家男人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坐在那愣神,她将睡榻收拾一番后,一边轻柔的给他宽衣解带,一边吃吃低笑。 “你这个坏家伙,是不是和阿妹说了什么?我还以为她会吵着跟咱们睡呢,没成想,她自己说要去和大嫂作伴。咯咯???这个小妮子,鬼机灵着呐。” “哦?阿妹自己说的?”岳震有些纳闷了,沐大嫂可不是这么说。 “你呀???”轻点着丈夫的额头,拓跋月把他拖进被窝。“阿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小孩子了。还有啊,明天拜见锡单部活佛,我就不去了,好不容易闲下来,我要抓紧时间给阿妹做袍子。” 环境安稳下来,岳震反而不能像在路上那样倒头就睡。沙漠里两大部族的争斗,至今也没有确切的消息,赛马会在即,若是像去年那样,突然冒出一股穷凶极恶的匪徒,该如何应对?由此不免想到与锡丹汗、格列的种种约定,不知是否已经落实? 如今又得知师兄迦蓝叶的伤势危局,远近的忧虑盘桓难解,他又怎么可能若无其事的畅然安睡?整个晚上都在半梦半醒间胡思乱想,天快亮时,才勉强丢了个盹。 清晨起身,匆匆的准备了一些礼物,岳震带着几个雪风兄弟去了宁玛寺。 如沐兰朵说的那样,活佛这样的大人物驾临宁玛寺,寺院周围的气氛凝重了许多。武装的僧侣和来回巡视的牦牛兵,不但拱卫着安全也代表了尊严,来往路过的吐蕃商旅见到,无不抚胸垂首致意。 岳震亮明身份,自然被客客气气的请进寺院,步入寺门,装点一新的庙宇要比迦蓝叶在时,显得气派庄严了许多。 “呵呵,震头人往来奔波,真是辛苦啦。请进,请进,老僧等候多时了。” 达布拉结活佛笑脸相迎,岳震赶忙上前行礼献哈达,一番寒暄客气后两人携手入内,曾经见过的牛皮大地图,赫然挂在正中的墙上。 “震头人???”活佛话未出口,岳震一个劲的抱拳拱手,苦笑打断道:“大师您句句不离头人二字,在下很不习惯。要不您还叫我岳公子,小岳也可以啊。” “呵呵,”达布拉结活佛看着他,嘴角上挂着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汉人有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震头人现在是总所周知的部族大头人,不尊重你,就是藐视乌兰各族部众,即便老僧我,也不能有违礼数。” “好了,震头人你慢慢就会习惯的。”看岳震还要争辩什么,活佛终止了这个他认为毫无意义的话题。 “震头人回来之前,老僧已经传牒草原各寺庙,请诸位高僧齐聚宁玛寺,为遭受大旱的青宁原民众,做一场祈福消灾法会。估计用不了几天,各地僧侣就会相继赶到,也必定会有大批的教民跟随而来。根据惯例,这就等于宣布,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即将开始了。” 正要坐下的岳震,诚恳的弯腰鞠躬道:“诸位大师的菩萨心肠,必能感动天地,青宁原也必将风调雨顺,乌兰各部感激不尽。” 微笑摆摆手,活佛指着地图说:“临来之前,老僧与汗王商议了一番,我们以为赛马会期间,锡丹的牦牛兵还不宜分散。所以老僧就将五千牦牛战士,分成了两部,分别放在布哈峻南北,待赛马会后,再按照震头人的计策,分成六路布防,可否妥当呢?” “太好了!”岳震拍拍手,竖起大拇指道:“还是汗王与活佛大师想的周到,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派出雪风,派他们进入沙漠清理水源,埋伏暗哨。” “嗯,事不宜迟,前日格列大头人的信使传来讯息,阿柴部的前期准备已经完成。” 岳震点点头,沉吟着分析说:“布哈峻大军拱卫,又有活佛大师您亲自坐镇,就算沙漠强敌倾巢而来,也未必有强攻的勇气。他们会转头奔袭鱼儿孩子吗?那里已经聚集了近万黄头鞑靼人???”突然想到古斯大叔从绿洲带出来的盔甲,他不禁翘起了嘴角。“呵呵,如果他们真的敢去,前面有黄头鞑靼这块硬骨头,牦牛战士从后面包抄。呵呵???” 活佛没有他这么乐观,面带忧色的轻轻摇头。“沙漠两大巨头,那个也不蠢。眼下越是平静,就越发的可疑,很可能有人刻意的封锁了消息,目地更是显而易见,就是要让咱们青宁原措手不及。” “是啊,深谋远虑的敌人更可怕。他们拖得越久,就越说明他们图谋很大,咱们应付起来就愈发艰苦。”岳震也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醒来,深以为然的表示同意。 离开宁玛寺,岳震度过了几天难得的清闲时光。兴致来了,就带着阿妹到热闹的集市上转转;懒得动,就在毡房里看着飞针走线的妻子**。布赤见阿哥实在闲得发慌,眼珠一转提出要跟他练刀。 岳震知道在法刀僧的刻意栽培下,阿妹已经初窥刀法门道。至于到了什么境界,斗狼的时候他无心细看,小姑娘跃跃欲试的邀战,不免激起了他的兴趣。可是他寻遍营地,也找不到训练试招的木刀,最后只好捡来两块木片,打算自己做两把。 蹲在阿哥身旁,看着他很认真的摆弄木片,小布赤乖巧的笑问:“阿哥,你和师父学刀法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假刀吗?” “阿哥的刀法不是跟师傅学的。”回答过阿妹,岳震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下来。“阿哥的刀法是一位杨大哥教的。呵呵???想起来还真有意思哩,咱们兄妹两个都有一个不是师父的师父,而且他们???” 想起杨再兴和阮刀王的江湖故事,想起和杨大哥学艺的那些日子,岳震心驰神往间抬眼南望,刻划着木条的大刀也就没了准头。 “哎呀???”阿哥的轻呼让布赤急忙低头看去。 “啊!阿哥你流血了!”小女孩惊叫着抓起岳震的手,虽然伤口很小,她还是急急忙忙的取出汗巾包扎起来。小女孩手里忙着,嘟着嘴道:“我不喜欢阿哥这把刀,阴森森好重的杀气,你看它还把你的手割破了。” “呵呵???傻丫头,是阿哥不小心,怎么能怪刀?”岳震将乙侯战刀放在一边,抚摸着阿妹的头顶。“刀出鞘杀气迫人心寒,这才是真正的战刀,阿哥还要靠它杀敌,靠它保卫咱们的家园呢。” 小布赤把阿哥的伤手捧在手心里,竟然像大人一样轻轻的叹息起来。“唉,什么时候就能不再流血,大家和睦相处不好吗?” 岳震一愣,想对着阿妹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回答,他不想告诉善良纯真的阿妹,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战争,只是因为人类与生俱来的贪欲。怔了片刻他才捏捏阿妹光滑的脸蛋,笑道:“嘿嘿,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大人似的。阿哥告诉你,什么时候把世上的坏人杀光了,我们才能过上太平日子,来咱们继续做刀,好好练习杀敌的本领。” 等到一大一小两把木刀完工后,兄妹俩乒乒乓乓的打起来时,毡房内的拓跋月也听到了动静出来一边看热闹,一边给阿妹加油助威。 后来的两天里,这对兄妹除却吃饭睡觉,就是练刀喂招。布赤超凡的领悟能力,让岳震惊奇欣慰之余,不免又多了些期待,他也很想看看阿妹到底有多大的潜力,能在他们的模拟战斗中提升到什么程度。 可惜巴雅特和沐兰枫的归来,结束了他们兄妹乐此不疲的游戏,小布赤知道阿哥还有很多正事要办,就跑去拓跋月那边看自己的新袍子了。 交代沐兰枫进入沙漠毁掉近处的水源,又和巴雅特商量哨探如何安排,一番探讨他们达成共识,这个任务还是交给敕勒人,没有人能比他们更熟悉沙漠的风吹草动。 看到岳震一付犹豫不决,想跟他们去,却又分身乏术的样子。沐兰枫笑道:“放心,这点小事不用你亲自出马的。我带兄弟进沙漠,巴雅特去敕勒营地召集人手,完事后我们两个一定尽快赶回来,震头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还要代表布哈峻参加最后的赛马呢。” “兰枫说的不错,赛马会这么大的场面,你这个头人不在,会让人家说闲话的。” 两兄弟走后的第二天,宁玛寺就派来僧人通知岳震,参加法会的高僧已经悉数到齐,法会一切就绪。 随着远处一声洪亮的钟鸣,盛装的岳震和拓跋月步入赛马会的主会场,布赤身着洁白的衣袍走在他们中间,一手拉着阿哥,一手拉着阿姐。这是雪风战士们用来练习马术的那个校场。此刻的这里虽然不像宁玛寺那边庄严肃穆,但也是一样的人山人海,周围站满了衣衫鲜亮的各族商旅。 三人缓步来到高大的柴堆前,立刻就有雪风战士把熊熊燃烧的火炬送上来。 这是古老的赛马会最为固定的一个仪式,被人们称作,拢旺火。赛马会期间这个高高的火堆昼夜不息,由专人看管着一直到赛马会结束。岳震和拓跋月一起将火把**柴堆,噼噼啪啪的一阵脆响后,火焰轰然腾空而起,他们赶紧拉着阿妹向后退去。 “吼!吼!吼???” 翻腾跳跃的旺火立刻点燃了人们的激情,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大大小小的乐器纷纷奏响,青宁原上最盛大的节日拉开了序幕。 岳震他们现在还不能和大家一起欢歌笑语,三人代表主人向四周的民众弯腰行礼后,就退出了校场往宁玛寺那边赶去。 相互祝福问候的各族商旅,不免又要对着他们的背影议论纷纷,这对如此年轻的头人夫妇,引发了他们浓厚的兴趣。等到经常来往布哈峻的老客们道出原委,很多人在啧啧称奇中恍然大悟。去年这个时候名动草原的小羊倌,今年又给了大家一个更大的惊喜。 距离寺院还很远,岳震他们就能清楚的听到,钟罄齐鸣和悠扬的诵经之声。靠近些,沿途端坐在地上的教民,也越来越多,再往前去,密集的人丛中他们已经不能并肩行走,岳震在前,布赤和拓跋月紧随其后。 执事僧人远远就看见了乌兰部头人一家,赶忙上前指引带路。三人跟着僧侣进入庙门来到大殿前,最前排空着的三个蒲团,显然是为他们准备的。 人很多,但是却非常的安静,教徒们尽力的压抑着呼吸,用他们认为最虔诚的姿态和心灵,聆听着法器和经文的轻吟低唱。 与周围的人们一样,岳震他们三个安静的坐下来,曾经在这座寺庙里短暂修行的两个女孩,规规矩矩的闭目合什表情庄严。岳震看着大殿正中安坐的达布拉结活佛,不知不觉之间思绪也跟着轻扬的梵音,飘上了天空。 好熟悉有好亲切的声音,前世中的最后一刻,临安城里的妙明寺,匆匆经过的岗布瓦圣寺,还有眼前的宁玛寺。仿佛自己的每一个转折,都与这些庙宇有关,是巧合?还是命运的轨迹里,一个个无法躲避的轮回? 突然之间,鼻息间的空气漾其淡淡的松香。突然之间,带着他穿越时空的白衣僧人,用他那虚幻的身影,穿过重重庙宇越来越近。 “施主别来无恙乎?施主可曾找到‘真我’?可曾体味在世轮回之苦?” 亦真亦幻,若有似无,岳震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回到那个玄妙的空间里。该怎么回答呢?难道要向这位指路人说一句,我已饱尝轮回之苦,我后悔了。这一世得到了上辈子梦寐以求的,骨肉的亲情,兄弟的友情,相知的爱情。为了这些,我挑起千斤重任,我掀起漫天杀戮,我被爱恨之箭死死钉在历史的车轮下,一次次无情的碾过??? 我真的能回去吗?就像是一个梦,终会醒来。就像是一场可以回到起点的游戏。我真的愿意重新来过吗? ------------ 吟唱艺人·画师 第二百六十五节 “呵呵???”沉湎幻境的岳震,突然对着那白衣僧人笑了。 “我就是我,何来真假?苦中有乐,泪中含笑,一切当然值得!在这里我有百折不回的父亲哥哥;在这里我有思念相连的母亲姐姐;在这里我有不离不弃的妻子阿妹;在这里我还有生死与共的热血兄弟;呵呵,不知您是何方神圣,但是我可以告诉您,纵然千辛万苦,万劫不复,我亦无怨无悔!您还是去度化那些该度化之人吧。” 灵台猛然一片清凉,岳震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额头,豁然睁眼。原来是布达拉结活佛停止了诵经,开始为教民摸顶,他是第一个。 活佛收回手掌,合什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震头人听佛而笑,如饮甘露。正所谓: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时度此身?老僧自愧不如,难得难得???” 低声轻叹着,布达拉结活佛转身把手伸向布赤与拓跋月,岳震悚然回神之间,顿觉已是汗流浃背,贴身的衣衫都湿透了。 离开宁玛寺回营地的路上,岳震竟然觉得脚步愈发沉重起来,整个身子也好像大病初愈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暗自奇怪中想想,也就有些明白了。点燃旺火的时候,精神和身体都很激动亢奋,未及放松就跑到庙里听经,身体大紧大松之后,变得像现在这样的状态也算正常。 细心的拓跋月也发觉丈夫的脸色不好,挽住他连声询问。岳震强打精神摆手道:“没事,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回去歇一会就行。” 回到毡房岳震躺下休息,看到拓跋月和布赤满脸不放心的守着,笑说:“呵呵,都说了我没事的,你们两个这么紧张干什么?赛马会这样热闹的场面,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还不快去逛逛,等我睡醒了就去找你们。” 拓跋月上前在他额头面颊上摸了摸,这才相信他并无大碍,也就放心的来带着阿妹去赛马会瞧热闹了。 原打算小睡一会的岳震,没想到睁开眼睛已是天黑,若不是听到妻子和妹妹灯下的低语,恐怕他就一觉天明了。 “阿姐,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刀客,我能感觉到,没错的。” “你个小大人,咯咯,我倒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出色的弓箭手。阿妹你不觉得他那个琴弓子很奇怪吗?不过曲子拉的还真好听哩。” “啊哈???”岳震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什么又是刀客,又是弓箭手的,是不是有人在咱们地盘上打架闹事啊?” “阿哥你醒啦,快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布赤从小几端起盘子,开心的爬到了他的身边。“阿哥你看,你看,江南的点心,那个商客说是从天都临安运来的。阿哥你尝尝好不好吃?” 叽叽喳喳的阿妹拿着点心送到嘴边,岳震赶忙张开嘴,硬梆梆的糕饼伴着熟悉的羊油味,让他皱起了眉头。 “不好吃哦???”小布赤立刻嘟起了嘴。“我说那个客商怎么不要钱呢,原来是不好吃,骗人的!” 看着阿妹一脸失望,扁着嘴,岳震连忙咽下去,又抓起一块笑道:“好吃,好吃,布赤给阿哥的好东西怎么会不好吃呢?只是,只是阿哥看到这些点心,有些想家了。月亮,给我水,我要把这一盘子都吃完。” 拓跋月端来水杯,含笑看着狼吞虎咽的丈夫,看着转嗔为喜的阿妹,心里暖暖的。 “嗝???”囫囵着风卷残云般消灭了盗版点心,岳震打了个饱嗝,又引来妻子和妹妹的一串笑声。“吃人家东西不给钱,不好吧?这个事怪我粗心啦,明天我先去和沐大嫂要点钱,然后咱们一起给人家送去。” 布赤低着头怯怯道:“不是我们不给,是他不要嘛???” “呵呵,傻瓜。”拓跋月明白丈夫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含嗔轻笑说:“沐家大嫂给阿妹塞了好多零用钱呢。你现在是乌兰部的头人,硬要去给人家钱,会吓坏那个小商客的,我已经嘱咐雪风的大哥了,等那个商客走的时候,送他些路上吃的肉干。” “也是哦???”岳震挠头讪笑着,想起了她们姐妹两个刚刚的话题。“你们刚才说的刀客,箭手是怎么一回事?” 在草原部族的群体里,有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职业,被人们称为,吟唱者。他们来往于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集市,有时候也会跟着商队四处游走,他们的生存技能就是吟唱,民谣,神话,大段史诗一般的英雄传记,都能被他们唱的朗朗上口,委婉动听。 这不就是流浪艺人吗。 岳震听过拓跋月的简介,暗自猜疑道,肯定是她们姐俩在赛马会上,遇到的吟唱艺人很特别,才让她们有了刀客和弓箭手的争论。 “这两个唱曲的很特别,和以前去过临山原的不一样。”小布赤歪着脑袋,兴趣盎然的给阿哥解释说:“拉琴的一身杀气,根本就是一个很厉害的刀客,那个唱曲的却一直背对着听曲的人们,一边唱一边在墙上画画。不过他画得真不错,画出来的人物,战马,牛羊,都好像真的一样。” “噢!画师?”岳震心头一动,撩开身上的毡被惊奇道:“会画画的说唱艺人?月亮你以前听说过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不管是妻子还是阿妹,她们都曾经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对草原上的见闻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也正如他想的这样,拓跋月歉意的告诉丈夫,她更多关注的是那个琴师,因为那个琴师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很像一个善射的箭手。 看着他满脸诧异和迷惑,拓跋月微微笑道:“草原上的汉子,那个不会射箭呢?会拉琴而善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或许人家喜欢无拘无束的游荡,不屑整天背着弓箭讨生活。” 点点头,紧跟着又摇摇头,岳震矛盾的自言自语说:“也许吧,不可能啊???” “阿哥明天和我们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正好我也想听听,他们唱的那个大英雄最后怎么样啦,是不是赶跑了敌人,夺回了美丽富饶的家园。不说了,我回去和沐家大嫂睡觉喽,明天再来找你们。” “小心点???”拓跋月话说了半句,阿妹却早已跑的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岳震跟着妻子和妹妹来到吟唱者卖艺的地方时,不禁有些傻眼。这两位卖艺之人起的很早,吟唱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显然他们昨天展露的技艺,已经在赛马会上传开,此刻已然围了很大一圈子人。 圈子里的琴曲和说唱,对岳震来讲不过是悦耳动听而已,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是旁边墙上的画迹。 这里是布哈峻外峻的一条街道,街道的一边是一家车马店的后墙,岳震记得这家车马店很大,所以它的后墙也很长,绵延很远。围观的人群集中在艺人的周围,昨日墙上的图画有一部分露在了人群外面。 岳震快步上前,认真的端详着墙上的画迹,心情很激动。作为一个曾经的画师,石头墙壁上留下的每一笔,都能引起他心头的那份共鸣。 正如昨晚阿妹夸赞的那样,画中策马扬鞭的勇士,双目圆睁威风凛凛,不但线条饱满流畅,神态也是栩栩如生。而象征敌人的妖魔鬼怪,表情狰狞可恶,很是传神。暗自惊叹的岳震忍不住伸出手去,手指顺着作者笔画走过的轨迹,上下起伏。 太好了!简简单单,毫无层次可言的颜色,竟然也能绘出如此大气的作品,这位能唱又能画的艺人,应该付出过旁人无法想像的刻苦努力。 跟在岳震身后的两女有些好奇,却也没有上前打扰他。拓跋月虽然无法像他那样,以一个内行人的眼光来欣赏,可是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在她心目中勇猛威武的小羊倌,在她心目中柔情似水的心上人,已经被眼前的这幅墙画带入了另一个世界。沉浸在那个世界里的丈夫,不再是铮铮的草原硬汉,更像是一位儒雅灵秀的江南学子。 各自徜徉,各自沉醉,一幅画让这对年轻的夫妻心旷神怡。却不料好景不常,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让他们重回现实。 “快看,是乌兰大头人!”也不知是哪个不专心的听众喊了一声,围观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视线也都转到了这边。 喧闹打断了琴曲和吟唱,岳震和妻、妹三个顿觉有些窘迫,还好他脸皮够厚,快步上前摆手道:“诸位乡亲,诸位远方的朋友们好,我们一家人也是来听曲子的,大家请继续,继续,不用理会我们。” 善意的嬉笑声中,围观的人们立刻让出了一条通道,岳震他们也只好走进去,经过之处服饰各异的人们纷纷弯腰致意。 走到最里面,岳震拉着两女轻声说:“月亮,阿妹咱们坐下,不要挡人家后面。” 被纷乱打断的琴师注视着这位年轻的部族大头人,看着他毫不在意地上的石子草屑,面不改色的盘腿就坐,琴师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而就是这个一闪过的神采,却被抬头看来的岳震逮个正着。 对琴师礼貌的笑笑,岳震伸出了手掌,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琴师垂下眼帘,拿着琴弓的右手微微的颤了一下。 但是琴师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却让拓跋月猛地皱起了眉头,身为箭手的她最清楚不过,手指相捻的这个小动作,是利箭搭上弓弦前,很多箭手习惯性的反应。 琴师的身体很僵硬,低着头他还是能感觉到女子锐利的眼神。昨日他已经发觉这个女子对自己有所注意,他只是没想到她就是乌兰部头人的妻子。是了,传闻中新近崛起的乌兰头人,娶得就是传说中神箭部落的女人。 他心头一阵火热,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琴弓滑过琴弦,一个高音飘上半空。 咦?琴师已经拉响,他怎么不唱了?岳震有些好奇的抬头看向那个吟唱艺人,没想到艺人的眼睛也正看过来,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 难怪啦,岳震的第一感观就是释然。难怪他画风那样细腻,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艺术的气息,尤其是那双男人少有的丹凤眼,再配上写满了忧郁的面容,阳刚的身躯与阴柔的气质交错,不屈不羁的眼神,散乱颓废的须发。岳震忍不住微微笑了,把这个人放到前世里,就是一个十足的落魄艺术家。 交流和观察都是相互的,短短的对视之间,岳震一下子收集到了这么多的讯息,想必这位吟唱一人,在岳震身上也看到了很多东西。 但是他并没有被岳震的微笑感染,只是面无表情的回身继续他的工作,略显沙哑低沉的吟唱再次响起。 看到阿哥大皱眉头,小布赤伏到他耳边低声解释说:“阿哥,这是乡音很重的契丹语,以前听波扎西老爷爷说过,只有最北方的契丹人才有这种口音。他们也怪可怜的,从他们的家乡到青宁原该有多远啊。” 岳震点着头,心里想的确是另一回事。最北方的契丹人?那不就是被女真人打败的大辽国吗?他们多半是逃到西辽,才辗转来了青宁原,真实够远的。 布赤本来就是岳震第一个语言老师,虽说后来他跟巴雅特又学了不少,但小阿妹对阿哥掌握的那点词汇,还是心里有数的。每当吟唱者唱到艰涩难懂的地方,她就凑到岳震耳边轻声的翻译一下,慢慢的岳震也就听懂了大概意思。 这是一个讲述史诗故事的长曲,究竟有多长呢?岳震抬头扫了一眼石墙,也许等这位艺人把这面石墙画满,这个故事才能结束吧。 一位王者,历经悲惨的童年,飘泊不定的少年,终于结识了一批意气相投的兄弟,在这些兄弟的拥戴下,王者转战南北,终于走上了成功之路。 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岳震对故事的本身只是听听而已,让他吃惊和钦佩的是吟唱艺人的才华,不说他一边画一边唱,一心二用之下还能如此通顺流畅,而且要记住这样大段大段的歌词,这个人的记忆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听着看着,时间就这样悄然溜走,岳震也慢慢发觉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 契丹十五·钦察 第二百六十六节 这位画风细腻,构图严谨的吟唱艺人,竟然不会画佛像。故事画卷中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各路菩萨,尊者,在他的笔下却是表情呆板,显得毫无生气。岳震暗自摇头中,不免瞎猜起来。 是不善画佛,还是有意而为呢?恐怕只有艺人他自己知道吧。 就在岳震渐入佳境,一边倾听着艺人优美动听的琴曲唱腔,一边欣赏这个时代的同行勾勾画画的时候,墙那边的车马店悠然飘来一阵烤肉的香味。顿觉饥肠辘辘的他转头四顾,周围很多听曲的人们,都已经取出了干粮。 岳震凑到阿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小布赤笑嘻嘻的点头起身,一路小跑着远去。 不大一会的功夫,小布赤前面领路,后面鱼贯跟着三位吐蕃打扮的中年人远远走来。频频回头的岳震看到他们,笑着站起来鼓掌打断了吟唱艺人的歌声。 “好!唱的太动听了。”双手分开,他先是对愕然回头的吟唱者挑了下拇指,然后回身高声道:“诸位乡亲,大家都饿了吧?咱们各自填饱肚皮再听,也让这艺人大哥歇口气,吃点东西如何?” “好哇···” “大头人您放心回去吃饭,我们给您看着位置。呵呵呵···”布哈峻本地的乡亲知道岳震的脾气秉性,吵闹着和他开起了玩笑。 “哈哈,才不上你的当呢,我就在这里吃了,决不离开这个好位置。”岳震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气氛,轻松的和乡亲们嬉笑着,布赤也带着三个吐蕃人走进了人群,前面两位各托着一个托盘,最后的那位手里拎着三个大酒囊。 示意前面那位,把托盘和羊腿给两位艺人送过去,岳震接过酒囊留给拓跋月一个,他一手一个也向吟唱艺人那边走去。“两位辛苦了,来,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水酒两囊,羊腿一条。请两位吃饱喝足后,再为我们吟唱英雄的故事。给,拿着。” 两个艺人对望了一眼,先是琴师上前深深弯腰行礼说:“小人契丹十五,多谢大头人赏赐。” “钦察,谢大头人赏赐···”吟唱者的头颅和声音一样很低。 看着他们双双哈着腰双手接过酒囊,岳震微微一笑,一边回身一边摇头说:“呵呵,都是人吗,何来大小之分?你们把千古英雄的事迹唱遍大草原,也是想把英雄的精神延续传承下去,我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名为钦察的吟唱者抬起头,望着岳震的背影,忧郁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回到妻子、妹妹身旁坐下,两女已经开始用小刀分割香喷喷的羊腿。岳震拿过酒囊拔掉塞子,冲着相对而坐的两位艺人扬扬酒囊,十五和钦察赶忙双手举囊与他相应。看着他们有些做作的恭敬,岳震顿觉索然,暗叹了一声,仰脖大大的灌了一口。 “啊,好酒,也好久没有这样静下心来喝酒喽。” 看他独自在那摇头晃脑的感叹,拓跋月笑着把小刀递过去嗔道:“瞎说,前些日子才和多吉大哥喝过,这么快就忘了。先吃点,空肚子喝酒伤身子的。” “呵呵,好像很久的事了吧。”岳震嬉笑着叉起肉大嚼起来,随手把酒囊送到妻子面前含糊不清的说:“给,月亮你也尝尝,酒可是好东西。” “我才不呢,喝过了一张脸好像鸡冠子似的,你以为我是大金国的···”娇嗔着,拓跋月接过酒囊,正打算盖上塞子的时候,顺口调侃丈夫的话,却让她自己的情绪有了些许的变化,于是也就举起了酒囊。“哼,喝就喝,谁怕谁呀。” 听妻子揪起了过去的小辫子,岳震脸红尴尬之中,心里其实挺美的。男人的心境大都如此,老婆不可理喻的大吃飞醋,说明她深爱着你,才会心有芥蒂。 “哎哎,第一次喝酒,不能太猛了。”脸苦心甜的岳震见妻子竟然不歇气的猛灌,赶紧抬手抢回了酒囊。他深知妻子的性格,从来不肯认输的她,这是和曾与他共饮的完颜灵秀,暗暗较劲呢。 拓跋月拭拭唇边的酒渍,白皙清秀的脸颊上升起一抹嫣红。她意犹未尽的娇笑道:“咯咯,怪不得你们男人都喜欢这个东西呢,原来味道还真的不错。” 岳震正在暗自臭美着,我老婆好漂亮,却没想到布赤也伸过手来凑热闹。“真的吗?阿哥,我也要,我也要喝。” “那可不行,小孩子不许喝酒。”他急忙把酒囊抱在怀里,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哼,阿哥是个小气鬼。”小布赤扁嘴埋怨中间,眼珠一转笑嘻嘻的对拓跋月道:“阿姐你可不要上当哦,阿哥是想把你也教坏,以后他就有借口时常喝酒了。嘻嘻,是不是呀阿哥?被我说中了吧?” 小阿妹的一脸坏笑,让岳震和拓跋月也笑了起来,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谁也没有在意,艺人钦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眼睛里有羡慕,还有痴迷和炙热。 短暂的休息后,艺人继续开始长篇大段的吟唱,娱乐生活异常匮乏的年代,这种古朴的艺术形式无异于饕餮盛宴,就连岳震也难免沉醉其中,乐而忘时。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暗下来,他们三人才和围观的人群一起散去。 好在吟唱艺人们的故事很长,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也就成了听曲的常客。岳震只是抽空去了一趟多吉家的帐篷,剩余的时间大都消磨在了这里。 赛马大会开始的第五天,申屠希侃和曲汉生带领的商队到了布哈峻。沐兰朵不但事先为他们建好了营地,而且也向各族的大商户们打过招呼,所以未等商队安顿好,闻讯而来的客商们就已经蜂拥上门看货了。 “曲叔,您去忙吧,我和大掌柜出去走走。” 岳震知道留在这里纯属添乱,而且他更关心天宁寺事件的细节,与曲汉生打个招呼,他和申屠希侃出了汇丰号商队的营地。 眼下想在喧闹繁华的布哈峻,找一个人少清静的地方,还真的不容易,他们干脆就回到了岳震的毡房。小布赤已经被吟唱艺人的故事深深吸引,欲罢不能,拓跋月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听,也就陪着阿妹去了。 申屠希侃把西夏之行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清清楚楚后,端起茶碗,岳震则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这样啊···” “呵呵,震少你这个人情欠大了。”放下茶碗,申屠摇头苦笑说:“大国师和帝姬都是因为顾及你的面子,才把事情闹成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局面。以后再见面时···” 摆摆手打断申屠,岳震依旧紧锁眉头道:“这些都是后话,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我担心迦蓝叶师兄兵行险招,不要弄巧成拙才好。咦?申屠,你有没有觉得任征的表现很奇怪?他是不是故意躲着不去兴庆府,故意装作置身事外呢?” “这···”申屠面容一紧,马上就明白了岳震的意思。“当时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我没有把两件事连在一块想,震少你是说?” 两人配合多年,默契已久,他们相视色变中,就算一直对迦蓝叶颇有信心的申屠,也不禁为大国师担忧起来。 “但愿是我多心了,唉···”岳震面带忧虑,却又无奈的摇头深叹道:“任征的可疑行径,再联想到你在兴庆府的所见,针对师兄的阴谋,就算不是西夏相府主谋,任家父子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师兄这一关可不好过了。按理说,天宁寺的影响力再大,也不过是教派在民间的领袖,应该和任家父子井水不犯河水才对。可惜我这里好多事还悬着···” “是啊,简单的武人地位之争,就算满城风雨,却没有多大凶险。但是一旦牵涉朝廷政事,那就很难说了。可惜咱们对西夏国事一无所知,就算是想帮一把,也毫无头绪难以下手。震少你若是放心不下,就赶快把手头事情办一办,去一趟天宁寺不就清楚了。” 想及沙漠里阴晦不明的形式,岳震苦笑摇头说:“我也想呀,只是恐怕有些人,不给我抽身机会啊···” 到达布哈峻,申屠当然就知道了乌兰大头人这回事,统领如此庞大的部族,申屠也不知道是该为震少感到高兴,还该替他发愁。 “知道你已经够心烦的了,可是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震少要有个心理准备。”尽管有些无奈,但是申屠更知道,这件事不能不让岳震知道。“我和凤英之间联络的信使回来说,羌刺已经全部撤离三面岭。” 岳震不由得一激灵,离开追问道:“宋金重新开战了,曲叔他们来到路上,有没有听到什么确切的消息?” “应该不是。”申屠先是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后才摊手说:“我已经问过汉生兄,他说前线并无大的战事。你也知道咱们商队打探军情是犯忌讳的,所以···” 点点头表示明白,岳震托着腮帮子犯思量了。 刘子翼和阿罗都是一流的军事将领,绝不会盲目乱动的,他们也不可能不知道,富察已经带着女真马贼往北发展。就在曲什唾手可得的大好时机,羌刺也退出吐蕃,一定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们不得不离开,毕竟羌刺的存在,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大宋的西北防线。看来真是让锡丹汗达克博说中了,曲什这么快就变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不成,申屠你先安坐,我要出去一趟。”打个招呼,他匆匆出了毡房赶往雪风的营地。他并不是对控制曲什有多大的兴趣,他和羌刺一样,牵挂的是宋金战局,因为战局随时都会影响到他远方的亲人。 如愿找到蓝仲,岳震这才松了口气,一路上他都在担心,蓝仲是不是跟着沐兰枫或巴雅特出去了。 其实这不是他的运气好,而是雪风的几位头领都明白,蓝仲他们几个身份特殊,理应归震头领直接领导才对。 “蓝大哥,辛苦你们几位赶紧收拾一下,立刻出发。”岳震毫不啰嗦,干脆的说道:“我给你们的任务是,回西北找到你们的队伍和长官,搞清楚他们为何退出吐蕃。如果羌刺真正需要你们,蓝大哥就不要回来了,通过商队给我传个信就成。” 蓝仲领命带着几位兄弟悄然离开了布哈峻,岳震也才稍稍放下心事,重新回到毡房。 回来和申屠再叙,他说起这次在沙漠里的种种经历。听到他在风中历险,以及神奇的孔雀雄关,申屠自然嘘唏不已,也不免感叹遗憾,未能亲见这座被埋藏了千百年的古城。两兄弟多日不见,聊起来没完没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拓跋月和布赤听罢故事回来了。 又见申屠大哥,两女忙里忙外的做晚饭,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围坐小几欢声笑语。 饭后又闲聊了片刻,申屠看时间不早就要告辞回去,虽然他推脱不用,岳震却坚持要送他回去。 正好顺路,岳震他俩先把小布赤送到沐兰朵那边,大嫂自然也是斟茶倒水,他们也不好意思转身就走。沐兰朵惦记着商队的接待安排,申屠连连称谢,忙说一切妥当,又闲话了一阵马具作坊,两人起身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呵呵,震少有什么话请讲吧,再不说我可就要回去睡觉了。”商队的营火在望,申屠停下来,笑嘻嘻的看着岳震。 岳震却一反常态的忸怩,支支吾吾起来,最后还是在申屠的穷追之下,才强忍赧然说出了心意。 “哈哈,我以为什么事呢,竟然咱们震少如此难以启齿。哈哈哈···”申屠开心的大笑声,在安静的夜晚中显得很是响亮,岳震赶忙抱拳拱手央求他小点声。这里离汇丰号商队的营地已经很近。 “好好好,这件事我去和岳帅说。”申屠强忍着笑意点头道:“震少其实多虑了,岳元帅和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高兴还来不及呢,绝不会怪你们的。咱汉人有句老话,叫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申屠在这里先祝震少与少夫人早生贵子喽。哈哈哈···” 说到最后,申屠还是忍不住仰天大笑,他一边笑着一边快步走回营地,把岳震留在那干瞪眼,也没脾气。 ------------ 头人警告·蹄声 第二百六十七节 看着申屠的背影消失在营地中,岳震自己也笑了起来。回去的路上,他遐想联翩,当亲人们听说自己和月亮已经正式结为夫妻,大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不用猜,最开心的应该是姐姐。 也不知道姐姐的小宝宝,是像姐姐多一点,还是更像姐夫呢?想到从未见过小外甥,申屠刚刚的那句笑语又在他耳边响起。 震少,早生贵子··· 脑海里马上就跳出妻子俏丽的面容,岳震心头翻起一阵热浪,步履加快了许多。大步流星的穿过一条条寂静街道,晚风和着低沉的琴音歌声飘来,他脚步一缓抬眼望去,那边正是吟唱艺人,白天说唱史诗故事的地方。 岳震刻意的放轻了脚步,但他转过街角,远远的看到一坐一卧的两位艺人时,契丹琴师十五的琴声戛然而止。心中一凛,岳震想起妻妹二人的争论,他暗道,这个契丹十五果然不简单呐,好灵敏的耳力! 十五的琴声余音犹在,躺在那的钦察挺身而起,看到人家已经察觉,岳震也就大步上前笑道:“呵呵,正所谓天道酬勤,二位大哥如此勤奋令人佩服啊。” 琴师、唱者双双起身弓腰行礼,十五沉声说:“小人们怎敢与大头人您,称兄道弟。可是我俩惊扰了您休息,大头人恕罪,恕罪。” 被人拒于千里之外的无奈和无力,让岳震暗暗摇头不已,也激起了他不信邪的性子。跨到二人身前,他伸手托起他们的臂膀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那些做给旁人看的虚礼就免了吧。我心目中的契丹汉子,个个都是热血热肠顶天立地。就让我们抛却身份,只当偶遇江湖把臂论交如何。” “不敢,不敢。”十五顺势直起腰,口气也不像刚刚那样拘谨了。 让岳震有些奇怪的是钦察,这位能歌善画的艺人,竟然有些抗拒的后退半步,才用他那独特的嗓音道:“草原上只有一个太阳,狼群里只有一个头狼,只有头狼才配得上最鲜美的猎物,最美丽健壮的母狼。” “哦?”岳震没想到草原上的男人,还有像钦察这样的,居然有些排斥身体上的接触。 “也不尽然吧,我曾有幸与草原狼群一战,在战斗中它们更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就算最后歼灭狼群,我也无法分别那一只才是头狼。” 半明半暗的月色下,钦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阴柔尽显。“哈哈,虽然狼群里的每一头公狼都可以挑战头狼,但是在战胜头狼之前,它必须臣服!这才是真正的草原法则,就像头人您的部族一样,尽管有很多人不···” 一旁倾听的十五,脸上明显的一哆嗦,赶忙急声打断道:“大头人您若是不嫌弃,听我们两个唱一支契丹小曲如何?是平常表演中听不到的。” “好啊,必定是别有风味,我洗耳恭听。”岳震就地坐下,他知道钦察这种艺术家一类的人,必定极富个性,或张狂不羁,或离经叛道,往往喜欢言辞辛辣,不会因为交谈者的不同而就有所改变。 他俩拉开架势说唱就唱,十五的手腕轻轻抖动中,一个悠长的颤音飞上夜空。 ‘青草无疆,绿在山梁,炊烟轻飘荡,山泉弯弯,遍地牛羊,无边绿草场。我想化作一只雄鹰呦,自由的去飞翔;我愿变成一匹骏马呦,奔驰在我家乡;我想化作一只雄鹰,我愿变成一匹骏马,守护着家乡,守护着家乡···’ 似曾相识的旋律勾起了岳震的回忆,鬼使神差一样被完颜雍绑上高原,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从此与这里的山水,与这里的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岳震不由自主的跟着琴声唱起来。岁月如歌,逝去的岁月在歌声里,历久弥新,鲜活依旧。 琴音绕空,歌声远去,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静默下来。世事怪诞就在于此,同样的日升日落,同样的风云变幻,在不同人的眼里,感触也就各不相同。就好比此刻的他们三个,同一首歌,确是心境迥异。 安静了好久,契丹人十五这才恍然醒神,慢慢的坐回地上,好似累了一样。“小人听闻大头人来自江南,这···” 摆摆手,岳震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十五的话,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闪亮着。“我来自南方不假,但是草原上的生活也让我知道,心胸坦荡的草原汉子,可以贫穷,可以落魄,但从不会自认卑贱。所以十五大哥你若是自认心底无私,就不要再自称什么小人了,这让我听的很不舒服。” “好,好···”十五连连点头,却只会说这么一个好字。 “这样吧,呵呵,就让我这个门外汉,来考考十五大哥。”岳震也不想逼人太甚,语气一转笑道:“我这里也有一首草原上的歌谣,不知大哥会不会伴奏呢?” 十五把琴往腿上一放,傲然抬头说:“不是我吹牛,只要大头人能唱出来,我就一定能拉出曲子!” “好!”岳震笑得很怪异,又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吭吭,十五大哥你听好了。”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抑扬顿挫的草原曲风,从岳震的口中飘扬而出,听的契丹人十五目瞪口呆,早已忘记了手中的琴。一直默默观察着岳震的钦察,也是愕然色变。 两位艺人的表情一览无遗,强忍着笑意,唱罢的岳震用力咳了两声,恶作剧得逞的成就感让他突然心生感慨。我应该比这个年代所有的人,生活的更快乐,因为我知道很多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大头人您···您可以再唱一遍吗?”琴师十五的语气里有些央求和急迫,但是岳震也听到了发自内心的尊重。不料未等他开口答应,那边的钦察却抢着说道。 “我来,大头人把这首天外仙曲唱得过于直白,这也难怪,你的身上流着汉人的血,怎么能唱出真正的草原之魂?” 钦察毫不客气的这样直呼你我,听得十五又是一阵紧张,忙又看向年轻的大头人。岳震却不以为意的拍手赞道:“好,琴察大哥果然是大行家,一听便知其中长短。我不过是抛砖引玉,还是请你来演绎这曲天籁之音。” 等到钦察真正唱起来的时候,就轮到岳震瞋目结舌了。听一遍就能记住,也许对他这样的艺人来讲,不算什么,但是他在每一句歌词的句尾,都添加了长短不一的颤音,尤其是他那近乎于女声的低沉沙哑,一下子就把听者的心,揪上半空。歌曲的后半段,十五的琴声也跟着节拍加进来,岳震就彻底迷失在歌声里。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最简单纯净的颜色,一下子就把岳震的神思带回了鱼儿海子。 鼻息之间是来自天堂的清晰,耳畔身旁是来自天堂的宁静··· 岳震把几乎空白的大脑唤醒的时候,歌声与琴音已经停止了好久。完美演绎了天外仙曲的歌者与琴师,比这个听众还不如,还在那里呆呆的神游天外。是岳震的一声叹息,把他们从天堂拉回了人间。 “唉···” 慢慢的站起来,岳震转身要走,却又顿了一步,背对着两位艺人道:“不管二位来布哈峻意欲何为,我只想说,家园就是我们的天堂,请你们不要打碎她的宁静,我也不会去打扰你们的平静。希望咱们下次再见的时候,还能同唱这首天堂。” 像是劝导,更像是警告,在两双极为复杂的眼睛里,乌兰部年轻的大头人渐行渐远,慢慢融入茫茫的夜色。 离开吟唱艺人,岳震回到毡房的时候,久等他不归的拓跋月早已安然入睡。他也蹑手蹑脚的爬上睡榻,不一会就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大早,兴致勃勃的小布赤又拉着阿姐去听故事,但是不大一会,小姑娘就垂头丧气的撅着嘴回来。岳震顿时明白了原因,昨晚的一番警告之后,那两位身份神秘的艺人离开了布哈峻。 聪慧的拓跋月,从丈夫嘴角上若有所思的笑容,猜出了些许端倪。那两个契丹人虽然还不能定性为敌人,但至少他们不是朋友。 短暂的插曲无碍大局,小布赤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新奇好玩的东西所吸引,也很快就忘记了没有结尾的故事。但是当一脸阴郁和风尘的沐兰枫回来时,远远看到他的岳震和拓跋月,双双心头一沉。 “有骑兵向这里来!多少人?巴雅特在哪里?” 沐兰枫很无辜的摊手道:“我费尽唇舌,那家伙就是不肯回来,说什么一定要凑到近处看看清楚,我也只好先带弟兄们回来报信啦。” 岳震心里很乱,有些紧张但也有些如释重负,该来的终归要来,早一点和晚一点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稳稳心神,他拍拍兄弟的肩头说:“放心吧,那个小眼睛的家伙机灵的很,不会有什么事的。兰枫你先休息片刻,然后再召集雪风各队首领来营地碰头,记得千万不要搞的满城风雨。月亮,咱们去宁玛寺,把这个消息通知活佛。” 雪风战士和牦牛兵,几乎是同时接到了秘密集结的命令。两边人马的心境也大致相同,因为都知道对方的存在,摩拳擦掌的备战之中,又都暗暗有了较量之心。 有助提升士气,岳震也乐得这种暗中滋生的竞争,因为还不能确定来敌的数量,还有确切的进攻方向。他和达布拉结活佛商议后决定,大家还是暂时不动,等巴雅特带回第一手资料后,在决定如何迎战。 拓跋族箭手大部分还在娘图岛上,留在布哈峻的不多,拓跋月很后悔没能事先召回他们。等待消息的晚上,岳震一通分析劝说,才让她稍稍释怀。 他说的不错,无论来的是红头鞑靼,还是库莫奚人,乌兰与他们之间的战斗,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分出胜负。异常艰苦的僵持与拉锯肯定少不了,所以在初期的相互试探中,伤亡小,实力有所隐藏,才是能笑到最后的资本。 焦灼的等待,让夜晚变得格外漫长。当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时,也正是他们这些守夜之人最困倦的时分。 给熬不住睡着的妻子盖上毡被,岳震正打算趴在小几上打个盹,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精神一振站起来,酣睡的拓跋月也有所感应,蓦然惊醒。夫妻二人一起走出毡房,迎上前去。 微亮的晨曦中,雪风的传令兵策马飞奔而来,简短的报告说,前哨已经看到巴头领正在飞快接近。 拓跋月吹响唿哨招来‘云彩’,两人共乘一骑转眼就冲出了回纥营地,传令兵则继续向前,去向沐家姐弟报告。 赶到前哨的位置,光线又比刚刚亮了些,岳震和拓跋月都清楚看到了远处打马飞奔的骑手,从身形和衣着不难判断,那是巴雅特。两人先后跳下马,岳震伏地倾听,听了一会,他凝重的脸色稍有舒缓,因为地面上只有一匹马孤伶伶的蹄声。 巴雅特还是老样子,不等马匹停稳就飞身下来,借着身体前冲的惯性,他两大步就到了岳震的面前。 “有多少?还有多远?” 问话的自然是岳震,可是一向心直口快的巴雅特却皱着眉,摇头道:“我在前面听了两天,还是不能确定具体的数量,因为蹄声很散乱。听着好像还有小队的前卫,所以我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听出来马匹的负重很轻,数量不少,是昨个天黑停下来的。” 轻装突袭,数量未知,昨晚宿营···岳震迅速在脑子里分析着这些数据,如果来敌天亮出发,和巴雅特的距离不会太远,应该很快就能听到蹄声了。 “升狼烟。”对看着自己的雪风前哨点点头,岳震说罢翻身上马,伸手把拓跋月也拉上马背。“狼烟升起后,大家回撤!巴雅特,咱们回去准备战斗吧,驾!” 快马回营的路上,左右两边分别响起沉闷的号角,岳震知道这是牦牛兵看到了狼烟,已经在集合整队了。 ------------ 天赐马群·克拉 第二百六十八节 岳震静静的站在毡房中间,身旁是为他穿戴盔甲的妻子。门外清脆的马蹄接连驶过,雪风的战士们正踏着晨露开出营地。 等到妻子挽住最后一个绳扣,转身去拿小几上的头盔时,岳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月亮,千万不要带着你的族人靠近战场!你是我的珍宝,你们拓跋箭手也是咱们乌兰最宝贵的财富。我们两翼有整整五千牦牛战士,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不用担心我,没有人能伤害你的男人!” “知道啦。”拓跋月轻轻拍拍丈夫的手背。“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分心的。虽然人少,我们一样是强盗的恶梦。好了,不要让大家等我们。” 强令丈夫骑上健壮的‘云彩’,拓跋月跨上了老黄马的脊背。 队列整齐的雪风战士,身上棕红色的皮盔皮甲在晨光里闪闪发亮,他们闪开一条通道让身后的头领夫妇策马上前。到了最前面,岳震勒住白马,拓跋月拨转马头向右侧跑去,那里集结着她的族人,弓箭手。 传令兵提马上前向岳震报告,吐蕃牦牛兵已经全部就位,现在以扇形的攻击队形向正前方靠拢。 岳震点点头,传令兵退后,沐家姐弟和巴雅特纷纷催马过来,几位头领一字排开眺望着西方,身后是方方正正的骑兵战队。数百人的战阵里鸦雀无声,战士们头上洁白的盔缨,在晨风中微微摆动。 视线良好,太阳在身后刚刚露出小半,早春的高原上还只有星星点点的绿色。 “咔咔!”马蹄下的小石子轻轻抖动起来,很多人的心脏也为之怦然而动。来了! 布哈峻的西边很多起伏不平的草沟,深浅宽窄也是各不相同。当远方隐隐约约的小黑点跃上沟梁,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时候,最先动的是拓跋人,以拓跋月为首,箭手们整齐的一手擎弓,一手稳稳的放在箭壶口。 沐兰枫摆摆手,传令兵策马而去,但是几位头领的眼睛里,先后浮起了深深的迷惑。远方的马队,好像一条细细的溪流,起伏穿行在沟坡上下,竟然是粗细不均,快慢不一。 这根本不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渐渐清晰的蹄声也是非常杂乱,断断续续,好像战马已经疲惫不堪,跑一段就要停下来歇歇似的。 难道是地面过于凸凹不平,他们要跑到地势平整的地方,再整队冲锋?一头雾水的岳震胡乱猜想到:刚刚休息了整晚,也只有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可是他们就不怕距离太近,反被我们冲过去。 种种怪现象之下,最先动作的还是拓跋月。她把白皙的手掌举过头顶,然后猛地握紧了拳头。她身后年轻的拓跋箭手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纷纷垂下了大弓。给族人们传达了暂停的指令后,拓跋月把‘弦月’弓背挎在肩上,拍拍老黄马向岳震他们跑过来。 “不对劲呀???”夫妻两个的视线一碰,拓跋月对丈夫道。深以为然的岳震,转眼看向越来越近的马队,点头说:“是啊,再看看,再看看???” 正说话的功夫,远处马队的队首突然消失在地平线上,整个马队组成的溪流,也陆陆续续的流进一条深沟,慢慢不见,原本就松散杂乱的蹄声,也一下子缓慢了许多。 “他们要在沟底整队,然后冲上来,月亮,你还是回去准备吧。”如此态势,岳震的判断也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但是不仅拓跋月没有动,就连巴雅特也举手道:“等等,我怎么看着好像???” 蒙古少年说到一半就甩开缰绳跳下马,又一次爬到地上附耳倾听。 马队隐身的那道草沟很宽,岳震极目远望也估量着大概的距离,当马队再次冲上沟坡后,他们这边应该能看清楚骑手的服色了。 正看着,他们谁也没防备,身后的太阳突然跳升起来,万道霞光奔射而去。岳震下意识的一眨眼睛,也就在他眨眼之间,一匹黑色的骏马腾空跃入视线,仿佛是一道撕破光芒的黑色闪电,冲进了他的视野。 “克拉!”身旁妻子一声惊呼,远方的黑马也好像听到了呼唤,奋力跃起前蹄,近乎直立的仰天长嘶。‘希律律???’ 太多的讯息让岳震脑子一乱,正无措之间,趴在地上的巴雅特突然拍打着地面,有些狂乱的高声自言自语。“唉!我真蠢呐!怎么就没想到是这样,还负重不多呢,根本就没有什么负重!这只是一群马,没有人,是一大群野马!” 雪风战士们看着几位头领,无不目瞪口呆,还好沐兰朵够冷静,招手叫来传令兵。“快去通知两侧的吐蕃牦牛兵,告诉他们的指挥官情况有变,让他们原地待命,当紧是先不要放箭,快去!” 传令兵们策马飞奔而去,沐兰朵回头看时,岳震夫妻两个已经双双冲出了好远,沐大嫂赶忙高声喝止了要追过去的弟弟。 灿烂绚丽的霞光里,在身后几百人的注视下,纵马飞奔的两个人与对面的那匹黑马,越来越近。 或许是马速太快,疾风刺目,拓跋月感觉眼睛里涩涩的,莫名酸楚涌上鼻腔。 就在他们清楚的看到了它的大眼睛,看到了大眼睛里熟悉的顽皮时,飞奔的黑骏马猛然戛然止步。它微微侧着大头,乌黑的大眼睛警惕的看着,看着岳震他俩来势不减,它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退。 黑马的举动引发了野马群的骚乱,有的马学着它停下来后退,有的野马还在向前,而且还有一部分马没有冲上坡顶。于是,颜色各异的大马群,一下子变得很混乱。 “等等月亮!克拉不认识咱们了。” 岳震赶忙勒住缰绳对妻子喊道,应声而停的拓跋月瞬间就想到了为什么。两人一齐跳下马背,岳震看到妻子摘下头盔露出面容,他也恍然大悟有样学样了。 野马克拉看清他们的相貌,便不再后退,顿了一下就欢叫着扬蹄跑过来。转眼跑到近前的野马,好似见到亲人的孩童一样,欢快的围着他俩转圈圈,时不时的还凑过去,用大脑袋蹭这个,或伸出长舌头舔舔那个。 “哈哈???你这个家伙太神奇了,竟然知道我们在这里啊。” “咯咯咯???可不是吗,克拉你真是天下最聪明的马儿,咯咯咯???” 克拉身后的野马群也慢慢安静下来,有的用好奇的眼睛看着人马欢笑的场面,有的干脆低下头,开始悠闲的吃着腿边的嫩草芽。 远处沐兰枫和巴雅特两兄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巴雅特晃着脑袋,吧咂着嘴自言自语道:“两个神奇的家伙凑到一起,啧啧,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不过这两个家伙的运气也太好了吧。你说呢,兰枫。” “嘿嘿,他是我们的首领,他们有老天爷眷顾,咱们不也是跟着沾光吗?”嘴里应付着巴雅特,沐兰枫瞄着马群里一匹匹壮实的野马,垂涎欲滴。 重逢得开心过后,岳震看着克拉身后的马群,既高兴又有些犯愁。马匹无疑是草原上最珍贵的财富,突然有这样一大群马从天而降,几乎等同于天上掉馅饼。有布哈峻和鱼儿海子之间广袤的草场,养活这群马应该没有问题。可问题是,这些马,也包括面前的克拉,会乖乖的听从安排吗? 拨弄着克拉长长的鬃毛,拓跋月也看出了丈夫的担忧,笑道:“马是最有灵性的,克拉带着部族来投奔咱们,就是相信咱们,也一定会听话的。” 黑马克拉好像听懂了一样,大脑袋上下点着,又凑过来和岳震亲昵着。 “呵呵,但愿吧。”抚摩这克拉长长的脖子,岳震可不相信它真的能够听懂语言,对远处的巴雅特挥挥手,示意让他过来后,岳震接着说:“要把马群赶到指定的地方,我想并不容易。巴雅特是这方面的行家,听听他有什么好法子。” 不料巴雅特还离着很远,克拉就立刻警觉起来,离开了他俩不停的向后退去,安静的马群也随着它的举动,变得有些不安躁动。 “你看,别人无法靠近就是个大问题。”岳震赶忙让巴雅特止步,皱眉说:“就算克拉愿意跟着咱们两个走,可是咱们顾得了前面,后面怎么办?如今正是来来往往人最多的时候,马群受惊冲撞起来,那可就惨了。”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想起出道青宁原,牛群受惊狂暴的场面。如果那一幕重演,就将是周围乌兰部众的灾难。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月亮你先稳住克拉,我去和巴雅特商商量量。” 哪知岳震认为的难题,在巴雅特看来并不是什么问题。“马是最喜欢群居的生灵,你看它们现在挤在一起,其实这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小马群聚到了一起。” “一定是马群曾经生活的地方,有了什么变化,它们才会这样成群结队的迁徙。认识你们的这匹黑马是其中一群的头马,只要它一动,马群就会一个跟一个的行动。只不过稍有风吹草动,大群就会分散成原来的小群,即使散开,后面的群会跟着前面的气味找到大群,群体越大气味就越强,所以就更容易吸引小马群加入进来。” “只要前面不乱,根本不需要第三个人,你俩就能把这群马带到沙柳那边。”说到这里,巴雅特也想起了什么,点点道:“就是怕有人看着眼馋,想偷咱们的马,还是找些弟兄远远看护着保险一点。” 岳震咧嘴笑了,这位小眼睛的兄弟和自己一样,已经把这群马看成了乌兰的私有财产。 他俩商议的功夫,那边布达拉结活佛已闻讯赶来,亲眼见到这等奇事奇景。活佛吃惊之余,也不禁暗自羡慕。巴雅特回来组织人护送,活佛也就得知了岳震将暂离布哈峻。 与远处活佛拱拱手,岳震夫妻俩带着克拉启程,等到小布赤得知消息赶来的时候,活佛已经离去指挥牦牛兵撤回,雪风和拓跋箭手也正在解散回营,沐兰朵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小姑娘追下去的念头。 正如巴雅特讲的那样,岳震夫妇一路上很顺利。离开布哈峻不久,他们就见到零星敕勒人的帐房,草地也是明显得越来越绿了。 不断假如帮忙的敕勒牧民向岳震建议说,这样几十群野马聚在一起不会长久,等到它们安定下来自行分开,肯定不好控制。如果现在诱使一些小马群就地留下来,就可以很好的掌控马群的生活空间。 岳震很感慨的采纳了大家的意见,他有些没想到这个年代的牧民,就已经有了朴实的环境平衡意识。 于是那些贪恋嫩草,远离大队的小马群,就会被敕勒人用套住头马的办法留下来。庞大的马群就好像播种机一样,一路前进,一路留下宝贵的种子。 轻松的行程让岳震有时间,对野马的习性有了一些了解,如何利用这些野马,使这些天来他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如敕勒人所说,成年野马已经不可能训练成合格的战马,产生优良战马的期望,在它们下一代的身上。但是酷爱勒勒车的敕勒人,也很乐观的展望,有些野马稍加**,不但是很好的驭马,还可以在农田大忙之时,分担鞑靼人很多繁重的工作。 到达察罕图老人的营地,也就说明他们到了草原的最深处,这里大大小小的水洼旁,嫩绿的青草已经有寸长了。 让岳震和拓跋月稍感意外的是,拓拔朔风和野利大婶业已闻讯等在这里。原来,头人和族母带着上天恩赐的马群走进草原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正在不远处野利族营地逗留的朔风老人,当然要来一看究竟。 放眼这里的草场,足够养育剩下了不足百匹的野马群,放心把马**给敕勒乡亲。岳震正好将满脑子的想法,一点一点的说与朔风爷爷。 听说孙女婿要重建拓跋先祖时期的战车部队,拓拔朔风先是大喜过望,冷静下来却也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瓢凉水。老人的理由也很实际,第一,打造战车是技术很细密的工程,远不是鞑靼那些粗工木匠所能胜任的;第二是原料,第三是有了战车,车兵呢? 然而胸有成竹的岳震,也竖起手指头,一项一项的化解老人提到的难题。 ------------ 宏图展望·驰援 第二百六十九节 “爷爷您说的都在理,我最先想到的是兵源,正好和您的次序相反。呵呵???” 阳光明媚,青草飘香,黑亮亮的克拉正好跑过来,岳震伸手拍拍它宽大的鼻梁,却被顽皮的马儿舔了舔手心。 “古斯大叔他们鞑靼乡亲,世世代代辛苦劳作在田间,靠的是肩头。”看看身旁的几位老者,他有些微微动情道:“去年我在绿洲亲眼目睹了秋收,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有一些牲畜帮忙出力,大叔他们会轻松很多。” 察罕图老人连连点头说:“不错,有了这些野马,今年秋收就大不相同。前面收割后面装车,鞑靼人再也不用手提肩扛了。” “对车子!您老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听岳震加重了语气,几位老者和拓跋月不由得竖起耳朵。“拓跋祖先给咱们留下战车的模样,咱们为什么不能把战车用于农耕,谁说战车只有打仗的时候才用得着呢?” “哦?你是说???”拓跋月回忆着孔雀关里战车的样式,眨着大眼睛追问道:“你是说平时用于春耕秋收,敌人来犯时,它才去参加战斗,这样能行吗?” 岳震摊手说:“对呀,咱们不像乙侯祖先那样,是职业的军队,咱们更不可能靠打仗来养活部族的男女老少,所以这个马车我们一定要搞出来!鞑靼乡亲省下一分力,就能多种一些粮食,敕勒乡亲省下一分力,就能多养几只牛羊。粮食多了,牛羊多了,咱们乌兰人才有好日子过。” 拓跋月知道,是意外得来的这些马匹给了丈夫信心,原本需要很多年努力才能完成的积累,一下子变得触手可及。 “战车的配备是两兵一驭,你也知道,咱拓跋族能够参加战斗的年轻人,不过三百。这无形中限制了战车的数量,三百辆战车对于乌兰这么大的疆域,能有用吗?” 听到妻子关于兵种配备的疑问,岳震笑了。“呵呵,两个士兵一位驭者,是老祖宗那个年代的战法,当然可以改动喽。月亮你想,如果我在前面的战车上,换成两个力大无穷的鞑靼战士,专门负责冲锋。紧随其后的战车上都是弓箭手,会是什么效果呢?而且战车最大的好处在于,我们可以根据不同的敌人,随时调整兵种配备。” “咯咯???”心悦诚服的拓跋月抿嘴娇笑道:“算你厉害啦,我忘记,我的公公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你这个家伙一定偷学了不少。” 小儿女之间俏皮的调侃,让野利大婶和察罕图也跟着笑起来,拓拔朔风瞪着眼睛却摆手说:“你们两个小家伙说的天花乱坠,可都是有了战车以后的事情。战车呢?谁来打造?哪来的木材?” 爷爷对丈夫部属的情形还不甚了解,拓跋月这才告诉老人,来自大宋朝的工匠们在鱼儿海子的娘图岛上,正闲得无聊造船玩呢? “造船!”三位老者异口同声的张大了嘴巴,他们很难想像,神话传说里的超凡技艺,真的会在现实生活中遇到。 岳震敛起笑容点头说:“我和爷爷的顾虑差不多,现在唯一能够制约咱们的,是娘图岛木材的储量。不过不用担心,就算是不能就地取材,我也要想办法从外地买来木料。一两年后,咱们的马群将会成倍的增长,所以我有信心把乌兰部变成战车上的部族!到那时,狼烟升起,数以千计的乌兰战车滚滚而来,看谁敢犯我乌兰一草一木!” 尽管和丈夫相处已久,可是他这种霸气凛然的气概,还是让拓跋月有些意乱情迷,遐想联翩。此刻的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夫君描绘的壮观情景,仿佛看到了战车的洪流中,她伴着昂首挺立的夫君,驭车驰骋。 老人们的心境虽说各不相同,可是只有部族强大起来,才能落地生根的道理,老人家有更加深刻的体会。 心怀最为激荡的要算朔风老人,很早以前他就坚信,这个少年的到来是神灵的旨意,所以老人在胸中蛰伏多年的雄心之火,也很容易就被这个少年点燃。 “好!有志气!”拓拔朔风一拍大腿,昂扬道:“说干就干,马群留在这里,有察罕图兄弟和他的族人们看着,咱们大可放心。明天我就和你们一起到鱼儿海子,咱们一起去看看美丽的娘图岛,能不能给我们更大的惊喜!” 第二天一老两小走出了很远,又被察罕图老人气喘吁吁的追了回来。 原来是克拉找不到岳震他们,突然变得异常狂暴,虽然被敕勒牧人用套马杆套住,却仍旧又踢又咬,不愿意安静下来。 这可怎么办?万般无奈之下,岳震采纳了察罕图老人的建议,他们用木栏建了一个很大的马圈,将克拉和它的马群统统圈在了里面。由于岳震和拓跋月一直都在的视线内,黑马克拉很安静,恢复了常态。 就在大家以为有高过马身的围栏遮挡,岳震他们可以放心离去的时候。克拉奇迹般的飞跃而出,终于让大家明白,有时候,有些情感,是任何东西都不能隔断的。 带走黑马顺理成章,察罕图老人告诉他们不用担心,被圈的马群很快就会自己选出一匹新的头马。放心离开的岳震因为这件事,竟然解开了困扰已久的心结,也暗自有了一个决定。人类的群体也是一样,就算有一天他和妻子、妹妹悄然离去,乌兰部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也还会有一位新的首领。 岳震当然不会有了克拉,就丢弃老黄马。只不过因为新成员的加入,老马的任务变得简单轻松起来,它只负责驮着岳震他们没来得及留在布哈峻的盔甲和武器。 这个时候远离布哈峻,岳震却一点也不担心,那个清晨里军事演习一般的经历,让他对布哈峻的防务很有信心。至少在赛马会期间,稍有些头脑的敌人,都不会去碰那块异常坚硬的大石头。 想到敌人两个字,岳震脑海里浮现出,契丹人十五和钦察的面容。他不禁暗暗自问:他们是我的敌人吗?谁知道呢??? 由于古斯和诺尔盖这些经验丰富的农夫加入,鱼儿海子的春种提早完成了。精力旺盛的鞑靼年轻人,对老一辈们从绿洲带出来的战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札比尔的带领下,纷纷身披全副盔甲,手执棍棒,分成两队,开始很像样的模拟战斗了。 “震头领,你知道了?”札比尔见面的第一句话,让岳震一头雾水,等问明情况后,夫妻俩对视齐齐色变。 三日前,西夏天宁寺的一位僧人风尘仆仆的来到鱼儿海子,请札比尔给岳震传一句口信。口信很简单,只有八个字:师兄有难,请到肃州。 札比尔不敢耽搁,当下就派人赶往布哈峻,想必派去送信的人,是和岳震他们正好错过了。听说已经过去整整三天,岳震看着妻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最明白他的拓跋月知道,丈夫不是犹豫该不该去,而是想让自己留下来,他独自前往。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拓跋月转身出去准备路上的干粮饮水。岳震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跟几位族长简单的交代一番,就和妻子一起上马北去。 鱼儿海子往北不到半天的马程,就是西夏国境线上的官道,沿着平坦的官道转头向西又是半天的路程,高大的肃州城楼就已经遥遥在望了。如此长距离的奔跑,就算是非常健壮的‘云彩’和“克拉”也是疲态尽显,负重最轻的老黄马则是明显的体力不支了。 咬牙跑到肃州城下,担心是否能够顺利进城的岳震,老远就看到了光头僧人,顿时明白天宁寺已经有了详尽的计划。 让他们倍感不解的是,接应的僧人带他们去的不是寺庙,而是肃州铁鹞子骑兵的大营。更然他们吃惊的是,闻讯出来迎接的竟是法刀和尚。 “阮师您怎么在这里!没有你,我师兄岂不是更危险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法刀和尚一脸苦笑,心中却是甚感宽慰。“呵呵,震少牵挂大国师安危,和尚我就不能怪你口没遮拦了。只是那个俗家的字号,和尚我自己都已经忘了,今后还请震少嘴下留情,万万不要再提起了。” 看他还有闲心纠缠这些小节,岳震反而放下心来,先是干笑着道了个歉,就随着法刀和尚进了大营中的一间偏房。 进屋落座,不等岳震开口,早已忍不住的拓跋月,连珠炮似的劈头问道:“大国师现在身在何处?伤势要紧吗?谁负责他的安全?” “呵呵,少夫人好急的性子啊???”法刀慢条斯理的正要一一解答,却不料被一路赌气的拓跋月抢白道:“大师也请口下留情,不要再叫什么夫人了,还是称呼拓跋姑娘,我心里舒服点。” 偷眼看向大窘的岳震,法刀顿时明白小夫妻闹别扭了。和尚顿时响起迦蓝叶曾经告诫过他:女人有时候不可理喻。 “呵呵,你们两个累到快要爬不起来了,知道又有何用?今夜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和尚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不等他们两个有人反对,法刀僧就一脸贼笑的逃之夭夭。 沉着脸的拓跋月出去片刻,将提回来的清水往岳震面前一放,又背过脸去不再理他,岳震腆着脸凑过去正要开口,不巧送饭的僧人推门进来。两人又赶忙装作无事状,客气着接过僧人手中的饭菜。 僧人关门离去,岳震摆好碗筷又过去拧干手巾,递到妻子面前。“嘿嘿,娘子,洗洗脸吃饭喽。” 看到妻子的嘴角微微一翘,显然是忍着笑意再次背过身去,他也屁颠屁颠的跟着转过去笑道:“嘿嘿???娘子原来是累了,那就让为夫替你洗洗好了。” ‘噗嗤’一声轻笑,拓跋月起身抬手抢走手巾,另一只手抓起他的衣袖恶狠狠道:“先洗脸吃饭,等本夫人吃饱了,在和你算帐!过来???”嘴里怒气冲冲,手下却是轻柔的为丈夫洗去满脸风尘。 简单的洗涮,简单的晚饭,岳震出去给三匹马填过草料,拖着疲倦的双腿往回走时,忍不住暗暗奇怪:诺大的兵营,怎么一个军人也不见,只见接他们进城的僧人忙里忙外。 回到房里,拓跋月早已把睡榻收拾停当,岳震便一头倒到床上。 “喂,你这个家伙怎么不脱衣裳。”拓拔月一边给他脱下靴子,一边埋怨道:“你也不说去找法刀问问清楚,大国师现在究竟怎样了。那和尚实在可气,竟然故弄玄虚吊人胃口,这心里揣着事,怎么能安睡?” 岳震翻个身任凭她宽衣解带,忍不住笑说:“嘿嘿,还怪我,还不是你刚刚大发雌威把他吓跑了。安心了,师兄肯定没事,要不法刀和尚哪有心思跟咱们瞎逗?” 想起和尚落荒而逃的模样,拓跋月也不禁娇笑连连,给丈夫盖好被子,她忽然想起来最开始那个古怪的称呼。“你叫他阮师是什么意思啊?”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岳震看着一件件脱去衣衫的娇妻,开始给她讲述杨再兴与阮纪秦,两位刀客的故事。说到结尾,正好是拓跋月拂灭油灯爬上床来,把娇躯揽在怀里他叹了一声道:“唉,既然他不想提及往事,咱们也不必???” “是啊,往事随风,肯定他觉得不堪回首,才会???” 话说半句,那只不老实的大手,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问题。“险些被你混过去了,说,你这是第几次打算丢下我?”越说越气,拨开丈夫的手,她蜷起了身体。 “你若是再这样伤我的心,我就真的走了,不再拖累你。” 已经有些迷糊的岳震,心头一阵刺痛,他慌乱着抱紧怀里的妻子。“不要啊!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不要离开我,月亮,不要???” 其实拓跋月话说出口就已经后悔,慌乱的颤抖,瞬间就传染给了她,她猛然发觉,原来伤害了心爱的人,最痛的还是自己。 “是我不好,明知道你是爱惜我,我还这样任性。”展开身躯,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好像要融进他的胸膛,喃喃低语,她亲吻着他的下巴,脸颊,眼睛,额头。微微颤抖的唇,最后还是落在爱人的唇上,一切归于无声??? 人在最疲劳的时候,某方面的欲望却是出奇的旺盛。相互的检讨自责,慢慢化作无法扑灭的烈焰。 小夫妻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抵死纠缠着,直到爱与被爱的感动,喷薄而出。 ------------ 西夏迷雾·混沌 第二百七十节 一夜‘休息’,精神抖擞的夫妻二人大早就起来,吃过僧人送来的早饭,静候法刀和尚上门。 “呵呵,夫人气色很好啊。”法刀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看拓跋月的脸色,看到小少妇红润娇艳的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喜滋滋。和尚这才放心的和他们打起了哈哈,下面的手还悄悄的对岳震竖了下大拇指。 拓跋月却作贼心虚的垂下俏脸,羞赧不已中暗自嘀咕,是不是昨晚太过忘情投入,不小心被出家人听到了什么??? 岳震看到法刀的手势,也不禁面孔一阵发热,慌忙问起大国师的近况,才算掩过了不清不楚的尴尬。 法刀坐到夫妻对面,先是交代了迦蓝叶的身体状况。正如他们事前分析的那样,迦蓝叶以身弑剑,不过是临时起意的诱敌之计,外人看着血淋淋的,其实对身体的伤害是微乎其微。不过这些讯息,就算天宁寺也只有那些少数人知情,现在朝野上下还都以为国师伤势颇重,尚在休养之中。 点点头岳震表示明了,这本是意料之中,他和法刀之间也没什么好隐晦,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想必是师兄的计策奏效,对头已经准备动手了?” 法刀闻之不禁连连失笑。“呵呵,震少好重的江湖气,和尚远离江湖多年,猛一听到还是很亲切呐。不过国师再三叮咛,这次绝非一般的江湖争斗,让我们千万大意不得。” 岳震也跟着笑道:“哈哈,这个自然,若是简单的武林争斗,师兄也不会找我们来。法刀师父您把情形详细说下,需要我们做什么直说无妨。” “具体情形,我也不大清楚???”法刀有些愧疚的低头说:“震少你也知道,平常我一心刀法,醉心武道,很少???如今国师遇到难题,和尚我却???” 拓跋月与丈夫对视一眼,会心的笑道:“国师和我们一样,大家都知道法刀和尚心中只有一把刀,没人会怪你的。咯咯,国师让你找我们,也一定有所交代,大家同心协力就一定能帮国师渡过难关的。” 法刀精神一振抬头说:“不错,临来之前国师交代,我只负责传信,然后把你们带回天宁寺,国都的一起行动由震少全权指挥。” “我?”岳震一愣,连忙问道:“师兄呢?他已经不在寺里了?” “不知道,我离开寺里已经好几日了,这是国师的嘱咐,我一个字也没有记错。” “那就抓紧时间出发吧,一切到了寺里再说。”岳震明白法刀僧了解的情况有限,就更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刚刚站起身来,却不料法刀连连摆手说:“不急,不急,震少请坐。昨夜我已经传出消息,午后有一支铁鹞子骑兵从瓜洲出发进京勤王,傍晚时分会路过此地,我们跟着他们一起进京,能省去很多麻烦的。” “勤王!”岳震一阵头皮发麻,屁股还未坐到凳上就蹦了起来。不能怪他一惊一乍,‘勤王’这两个字往往都是一个国家大乱前的征兆。 他双手抚案盯着法刀的眼睛里,阴霾密布。“大军勤王,也就是说西夏现在有人起兵叛乱,已经威胁到了皇帝的安全。既然如此,师兄为什么叫我来?难道是要我领兵打仗?铁鹞子威名远扬,出色的将领应该不在少数吧。” 法刀挠着闪亮的光头,神色比岳震还要迷惑。“勤王是大国师让我传给瓜洲将领的口信,至于起兵造反,我离开国都的时候,没有听到这样的传闻。” “这样啊???”岳震抱臂托腮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那我就不懂了,没有人公然造反,师兄却传讯军队进京勤王。吸???”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次看着法刀问:“这个军营空无一人,是不是已经?” 点头证实了他的疑问,法刀说:“不错,肃州,瓜州,沙洲的铁鹞子将领都是大国师最信任的人,沙洲是大夏与西辽之间的军事重镇,铁鹞子责任重大,所以这次国师只是悄然调动了肃、瓜两州的骑兵。” 岳震这下更是一头雾水了,虽然从未参与过父亲的军务,但是他非常清楚,调动军队是一个国家最严重,也是手续最缜密,最繁琐的一件事情。 对迦蓝叶在西夏的影响力,他早有耳闻,可是他确信不管大国师的地位如何超然,这个立于朝廷权力机构之外的虚衔,理应没有调动军队的权限。就凭法刀和尚的一句话,铁鹞子骑兵就闻风而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些将领对师兄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换句话,这些人就是师兄安插在西夏军中的心腹。 一番分析,岳震发现了整件事里面,有很多让他想不通,不合理的地方。 既然还没有人公然造反,师兄这样的举动如何向西夏皇帝,如何向西夏朝廷交代?两州的将领不会不知道,如果被人反咬一口,他们这样私自带兵进京,图谋不轨,是株连九族的弥天大罪。 除非???他好像朦朦胧胧的抓到了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堵在一个地方,无法流畅的串联起来。 拓跋月看他这个样子,猜到丈夫是钻进了牛角尖。她站起来过去压着肩头,把丈夫按到座位上。“好啦,咱们现在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任你想破脑袋,也都是凭空猜测无根无据。国师舍近求远,一定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咱们现在当紧的是赶过去,等到真正事发的时候,才好帮国师一把。” 舍近求远!对呀,妻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岳震拍拍额头,想明白里面的关键。 肃州、瓜洲离西夏国都兴庆,不远,但是也不近。迦蓝叶师兄之所以秘密调动这两个地方的军队,说明他对近处的铁鹞子不放心。如果再大胆推测一步,令师兄不放心的军队,甚至直接参与了即将到的动乱。 岳震想明白了这些,反而更加担忧起来。西夏的军力如何排列,他虽然不甚了解,但是他觉得万变不离其宗,每一国的战略思想应该大抵相同。 大宋朝五路护军三前两后部署宋金之间,前、左、右排在前面,算是常备军,可以抵御金国和伪齐任何突发性的侵略战争。父亲统领的后护军,是极富攻击性的机动部队,向前可以收复失地,往后可以担当平定国内叛乱、匪患。而张太尉亲自领军的中护军,则是拱卫京畿的近卫军。 依此类推,假如大宋朝的中护军突然起兵叛乱,就算急调父亲和岳家军回师勤王,能够挽狂澜于即倒吗? 历史知识不能给他假设的答案,宋朝从未发生过如此凶险的叛乱。因为从大宋的缔造者赵匡胤开始,赵氏家族的治国方略就是抑武扬文,处处限制带兵武将的绝对权力。 想着想着,岳震不由自主的走神了。父亲岳飞和岳家军微妙的地位,让他突然变得异常清醒。如果宋金之间没有战争,或者说大宋的统治者根本无意收复失土,父亲和他的军队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样残酷却真实的结论,让他遍体生寒。历史上父亲的遭遇是政治军事走向的必然!和那些‘莫须有’的传说没有半点关系,父亲不过是南宋社会形态转变过程中的一个牺牲品!无奈中的愤怒,愤怒中的悲哀,悲哀中的无力,像一条无形的,恶毒的绳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的收紧。 法刀惊愕,拓跋月无措,看着脸色铁青的岳震拍案而起,大踏步的冲出房门。 快步追出去的妻子,远远看见丈夫跑到水井边绞起一桶水,一头扎进桶里,她一颗心被吓得‘怦怦’乱跳,快步如飞的冲了过去。 被妻子拉着衣领从桶里拽出来,岳震已经可以顺畅的呼吸了。撩起前襟拭去头脸上的水渍,看到的是妻子焦急关切的面容,听到的是让心弦颤动的话语。 “草原上有句老话说,青羊子只能在平地吃草,雄鹰才能飞穿云层。暴风雨打不断雄鹰的翅膀,因为他的翅膀,一边是爱,一边是勇气。我们拓跋人也有一句谚语,不想走的路要走三遭,不想去的人家要进三回。没有走过的路,谁知道有多少坑洼?没有拜访过的主人,谁又知道是善良还是凶狠?” 捧起丈夫的脸庞,她眼眸中尽是柔情款款的崇拜。“不管以后怎样,你永远都是月亮心中的英雄。我知道,再苦再难,你都会带着月亮一路向前,从不畏惧。” 岳震把妻子拉进怀里,乱糟糟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蕙心兰质的娇妻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刚刚的一番劝解才会意味深长,若有所指。 法刀和尚透过窗棂看着安详相拥的小夫妻,一辈子心里只有刀的半路出家人,对男女情事虽然一窍不通,但他还是微微的笑了。他为少年男女高兴,一半是因为他们相亲相爱,另一半是他感觉到了,这对小儿女一路走来,一路成长,已经能用肩膀扛起风雨。 瓜洲铁鹞子骑兵,果然在傍晚时分驶进了大营。法刀和尚带着一位全副武装的大汉找到岳震夫妻,雄壮的军人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李正乾,参见师叔,师婶。” 夫妻俩被他们吓了一跳,拓跋月臊了个大红脸,岳震慌忙上前伸强拉道:“原来将军是师兄的弟子,万万不可,我们年不过二十,怎堪将军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可是壮汉却不为所动,凭着强硬的腰力完成了这一跪。 “师叔有所不知,大夏军中二十万铁鹞子将士,大国师仅有的两个记名弟子,就是正乾和兄弟正坤。长幼有序,礼不可废,与年龄无关。” “李将军请坐,这一路很辛苦吧?”岳震把他让到座位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去年深秋入冬时,我们在鱼儿海子东边,也曾遇到过一位铁鹞子的将军,自称李正道,可是将军的亲戚?” 李正乾抬手摘下头盔,是那种军人特有方方正正的面孔,环眼短须,鼻直口方,皮肤黝黑,尽显刚毅果敢。 “正道和我们同是皇室宗亲,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叔伯兄弟。” “这么巧啊?哈哈???”岳震哈哈一笑,本想就此带过,李正乾含笑道:“不是巧,而是大夏二十万铁鹞子,总共二十个大队的统领,全部来自皇室嫡亲。不仅全部姓李,而且我们‘正’字辈的,就超过了半数之多。” 岳震的笑容僵在脸上,惊疑的问:“全部是皇室亲戚?那为何师兄要大老远的调你们入京,难道说???” “正是,师叔猜测的不错!”李正乾一脸肃容的点头说:“虽然同为皇室宗亲,但是师父曾经多次教导我们,人心隔肚皮,国家危难之时,真正的忠臣义士并不多。因为我们两兄弟最为可靠,师父他老人家才会调我们入京。刚刚忘了和师叔交代,肃州铁鹞子的统领就是我的亲弟弟正坤,他们先期出发,比咱们早两日路程。” 看到岳震还是不甚了了,满脸迷惑,李正乾索性拿出随身的行军地图,铺在桌上指点着详细解释起来。 “师叔您看,大夏国所有军力隶属镇燕、威福、翔庆和宣化四大军司,宣化、镇燕两司驻防西南,威福、翔庆则扼守东北与大金接壤的国境线。四大军司的军事长官,由朝中兵部尚书统辖,大夏现任兵部尚书是李安邦大将军。” “这个李安邦也是大夏皇帝的族亲?”岳震突然插问了一句,脸色很凝重。 李正乾苦笑说:“军方的李姓将领,十有**都是宗亲,只是远近亲疏各不相同。李安邦把持兵部十余年,尤其是威福、翔庆两大军司上上下下,基本都是他的亲信子侄。而且李安邦这几年来与权倾大夏的任德敬任相爷,过往甚密,关系很不一般。” 听到这里岳震猛地一拍桌子,把其余几位吓了一跳。“果然和他有关!看来这位任相爷是要造反了。” “不???不会吧?”听到这位小师叔语出惊人,李正乾惊疑不定的反驳道:“任德敬虽然权倾朝野,可是他毕竟只是个文官,手下没有一兵一卒。李安邦是有些野心,可,可是他助任德敬谋反作乱,对他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啊!他何苦为了换一个官衔,就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师叔,这有些解释不通。” ------------ 居心叵测·乱局 第二百七十一节 岳震微微一笑,看着他问道:“如果任德敬愿意为他人作嫁衣裳,推举李安邦做皇帝呢?正乾将军认为没有这种可能吗?” “这!”李正乾顿时目瞪口呆,脸色煞白,颓然坐到凳子上一言不发。 拓跋月和法刀对岳震的判断力,从来都是心悦诚服,再看到李正乾这付模样,他们很明白十有**是被说中了,两人一起皱起了眉头。 面色如常笑嘻嘻的岳震,心里也是叫苦不迭。抽丝剥茧,种种迹象佐证之下,形势已经渐渐明朗。祁连各派的武林人士,针对打压天宁寺,不过是任德敬诸多行动中的一个环节, 旨在叛乱之前,清理迦蓝叶和天宁寺这个障碍。 李安邦拥兵自重,掌握着西夏的大半军队,任德敬为相多年,党羽如林。大国师凭什么扭转乾坤? 师兄啊,师兄,这种局面之下,你把我召来又有何用呢?难道是想让我做一次搞暗杀的刺客,瞅机会干掉任德敬和李安邦? 暗自胡思乱想了一通,岳震还是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如果迦蓝叶师兄要采取这样非常手段,自己绝对不是最好的人选,再说就算师兄亲自出马,现今这种局势下,那两个人决不可能被人随意接近。莫非师兄还有什么神来之笔,能够反败为胜? 正在他燃起一丝希望,准备继续往下推演时,颓然低头的李正乾打断了他的思绪。 “该死的血统之争!该死的党汉之争!” 看着这位西夏军人一脸愤慨,咬牙切齿,岳震突然灵光一闪,连忙追问道:“正乾将军息怒,你所说血统与党汉之争是怎么回事?” “唉!一言难尽,莫非是天意要我大夏多灾多难!”李正乾一声悲叹,垂头沉声道:“先皇在位之时,因为立储的人选,朝野上下的争斗就已经初现端倪。后来先皇迫于任相与李安邦的压力,才立了先太子为储君,但是满朝文武虽都心知肚明,太子的才德与当今万岁相去甚远,决不是一国之君的最好人选。” 拓跋月顿时被他的什么‘先太子’‘当今万岁’搞的一头雾水,岳震看到妻子开口就要问,连忙摆手使使眼色拦住了她。却不料低头的李正乾接着说道:“至于万岁登基的前后离奇之事,师叔您是知道的???” “你知道?”难怪拓跋月要高声惊问,这本来就是和岳震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事。 “呵呵???”对着妻子歉意的笑笑,岳震解释说:“因为师兄事后叮嘱,此事关系重大不宜泄露,而且与咱们无关,所以???”说着他给妻子送去一个会心的眼神,意思不言而喻,自己曾向迦蓝叶保证过,现在当着人家徒弟的面不好说。 吐吐舌头,拓跋月给丈夫做了个鬼脸,算是为自己的唐突含蓄致歉。小妇人可爱的表情却被抬起头的李正乾看了个正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师叔果然信人也。不过师婶也不是外人,说说倒也无妨。去年太子出门游历,就是在肃州城外遭遇了红毛鬼,不幸遇害。” 岳震不想纠缠这些陈年往事,等他话音落下就马上追问道:“这件事就不用提了,我不明白的是,明知那位故去的太子不是最好的人选,任德敬用什么理由拥戴他呢?是因为他党羽众多,一手遮天?” 李正乾尴尬的摇摇头,吞吞吐吐的说:“是因为???当今万岁的生母是汉人。” “就因为这个?”岳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随即一想也就释然。这些异域部族远比汉人要注重血统的纯正,尊贵如完颜雍那样的身份,也曾因为母亲是契丹人,而饱受兄弟姐妹的歧视。 “这只是其中之一吧。”李正乾眼看不该说的,已经说了,索性也就放开了顾忌道:“当今万岁是当年几位皇子中,唯一不愿以任相为师。而且任德敬当年在百官中曾经的预言,在万岁登基后,一一都变成了现实。” “万岁理政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命各地修建孔圣庙宇,并御赐圣人为圣宣帝。紧跟着就是大量选拔汉人官吏,兴建汉化学堂,等等大兴汉风之措不胜枚举。” “哦,原来如此。”岳震点头之间这才恍然,再想到与任征见面时,那位阴阳脸相府大少爷的激烈言辞。他这才真正明白,激烈冲突的源头是,皇帝与西夏上层人物,有各自不同的民族情结。 明白是明白了,岳震看着李正乾的眼神也就变得有些怪了,暗自腹议了片刻,也还是决定问问清楚。 “吭吭,正乾将军也是党项人,你对皇上的这些举措有何看法呢?” 只是微微楞了一下,李正乾就张口作答,看得出他曾经认真的想过。“如果正乾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可能也会反对这样的国策,因为从表明上看,这对党项人没有半点好处,至少现在还看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但我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忠君爱国,听命与君保护国家安全才是我们的本份,这身铁鹞子军服不允许我去做分外的事情。” 岳震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正乾将军这样的决定,是不是也可以代表,很多中下层将领的想法呢?我有些明白师兄在赌什么了。” 一番简单的交谈,看到天色渐晚,李正乾就说出了他的行军计划。他打算昼伏夜行,这样可以避过很多人的耳目。 出去准备的李正乾带着士兵,捧着两套铁鹞子制式盔甲回来的时候,不由愣了。小师叔夫妇不但顶盔披甲,而且他们身上的黑铁甲,样式也蛮怪怪的。不过岳震为了不在大队中惹人注目,还是留下了两套马甲,云彩和克拉也就披上了威风凛凛的战甲。 法刀也和他们一样,身着骑兵的全套装备混在队伍里,夜幕将临时,在隆隆的马蹄声中,他们驶出了肃州城。 白天休息,晚上急行军,这对马匹和军人来讲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夜晚要付出的体力和注意力要比白天多一倍。也正因为如此,李正乾对师叔夫妇也就有了全新的认识。一黑一白两匹马,让他这种见惯好马的人也由得十分眼馋,身披重甲,还要驮着两个同样重甲在身的骑手,这两匹各具神骏的马儿竟然游刃有余,备用的老黄马真正沦为了备用。 岳震修为与辉煌战绩,迦蓝叶在信中对李正乾早就有过交代,所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是那位年轻美丽的小师婶,却让他小吃了一惊,细微之处不经意间的流露,无不显示她已经是一位古瑜伽的高手。 大队在第三个准备休息的凌晨,追上了提前出发的肃州骑兵,也不能说是赶上,是人家停下来刻意在等他们。 李正乾给弟弟引见师叔夫妇,岳震看见李正坤非常难看的脸色,隐约明白他已经得到了什么消息,而且百分之百的是坏消息。 “国都已经全城戒严,我们的斥候根本混不进去,只能远远的查探。在城门前盘查的是城卫军和没有旗号的铁鹞子。”与兄长有几分相像的李正坤,眉宇之间比哥哥多了些精明干练,却也是一脸的焦急无措。 “还有一个可怕的传闻,我现在无法证实,只好停在这里等你们来商量商量。据说,大金国数万铁骑大军压境,东北边境上,大战一触即发!” “啊?!” “什么?!” 众人表情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惊呼出声。岳震猛然一阵头皮发麻,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那个人曾经的言行。一直隐藏在心中的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 ‘富察所负使命,与大宋无关,也与震少的岳家军无关,震少也不必将我富察,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完全可以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富察啊富察,我真的是小看你了。我也真够蠢的了,他跑到几国交界来,还言明与大宋无关,再与任征的关系不清不楚,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如今的西夏丞相任德敬,不但有国内军方撑腰,而且还得到了大金国的支持。换个思路想,这根本就是女真人早有预谋的计划,他们要把西夏变成第二个伪齐。 一番让他遍体生寒的分析过后,岳震看着李氏兄弟说:“看来任相爷并没有打算弑君篡位,他这是要借女真人,逼西夏皇帝名正言顺的退位让贤。” 正乾、正坤两兄弟面面相觑,一脸灰白的哥哥正乾突然皱眉道:“不对啊,师叔您的这个推断没有道理啊。金军压境,牵制的是李安邦的嫡系,他和任德敬就不怕我们调军强攻国都,他们真的敢把金军放进大夏!那就成了党项一族的千古罪人,他们处心积虑的一切计划也就成了泡影。” 岳震闻听一愣,也不觉有些动摇。是啊,窝里反,内斗是一回事,大开国门把敌国的军队放进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任德敬、李安邦之流,虽说心怀叵测,但也绝不是昏庸短视之辈,他们敢,或者说他们愿意把大好江山拱手让人吗? “我认为正乾将军说得有理。”一直安静倾听的拓跋月,突然开口道:“家、国、部族虽说大小不同,但是道理一样。外敌来侵时,就算部族之中再有什么争执,也一定会先放下来,等赶走了敌人再说。” 法刀和尚也点头表示同意说:“不管是谁想当家作主,他必须保证这个家还是自己的,国家真的亡了,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不错!东北边境上十二万铁鹞子将士,步军也十万有余,二十万大夏男儿决不会全部和乱党同流合污!”李家兄弟对望一眼,正坤紧握双拳好像宣誓一般, 大家各抒己见,岳震一时也没了主张,默默的分析金军用意,就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一阵烦躁涌上心头,他甩甩头来回走动着说:“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最当今的是混进你们国都,确保大夏皇帝的安全。只要皇帝安然无恙,振臂一呼,内忧外患都可迎刃而解。” 听他这样说,众人无不连连点点头。岳震自己却有些失神,暗自复杂交集,身为宋人,身为父兄还在与女真族浴血苦战的一个宋人,是不是更应该希望大金和西夏开战呢? 又是没有答案的扪心自问。漫漫的历史长河,就好似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长剧,敌人和朋友的角色也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变幻着。或许这个年代里的男人觉得,只有战争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才能淋漓尽致的诠释生命的意义。 漫无边际,一厢情愿的臆想,让他笑了起来。不管是完颜雍还是完颜亮,都是绝顶聪明的王者,他们或许想在西夏扶植一个傀儡,但是若要他们调动千军万马,与国势昌隆的西夏打一场,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说,女真人无论目的何在,集结大军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手段而已。 对呀,就是虚张声势。怪不得刘子翼和阿罗会带着羌刺撤离吐蕃,肯定是金军异常的调动,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师叔想到什么好办法了?”看着神神哉哉微笑的岳震,李正乾赶忙问道。 “没有,没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岳震摇摇头,眼睛却看向了法刀和尚。“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踏上你们大夏的土地,那会有什么好办法。不过,天宁寺是名扬天下的千年古刹,不会只能从大门进去吧?” “呵呵???”法刀僧哈哈笑道:“什么也瞒不过你震少,不错,天宁寺的确有一条秘道,出口就在城外双龙台的寺庙菜园子里。” 岳震和拓跋月眼神一交,心有灵犀同时露出跃跃欲试的模样,法刀却摇头说:“你们两个高兴得太早了,秘道狭窄曲折有的地方只能一个人通过,铁鹞子骑兵根本不可能从哪里进入国都,有什么好高兴的?” 李正乾胸膛一挺道:“大师放心,就算没有战马,我们一样可以奋战到底!” “唉,下马的铁鹞子,就是没了爪牙的老虎???”法刀还是一个劲的摇头不止,话说的不是很委婉,可是大家都明白这是实情。 看着几人的情绪稍显低落,岳震想了想说:“既然如此,两位将军和弟兄们找个地方隐藏起来,至少要在我们行动之前不要被人发觉。我们夫妻和法刀师父先回天宁寺,待打探清楚再决定如何行事,咱们两边随时保持联络。” ------------ 少年天子·计划 第二百七十二节 深藏于地下的秘道,正如法刀所讲的那样,弯弯曲曲时宽时窄,不过幸好土壤干燥而且通风良好。岳震他们把马匹留在菜园子,没有卸下沉重的盔甲,一行三人早晨出发,回到天宁寺已是午饭时分了。秘道的出口位于迦蓝叶的住处之中,所以他们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国师离开时留给岳震的字条。 字条的内容很简短,却涵盖了不少信息,这让岳震对兴庆的局势又多了几分了解。 迦蓝叶是听闻金国出兵的讯息后,才决定往东北边境一行的。岳震揣测,师兄肯定是要去会晤那些相熟的将领,目地自然不言而喻。 师兄一笔带过的现状介绍,让岳震的头又开始疼了。根据天宁寺可靠的线报,如今的西夏皇帝完全被架空在皇城里,除了少数的一两人,其余的文武官员都被‘龙体染病’的理由挡在了外面。 最后迦蓝叶交代了天宁寺暗线的资料,说明了他们上门传信的联络方式。 看着岳震放下字条,陷入了思考,拓跋月在一旁静静为丈夫解下战甲,法刀和尚没有打扰他们,开门走了出去。 “吁???”脱下甲胄,岳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梵音,他微微阖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目前这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困局。他首先面临的,就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是等师兄回来,再斟酌如何行动?还是要抢在局面继续恶化之前,有所动作? 等师兄回来,固然安稳妥当,可是任德敬既然已经软禁了西夏皇帝,必然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各个步骤,威逼诱导皇帝首当其冲。假如西夏皇帝稍有畏惧,一旨诏书昭告天下退位让贤,师兄的种种努力便化为泡影。 不行!他猛地睁开眼睛,却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空白之处,自己对这位西夏的仁宗皇帝一无所知。 脱去戎装的拓跋月看到丈夫眼中的光彩,她抿嘴静静的笑了。她知道他这个人,从来不会把主动权拱手让人,情势愈危急,他的斗志就愈发昂扬。 还好法刀僧没有让焦灼的岳震等待很久,和尚就提着大食盒推门进来。 拓跋月赶忙上前帮着从食盒里取出素食饭菜,法刀说及他们夫妻的到来还不宜曝光,所以他还要像平常照顾国师一样,一日三餐将由他亲自送来。三个人围坐桌前,岳震首先问起了皇帝其人。 “皇上???”法刀抖抖眉头,抓起一个馒头道:“我只知道他去年登基时,刚刚年满十六岁。还有就是他与国师甚为相投,只要国师在京,三不五时的就会被召进皇城,而且一谈就是彻夜不归。” “哦,这么年轻啊。”岳震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暗自思量。难怪任德敬第一步就是要打压天宁寺,因为小皇帝对师兄这位大国师甚为倚重。 “法刀师父,你进过皇宫吗?” “唏,国师几次要带我去见见世面,我都没去。”和尚撇撇嘴道:“那个地方规矩多,进去还不能带刀,我才不稀罕去呢?” “那,咱们寺里的暗线有没有在皇宫当差的呢?可以联络到宫里的亲朋好友也行。” 岳震围绕皇宫的诸多问题,终于引起了法刀的警觉,和尚的馒头停在了嘴边。“震少你不是要打皇宫的主意吧?我可听说那里戒备森严,不但分为内城和外城,而且内外城的侍卫也各不相干,各司其职。除非国师回来带咱们进去,要不然,咱们这些生面孔根本没办法接近大内皇城。” “呵呵,那可不一定。”岳震轻笑摇头说:“我师兄不会这么大意,他一定在小皇帝身边安排了最可靠的人,你去试试把这个人找出来。嘿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现在一定也在想尽办法联络天宁寺。” 他的一句小皇帝把拓跋月逗笑了,妻子忍不住嗔道:“还敢说人家小皇帝,你刚几岁啊,人家可是一国之君,这种话你还是忍忍吧。” “唏,皇帝又怎样?要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我才懒的管他哩。” 法刀和尚狼吞虎咽的迅速吃过,打个招呼就往外去,岳震在他身后补充道:“如果方便的话,搞一张皇城和国都的精确地图。” 昼伏夜出的行军让他们的生物钟有点混乱,外面还是亮堂堂的后晌时分,他俩却不约而同的打起了哈欠。想想反正这里也没人会来,两个家伙索性就拉开被褥蒙头大睡,法刀再次推门进来惊醒他们的时候,岳震抬眼望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怎样。联系上没有?”岳震一骨碌爬起来,问着点亮油灯的法刀和尚。 光亮乍现,岳震不知觉的收缩瞳孔,眯起了眼睛。可是他清楚的看见法刀转身走来,满脸的凝重。 “又被你说中了,国师安插在皇宫的暗线,已经冒险联系了我们。地图我也给你弄到了,过来看看。”说着,和尚掏出一卷丝帛铺在桌上,岳震跳下床套上靴子跑过来。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惊醒了拓跋月。 “震少你看,这是外城,里面这一圈子是内城。”指点着地图,法刀沉声道:“早在半月之前,内城侍卫的统领被突然撤换。新任的内城侍卫统领有三个,就是上次挑战天宁寺的祁连山大小铁衣和石抹智。” 披衣凑过来的拓跋月和丈夫一起,端详着皇城地图,他俩谁也没有注意,法刀说起石抹智时,眼中闪过的炽烈。 “铁艺兄弟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集合全体内城侍卫,宣布禁止外出。然后才说大家的亲属已经被控,不听号令者,将株连全家大小被屠。内线说,与此同时内城还进驻了很多祁连武人,眼下的皇宫内城已是飞鸟难渡。” 拓跋月**来问道:“哪还有外城呐?从图上看外城要大的多,侍卫人数也一定比内城多。要把这么多人的亲眷家属看管起来,肯定是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怎么可能做到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 岳震摇头间解开了妻子的疑惑。“法刀师父不是说了吗,内外城侍卫各司其职,就算内城闹翻了天,没有长官的命令,外城侍卫也不敢擅进内城。任德敬只要把外城的指挥官换成亲信就可以,我想他早就不露痕迹的做到了。” 说罢,他低头凝视着地图,手指在图上轻轻的叩击着,没头没尾的问道:“这就是皇宫内城最高的建筑,瞻星楼?法刀师父,你知道皇宫距离那一座城门比较近?” 法刀歪着头想想说:“应该差不多,皇城位于兴庆府的最中心。” “这样啊,那皇城四门外的街道,那一边最宽敞,阻碍物最少呢?” 丈夫的几个问题让拓跋月豁然明白,忍不住惊问:“你是带骑兵强攻皇城,把皇帝从他们手里抢回来!会不会太冒险了?” “啊!”法刀和尚这才醒悟,皱紧眉头说:“是呀,假如任德敬狗急跳墙,伤害了大夏皇帝,我们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再说强攻皇城谈何容易?两千铁鹞子怎么进到兴庆府?算上皇城,三座城门,那一座都是重兵把守,刀枪如林???”他虽然没有直言否定,但话语间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拓跋月又紧跟着道:“就算能把皇帝抢回来,敌军怎肯放咱们从容离去。一旦陷入重围,咱们一支孤军不能坚持太久的。” “呵呵,你们都觉得困难重重,任德敬更不会想到,会有一只骑兵强攻国都、皇城!这一点我们就占了先机。不过,这需要多方的配合,还有准确的情报。” 转过身去,岳震来回踱了几步,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法刀师父你要尽快联络咱们的内线,让他务必查到小皇帝的确切位置。你告诉他,那里的戒备最严,尤其是不许他们原班侍卫接近的地方,就最有可能。” 法刀张嘴欲说什么,岳震摆手阻止说:“你的顾虑我知道,不过以我推断,任德敬不会给小皇帝很大的活动空间,而且他也很有可能就在小皇帝身边。” “哈哈,任德敬在宫中最好,如果咱们的运气够好,把他活捉,群贼无首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哈哈???” 看到拓跋月和法刀依旧一脸狐疑,岳震知道这些话言之过早,也就收起笑容道:“第二,我要尽快见到寺中僧兵的头领大师,我想知道有多少僧兵可用。再有就是,给我们准备两套不起眼的衣服,我要出去勘察确定行动路线。” “震少你,你是想用僧兵从里面打开城门,放正乾兄弟进来去攻击皇城?”法刀和尚眼睛一亮,隐约猜到了岳震的大概计划。 “不错,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环节,你们来看。”岳震回到地图旁,指点说:“我们选择一座城门,由僧兵突袭守城的军队,迅速打开城门放铁鹞子进来。骑兵沿着事先勘定的路线冲向皇城,我们的任务就是先后打开皇宫的内外城门,让骑兵进来制造混乱,这样咱们趁乱抢回皇帝,如果顺手抓了任德敬,行动就可以到此结束,大功告成。” “如果只能抢回皇帝,而不能制止叛军围追,我们就从皇城对穿而出,保护着皇帝赶回天宁寺。” 听到这里,拓跋月这才收起将信将疑的神色,恍然道:“噢,你是要故作无路可退,任凭敌军把天宁寺重重包围,其实咱们早已从秘道把皇帝送出了城。” “如果一切顺利,结局就是这个样子的。”岳震虽然点头,脸上还是浮现些许忧色。“可是世事难料,纵然机关算尽,也免不了会出现种种变数。但是不管皇城外闹得如何热火朝天,整个计划的重头戏还在皇城之内,所以这两天咱们除了查探地形,就是要与统领僧兵的诸位大师好好合计合计,怎样才能万无一失。” 说道万无一失这几个字,他自己都不由得连连摇头。他深信世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成败的关键,是看执行计划的时候,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 一阵沉默后,岳震这才抬头,漫无边际的问出了一句。“法刀师父,在你印象中,任德敬是怎样的一个人?” 法刀和尚一愣,颇为谨慎的反问道:“他的脾气个性,对计划的影响很大吗?” “当然,如果他是一个相当自信,自认雄才大略,万事尽在掌握的人,咱们计划成功的几率就很高了。因为但凡这种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就算铁鹞子冲进皇城,他也会相信自己能控制事态,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等到他需要和咱们面对面时,就算他再想做些什么,弓箭在手的月亮,是不会给他机会的。” 拓跋月含笑点头,暗自兴奋的想到,只要能拖到那个时候,任德敬就是悔之晚矣,丈夫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计划,就真的会成功了! “假使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那就糟了。你们想,骑兵马蹄隆隆全城都能听到,如果任德敬为了安全,押着小皇帝离开皇城,不论躲到兴庆府的任何一个地方,咱们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假设,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枭雄。”岳震突然硬生生停下来,看着法刀的眼睛里,竟是那种毅然决然的笑意。 “倘若皇城混乱的时候,任德敬动手杀了小皇帝,然后栽赃给我们。到那时,咱们就变成整个西夏国的公敌,师兄、天宁寺所有僧人,还有李正乾兄弟和他们手下的两千兄弟,都会被咱们连累。动作快的亡命天涯,动作迟缓的人头落地。” 与他对视的法刀和尚,先是一脸苍白的垂下了头去,无发的头顶被油灯镀上了一层亮亮的的光晕。再抬起头时,潮红已经取代了苍白,出家人一脸大彻大悟的笑容。“呵呵,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这些年在国师的庇护下,和尚我太安逸了,早已忘记热血赌命的滋味。呵呵,就让咱们赌一赌运气,岂不快哉!” 岳震有些明白,是渐渐迫近,带着血腥味的杀伐,让他想起了曾经喋血的江湖。又或许太多的未知和不确定,反而能够刺激一个人的决定。 三个人也都明白,到了这一步,干不干已经不再是讨论的话题,怎样完成这个足以改变西夏命运的计划,才是未来的几天里,他们需要一起面对的。 ------------ 里应外合·信任 第二百七十三节 一夜无眠,三个人反复推演计划的每一步进程,法刀和拓跋月变成了行动时将要遇到的敌人,努力地寻找着一切漏洞,岳震就要针对他们想到的变化,进行不断的修改。窗外的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大家才觉得这个完整计划,现在只是缺少各方情报的支持了。 法刀出去不大一会就端来了早饭,腋下还夹着岳震所要的衣物,放下饭菜,法刀和尚告诉他们,僧兵的诸位头领,做罢早课就会前来相见。 熬了整晚,早已饥肠辘辘的夫妻两个,风卷残云的消灭早餐后,岳震听着外面僧人们依依呀呀的诵经声,还是不紧不慢,提议抓紧时间小睡一会。 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叩门,岳震赶忙摇醒怀里的妻子,两人一通手忙脚乱的整理后,岳震跑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位老僧带着三位中年僧人,夫妻俩合什往里让,僧人们先后自报家门。 老年僧人法号,般若观,与迦蓝叶同辈,是天宁寺僧兵院的首座僧人。等三位中年和尚报出法号候,岳震听着好笑却也只能忍着,不敢稍有不敬的神情。 生不二,灭不二,诟不二。 怕自己脸上古怪的神色让人家误会,让座当中,岳震笑道:“佛经有云:如我意者,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三位大师法号可是取自这一句佛家真言?莫非寺中还有一位大师佛号‘净不二’?” “不错,岳公子果然是有心人。净不二师兄随迦蓝叶师伯外出,而且僧名后缀不二的师兄师弟,有好几十个。” 听到诟不二僧人这样回答,岳震含笑点头,心里却是如释重负。看来迦蓝叶师兄并未在天宁寺宣扬他们的关系,这样最好不过,若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出家人,也像李家兄弟那样叫什么师叔师伯的,那就相当尴尬了。 时间有限,岳震没有太多的客套寒暄,很快简短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善哉,善哉。”看出了岳震脸上的顾虑,般若观低眉合十道:“公子无需挂怀,迦蓝叶师兄临去时,向老衲交代的明明白白。师兄不在期间,天宁寺大小行动均由公子做主,公子不必顾忌和尚们作何感想,只需指派我们该做什么就行。” 岳震一愣,般若观的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他没想到这么简单,更想不到这样牵涉巨大的行动,僧人们连一个解释也不需要。 面貌忠厚木讷的诟不二和尚,也跟着附和说:“寺中了解内情的大小头陀都明白,此事原本与公子毫无关系,公子仗义相助我等也都感激不尽。祁连山众人,身怀武技不思报国,却助纣为虐祸乱天下,天宁乃大夏护国法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需要我等做什么,公子请吩咐就是了。” 天宁寺僧人话语中淡淡的恨意,让岳震夫妇明白,前些日子,申屠希侃亲眼目睹的那场争斗,成了这座寺院上上下下僧侣们心中的耻辱。 微微的错愕,让岳震有些无言以对。事前准备的很多晓以大义,动之以情的陈词滥调,显然是白费了。 “好,诸位大师深明大义,我也就不必惺惺作态了。”岳震点点头,环视着众僧道:“在我的计划中,天宁寺武僧责任重大,要分成四个部分,在不同的地方帮助我们。第一路,也是人数最多,情势最险恶的一路,任务是以迅雷不及之势共可以做城门,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勤王的铁鹞子骑兵冲进城。” 四位僧人依旧是低眉顺眼的安静倾听,不见半分激动或震惊,岳震暗自赞许中,歇了口气继续道。 “第二路,就是跟着我们硬撼皇宫的内外城门,务必要在铁鹞子赶到之前,先后打开这两道门。这一路的人数不在多,在于精,大城门那边关键是要快,那我们这边要求的只有一个勇字。我们不但要面对的是内外城禁卫,还要与祁连山诸派的精英以死相拼。如果没有三军辟易,舍我其谁的勇气,很容易被人家困死在重重包围之中。” 虽然还不能真正感受到激战的气氛,但是拓跋月已经从丈夫的话里听到了惨烈,也不由有些目眩神摇。她暗暗担心着看向诸位僧人,她想知道在座的几位,哪一位能在他们的背后,给予他们最强有力的支持。 一眼看去,高下立判。般若观波澜不惊,依旧一付无悲亦无喜的样子,诟不二还算沉静,只是悄然的握住拳头,嘴角也绷得很紧。生不二、灭不二两位僧人咬牙握拳之中,额头上的青筋怦然颤动着,身上的僧袍已然无风自动烈烈有声。 “呵呵???”岳震一声轻笑,让僵硬的空气有所缓和,三位僧人这才警觉失态,一起偷看着般若观惭愧低头。 “第三路相比前面两路,就轻松了许多。城门和皇城这样一闹,兴庆府的城卫和那些驻在城中的骑兵必来援救。第三路武僧的任务,就是尽量延缓这些救兵赶到的速度,设路障、绊马索、放冷箭,不管用什么什么手段,目地只有一个,阻挠大批的驰援部队迅速参战。这一路贵在灵活多变,还要求讯息畅通。” “最后一路的任务更简单,就是要保障我们所有人的退路,保证我们大功告成后,可以从容退回天宁寺。” 岳震话音刚落,般若观就干脆利索的站起来道:“好,公子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老衲这就回去调配人手,随时候命。期间若有什么变化,公子尽可让法刀传讯唤老衲前来,贤伉俪请安坐,老衲告退。” 说罢老和尚微微弯腰转身就走,三位中年僧人明白,首座师叔一定是对他们几个刚刚的失态略有不满,也就匆匆给岳震夫妇行个礼,追着老和尚脚步声去了。 僧兵头领们来得快,走的也疾,岳震他俩相顾失笑摇头,也一同松了口气。这个胆大妄为的行动关键在于里应外合,城里的安排看来是不用操心了。想到下一步要出城去找李正乾哥俩,岳震不免有些心虚,李家兄弟也会这么好说话吗? 正午刚过,他俩就顺着秘道到了城外,由李家兄弟留在菜园子的传令兵领着,在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见到了正乾、正坤兄弟。 果然不出岳震所料,两兄弟虽然没有直言反对,但是从神色上不难看出,岳震这个计划给他们带来的顾虑,要大过震撼。哥俩不约而同的低头沉思,默默的暗自计较。 “师叔,正坤只有一个疑问,请师叔指教。”李正坤率先抬起头,郑重道:“在师叔的整个计划里,怎样才能保证皇帝陛下的安全?任德敬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眼瞅着将要被我们破坏,恼羞成怒之下加害万岁怎么办?” 岳震皱眉点头说:“不错,正坤将军说得好,这对于我们和任德敬来说,胜负成败都一样是五五各半。如果任德敬真的狠下心来,在我们发难之初就痛下杀手,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如果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杀了任德敬,对我们来说都是彻底的失败。反过来想想,假使你们是现在的任德敬,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时,二位作何选择?” 李正乾好不容易抓住了空档,连忙**来问道:“师叔且慢,前日你还说过,任德敬挟持陛下,只不过是成就了李安邦的野心。就算侥幸成功,他封侯封王也还是位居人下,与现在并无太大的改观,仅仅为了这些他???” 不等岳震点破,他弟弟正坤就摇头说:“大哥你好不明白吗?李安邦不过是任德敬的一块跳板。以任贼的为人,暗中对付他的举动十有**已经开始了。哼!李安邦那个鼠目寸光的莽夫,恐怕未等皇位坐热乎了,他就要一命归西。” “正坤将军看的透彻,扶植李安邦,不过是任德敬稳住军方的权宜之举。最可怕的是,他可以道貌岸然的说,一切种种并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夏国的千秋基业。” 肯定了李正坤的判断,一个离奇的想法突然在岳震的脑子里跳出来,随着这个思路往下延伸,他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拓跋月看着丈夫一脸灰败,神情颓废,忙柔声轻问。岳震苦笑笑摇头,眼睛却看着李家兄弟。“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我们不曾耽误,但是恐怕还是有些晚了,如果真如我猜想的那样,任谁也回天无力啦。” “此话怎讲?!”正乾、正坤两兄弟齐齐变色,异口同声的追问。 “我是想到了,任德敬用什么来打动你们大夏皇帝。”稳稳心神,岳震一边思考措辞,一边道:“其实我一直都心存疑惑,欺君犯上是株连九族的不赦重罪,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任德敬觉得必定能成功,才不惜铤而走险的。刚刚我突然想到,如果任德敬提出效法现在的大金国,将大夏一分为二,你们皇帝为了暂且保住性命,会不会???” “正是!师叔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李正坤一拍大腿猛然点头道:“不错,任老贼打得一定就是这个如意算盘!怪不得这几年他一力经营东北,对西南不管不顾,原来早就存下了狼子野心!” 满脸忧色的岳震和拓跋月,看见这哥俩不但毫无焦急或沮丧,反而显得异常振奋。夫妻两个迷惑了,拓跋月好奇的问道:“既然如此,你们的皇帝会不会虚以委蛇,等脱身后再作打算呢?” “哈哈,师叔、师婶怎会了解我家万岁?想那任老贼一定也是看万岁年轻,且儒雅温厚,才起了不轨之心。哼!那他就大错特错了!我家???” 看到两位年轻的长辈还是似懂非懂,李正乾阻止了喋喋不休的弟弟,对着岳震夫妇正色说道:“师叔、师婶有所不知,当今万岁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深得老皇上喜爱,但是皇子他却从不恃宠骄侈,不管是对宗亲家族的老臣子,还是新近入朝的地方官吏,都是彬彬有礼平易近人,就算当年任老贼横加干涉,大家心目中,皇子他才是接替皇位的不二人选。” “其实尽数宗室家族,满朝文武,真正了解万岁的人,不过一掌之数,而我们兄弟就是其中之二。” 李正乾的前一段话充满了崇敬之情,后一段话则明显带着骄傲自豪的味道,言谈话语之间还不自觉的挺起了胸膛。 岳震不由摇头失笑道:“正乾将军说的好不热闹,呵呵,可是就没有说出你们大夏皇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既然将军是与你家万岁,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佳话,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夫妻也听听。” “我来说。”弟弟正坤接住话头,抢着说道:“万岁十二岁那年,也就是五年前。大国师奉旨伴万岁出门游历,那时还是皇子的万岁,就钦点了我们俩兄弟一路护卫。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一行四人,走遍了大夏的山山水水,我们与国师的师徒缘分,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 到了此时此刻,岳震才算真正明白,师兄为什么大老远把这两兄弟调回来。显然那一段鲜为人知的经历,让他们与大夏皇帝的关系,绝不止是君臣这样简单。 ‘噗嗤’这一次忍不住失笑的是拓跋月,被李家兄弟尊称为师婶的小妇人,却丝毫没有长辈的自觉,她抿嘴娇笑说:“咯咯???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两位将军想让我们猜到何时?你们皇帝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两兄弟又不约而同一齐张嘴,正坤看到哥哥面带愠色,这才尴尬的摊手道:“大哥你来说说吧。” “我们万岁虽然年轻,外表文弱谦和。但是只有我们这些,看着皇上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人都明白,万岁外柔而内刚,坚韧却不刚愎。任老贼妄想分裂大夏万里江山,那他这一次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以我对皇上的了解,眼下皇上必定是用考虑之类的托词,拖延稳住任老贼,皇上知道,国师和我们兄弟绝不会袖手旁观!也绝不会让老贼得逞!” 李正坤大声道:“那还等什么!今晚我们就杀进皇城,救万岁,杀老贼!” 岳震慌忙摆手说:“慢着、慢着,两位将军稍安勿躁,计划尚需多方配合,首先我们要确定皇上的具体位置,才能在第一时间让他远离危险。” ------------ 防患未然·造势 第二百七十四节 李家兄弟这才觉悟小师叔是行动的主脑,两人慌忙躬身施礼,正乾说道:“是是,我们兄弟即可准备,随时听候师叔调遣。” 岳震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他们,准备不能耽搁,但是隐藏也更为关键,若是行动之前被人发现了这支部队,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回菜园子,走秘道,岳震夫妇回到天宁寺时,已是天近黄昏。在迦蓝叶屋里等着他们的法刀和尚,先是汇报了与皇城内线顺利接头,内线领命去查探皇帝被软禁的具体位置,也保证尽快把消息传回来。 说罢正事,法刀就要转身去为他们准备晚饭,岳震却伸手拦住道:“法刀师父不必忙活了,我们两个想出去转转,顺便看看地形。” “那你们可要小心了,任德敬动手前后,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天宁寺的监视。不过这个时候刚好,上香听经的人们离寺回去吃饭,你们可以混迹其中。” 看着他们的服饰穿着却无可疑,法刀又是一番嘱咐,这才带着他们悄然出门,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天宁寺的正殿。分手前,又塞给岳震夫妻一个钱袋子,法刀才看着他们混在络绎的人群里,慢慢走出了寺门。 转身穿过二重院落,法刀和尚正在犹豫吃饭,还是回去睡觉的时候,冷不防被三位僧人挡住了去路。 “你们三个家伙,不去饭堂和大伙一起吃饭,鬼鬼祟祟的跑到这里干什么?”笑嘻嘻的看着生不二,灭不二,诟不二,法刀有些明知故问道。 “嘿嘿???今日伙房给老师傅们蒸豆馅饽饽,我们几个被唤去帮忙,所以斗胆克扣了几个,特意来孝敬您老。嘿嘿???”生不二满脸陪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净布小包,打开来果然是还冒着热气的饽饽。 “呵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法刀强忍着笑意,四下看看这才毫不客气接过去,一边大块朵颐,他一边含糊说:“有什么事快说,和尚我吃饱了,可就要回去睡觉了。” “是是是,这些日子辛苦大师父您了。”生不二忸怩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三个僧人推推搡搡,最后还灭不二被推到了最前头。 “大师父您也知道,今个岳公子召我们所为何事,我们三个晚辈想求您在岳公子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们随公子一起去夜闯皇城。晚辈们的这点庄稼把式,虽然不能与大师傅您相提并论,不过请您转告岳公子,我们几个决不给天宁寺和大国师丢脸。一定把祁连山欠咱们地,连本带利讨回。” 法刀原本还笑嘻嘻的脸面一变,凑过去厉声道:“你们三个家伙给我听好!这一战关系大夏国运,更关系着天宁寺的生死存亡!你们要是还把当做江湖意气之争,不用震少开口,法刀我就不会让你们参与的。回去好好想想,何为生死存亡!” 说罢他气哼哼的转身就走,三位僧人傻愣愣的看着他转过墙角不见,耳边才又传来法刀和尚戏谑的笑语。 “饽饽的味道不错,和尚俺谢了。快些回去养足精神,记着,不管震少任何安排,这都是一场苦战。你们几个不但要奋勇杀敌,还要记着机灵点,保住小命回来才行,要不然就没人给俺偷饽饽喽。” 岳震两口子随着人群走出天宁寺,悠哉游哉的漫步闹市街头。兴庆虽比不上天都临安那般繁华,却也是大夏之都城,是曲什、布哈峻那些小地方无法比拟的。 置身灯火璀璨的街道,莫说拓跋月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面对熙熙攘攘的人流,就是岳震也觉得有些眼晕,颇为不习惯了。 微微低下头,他靠近妻子耳边低声感叹道:“月亮你看,皇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说不定一觉醒来,国家已经换了主人。百姓却懵然不觉,照样悠然自得。怪不得有人说,无知也是一种快乐呢?” 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拓跋月也轻声说:“对于寻常百姓来讲,谁当皇帝坐江山,并无太多的区别。你看他们,丰衣足食便是最大的快乐。” 怔了一下,岳震的脚步不觉慢下来,妻子的话让他有所感触,不禁神游天外。 汇丰号的商队,都能够让全家人这辈子衣食无忧,可是自己为什么快乐不起来呢?擦肩而过的货郎心满意足的笑意,只是因为挑担已是空空,今天生意特别好?这值得高兴吗?明天不是还要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不是还要为无人问津发愁吗? 一点点浅薄的快乐,很快就会淹没在琐碎平淡的生活里,岳震突然明白这个道理,因为想着太多明天的明天,所以自己不能无忧无虑的快乐起来。 可是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迦蓝叶师兄义无反顾的相助,现在他遇到了困难,难道不应该投桃报李吗?远在大宋的父亲、家人,能不想吗?阿妹、布哈峻、雪风、乌兰、隐藏在沙漠中随时会出现的敌人,那一个能不想呢? 正在胡思乱想中间,身旁的妻子猛的拉了他一把,这才让他避开了与路人迎面相撞。 “这位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家汉子想事情有些出神,没有撞到您吧?”拓跋月陪着笑脸跟人家道歉后,转身挽住丈夫的臂膀轻声嗔道:“好了,不许瞎想啦。你看前面有个面摊,我们去吃面好不好?”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很快就端了上来,夫妻两个并肩而坐,一边借着低头吃面的动作,一边低声交谈着。 “你看,这条街应该就是通向皇城的干道,比你想的还要宽敞吧?” 岳震点点头,停下筷子眺望着长街尽头,黑黝黝,庞大而威严的建筑群,那里就是大夏国的心脏,也是他们将要浴血奋战的地方,只可惜此刻的距离太远,没办法看清楚皇城具体的轮廓。但是等看到巡逻而过的城卫府兵,他的眉头顿时拧成了大疙瘩, 重装步兵!步伐整齐的军人慢慢走过,岳震忍不住想起了哥哥和大旗营。 但是他没有时间回味手足情深,眼睛和大脑一起急速调动起来,一条一条记录着眼前的讯息。 制式盔甲,以他这种内行人看来有些简陋,却很实用保护着士兵的重要部位。最让他吃惊的是,百余人的巡逻小队,竟然包含了刀兵,长枪兵,弓箭兵和盾牌手。传令兵背插各色小旗,司职发送信号的兵士手执梆鼓,腰下箭壶里弓箭齐全,箭是那种箭杆粗大的响箭。 虽然在大队骑兵面前,这样的步兵小分队就好像蚂蚁一般,不堪一击,但是岳震也很清楚,行动当晚,如果铁鹞子骑兵不能发挥速度上的优势,迅速脱离街道冲进皇城的话,这样一只只的小蚂蚁闻讯围上来,就算是庞然巨象,也会被他们一口一口的咬死。 一直回到寺中,岳震的脑子里,还是那些巡逻兵的影子。在思索如何对付他们的同时,他苦恼的发觉,最有可能导致己方失败的原因,居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心态。 换句话说,不论铁鹞子还是僧兵,他们未必把行动当做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对于僧兵,岳震倒也不怎么担心,因为他们平日就已经习惯了,不伤人命而克敌制胜。可是铁鹞子呢?顺利进城后,骑兵遭遇小队的重装步兵,如果不能痛下杀手,迅即将其歼灭,城卫越聚越多,就应了那句古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但是这种话,怎么与李氏兄弟说呢?同为大夏军人,城卫一样是尽忠职守,可想而知,城卫中普普通通的下级士兵,应该还被蒙在鼓里。 正乾、正坤两兄弟能够命令部下对城内的袍泽,举起战刀,格杀勿论?就算他们下了这样的命令,铁鹞子士兵执行的时候,会有多少折扣?无法预料,更无法估量,但是岳震清楚的记得,哥哥曾说过,战场上,战士之间,情绪感染的很快。 睡醒一觉的法刀和尚,精神奕奕的寻上门来,正看到岳震愁眉不展,一旁的拓跋月虽知晓原因,却只能温言软语相劝,也想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 听过岳震的担忧,法刀默然点头中陷入了思考,沉吟了好久,他才开口道:“震少隐忧确实可虑,但是我们也只能给李氏兄弟提个醒,无法控制将士们怎么想。说穿了,我们三个都不是西夏人,根本无法体会他们面面对叛军时,心绪是何其复杂。” 法刀一语道破玄机,三人同时静默下来。岳震夫妻两个也都暗自点头,不错,他们没有切肤之痛,当然可以超然事外。 “嗨,尽人事而听天命吧。”法刀摇头说:“咱们不过是为了给国师分忧,被迫而战。倘若事到临头,西夏军人不愿同胞相戮,不能有所帮助,我们也只能靠天宁寺这些僧人,孤军背水一战,后果怎样,谁也无法预料,但至少算是给国师一个交代。我想就是国师亲临,也绝不愿意看到你们夫妻,因为这件事有所损伤。” 岳震黯然点点头,无言以对,法刀说得很婉转,也道出了他的心里话。调度指挥,上阵杀敌,因为和师兄的友谊,这些都义不容辞。但若是为了一场西夏国的动乱,让他们夫妻在这里拼上性命,于情于理,都毫无意义。 可是眼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旦冲进皇宫,即便己方这些人发觉事不可为,祁连山的那些武林好手,会让他们全身而退吗? 退不得,进难料,左右为难,岳震遇到了从未遇过的难题。 他想得很多,但拓跋月的想法却很简单,很直白。一来,迦蓝叶等同于她的授艺恩师,二来,她也不甘心丈夫的计划,就这样变成一桩毫无胜算的冒险之举。 “这可不行!尽人事不假,听天命,我却不赞同!”拓跋月站起来,愈发丰满的胸膛,也因为激动而上下起伏。“既然来了,就容不得他们心有杂念!两边同时行动,骑兵不能在预定时间内冲进皇城,多耽搁一刻,皇城里就多一分流血牺牲。难道城卫兵的性命,比寺里的师父们精贵,凭什么因为同情他们,就让僧人白白牺牲!” 法刀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垂下头道:“少夫人的话不错,但是我们不能抓着骑兵的手去砍杀,事到临头,手刃同胞战友并不容易。” “不容易也要杀!但我们绝不是滥杀,屠杀。古人说得好,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擒王,只要我们在第一时间射杀城卫的指挥官,我不相信,面对铁鹞子那样的钢铁洪流,城卫兵有勇气战斗到底?” “哦?未战而先打乱城卫的指挥体系!”默默倾听的岳震,也不禁眼睛一亮,深受启发的站起来来回踱步。 拓跋月用力的点头说:“正是,行动前我去会合城外骑兵,我和他们一起快马冲城。我可以保证,进城后视线以内的城卫指挥官,我绝不给他发号施令的时间!” 岳震猛的站住脚步,急声道:“不行!绝对不行!怎能把你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咯咯???”拓跋月走上前挽住丈夫的臂膀,娇声笑语说:“傻瓜,有两千铁鹞子骑兵护送,那有什么危险?反倒是皇城之战,你们习武之人多半都是贴身战斗,弓箭这种远程武器,并不能给你们太大的帮助。好夫君,你放心,我绝不会像你那么傻,动不动就和人家拼命的。” 听罢这一番话,岳震冷静下来。妻子说得有道理,相比皇宫里与祁连各派的拼斗,骑兵大队里应该更安全些。 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刚刚被打断的思路重回脑海,他点点头答应了妻子的要求。嘴里却自言自语道:“未战而先乱敌阵,未战而???有了!” 他突然高喊这么一声,把拓跋月和法刀着实吓了一跳。“法刀师父,趁着内线收集情报的这二天,你去吩咐大殿左右的僧人,让他们假装无意间私下议论,议论的话题就是,皇帝遭人软禁,有乱党图谋不轨。告诉那些僧人,不要做得太明显,要遮遮掩掩的,让进香的香客们听到些只言片语,关键是神态自然,不能被人看出破绽。” “好办法!妙!”闻歌而知雅意,法刀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拍案叫绝道:“一两天的功夫,兴庆府必定谣言四起,那些城卫兵也定会人心惶惶。只要冲进城里的铁鹞子高喊一声,大军勤王!我相信没有多少士兵还有心战斗。” ------------ 各自忙碌·商聚 第二百七十五节 “哈哈???”岳震朗声笑道:“怎么能说是谣言,我们宣布的都是实情,意在打破任德敬的封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制止民间的流言。哈哈哈。” “好,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办。”法刀和尚也轻松地笑着说:“管他是谣言,还是真相,主要是闹到兴庆府路人皆知就对了。呵呵,我来找震少,是想和你商商议议,僧兵如何分配调度,你准备带哪些人去硬撼祁连派。” 不但破解了难题,还迸发出新的扰敌思路,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岳震重回座位,挠头笑说:“嘿嘿,人员安排贵在扬长避短,和我一起进攻皇城的人选,武功不见得要有多么高强,但是拼命三郎的勇气是一定要有的。法刀师父你对诸位僧兵首领更为了解,就由你来决定吧。” “呵呵,这样也好。”法刀想起晚饭的豆馅饽饽,有些心虚的干笑道:“就让那些手脚利索,打仗不要命的家伙跟着你去。我呢?和尚我震少如何安排?” 岳震微微一乐,坦言说:“我是想让法刀师父带队去攻击城门,毕竟发动之初,尽快把铁鹞子放进来,才是重中之重。我主要是担心那一路僧人,不忍伤害人命,无法震慑守城门的兵士,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法刀和尚拍拍桌子,点头道:“好,就有和尚我操刀做一次刽子手!不过有言在先,打开城门放进来骑兵后,我就把这一队僧兵交给别人指挥,我还会尽快赶到皇城,上次与雁行门石抹智斗到半途而废,这次我一定要和他比个高下。” 申屠希侃讲述这一段的时候,岳震就已经对那位年轻的双手刀客充满了好奇,这会又听到当事人亲口说起,他不免心生比试之意,笑问法刀和尚。 “听说这位石抹掌门的双手刀很不简单,法刀师父依你看来,若是我和他狭路相逢,谁高谁低呢?” “呵呵,石抹智的确不同凡响。”法刀思索道:“不过以和尚我看来,你们两个路数截然不同,不好比较。我曾亲眼目睹震少力战次丹堆古,觉得你是勇悍当头,就好比一个输急了眼的赌徒,一翻两瞪眼,力求在前三刀就解决战斗。” 听他说得有趣,拓跋月也不由忍俊不禁,嗤嗤的低笑起来。岳震更是一脸讪笑,也不得不佩服法刀僧眼光够毒。 “石抹智正好于震少相反,中规中矩,沉稳老道。属于那种典型的稳扎稳打,坐等对手犯错误的刀手,长处是韧劲十足。如果你们两位相较,再假如石抹智能扛住震少的第一轮猛攻,那就要等到千招之后才能分出胜负。” “啧啧啧???”岳震摇头咋舌说:“那还是把他留给你吧,我可没兴趣跟他互砍一千刀,到时候没被他砍死,我就已经累死了。” “哈哈哈???但愿吧,和尚我也很矛盾哩。既想看看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孰优孰劣,却也忍不手痒。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明天咱们都还有得忙呢。” 法刀仰天大笑着离去,岳震夫妻又咕咕叨叨的商量了一番,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他们早早起身从秘道出了城,找到正乾、正坤两兄弟,自然是通报昨晚勘查和商量的结果。当听说美丽的小师婶要和他们一起率队冲城,两兄弟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 商榷再三,李正坤决定和师叔夫妇乔装进城,他要亲自确定冲进城后的攻击路线,岳震当然乐得有人代劳。 于是在接下来的二天里,岳震他们几个各忙其事,天宁寺明里暗里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只等宫中有准确的消息传回来。 岳震盘亘西夏国都,千钧一发,而头人不在的乌兰部,日子依旧四平八稳的过着。 赛马会圆满的收场,申屠希侃率队回宋,各得其所的商旅们纷纷离去后,心有牵挂的沐兰枫、巴雅特也匆匆的离开了布哈峻,赶奔鱼儿海子,倍感无聊的小布赤也吵着跟了去。他们惦记的是娘图岛上几位南朝工匠,确切的说,他们是惦记着鲁一真亲手建造的那条大船。 春雨贵如油,鞑靼人一粒一粒播下的种子,刚刚吐出绿芽,老天爷就送来了一场春雨。古斯大叔乐呵呵的和年轻人们一起站在岸边,眺望着烟雨蒙蒙的鱼儿海子。 “来了,来了,快看!” 人群里不但有鞑靼的老少族长,有来自布哈峻的几个小年轻。拓跋朔风和察罕图老人也身在其中。札比尔粗亮的嗓门,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水面上。 “哇!好大的船啊!”小布赤拽着朔风老人的衣袖,惊叹雀跃着。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木船,小姑娘却慢慢安静下来,她想起刚刚见到阿哥的时候,阿哥曾经说起,比屋子还要大的木船,可以在水上跑来跑去。 那个时候家里还有阿爸??? 清凉的雨丝拂过小女孩的面颊,就好似缕缕淡淡的忧伤。 “怎么了小妮子,想你阿哥和阿姐啦?”敏锐的拓跋老人,含笑弯下腰身,给她理了理额头上细雨打湿的乱发。“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等你阿哥回来,让他们带着你,一起去开动这条大船好不好?” 布赤绽出一抹甜甜的笑容,不停点着头,祖孙俩的目光又投向海子里那个庞然大物。 大船轰然靠岸,巴雅特、沐兰枫越众迎上前去,给老族长们引见三位工匠。随船同回的拓跋族狩猎队的年轻人们,招呼着好久不见的鞑靼伙伴,从船上卸下各式各样的猎物,稀奇古怪的野果子。 “呵呵,我们三个是震少的部属,震少又是您老的孙女婿,咱是一家人。呵呵???”鲁一真与朔风老人把臂言欢,程家父子也一个劲点头称是。 笑语寒暄,朔风老人转过去与小力、大力父子说话的功夫,鲁一真对老人身边的小姑娘勾勾手道:“小布赤来,看看大叔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上次的短暂相处,三位工匠对这个伶俐聪颖的小女孩都是倍加珍爱。鲁一真尤其明白布赤是岳震心头肉,感情上也更觉亲近。等小布赤凑到近前,鲁一真这才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包,打开来竟是红彤彤、紫艳艳的几粒果子。 “好漂亮的果子啊,一定也很好吃了,谢谢鲁大叔。”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开心的双手捧过去,稍稍靠近用鼻子嗅了嗅。“真香,就好像包着蜜糖一样。” “呵呵,那就快吃,今天早上刚摘的。”鲁一真笑弯了眼睛,催促道。 小布赤手捧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抵抗住了诱惑,一边小心翼翼的包裹着,一边甜美的笑说:“嘻嘻,多谢大叔了,这么好的果子,还是等阿哥、阿姐回来一起吃,才更香呢。” 鲁一真的鼻子一阵酸楚,他直起腰身摩挲着小姑娘的头顶,喃喃道:“好孩子,不用给他们留的。上次你们走得急,没有看到,岛西边有好大一片林子,全是这种果子。那里真是个人间仙境啊,也是咱们的大宝库,等震少看到了,好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哩。” 等到船上的猎物、野果统统搬下来,大家伙踩着颤悠悠的鞘板登上船头。 久居沙漠的人们,亲眼目睹如此巨大的船舶,心情之激动很难用语言来描诉。鲁一真最初的思路,就是要用这艘船装运岛上的物资,所以就省却了很多花俏的船舱,整条船更像是一艘庞大的货轮。尽管如此,几位老族长还是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无不对来自天朝南国的精巧技艺叹为观止。 行至大船中间,拓跋朔风看到了高高码放的原木,不由得眼睛一亮,想起了与岳震关于战车原料的讨论。 “鲁大师,娘图岛上这种木材的多吗?” “呵呵,岛上的木料储量,已经不能用多少来衡量了。”鲁一真很臭屁的咧嘴笑道:“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不过分,哈哈哈。不过岛上尽是千百年的古木,得天赐良境长成不易,我们若没有什么用处,就还是让它们好好的活着吧。上次听札比尔说,乡亲们的木犁耕耙,破损的很严重,我们才带回来这些,打算做一批全新的农具。” 憨厚的古斯大叔和诺尔盖族长闻听,满脸感激着道谢的时候,朔风老人则轻轻拍打着粗壮的原木,有些走神了。 察觉了老人对木头的兴趣,鲁一真好奇的问起来。拓跋朔风就从孔雀雄关讲起,最后说到了岳震对战车部落的展望。 “哦?震少有意组建战车部队?”鲁大师先是一愣,紧接着喜不自禁伸出手说:“我们几个在这里实在是闲得发慌,早就盼着能为震少出把力呢!战车不就是马车,简单,老爷子可有图纸,拿来俺们瞧瞧。” 看他这副猴急的样子,一旁的程小力暗笑不止。老工匠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他最怕的是无事可做,岳震有理由把他们撵回江南。 拓跋朔风点着自己的额头笑道:“图纸没有,战车的大概模样,我都记在这里了。不过小震说,只需三言两语,鲁大师你就一清二楚。他还说打造这种车辆对你来讲,小菜一碟,有些大材小用了。” “那还等什么?走,老爷子咱们这就去札比尔家里,好好的合计合计。” 鲁一真急吼吼拉着朔风老人就走,立刻惹来了大家的一阵哄笑,众人下船回返的路上,小布赤知道他们,又要说那些听不大懂的正事,便打个招呼跑出去玩了。 回到屋里,札比尔和巴、沐这些小字辈忙着烧水煮茶。一干人围着三位工匠坐上土炕,听着拓跋朔风比比划划中,描绘着拓跋先人曾经使用的战车。偶有疏漏不详的地方,古斯大叔和诺尔盖,还要补充一二。 香喷喷的酥油奶茶摆上炕桌,闲下来的年轻人也围上来时,拓跋朔风的叙述也正好告一段落,大家的目光都停在了鲁一真那里。 老工匠端起茶碗凑到嘴边,旁边的程大力,却在鲁一真脸上看到了些许迷惑。未等他开口询问,鲁大师自己先发话了。 “不错,这样的车辆对我们来讲,简单之极。不过老朽对震少的意图甚为不解,还要劳烦几位解释一下?”放下茶碗,鲁一真环视着老族长们道:“既然已经有了大批马群,震少何不干脆组建一支骑兵?虽然老朽对军中之事一知半解,但是大家应该都知道,骑兵远比车兵灵活机动,来去如风也更有杀伤力。” “关于马匹我比较懂,这个我来给大叔解释。”就在老族长们暗自措辞,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时候,巴雅特搭腔说起来。 “鲁大叔您世居江南有所不知,训练一个骑兵,对于战马和骑手来讲,都是一个漫长而且很艰苦的过程。虽然成年野马很容易驯化,可是要求它们做一些高难度的冲刺,急停,急转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我们乌兰的青壮年,人数最多的是鞑靼族,他们,他们???”说到这里,巴雅特打了个结,话头便被古斯大叔抢了过去。 憨直的大叔瞪眼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们鞑靼人身材高大,力气也很大。可是我们和红头鞑靼人不一样,老祖先没有传给我们控马的技能,让我们骑在马上战斗,嘿嘿???双脚悬空,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不错,如果是站在车上就大不一样了。”平日少言寡语的诺尔盖族长,也忍不住点头说道:“不用分心控制马匹,鞑靼人的战斗力才能不打折扣。” 拓跋朔风对岳震的构想,理解的最为透彻,老人也想趁这个机会向大家阐述清楚。“小震就是因为种种条件的制约,才放弃了组建骑兵的打算。但是如他所讲,战车的一边是鞑靼力士,一边是我们拓跋箭手,就是专职驾车的敕勒人,也可以配备单手发射的弩机。大家想想看,这根本就是一个小型的战斗堡垒。” “好家伙!够厉害!”一直认真倾听的沐兰枫,不禁摇头咋舌道:“一辆战车,要比一小队骑兵的杀伤力大得多!” 巴雅特深有同感,一脸的佩服。“嗯!小羊倌真是个神奇的家伙。因为我们不用考虑远程奔袭,只需近距离的相互驰援,这根本就是为乌兰量身定做的武装。” ------------ 尊者国师·蓄势 第二百七十六节 三位来自大宋的工匠,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明白了岳震的基本构想。自然也就开始琢磨怎样的设计,才能把这个构想发挥到极致。 “这样吧,给我们一点时间。”思索了片刻,鲁一真看着拓跋朔风说:“震少交代的事马虎不得,让我们几个好好的寻思寻思。还有一件事,眼下震少不在,老爷子您看???” “鲁大师不必客气,有什么困难和我们这些老家伙说,也是一样的。” 听朔风老人这样讲,鲁一真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们在这里就和在家里一样,有难处不会吞吞吐吐。只是我们的发现事关重大,尚未请示震少之前,我们不敢擅作主张,搞不好会给震少和大家惹麻烦的。” 看他表情严肃,语气郑重,拓跋朔风也不由有些紧张。“这么严重啊?几位在娘图岛上究竟发现了什么?” 察觉自己语气过重,引发了老人的惊惧,鲁一真笑着劝解说:“其实也没什么,呵呵,大不了咱们不去碰就是了。到底怎么回事,还是程铁匠说吧,这事他比我说的清楚。” 程大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诸位可能不知道,新伐的木材水气重,是不能用来造船的,我们就在岛上建了一座烘干窑,用窑火烤干木料。在挖土建窑的时候,我们比小心挖到了铁矿石,娘图岛上有矿藏。” “铁矿!”沐兰枫和巴雅特不约而同的惊叫起来,以他们的见闻,深知矿藏对一个部族意味着什么。 大力师傅没有被年轻人打乱节奏,依旧慢悠悠的说:“开矿冶炼,在我们大宋国,只有官家才能操办生产。私开矿山是犯王法的事情,轻则抄没家产发配充军,重则要被砍脑袋。所以我们不敢造次,想请震少拿个主意。” 年轻气盛的札比尔仰头大声道:“怕什么,我们现在吐蕃汗王都承认的部族,按我说,现在就挖!” 就算他的伙伴,巴雅特和沐兰枫听到这番话,也连连摇头。老人家们皱起了眉头,古斯大叔则干脆的训斥道:“胡说!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几位师傅的担心很有道理,只要是财富就会引来强盗。人家承认你是一回事,能不能心甘情愿的看着咱们挖出宝贝,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我说,还是不要碰为好,过几年等咱乌兰真正站稳脚跟再说。” 拓跋朔风微微一笑,来来回回看了看大家的表情说:“这事不急,还是按照几位师傅的意思,等小震他们回来再说。呵呵,谁让他是咱们乌兰的头人呢?这种令人头疼的事,还是让他苦恼去吧。” “哈哈哈???”哄堂的笑声中,大家散去各忙各的。三个工匠向札比尔要了一间僻静的小屋,关起门来开始了真正的闭门造车。 沐兰枫和巴雅特这才显露了来这里的真正目地,两人带着一群雪风战士整天泡在大船上,很快的就掌握了操舟的技巧,每天往返于娘图岛与岸边,玩得不亦乐乎。这些家伙为了停靠上下更方便,居然不惜余力的建了一座小码头,将泊船的地方搞的像个港口一般。 同一片蓝天下,这里安静祥和,一派其乐融融。有的地方却是暗流涌动,像个火药桶。 西夏与金国接壤的版图,看上去像一个不怎么规则的铲刀,而龙州就位于这个铲刀地带的最前端,左边是横山山脉,右边是柳泊岭,后边就是闻名天下的三岔口。地处两山之间的龙州要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天近傍晚,龙州城外。小坡上,国师迦蓝叶凝望着远处的大金军营,那里灯火通明,阵阵马嘶人喊的声音隔空传来。 四周渐渐黑暗,迦蓝叶没有离去的意思,夜色中山风吹拂着他的僧衣,猎猎而动。他是在探查敌营?还是在等什么人?直到天色完全的黑下来,大国师的身影溶在浓浓的暗色里若隐若现时,对面的大金军营也走出一条身影,高大威猛,缓步而来。 “呵呵,久闻大国师雄冠西北,无人能敌。只因你我身份敏感,老朽我虽早有登门拜访之心,却犹豫再三未敢造次,今夜荒郊野外,国师能否一偿老朽宿愿?” 迦蓝叶微微一笑迈步下山,一个消瘦,一个雄伟的身形相距五尺时,同时停下来。国师不温不火的轻声笑道:“老僧微末伎俩,怎敢与尊者相提并论。呵呵,今夜老僧应南王之约而来,议的正是怎样不伤和气,打打斗斗之事,能免则免了吧。” 夜色中,须发皆白的高大老者仰天大笑,笑未止而身形暴起,只听他在空中喝道:“纠缠打斗免了!请国师接了老朽这个见面礼吧!” 身在半空的雄伟身躯转瞬即至,硕大的拳头直捣国师前胸。仿佛对携威轰来的巨拳视而未见,迦蓝叶抬起纤弱的拳头撞去。 ‘啵!’一声震荡耳膜的闷响,迦蓝叶的身躯微微扭曲着,好似变成了一根没有生命的柱子,雄壮老者有若实质的拳劲,冲击波一样顺着这根柱子贯穿而下,轰隆一声,在迦蓝叶的脚下炸出一个二尺方圆的浅坑。 “哈哈哈???化实为虚,果然厉害!”一触即退,那老者双脚落地后抱拳拱手说:“国师技艺、涵养,着实令土古论敬佩。南王已等候多时,国师请随我来。” 原来这位老者竟然是岳震的老熟人,女真尊者,土古论。他出现在这里,那他所说的南王,显然也就是执掌大金半壁的完颜雍。 迦蓝叶在金营中呆了整夜,拂晓离开时,只身入营的大国师化身一个便装驭者,赶着一辆篷车,只是车篷子蒙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一身戎装的完颜雍亲自将大国师送出营门,他身后是笑意从容的土古论。 车出大营,营门在身后吱吱呀呀的合上,英武十足的雍南王没有转身回去的意思,却一路陪着国师缓步而行。 “贵国君王被禁,国师却胸有成竹的远离国都,呵呵。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国师气度谋略,本王自叹不如呐。” 盘腿端坐车辕的迦蓝叶闻听淡然一笑,轻轻摇头道:“南王揣测,老僧清清楚楚,王爷您就不必再费心思套话了。大夏国都自然有人替老僧排忧解难,至于是何许人也,老僧现在就代表我国仁宗皇帝,向南王发出邀请,诸事尘埃落定,请王爷往兴庆府一行。算是我大夏臣民,对王爷的义举深表谢意,到那时一切只有分晓,王爷耐性等几日就是了。” 完颜雍脚下一顿,身后的土古论也随着停下来。迦蓝叶挽个鞭花,催动驭马。“王爷留步,我们兴庆府再见,驾驾!???” 注视着篷车拖拽烟尘滚滚而去,完颜雍一边在口鼻处扇动着手掌,一边大笑着对后面赶上来的老尊者说道:“哈哈哈,看来咱们的推测没错,那家伙此时一定在大夏国都兴风作浪呢,尊者您说,这趟兴庆府去还是不去?” “去!干吗不去?有他的地方必定精彩不断!” 有人在等待着见证奇迹;有人在狭小律动的空间里,等待着最后的审判;等待让每一天都变得很漫长,岳震终于在心焦的等待中,等来了该来的消息。 万岁被困瞻星楼,旁边陪伴看守的人,不详,看守的人数,不详。 “呵呵,但愿这个不详,不要真正变成不祥啊。”岳震苦笑着把纸条撕成碎末,看向法刀和尚。“箭在弦上,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法刀点点头,细说道:“八百僧兵分成三队,全数出动。第一队人数四百,有我和生、灭不二各领两百,一路上城墙,一路夺城门。第二队人数两百,分成若干小队守在骑兵进攻路线上的街口,用于扰敌报讯。第三队人数还是两百,隐藏在皇城东门外,咱们从西向东横穿皇城,他们负责成功后,把皇帝安全送回天宁寺。” 一边听着,岳震回到了桌旁地图边,现在桌面上的地图已是复制品,原件被李正坤带出了城。 想及李正坤,岳震有些躁动的心,不觉安稳下来,因为事先岳震也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精细的人。选定路线后,李正坤就从兴庆西门,一次次步行到皇城前的广场,力求步测出最准确的距离。 原本的那张图上,被李正坤密密麻麻的标记了很多记号,岳震看得一头雾水,他却能如数家珍的介绍,每个转角的弯度,这里上坡,那边正副街相通,可将马队分流快速通过。 岳震深信,细节决定成败,所以他觉得铁鹞子拥有如此缜密的指挥官,他们的这次行动至少成功了一半。 甩甩头,收回思绪,岳震指着图道:“法刀师父你看,城门开放骑兵进来后,你们这四百僧兵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告诉大家,体力好的可以紧随骑兵队尾,一路散开,去帮助第二队。自觉战斗中体力消耗过大的僧人,干脆就从城门退出城,那样会更安全一点。” “但是!”口气转厉,他的面目也变得很凝重。“严令所有僧兵,除非有能力自保的各队首领,其余不得进入皇城!否则骑兵马蹄下敌我混杂,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一直耐心听着的拓跋月,终于忍不住道:“法刀师父,谁和我家夫君去皇城呢?怎么听来听去,就只剩下了一个般若观大师,难道让他们两个去?” “还有一个诟不二。”法刀笑嘻嘻的随口开起了玩笑,可瞅着小少妇弯眉倒竖一副要翻脸的模样,和尚赶忙改口说:“般若观,诟不二,还有天宁寺最神秘的十金刚,加上震少总共十三人。” “十金刚?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岳震顿感好奇,拓跋月这才收敛怒容,赧然对法刀和尚笑了笑。 法刀心有余悸的缩缩脖子,摇头说:“别说你这个外人了,就算我在寺里这么多年,也是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只是听国师偶尔说起,十金刚遍布寺院的角落,从外表看都是些普通的僧人而已,有的司职清扫寺院,有的干脆就是厨房的火头僧。” 岳震恍然点头笑道:“深藏不露啊,呵呵,想必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喽。” “那是当然。若不是这次事关重大,国师也不会让般若观调动十金刚。昨日诟不二悄悄告诉我,般若观正在教他‘十二金刚法阵’,据说这是天宁寺的护寺法阵,眼下大国师不在,只好由诟不二充数顶上。” “好!咱们就用法力无边的金刚法阵,来收服这些妖魔鬼怪!”岳震双掌拍案,一双眼睛光芒四射。“时间就定在今晚,法刀师父你去通知僧兵,即可准备!” 法刀离去,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岳震拉起拓跋月的一只手尚未开口,却被妻子伸过来的一根指头压住了双唇。 “傻瓜,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想让我留在寺中。”收回纤纤玉指,投身入怀,拓跋月惬意的倚在丈夫怀中,柔身细语。“你刚刚不是说了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家各尽其责,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就多一份保险,就少一些流血牺牲。国师与我虽无师徒名分,我怎能临阵退却,别忘了,我是乌兰部头人的妻子!” “唉???”岳震轻声叹了口气,只能拥紧怀里的妻子,却也无话可说。 夫妻相拥良久,妻子才捧起丈夫的脸庞,踮起脚尖吻吻他的额头。“好了,我们该出城去了,多些时间,你也好多休息一会。” 帮着妻子把盔甲穿戴整齐,俩人再次沿着秘道出城。前几次,岳震觉得特别冗长的这一段路,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很短,没走多大一会就到了城外的菜园子。铁鹞子的传令兵,引着他们到了大队隐身的树林。 岳震带来行动的指令,也交代了天宁寺方面的安排,又着重强调了相互配合的要点。其实大家都明白,僧兵也好,骑兵也好,都不过是为岳震他们十三人造势。大家配合得当扰乱了叛军的阵脚,成功解救了皇帝,他们就算真正的胜利。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结果,对他们来讲,都是失败。 该走的时候,两兄弟看见小师叔一脸殷切,当然明白其中原因。李正乾拍着胸膛道:“师叔您放心,就是我们战至一兵一卒,也决不让师婶有半点损伤。” ------------ 巧夺两门·顺利 第二百七十七节 岳震闻听满脸苦笑说:“正乾将军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放心了。呵呵,如果你们真的只剩下一兵一卒,咱们岂不是全军覆没啦。好了,两位心意,我们夫妻感激不尽,祝两位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来到妻子身边,岳震先是仔细的检查了马匹,然后又把箭壶里的每一支箭,都认真的看了一遍。觉得再无纰漏,他才与妻子深深的对望了一眼,独自走回天宁寺的菜园。 行走在昏暗的秘道里,形单影只的岳震倍感孤独。回想起独自在山林中,于红毛鬼血腥残酷的厮杀,他有些惊恐的发觉,自己变了,变的很脆弱,他不敢想象,如果在未来的日子里没有妻子陪伴,那将是怎样的凄惨。 神不守舍的回到天宁寺,他静静的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光亮,一点点的变暗。 房间里终于一片漆黑,他整个人侵泡在黑暗中,只有眼睛在一闪一闪。行动的时间定在后半夜,那是所有防守最松懈的时候。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穿上盔甲。他们有妻子这样的神箭手,皇城里善射的人也肯定少不了。打到热火朝天的时候,还要随时防备冷箭,那岂不是大煞风景。认真的穿戴完毕,他怀抱乙侯战刀出了房门,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夜空。 云很低,灰云后面的月亮,显得遥远而清冷。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岳震的精神一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来吧!但愿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 怀抱大刀,他竖起了耳朵,捕捉着微风送来的各种声息。倾听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耳畔终于传来细密微小的唰唰声,掩藏在风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岳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法刀带着夺取城门的僧兵已经出发了。 就在他一呼一吸之间,细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由远而近,很快就到了院外。 “岳公子,我们也该出发了。” 两队灰衣僧人,隐在街道建筑的阴影里,宛如两条暗灰色的大蜈蚣,飞快的向兴庆府西门游动着。法刀走在队伍的最后,直到前队停在与城门一道之隔的街角,他才脚不沾地的闪扑上去。 从这个方向,看不到城门下的全景,只能看到对着他们的门洞里,懒洋洋靠站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城卫,就连插在墙上的火炬,也燃烧的有气无力。 法刀冲着街对面的生不二摆摆手,他放下手臂时,生不二已像一只矫捷的大狸猫,翻滚着冲过了街道,贴在了城墙下的暗影里。头领做出了榜样,僧兵们一个个的跟过去,不大的功夫,城墙下就影影绰绰挤满了僧兵。 对位的灭不二也想纵身跟过去,却被法刀上前扯住了衣袖。两人在黑影里咬着耳朵商量了几句,灭不二窜回了刚刚法刀的位置。 指挥四个僧兵过去法刀大师父那边,灭不二也招来四位排在身后。看着对面法刀比划的手势,灭不二率先从袖子里拽出了一把铁尺。僧人也纷纷亮出了短棍,只有法刀还两手空空的盯着大门洞。 挥手之间,法刀和尚闪电般的冲向门洞,紧跟着从另一方向冲出来的是灭不二。僧兵们默契的配合,令人眼花缭乱。做为先锋队的十个人交替冲出去,竟然互不干涉,错落有致的擦肩而过,目标也很明确,就是门洞中两侧的城卫。 第一个到达门洞的法刀,干脆利索的肘击身旁的城卫,脆生生的骨头断裂声中,可怜的士兵在睡梦中失去了知觉。法刀探手扯住了士兵的衣襟,将他软趴趴的身体轻轻放到地上,其余九个僧人也都打昏了选定的目标。也就在这个时候,法刀看到了角落里的第十一个士兵,他的眼睛和心脏一起,猛然收紧。 僧人们的飞掠煽动了墙上的火把,火光猛烈的摇晃和一声声闷哼,惊醒了幸存者,士兵揉揉眼睛???电光火石之间,法刀和尚单腿为轴,拧腰旋身,第一个旋转他拔刀在手,第二个旋转后,锋利的刀尖,险而又险的抹过那士兵的咽喉。 洞开的喉头,让士兵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他也根本没看清楚,是谁终结了自己的生命,就被飞身而来灭不二扑倒在地,一只大手死死压住了他的嘴巴。 生死一瞬间,灭不二还是没有勇气与士兵对视,僧人紧闭双眼念念有词,向佛祖忏悔着罪业,感受着手下的生命渐渐逝去。 一身冷汗的法刀,走出门洞,对着早就准备好的生不二打个手势。那边的僧兵立刻兵分两路,一半人扑向通往城墙的阶梯,另一半人在墙下开始叠罗汉,身手敏捷的僧人,踩着同伴用身体搭成的人梯,快速的接近墙头。 此刻的岳震也正好在人梯的最顶端,攀上了墙头。静静地伏在墙上,他抬眼四顾,皇城的墙头不像大城墙那般宽厚,宽窄不过两尺左右,虽然视野不很清晰,但是还能看到远处墙头上慢慢移动的身影。 飞快测算着巡弋禁卫与这里的距离,岳震回头探臂向下道:“给我。” 刚刚被他踩着肩头的诟不二递上绳头,他接过去飞快的收绳,眼睛还瞄着远处墙头上的不断靠近的人影。手上一紧,绳子的另一头系在最下面僧人的腰间,墙外的绳子已经绷紧。 岳震吐了口唾沫在手掌上,把手边的绳团扔过墙的同时,也双手握绳向下滑去。忍着手掌上火辣辣的疼痛,他快速下降着,很快就双脚落地。回到地面已看不见墙上的人影,但他知道双方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短,再次收紧绳索,他把绳头牢牢地捆在了腰上,这时候他和墙那边最底下的僧人,就成了绳索相连的两个固定点。 感觉着头上有人顺绳滑下来,岳震背贴墙体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心里又不禁为般若观想出的这个办法,暗暗叫绝。 虽然那边的最后一位僧人要留在墙外,可是十二个人如此迅速的翻越高墙,不但为他们争取了时间,也大大降低了被禁军过早发觉的几率。 ‘十金刚’是天宁寺的秘密武器,身手矫健灵活也就不在话下。第二个下来的诟不二和岳震一起抓紧绳索,替他分担了压力,也让僧人们翻墙行进的速度更加快捷,一个接一个的金刚落下来,翻滚着四散开,各自隐蔽,就在墙头禁卫距这里大约还有两丈的时候,他们已经顺利的收起绳索,毫不停歇的向皇城西门靠近。 愈接近西门,沿途悬挂的灯笼就越多,光线越来越明亮,他们十二人可以隐藏的阴影也就越来越少。 扑在最前面的岳震举起了手臂,身后的僧人们分封停在了藏身之处,此刻他们距离西门大约还有十丈之遥,那里灯火通明,禁卫官兵们闪亮的衣甲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岳震向后招招手,诟不二小心翼翼的贴上来。 矮树后面的岳震微微侧身,两人一起挤在树木的影子里,岳震伏在诟不二耳边问道:“看看有没有祁连山那边的人?” 透过枝叶凝神观望,看了一会,诟不二摇摇头低声道:“这些人的站姿架势,不大像祁连那边的练家子,看来他们集中在内城里。” 尽管事先有这样的预判,但是这个坏消息,还是让岳震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祁连山各派的战斗力,要比皇城禁卫强很多,如果他们分散在整个皇城里,待会骑兵冲进来,就可以为他们这十二人的先锋队分担一些。可是从目前的局势看来,祁连武人聚集龟缩在内城,能否准时的打开内城城门,对他们来讲,也将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拍拍诟不二的肩头,岳震弓着腰向后退去,在墙垛的阴影里找到了般若观。凑到跟前,他打算和大师商量一下,是否还有必要把十二人都留在这里,毕竟越靠近内城,打开城门的把握也就越大。 不料未等他开口,般若观就突然轻轻摆手,猛的趴在了地上。 “跑起来了,骑兵已经收到了城头的信号,整队起跑了。”老僧人的声音很低,岳震却听得清清楚楚,也急忙趴伏地面,凑耳倾听,可是他却什么也没听到,只好用眼睛眼睛紧盯着老僧人的嘴巴。 近在咫尺,般若观紧绷的嘴角,让他的心脏骤然加速。虽然明知夺城门的僧兵应该十拿九稳,他不由自主的还是很紧张。 “吊桥放下来了,声音很大,应该是砍断的,看来他们已经惊动了城卫。” 老僧人简短叙诉着听来的讯息,岳震索性直起身子,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梆鼓之声,还伴着若有似无的马蹄阵阵。 “门开了,该我们了!”般若观不再控制声线,突然大声说话,把岳震吓了一跳,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老僧已腾升而起,大踏步的扑向西门那边。其余的僧人也都不再掩藏,十几条身影激射而去。 这边人影一现,城门处的禁卫也就立刻发觉,阵阵惊呼声中有人高喊道:“什么人擅闯皇城!站住!” 僧人们当然不会答话,依旧急速逼近。稍稍落后的岳震灵机一动,快步如飞的中间,扯着嗓子高声喝道:“大国师在此!勤王大军即刻就到!尔等速速打开城门!抵抗者与叛军同罪,格杀勿论!” 乱糟糟的场面,他的声音很响亮,灯火下僧人们闪亮的光头更为刺眼,禁卫官兵卫微微发怔的功夫,就已经失去了开弓放箭的机会,十一位出家人连同一身盔甲的岳震,冲到了皇城西门下。 轻轻甩头,闪开了迎面而来的长枪,岳震侧步就蛮横的撞上去,持枪的禁卫,连人带枪被他撞回人群,还呼呼啦啦的压倒了一片。 岳震转身奔向门洞,斜刺里又有脚步声响起,他伸手从背上拔出了大刀。 僧人们先后扑进大门洞,诟不二和般若观护在岳震左右,其余的金刚横向切进来,挡在了他们身后。般若观一拳击倒了一个禁卫军官后,沉声吼道:“护国法寺众僧在此!诸位还不迷途知返?!” 迷途知返???迷途知返???知返??? 洪亮的声音在门洞里回荡,也震荡着禁卫官兵的耳鼓。虽然此起彼伏的梆鼓,还在召唤着大队的禁卫蜂拥而来,可是真正靠近战团的这些将士,有的心怀疑虑,有的则暗生惧意。有人进,有人退,西门下乱成了一锅粥。 劈倒了最后一个挡在身前的兵士,岳震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把刀插回背上刀鞘,双手抓上了沉重的门闩。 “嗨!”一声大吼,脸红脖子粗的他端起门闩后,这才发觉,此刻异常拥挤的门洞里,无论怎么放,这根门闩都会碍事。 “来人助我!” 听到岳震声嘶力竭的喊叫,两侧的般若观和诟不二察觉了他的困境,先后打倒对手赶上来,一左一右帮他端住大门闩。压力顿减的岳震缓了口气,就马上喊说:“两位撑住,我要转过去。” 三人交替发力,很快都转过身,变成手端门闩面对着苦战的九位金刚。眼瞅着诸位金刚大都血染僧袍,般若观不禁一阵气苦悲愤。“阿弥陀佛!我不伤人,人伤我,天宁金刚后退!公子,我们一起冲过去!” 九位金刚且战且退,纷纷跃到门闩后边,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长长的方木门闩变成了大家共有的武器。 “冲啊!”岳震一声号令,十二人一起发力端着方木冲出去。被后队挤压着禁卫们,想退却没有后退的空间,只能眼瞅着和尚们发了疯似得撞上来。快要撞到禁卫伸过来的长枪,正中央的岳震猛然止步喊了声:“扔!”僧人们心领神会的齐齐发力脱手,原本就非常沉重的方木,叠加着众人的推力,好像一堵墙一样撞向禁卫人群。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断、喊叫之声冲天而起,岳震转身跑向大门,他已经听到了皇城外隆隆的马蹄。 手拉门环,看似巨大应该很沉重的木门,却被轻巧的拉开,岳震暗自诧异的时候,门缝里探出一颗光头。他这才恍然,原来是墙外的那个僧人和自己一起用力。 皇城西门洞开,渐渐逼近的马蹄声遮盖了所有声音。开门再回身,不过眨眼的片刻,岳震不由一阵暗自好笑,方才群凶激昂的禁卫兵们,已作鸟兽四散而去。或许只有成天羡慕铁鹞子的他们才真正明白,这惊天动地的声响代表着什么。 ------------ 投针入石·硬撼 第二百七十八节 因为街道宽度的限制,铁鹞子只能列出一排五骑的阵型。在真正的战场上,这种队形的侧翼保护不够,很容易被拦腰斩断,所以也只有在陷入重围,亡命突围时才会用。 从城头举火到冲进国都,队伍最前面手提狼牙棒的李正乾,一直觉得自己很僵硬。他相信弟弟,还有身后那些铁鹞子战士,很多人和自己一样,亢奋而紧张。 大夏和平多年,真正参加过战斗的大夏军人,少之又少。铁鹞子所谓的赫赫威名,知情人都明白,不过是在吃老本,从去年肃州铁鹞子遭遇红毛鬼而全军覆灭,就可见一斑。李家兄弟也是在那以后,从东北调到了西南。 李正乾有些错乱的情绪,在冲进国都后的第一个转弯时,瞬间就紧绷到了极致,他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城卫步兵。这里距离西门守军的兵营很近,响起梆鼓和蹄声后,这支队伍率先赶到也是情理之中。 沉甸甸的狼牙棒微微向下一滑,李正乾赶忙用力握住,原来手心里已是湿漉漉的了。舔舔干燥的嘴唇,他喊出了事前定好的论调。 “奸臣作乱,肃州大军勤王!手执军械站立者,与叛党同罪!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但是隆隆的蹄声和身后战士们的呼应,还是淹没了李正乾大多的词句。长街另一头的城卫官兵们,刚刚勉强听到‘作乱、勤王、同罪’这几个词,紧跟着就胆寒在震耳欲聋的‘格杀勿论’里。 铁骑逼近,城卫军原本就很散乱的队形,一步步的后退。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惊变,让城卫的长官根本无从反应,高居马上的指挥官,只顾得想勒住被拥挤着后退的战马,竟没有发出一个字的指令。 “持械站立者,与叛党同罪!” 眼见同为大夏军人的城卫如此混乱,恼火的李正乾怒吼着高高举起狼牙棒,策马提速之间,他身后已是刀枪如林,寒光烁烁。 挤作一团的城卫,很快就要退到下一个转弯处,落后于李家兄弟一个马身的拓跋月有些急了。倘若被他们堵在那里,整个骑队就要被迫减速,飞驰的冲阵也必将出现混乱。越来越近的距离已让她无从选择,抽箭搭弓,疾射而出也只是本能的反应了。 利箭掼喉而穿,城卫的指挥官只惨嚎了半声,就重重的摔落马下,也一下子引发了城卫军的大溃乱。 那些眼色伶俐的军士,立刻丢掉手中吃饭的家什,或转身飞逃,或乖乖的躲到街角蹲在地上。转眼间,铁鹞子的前方空荡荡的街上,只剩下满地的兵器和几个反应迟钝,明显是被吓傻的士兵。 “滚一边去!”李正乾挥棒撩开一个傻愣愣的城卫,他手上连推带送,这个可怜的家伙虽说难逃断骨之灾,但总好过被马队踏成肉泥。 轰隆隆,马队冲势不减,顺利的冲过了第二个弯道。面前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但是微微的上坡和光滑的青石板路,都不允许骑手有半点的停歇。前倾,催马,加速,李正乾猛地眯起了眼睛,前方远处,斜刺里冲出了同样铁甲战袍的骑兵。 一个,两个,四个,六个??? 李正乾看到了他们,他们也同时看到了滚滚而来的马队。骑兵们冲上正街拨转马头,手执长枪迎面而来,李正乾动动嘴巴还是放弃了,这种距离的骑兵对冲,根本等不到喊完整句话,双方就要撞到一起了。 “云彩!驾!” 正坤直起身来,平端长枪,李正乾咬牙举起狼牙棒,但他们同时觉得疾风掠过,转眼看去,小师婶一人两马已经越过他们,冲到了最前面。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即便多年之后,也还是让两兄弟觉得很梦幻。一切发生的太快,对面不知来自那个部队的六骑士,突然出现,再骤然消失,真的就好像梦一样。 头皮发麻的两兄弟,看着小师婶杂耍一样腾身而起,飘飘欲仙般站在飞奔的马上。他们看不见她手上的动作,只能看到六支箭尾变成一排小黑点眨眼即逝。险些把他们吓破胆的是后面的片段。 拼尽全力的六箭齐发,弦月弓无法全部化解强大的反震之力,拓跋月站在马上的身躯猛然一晃,好玄就晃散了李家兄弟的魂魄。 “克拉帮我。”马背上趔趄的拓跋月一声轻唤,与白马并驾齐驱的黑马克拉,蓦然神奇的侧步横移,正好撑住了女主人的另一只脚。美丽的女箭手分腿站在两匹马上,干净利索的收弓,斜挎回肩头,才飘落黑马背上。对面失去了骑士的六匹战马,惊惶嘶鸣着逃开,骑队隆隆驰过,惊魂稍定的正乾、正坤兄弟,再次冲到前头,耳边是一串清脆的笑声。 “好样的克拉!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的。咯咯咯???” 两千铁甲战士,跟着他们的将军划过一个圆弧形大弯,城门洞开的皇城跳进视线,一切都按照事先的计划,非常顺利的进行着。 真的吗?也不尽然,此刻的岳震和十二金刚,在内城的城门外,正遭遇着几乎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岳震万万没有想到,内城禁卫的远程防御能力竟然是如此难缠。打开外城后,他们十三人马不停蹄的扑向内城,闹到如此地步,内城的全面防备本在意料之中,可是就在他们试图接近内城西门时,一顿劈头盖脸的箭雨,还是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幸好修建皇城时,为了突显皇帝陛下的尊贵,整个内城建造在了一座高高的石基上,阶梯错落,高台甬道之间,就有了很多藏身之处。 箭矢一停,分外恼火的十三个人,再次暴起欲接近城墙,对面居高临下的墙上又是一阵弓弦轻鸣,箭矢比刚刚稀疏了许多,但是他们却遇到了更大的麻烦,暗器。 稀稀拉拉的利箭里,夹杂着各式各样的暗器,岳震就是为了闪躲一柄飞刀,而被一支三棱镖从肋下划过,虽然有铁甲护身,没有给他造成什么伤害。可是三棱镖划过铁甲时,蹭出的一串火星子,还是让他一阵恶寒,就地滚下了高台。 抬眼看向同样躲回来的僧人们,诟不二正在给一位金刚包扎,还有好几位在那自己料理轻伤。岳震瞅准了般若观的方位,猫着腰跑过去。 老僧人虽然未见明显的伤痕,可是脸色也差到了极点,呼呼喘着粗气,僧袍的衣袖还破了几个大洞。 “大师,这样不是办法,咱们集中一处目标更大。依我看还是分散开来,各自寻机闯进去吧。您暂且撤下去休息,顺便转告两位李将军,不要强攻正面了,伤亡太大,让他们去其他几个门试试。”一边说着,岳震不停地回头张望,听声音铁鹞子已经冲进了外城。 按照计划,正乾、正坤两兄弟率队进入皇城后,铁鹞子将兵分三路,一路直冲尾随岳震他们进攻内城。另外两路沿着城下的马道,环城包抄,旨在肃清外城顽抗的禁卫。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路骑兵将在外城东门下汇合,一路开外城门,打通退路,一路强攻内城东门,与西门这边遥相呼应。 可是现在明摆着出了意外,原计划显然已经行不通了。岳震自觉匆忙中,这个变招还算稳妥,他焦急的看着般若观,等着老僧人同意后撤。可他却没想到,般若观不仅连连摇头,还问出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公子刀法威猛,不知可有护体真气?” 岳震愣鄂之下,不觉心生怒意,暗道,老和尚你是不是惊吓过度,失心疯了! 看他不答,般若观竟不识相的连声催促说:“公子之计不妥,分散只能浪费时间!我等在这里耽误一刻,城内的君王便多一分危险。倘若贼人发觉回天乏术,狗急跳墙,咱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也是前功尽弃!公子可有护体真气?” 强压火气,岳震觉得他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只好反问道:“有又怎样?” “公子若有护体真气,我等十二僧便可助公子强突城门,虽然冒险,却也是眼下唯一速战速决的好法子。” “哦!有这样的办法?大师快告诉我,如何强突?” 般若观也知道没时间废话,立刻答道:“我们落脚之处,距内城城门不过二十余丈。我们十二金刚法阵中,有一式唤作:投针入石。阵法要旨是聚十二人真力于一人之身,这个人就化作力大无穷的针芒,能贯穿巨石而出,却自身无损。” “知道了!大师是要将十二金刚之力集于我一身,冲破城门。此法甚妙,来吧,我该怎样配合诸位?”岳震恍然又不禁大感神奇,马上就干脆利索的答应了。 见他毫不犹豫,般若观反而有些担心。“公子切勿儿戏,若无真气护身,如此大力冲撞过去,无异于自杀!公子???” “大师不必担心,我这个人别无长处,就是皮糙肉厚。”岳震抖抖肩头,笑道:“我长刀在手,聚十二位大师真力于一身,就算是一块铁板,我也能把它冲个大窟窿,更何惧一扇木门!呵呵,不用再犹豫了,时间宝贵。” “好!”般若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喝道:“十二金刚结莲花阵,聚花献佛!” 要避免冷箭的骚扰,十二位僧人不能站立,他们一律的单膝跪地,围成一个圆圈。二十四条手臂,在圈子里繁杂的相接,真的好似一朵大莲花。 “公子请上来,谨记破门后,不用顾忌身后,直奔瞻星楼解救陛下要紧!” 岳震郑重的点点头,跳到诸僧连在一起的手臂上,刚刚站稳脚下便大力传来,他振臂冲天而起。耳旁风声呼啸,他闭上双目,怀抱大刀,凝神静气的扶摇直上,暗暗赞叹,好妙的构思,这恐怕是史上最早的蹦床了吧。 上升的势头一顿,他开始的下坠,耳畔风声里还夹杂着箭矢掠过的声音。他懒得睁眼看一下,以这样下降的速度,只有老婆那样的射手,才有可能射中自己。 想到妻子,岳震的心头怦然一颤:月亮,你来了吗? “我来了,就在你的身后,夫君你要做什么?” 夫妻间心灵的交汇,并不能克服地心的引力,岳震已来不及再与妻子交流。此刻的他已经完成了蓄势,双脚距离诸僧连接的手臂不过二尺。 “借花送佛,飞针穿石!” 般若观低沉的声音响起,十二僧骤然变式,六人站起,六人依次降低。刚刚把岳震送上半空的二十四条手臂,依然紧紧的纠缠着,却是笔直的竖立起来,与远处的城门遥遥相应。最神奇的是,站在这些手臂上的岳震,就好像黏在那里一样,整个身体与地面平行,直挺挺的飘浮在半空。 后面的拓跋月脸色一变,她清晰的感觉到了,感觉到丈夫的脚下,僧人们的手臂上,有一股渐渐强大的气流,好像心跳一样在怦怦的律动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的她飞身下马,摘下大弓的同时,俯身捡起了脚边的一杆长枪。 ‘咚’的一声宛若击鼓的闷响,十二金刚围成圈子里金光暴闪,十二个僧人也好似遭人重击一般,四散跌倒在地,那团金光也随之而去,直射城门。 “夫君,我助你一臂之力!” 清叱声中,拓跋月竟然将长枪搭上了弓弦,心急欲焚的少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似要把那张大弓拉断似的。嗖!电射而出的长枪,流星赶月一般追上了金光,与那团金光一起撞上了城门。 长枪射出,拓跋月一阵摇晃,幸好通灵的白马‘云彩’一步上前,让主人伸手扶住了它的长脖子。 “正乾将军,怎样了?我丈夫怎样了?正乾将???” 头晕眼花的拓跋月,看不清那边的结果,听到巨大破裂的声响后。她立刻焦急询问着旁边马上的李正乾。听不到答案的她抬眼看去,看见了李家兄弟双双惊骇欲绝,大张着嘴巴,李正坤结结巴巴的说道:“撞,撞碎了,师叔把两扇大门撞的粉碎!杀进去了!” “呵呵,那还等什么!咱们也冲击去!”听闻丈夫无碍,依旧生龙活虎,拓跋月精神一振笑着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双手持刀,撞破城门的岳震去势不减。他甚至美滋滋的在想,巨大的惯性,是不是可以把自己一直推到瞻星楼呢?侧前方突然袭来的劲风,撕扯着空气,也撕碎了他的幻想。 如果不停下来的话,他只能变成三段去救西夏皇帝了。 ------------ 无知老儿·蔑视 第二百七十九节 李正乾从震惊中苏醒过来,策马去追前面的小师婶,这时一颗闪亮的光头从他身边飞掠而过,那僧人也很快就超越了拓跋月。 “哈哈哈···少夫人气息如此之乱,还是找个地方歇歇吧。放心,你家那个不要命的男人,就交给和尚我照看了。” 僧人长笑着拔足狂奔,转眼即逝,原来是从城门那边赶来的法刀僧。 岳震很是不爽这个打断自己飞行的家伙,所以挥刀格挡之间就使了顺水推舟,把前冲的惯力全都转移到了刀上。仓啷一声脆响,岳震就势一个大盘旋止住了身形,那个使双刀拦住去路的人,被他劈出了五尺开外。 咦!双臂一阵酸麻,岳震汗颜中大觉惊奇,自己双手横刀劈人家双刀,这个人好强的腕力啊! 与此同时双刀客也是一声惊呼,不明不白吃了个暗亏的他,不但没有丝毫的怒意,语气中竟好似有些惊喜。 “阁下绝非无名之辈,来者通名报姓!” 险些笑出声音的岳震一阵绝倒,暗道,我这急着赶场,哪有时间和你啰嗦!他二话不说跨步上前,搂头就劈,而且还是双手举刀,得势不饶人的连劈五刀。每出一刀,必然逼的双刀客后退半步,一阵叮叮当当过后,双刀客稳住了步伐,岳震却有些心浮气喘了。 人家防守的滴水不漏,抢攻未果的岳震也稍稍后退,偷眼观察四周的环境,想的是尽快脱身,高耸的瞻星楼就在对面双刀客的身后。 视线停在对方的脸上,岳震暗自称赞的同时,也大约确定了他的身份。 半夜突发纷乱,这人衣装一丝不苟,足见这是一个很沉稳严谨的人。半明半暗的夜色下,虽然肤色看不大清晰,但是他的眼睛很亮。 与此同时,双刀客也在上下端详着岳震,样式古怪的铠甲,头盔覆面,这个撞碎大门冲进来的敌人,满身的神秘与怪异。垂下双刀,他再次开口问道:“阁下何人?在下祁连雁行门石抹智,请问尊姓大名。” 岳震的猜想被证实,也不禁为进门就遇到这个难缠人物而头疼。放在平时,他绝不会放过与名家高手较量的机会,可是今夜不行。懒得搭腔,眼珠乱转的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马上脚踩八字依旧双手握刀,高高举过了头顶。 石抹智见怪人不搭理,摆出继续战斗的架势,无奈之下正要提刀接招,冷不防岳震浑身上下金芒大亮,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未等他有所反映,岳震就已高高纵起抡臂疾劈,石抹智不明深浅,不敢生架硬抗,横移侧身闪开。劲风吹过,他眼前一花,岳震早已足不点地的冲了过去。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这才知道被耍的石抹智,真的有些恼了,怒喝着挥刀劈向岳震的后背。窃笑着暗自得意的岳震,猛听到身后刀气破空,不敢稍有怠慢在空中就拧腰回身,挥刀就劈。刀气相交,挤压着周围的空气‘嘶嘶’作响,石抹智的含怒一刀,反而变成了他的推力。推着他在空中倒飞了一丈有余,这才轻巧的转身飞奔。 一下子被对手拉开了这么远,拔腿狂追的石抹智慢慢冷静下来。岳震在战斗中的智慧和多变,让他顿生警惕,又不免多了几分战而胜之的豪情。于是就发了狠的咬着岳震的背影,毫不松懈。 后面紧紧跟随的脚步声,也让岳震倍感头疼,也想起了法刀曾说过,那位雁行门的少年掌门人,是出了名的执着与坚韧。 眼看着瞻星楼就在前方,岳震暗自咬牙道:既然甩不脱,那就一起来吧!索性把这位祁连山的年轻高手引来混战一场,越乱越好,混乱中才有机会。 又见一人多高的高台挡在面前,台上还有火光闪动。岳震也懒得去看阶梯在哪里,干脆利索的刀劈地面,借力腾空而起,大鸟一样飞身落上高台。落地抬眼,面前不但一片光明还站着很多人,而且显然都是武林人士。原本背对岳震的这些人,听到了他的衣袂飘动之声,纷纷转过头来。 “咦?哪位啊?” “这是哪个门派的?” 一片惊异的声音,正乱糟糟的响起,穷追岳震不舍的石抹智也跃上了高台,厉声道:“他是第一个冲进来的敌人!” 又是一片更大声的惊呼喧嚣,显然是岳震来的足够快,这些人并不知道内城的一座城门已经不复存在。 兵器出鞘的声响不绝于耳,岳震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非但没有半分的不自在,反而环视着这群服饰各异的武林中人,在脑子里飞快的搜集着有利的讯息。他们不少人衣冠不整,气息粗重,显然是被临时召集而来;他们东一堆西一簇的,队形杂乱,说明他们根本没有经过像样的训练,完全的一群乌合之众。 “不要慌乱!”人群的另一边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乱糟糟的场面安静了许多。 “石抹掌门不必在此耽搁,速去堵住敌袭的入口!诸位祁连英雄请跟随石抹掌门前去,祝雁行门一臂之力。这里交给我们鹰爪派,这个藏头露尾的鼠辈由我们兄弟打发,各位莫要贻误了战机,赶快去吧!” 石抹智颇为不甘的瞪了岳震一眼,转身跳下高台,紧跟着一阵呼呼啦啦的身形飞掠,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台子上顿时清静下来。岳震这才看清楚,这里正是瞻星楼下的小广场。 抬头仰望瞻星楼,他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好高啊!数了数透出亮光的窗户,这座宝塔状的高楼,竟然整整九层。要是西夏小皇帝被囚在楼顶,需要一层一层攻上去,还真有些麻烦,而且愈往高层,空间就越来越小,参加战斗的人数也将受到限制,天宁寺和铁鹞子也很难再帮上忙了。 “鼠辈有胆夜闯皇城,怎么到了地头,反而连说一句话的胆子都没有了?哈哈哈。”刚刚指挥众人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把暗估形式的岳震,从神神哉哉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嘿嘿···怎么一不小心,就成了鼠辈啦。 暗自苦笑岳震,刀尖柱地双手压在刀柄上,看着面前这十几个人,慢吞吞的开口问道:“说话的可是鹰爪派的铁衣老儿,请问你是大老儿,还是二老儿呢?” 铁衣兄弟身旁的一干鹰爪弟子,立刻爆出一片咒骂之声,铁衣老大抬手止住。因为岳震很明显的南方口音,让他顿感迷惑,不由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怪人充满了惊疑,两兄弟犀利的目光仿佛刀子一样,在岳震身上刮来刮去。 铁甲罩身,头盔遮面,大大咧咧的柱刀而立,无论穿着打扮,还是姿态气质,很明显是来自某个铁鹞子军团。可是他的口音··· 兄弟俩收回目光,正在对视中交换着心头的不解,这边的岳震又怪笑着开口了。 “嗬嗬嗬···骂你们一句老儿还真是有些轻了,应该说你们是老混账才对!难道你们不知道,胁持一国之君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们不知道,鹰爪派会因为你们的愚蠢行径,被人连根拔起,从此灰飞烟灭!好好一个门派毁在你们这两个无知老儿手里,唉,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岳震这样大逞口舌之欲,无非就是拿定了主意。正如铁衣老儿所言,反正已经到了地头,对方的武林首脑也已经登场,制服他们,今夜将胜利在望。 “无知鼠辈住口!”铁衣老二被气得长胡子一阵乱斗,将要迈步上前之时,却被他哥哥铁衣老大伸手拦住。 “二弟稍安勿躁,莫中了鼠辈的奸计。”拦住兄弟,大铁衣眯着眼睛逼视岳震,却开口教训起来弟子们。“鹰爪门下的孩儿们学着点吧,这就叫做,未战先扰敌心神。早就听说大国师迦蓝叶,为铁鹞子暗中训练了不少高手,这一位想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孩儿们听着,掌门现在命你们上前一战,看看这位大言不惭的鼠辈,究竟学了天宁寺几分本事!” “是!” “遵命!” 乱哄哄,明显带着兴高采烈的应诺声后,岳震被十几个鹰爪弟子围在圈中。 “呵呵···真是笑死人了!”看着这些人纷纷套上闪亮的钢爪,仰天长笑的岳震,忍不住半真半假的戏谑道:“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天宁寺的本领我可没学过,不过我在军中专职为人烧菜做饭,平日里砍瓜切菜,尤其喜欢剁鸡爪子!哈哈哈···” 笑声还在夜空里回荡,他早已擎刀在手拔地而起,选中了一个鹰爪弟子照头就劈。 想不到他说打就打,众鹰爪弟子有些措手不及,被岳震选中的那个闪身后退,他左右的两个同门也挺身相助,分别探出钢爪,袭向岳震的两肋。 岳震既然选定了目标立威,又怎能轻易放过他?就在鹰爪弟子以为自己成功的脱离,等着大刀从眼前劈空的时候,岳震的刀已经完成了急停,前伸,无声无息的从他头顶劈下。令人惊悚的惨叫穿透夜空,鹰爪众人头皮发麻,目瞪口呆时,岳震一脚踢飞了那个倒霉鬼,专心对付攻到肋下的四支钢爪。 躲,肯定是躲不开了。可是战斗经验很少的鹰爪弟子却忘了,他一身铁甲战衣,还会怕什么钢爪?很多经验需要用鲜血和生命来交换,两个鹰爪弟子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右手回刀,用刀柄撞过去,岳震左手也没闲着,大拳头狠狠击在了柔软的小腹上。两声不分前后的惨叫,鹰爪弟子像两只大虾米一样,用力的蜷缩在哪里,用力的抽搐着,显然已经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眨眼之间一死两伤!脸色铁青的铁衣兄弟,喝止了弟子们的继续围攻。四只被怒火染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岳震。 “尊驾如此身手,却藏头露尾,不怕辱没了先人吗?” 铁衣老大阴恻恻的出声,小心眼里想的是分散岳震的心神,好让那些已经魂飞魄散的子弟们赶快退回。 依旧柱刀挺立,就好像根本没动过似的,岳震摇头叹道:“唉,从鼠辈上升到尊驾,原来是要用生命来证明!铁衣老儿你们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的先人顶天立地,更无愧于天地,何须我去光宗耀祖?就凭这点浅薄的见识,就算你们的鹰爪子天下无敌,你们这两个无知老儿,也不配称一代宗师。” “好了,废话少说,两位倘若还有半点武人的廉耻之心,就不要再让这些无辜的弟子们送死,赶紧放马过来,小爷没工夫跟你们磨蹭!” 每一句话,都好似一记响亮的耳光,鹰爪派两位宗师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却也出奇的没有反驳,更没有发怒。两兄弟静静的套上钢爪后,轻轻摆手示意弟子们后退,尽管他们的野心很大,但是他们从未如此的恨过一个人,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杀人欲望。 看着他们一左一右缓步走来,岳震也不敢托大,提刀横于身前凝神戒备。 双方相距不足五尺时,二老突然一个交叉,两条身影乍合又分。岳震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了一人,铁衣老二好像鬼魅一样凭空消失了。 没有动,面前的铁衣老大不动,岳震也不敢动。虽然他不能确定两个老家伙,谁先动,但他非常明白,铁衣老二此刻好比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隐藏在自己的身后,等着和他的兄长一起发动攻击,致命的一击。 正面的铁衣老大率先发难,岳震有些讶异的是,他骤然下蹲钢爪直奔自己的小腿。 好毒的眼力,也是好毒的招数,岳震的甲胄只能保护膝盖以上,一双露在外面的小腿,自然也就成了他们首选的攻击目标。铁衣老大的爪风凌厉,劲气有若实质,可是直觉告诉岳震,这极有可能是假象,是掩护,是给身后的铁衣老二作掩护。 刻不容缓,他必须在转瞬间就要做出正确的判断。要么侧移,要么起跳,最终他还是听从了直觉的反应,顿足跃起。 岳震自觉全凭腰力的旱地拔葱,已经足够高,但他还是有些低估了,鹰爪这门技艺的变招能力。他腾空而起,铁衣老大也暴喝一声,仰头挺胸的动作之间,消瘦的身材真好似振翅上升的鹰隼,两只利爪高高扬起来,同时抓向岳震右小腿。 来了!紧盯着铁衣老大的岳震,看他专攻右腿,瞬间就明白,身后的铁老二,必定已经对自己的左腿发起了进攻。 ------------ 浴血鏖战·绝境 第二百八十节 正面的大铁衣爪风呼呼生威,后面铁衣老二的钢爪却极力的拢在一起,无声无息的迫向岳震的左边小腿,只等距离近到避无可避的时候,在猛然张开突袭。 二老修炼合击多年,心意相通,他们都明白不可能一招制敌。只有不停的狠辣出手,才有可能逼迫对手应对失措,才有可能创造出机会。 身陷前后夹击的岳震,大吼一声,在空中匪夷所思的来了一记,大劈叉,双腿左右而分绷到笔直,铁衣二老同时抓空,一齐起跳的三人又一齐向下坠落。姿势颇为难受的岳震,当然也不能让他们舒服,顺势握刀劈向铁老大的头顶。 大家都在半空无处借力,两人合击的妙处还是占了便宜,铁老大踢向兄弟,心领神会的铁衣老二也迅即抬腿踢出,两兄弟两脚相撞借力倒飞出去。 岳震的坠落距离最短,自然也就比铁衣兄弟先落地,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脚一着地就马上弹射出去,依旧刀劈铁老大,欺负他立足未稳,抢占了宝贵的先机。 鹰爪功夫的厉害之处在于贴身缠斗,看出这个诀窍,岳震当然不会轻易的让他近身,刀刀大开大阖,而且招招皆不用老,不给他闪空脱离的机会。一时间铁老大险象环生,多亏了铁老二赶来骚扰,他才有些狼狈的脱身。 帮助兄长解围的铁老二,却又被岳震罩在刀网里,尚未缓过气来的铁老大返身相助。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斗在一处,战局不可避免的形成了胶着之态。铁二老很难把岳震怎么样,同样的,岳震拿他们也无可奈何。 铁衣兄弟气闷,岳震更是心焦,在瞻星楼前打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见到己方的人马出现。只能说明,他们在通往这里的路上,遇到了很顽强的抵抗,要想办法尽快解决这两个老家伙,免得夜长梦多。 战斗中心态的转变,直接影响了战局,不知不觉中岳震犯了急于求成的大忌。 抑或是鹰爪派弟子们不堪一击的实力,让他心生轻视,他却不知道鹰爪一门,四、五十岁之前罕有大成者,因为他们需要经过几十年锤打与磨练。 老辣成精的铁衣兄弟,很快也发觉了战局中微妙的变化,两人的策略也随之改变。一人在正面与岳震缠斗,另一人或侧,或后旨在分他心神,而且最毒辣的是主攻、副攻之间还不停的转换,一人全力发难,另一个则轻松的骚扰休息。 很快岳震便陷入左右为难,顾此失彼的苦战。好不容易捕捉到了一线空隙,他立刻恼怒的狠劈铁衣老二之时,也察觉到,身后的铁老大的钢爪正戳向肩胛。 杀敌的良机,千载难逢!电光火石之间,他咬牙决定不再躲闪,把后背交给铁甲。 铁老大显然也是准备不足,他没料到对手突然对身后的进攻不管不顾,去势不改的直劈正面的兄弟。大惊失色中间,钢爪就搭上了岳震的背甲,遇阻在铁甲上滑过的爪尖微微一沉,居然滑进了甲片与甲片之间的缝隙。 心头大喜的铁老大猛然屈指发力,岳震体内的药息虽然瞬间感应到了危险,急急运转起来抵抗,但还是没能抵御锋利的钢爪刺破肌肤。 钻心的疼痛从肩背袭来,岳震握刀的双手一颤,无法更进一步,只能眼看着铁衣老二从刀锋下逃脱,只是手上的钢爪被齐齐削断。铁衣老二险而又险的闪身逃开,身后响起一声‘刺啦’的破帛之声,迈步前冲的岳震猛觉后背一阵冰凉,原来是背甲和里面的衣服,已经被铁老大整片的扯了下去,后背的肌肤暴露在外。 看见兄弟无恙,偷袭得手的铁老大忍不住大声怪笑道:“嗬嗬嗬???破了你这鼠辈的铁壳子,看你还有什么戏唱?嗬嗬嗬???” 感觉着粘稠的液体从背上滑落,为轻敌冒进而付出代价的岳震,彻底冷静下来。 “老儿果然有点本事,呵呵,小爷还真是小看你们了。”单手柱刀的岳震微微一笑,索性把上身的铁甲都扯下来,前后相连的战甲现在不但毫无用处,反而成了躯体的累赘。丢到战甲后,倍感轻松的他还觉不过瘾,刺刺啦啦的把上衣也撕了个干净。 扔掉碍事的头盔,他晃了晃脖颈,铁衣老二也趁机套上了备用的钢爪。 “哼!再来!老儿你不是想听小爷唱戏吗?小爷就给你们唱一出,赤膊斩老贼!”,年轻的让他们目眩的面孔,疤痕累累,汗津津的躯体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威风凛凛,煞气腾腾的岳震,再一次举起战刀时,铁衣兄弟的心头,同时涌上了一种很强烈的,不祥之兆。 挥刀再战,岳震明显的修正了错误,他不再理会二老如何轮换,只是一个劲的追着铁衣老二穷追猛打,平时老二颇为自赏的美髯长胡子,成了岳震认准他的标志。选中一个目标死缠烂打的战法,很快就收到效果,眼瞅着兄弟气喘嘘嘘的铁老大,只好放弃了背后骚扰,选择了一起面对岳震,才给山穷水尽的老二分担了不少的压力。 逼得两个老家伙,不得不做面对面的较量,背后压力全无的岳震暗自松了一口气,抖擞精神全力应付,战局重回胶着的态势。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和马蹄声越来越近,岳震内心狂喜,援兵终于冲破的阻碍赶到了。 他听得到,铁艺二老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背对瞻星楼,面朝声响逼近的方向,很快就看到了一群飞纵跳跃的和尚,后面紧跟着一黑一白两匹高头骏马,和马背上那个手执长弓的骑士。 心急如焚的拓跋月,一眼就看到了丈夫鲜血淋淋的脊背。芳心大恸的妻子,紧咬嘴唇才压住了冲到丈夫身边的欲望,满腔愤怒的箭手决定要在最恰当的距离,给丈夫提供最有利的支援,她蓦然勒住马儿,伸手抽出了一支利箭。 “公子!内外城尽在掌握,退路畅通无阻。把这两个武林败类交给我们,请公子速去营救万岁。” 般若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头大定的岳震一刀劈退铁老大后,哈哈笑道:“哈哈,大师来的正是时候!这两个无耻老儿还是由我来对付,诸位快快料理了这些小鹰爪子,刚快进楼去救你们的皇帝。” “也好!我等先去救人,再来相助公子。”般若观见他虽有外伤,却中气十足,也就答应了一声,带着一群和尚去收拾那些鹰爪派的弟子。 听着弟子们此起彼伏的痛呼哀嚎,急了眼铁衣二老顿时一阵抢攻,想要逼退岳震,却不料一支冷箭破风而至,射中大铁衣的肩窝。 利箭虽然未能钻进老家伙的身体,但是铁老大脸上一阵潮红,紧接着又是一阵青白。看的岳震好不爽快,忍不住朗声大笑。“哈哈哈???老贼!小爷的帮手来了,二位还有兴趣听戏否?哈哈哈???贤妻狠狠的射这两个老混蛋,给夫君出出这口恶气!” 远远听到丈夫的笑语,急火攻心的拓跋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情好转的她也高声喊道:“不行呀夫君,老混账好像老牛皮似的,射不烂怎么办?” 强援在后,得势不饶人的岳震刀芒大盛中间,意气奋发的喊道:“射眼珠子,我就不信铁布衫能练到眼睛上。” “好好好,还是我家男人聪明,那是射左眼还是右眼呢?” 疲于应付岳震的铁衣二老,险些气到吐血,可是又不能不防备,招招都要留神分心,三两个回合过去便形势陡转之下。岳震越战越勇,铁兄弟手忙脚乱之中昏招频出,两人合击的优势丧失殆尽,双双苦苦支撑。 嗖!又一只利箭飞来直扑铁衣老二面目,他缩头抬爪撩拨的瞬间,岳震的刀芒乍现已经滑到了他的前胸。铁老大一看不好,急忙收回抓向岳震肋下的钢爪,闪击岳震执刀的手腕,岳震虽然无奈撤刀回防,但是脚下却没有放过铁衣老二,狠狠踹到了他的膝头。 铁布衫能克制尖锐利器,但是岳震的发力踢踹一样会让他很痛。滚落一旁的老二翻身再起来的时候,脚步变的虚浮起来,细看去已然明显的一瘸一拐。 身处下风,还要随时提防冷箭偷袭,心力交瘁的二老,体力也在飞速的流逝。 那边的十二金刚,也很快就制服了鹰爪派的弟子,在般若观的带领下冲进瞻星楼。东边的天际,慢慢的泛起了鱼肚白,一夜的激战渐渐接近尾声,除却困兽犹斗的铁衣二老,皇城内小规模的战斗基本都已经结束。 突然响起又慢慢消失的马蹄声,让整个西夏国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很多人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一个大事件,很多人也都在忐忑着天亮以后的命运。西门被莫名其妙打开,不但把数千骑兵放进来,而且还冲进了皇城,这个消息在紧急集合的城卫军中,悄然扩散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亡羊补牢,如临大敌的兴庆府东门,来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 “大国师回朝,快快打开城门!”赶车的和尚跳下车辕,仰头对着城墙高喊。 东门的城卫长官听到这个报告,不由一愣,疾步往城头赶去的路上,浮想联翩。大国师被仇家重创,一直在天宁寺中养伤,怎么会跑到兴庆城外?再想到昨晚的乱局,这个主管城门的小官,心乱如麻,无心看路,险些绊倒在城墙下面。 登上城头,看到城下的马车前,迦蓝叶大国师巍然而立,城门官暗自叫苦不迭,远远的对着大国师行礼。 “免礼,将军速速打开城门,本国师有要事,需即刻回城。”大国师不疾不徐,却是一脸的严肃不容反驳。城门官一脸苦相着期期艾艾,支吾了好一会就是没动地方,也没有下令让士兵开门。 偷眼看去大国师已是面带愠色,可怜的城门官咬咬牙道:“国师贵体染恙有所不知,上月起,城卫衙门就下达了戒严令。进出国都的大小官员,军中将士都需到城卫衙门领令,方可通行。国师您可有城卫衙门的通行令?” “混账!小小兴庆府辖的一个城卫衙门,竟然敢把本国师挡在城外!我看你们是想造反了吧!”大国师勃然怒斥,僧袍猎猎激荡。 城门官吓得跪倒在地,却又发觉这样跪着,人家大国师也看不见,又慌忙起来对着城下的大国师拱手鞠躬不停。“国师息怒,我等一城守卫怎敢图谋不轨。据小人得知,城卫衙门的戒严令,是任相爷亲手签发的。” “任相爷,哈哈哈???”大国师听到这个名字,突然仰天大笑,笑过一阵才朗声问道:“如此说来,只有任相爷亲临,本国师才能进得了国都喽?” “正是,正是。”城门官一脸的感激涕零,巴结的笑道:“嘿嘿,您大人大量慈悲心肠,是不会和我们这些小人物计较的。您请车上安坐片刻,小人这就派人去请任相爷。” “哈哈哈,不必了,让你们毕恭毕敬的任相爷在本国师这里!”一脸笑意的迦蓝叶大国师回身撩起车帘子,对车篷子里说道:“劳烦任相现现身吧,你看我这张老脸不顶用,还得任相亲自出马,咱们才能回城。” 东门城墙上官兵们目瞪口呆的时候,岳震夫妻的战斗也到了紧要关头。渐渐绝望的铁衣两兄弟,也一点一点的被激起了凶性,战局渐趋惨烈,岳震收起了说笑之心,表情凝重,远处的拓跋月突然一阵心惊肉跳,急忙箭搭弓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铁衣兄弟骤然变招,一高一低扑击而至。觅得良机的拓跋月引弓便射,利箭直奔高高跃起的铁衣老二。 箭似流星,眨眼即到,拼了命的铁衣老二竟然不躲也不闪,只是微微缩脖,怒吼着用额头撞向利箭。撞飞箭矢,他正好下落,一双钢爪距离岳震的头顶,不足两尺。 攻击岳震下盘的铁老大,也突然发疯一般的扑倒地上,他不是用锋利的爪子来抓,而是用双臂来环抱岳震的小腿,暗自惊骇的岳震抬脚就踢,虽然结结实实踢到了他的胸口。可喷出一口鲜血的大铁衣,还是成功抱住了他的一条腿,死死的抱住,让他纹丝难动。 头顶上利爪的劲气,已经透过发隙刺到了头皮,岳震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惊骇欲绝的拓跋月远在数十丈外,鞭长莫及! ------------ 真气回归·末路 第二百八十一节 箕张的十指利爪,狰狞的笼罩在岳震头顶,最长的那一根眼看就要戳进太阳穴。 微亮的晨曦里,战马上的骑士一声悲鸣,和她的弓箭一起跌落马下,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淹没了整个世界。 生死关头的岳震,突然咧嘴笑了,亮晶晶,充满顽皮笑意的双眼,与空中铁衣老二凶戾的眼瞳相遇。地处偏远的祁连山,没有什么机会参与血腥的争斗,此时此刻,也是这位鹰爪派宗师,第一次要亲手去毁灭一个鲜活的生命。 铁衣老二的心头闪过一丝心悸,他转开眼睛,他没有勇气面对一个少年英豪,清澈如祁连山泉一般的笑容。 可是接踵而来的异变,让铁衣老二至死也没有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钢爪触到皮肉的那一瞬间,岳震头顶上光华乍亮,凭空多出来一个亮亮的光环。沉睡了一年有余的佛家真气,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猛然觉醒,圣气袈裟重现人间。 让人暖洋洋的氤氲白光中,铁衣老二产生了混乱的错觉,他感觉钢爪下原本那个血肉的头颅,突然变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固体。他发狠的用力猛抓,他坚信就算是一块顽石,也很快就会变成一堆齑粉。 可惜双爪抓住的,不是顽石,全身的力气聚于十指上,换来是一声声清脆的响声,锋利坚韧的钢爪,好像失去了水分的枯枝干柴,噼噼啪啪的应声而断。无法抵御强大的反震,铁衣老二的双臂大开,整个胸膛露在岳震面前。他先是听到了冷笑和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让他无法呼吸的疼痛,陪着他腾云驾雾一般倒飞出去。 ‘哗啦啦???’半空中的铁衣老二,被岳震一头撞飞出去,砸断了一大块窗棂,落到瞻星楼里。 头顶的威胁不复存在,岳震举起了刀,佛家真气也随着意念,顺着手臂灌入大刀,他有些不由自主的劈砍下去。佛家真气坚不可摧也无坚不摧,铁老大修炼了数十年的铁布衫,在注满真气的刀下,如一块豆腐般绵软孱弱。 惨叫和血雾一起迸到空中,岳震一脚将铁老大踢飞,坠落的方向,正巧是他弟弟刚刚砸破的那个大洞。 强敌转瞬即除,岳震却未见半点轻松,马上就扔掉大刀盘膝而坐。因为他感觉到失而复得的真气很狂躁,一改从前的安静祥和,竟然充斥着暴虐的野性,搅动着心神很不安宁。 呼吸吐纳之间,压制着紊乱的真气,岳震很快就进入了空灵的状态,也被身体里的战斗吓了一跳。游遍经络的真气与药息不期而遇,两种截然不同的内息,不可避免的为了身体的控制权,发生了碰撞。 强压着惊骇与恐惧的岳震,小心翼翼的拆解运转着两种气息。可是对于真气的运用,他已经略显生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渐渐把真气驯服,经络血脉也才慢慢安稳下来。 就好比两个精力旺盛的兄弟,相互的战斗刚刚开始,就被家长发觉介入制止。回归正途运转自如的真气和药息,又不免开始了彼此之间的试探接触。稍稍静下来的岳震,察觉到这样有趣的现象,又不禁怦然心动。何不趁此良机,试着将它们融为一体,也省得以后再发生今天这样的状况。 如果中印大和尚身在此处,恐怕又要因为这个愣头小子,跳脚怒骂了。不过就算是中印在场,也不能给岳震太大的帮助,这种闻所未闻的怪事,也只能靠他自己胡乱揣摩。 幸好这时法刀僧赶来,尽管他已经疲惫至极,但是看到岳震夫妻现在的状态,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臂弯里捧着昏厥的拓跋月,法刀和尚紧张的看着岳震,凌乱的现场和血迹让他明白,小夫妻刚刚经历的战斗,必定惊心动魄。 法刀对真气一道也偶有涉猎,所以他对岳震现在的状况很是担忧,岳震身上猛然浮现出的圣气袈裟,更是把他的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 可是他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看着岳震身上时而金光灿灿,时而白光耀眼。直到两种光线像两股线绳一样,相互盘绕着交织在一起时,不但岳震自己大汗淋漓,一旁亲眼目睹的法刀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煞是好看的白光与金线,拧成一股慢慢隐入身体,岳震的呼吸均匀顺畅起来。法刀和尚这才有心思暗暗称奇,这个小家伙真是天下第一怪物。 误打误撞的完成了真气与药息的融合,灵觉和神识都成倍增长的岳震,虽然还没有睁开眼睛,却立刻感觉到妻子就在身边,而且状态相当的糟糕。 睁开眼睛蹦起来,一把从法刀那里把妻子抢入怀中,爱妻双眼紧闭,惨白而憔悴的容颜险些让他落下泪来。将温软的娇躯紧拥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让她的脸庞贴上胸膛,忍着悲伤和泪水的丈夫,用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一遍一遍的在心中呼唤着爱妻。 月亮,月亮,我的月亮醒来吧??? 拓跋月长长美丽的睫毛,终于轻轻的颤动一下,岳震这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爱妻只是体力透支后,又受到了惊吓,元气略有损伤。 心头微微一动,岳震把手掌放到妻子柔软的小腹上,催动真气轻柔的为她揉搓。不一会他就觉得热热的掌心下,妻子的身体慢慢有了回应。此情此景落在眼里,法刀和尚微笑着转身离开,一般是因为听到瞻星楼里有人说话,另一半,当然是不愿留下大煞风景。 “嗯哼???”娇柔的呻吟出口,拓跋月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又惬意的阖上。丈夫熟悉的身体,让她迷恋的气味,小腹上体贴温暖的大手,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忘记了刚刚的凶险,只是觉得好舒服,好想赖在他怀里多睡一会。 但是慢慢恢复的嗅觉,还是把血腥送到鼻腔里,猛然回悟警觉的她,终于还是把残存的记忆连接在了一起。 “啊!你没事?”睁开眼抬起头,丈夫笑盈盈满怀关切的面容就在眼前,她不敢相信的用力抱住他的腰身,手臂环抱里真实的身体,让她一遍遍抚摸着,喜极而泣。“真好,你没事真好。吓死我了,那一刻我的天塌了,好黑,好黑???” 陪着妻子一起难过的岳震,静静的聆听,大手依然按摩推拿着,悄然把一缕真气送进了妻子的丹田气海。 紧绷,大喜大悲的情绪宣泄过后,拓跋月也安静下来。默默的享受着丈夫送来的气息,享受着气息流过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享受着气息所到之处,磬人心脾的温热。 “坏家伙,不要揉了,人家好不容易有了些力气,又被你揉散了。”年轻的身体,很容易就恢复过来,少年夫妻间火热的情愫也很快就被调动起来。俏脸微红的少妇勾住丈夫的肩头,想要站起来时,眼睛瞄到瞻星楼那边,脱口惊呼道:“快看,他们怎么啦!” 岳震听妻子语气非常之诧异,忙扶着她一起站起来,回身看去。看到僧人们一个个倒退着退出瞻星楼,最前面的是般若观和法刀,而且最怪异的是僧人们脸上的表情,一个个惊慌失措,好像活见鬼一样。 等到令僧人们色变的两个人也走出瞻星楼时,岳震和其中一人四目相对后,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任大少!” “震少!怎么是你!!” 相府大少爷任征,没有面带薄纱,阴阳两边截然不同的脸上,愤怒、惊惧、狰狞,种种表情揉合在一起,更好似来自地狱的厉鬼一样,令人不敢正视。拓跋月不自觉的往岳震身后躲了躲,胆怯而好奇的看着这个与丈夫相识的怪人。 任征用右臂很亲热的搂着一个人,让僧人们连连后退的,是他右手里握着一支匕首,蓝汪汪的匕首尖,顶着他怀里那人的心窝。 这种态势让岳震一下就明白,任征用匕首挟持的人,就是当今大夏皇帝,仁宗。摇头示意妻子先留在原地,他迈步正要上前,般若观急忙喊道:“公子且慢,他手里的匕首有毒,见血封喉。”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岳震慌忙站住伸出双手,向任征表明自己没有武器。“任大少冷静,冷静,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臂膀下夹着西夏国君,看着略带惊慌的岳震,任征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自信镇定的神采,除了绝望和彷徨,就是那种让岳震心惊肉跳的癫狂。 两人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任征错愕意外,岳震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他们在曲什匆匆一面,又匆匆分离,谁能够想到再相见时,就变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真可谓,天意弄人,世事难料。 “哼!我早该想到,迦蓝叶老和尚无计可施,也只能扯出你这个汉人。真是可笑,堂堂的大夏帝国竟无人可用!竟无一人愿意挺身而出?陛下,这就是您说的,必行汉法,方可长久?此时此刻,陛下您还不承认,一直都在倒行逆施?” 眼睛盯着岳震,任征的这番话却是对怀里的皇帝说的,岳震的视线也不由得落在了西夏皇帝的脸上。 很标准的西夏党项人相貌,也有一些明显来自汉族的遗传。红褐色,方正的脸庞上,眉棱颧骨线条分明,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微微鹰勾的鼻子下面,留着淡淡的八字胡。让岳震甚为佩服的是,尽管心脏与尖刀只是一线之隔,这位帝国君王依旧面带微笑,隔空与自己相视的眼睛里,流露着好奇的善意。 “呵呵,你父任相,辅佐两代君王,大夏朝野无不知其精明干练,且公正无私。可你任家父子偏偏忘了,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朕对你父以礼相待,一直都视为良师益友,从不施半点君威与轻慢。而你们父子如何对朕呢?唉,最基本做人的道理,你们都抛却脑后,还有必要与朕争执,这些事关江山社稷的百年大计吗?” 义正言辞,仁宗皇帝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愤怒,却也让任征辩驳无力,一时间理屈词穷不知该如何应对。 暗自叹服,君王气度果然非同凡响,岳震又不由替这位皇帝担心不已,生怕他这一席话让任征恼羞成怒,不管怎么说,他的小命还在任征的手腕上呢。抬起目光,岳震再次看向皇帝身后的任征,暗暗盘算如何才能夺下任征手里的威胁。 挟持人质,谈判专家,这些词汇在岳震脑子里闪过,他马上意识到,当务之急就是要给任征希望,至少能让他感觉有活下去的机会。 拿定主意,岳震望着任征的眼睛笑道:“呵呵,天下大事,我这个小商人不懂,可是我却知道世事如生意,一切都是可以谈的。大少聪明绝顶,想必更能体会其中道理,以小弟愚见,大少若是一意玉石俱焚,也不会拖到此刻,你我尴尬相见。大少有何要求不妨直说,我想皇帝陛下,也会顾念君臣之义,也不会将你父子赶尽杀绝的。” “好,既然震少主事,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任征拉着皇帝退了两步,大声道:“震少若是想保皇帝无恙,就命人快快准备车马,我要与陛下一起赶奔龙州。” 岳震顿时暗暗叫苦,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正在飞快的思索该如何答复的时候,迦蓝叶熟悉的笑声在高台下传来。 “哈哈???大少远赴龙州,是要与任相汇合吧?本国师未卜先知,特意从千里之外将任相请来,也省的大少车马奔波了。”众人目瞪口呆,表情各异,大国师迦蓝叶伴着一人拾阶而上,缓步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父亲!您???” “征儿???” 父子遥遥相对,父亲脸色苍白,眉目间尽是舔犊之情,儿子更是眼睛微红,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为什么,岳震突然闪过一丝真真切切的心痛。衣冠不整,颇显苍老无助的任德敬,猛然让他想到了远在大宋的父亲,岳飞。人生最大之痛,莫过于英雄末路时,却又骨肉相见难分难舍,假如有一天,我??? 不敢往下想,更不想目睹任家父子的下场,他黯然垂首闭上眼睛。身后的拓跋月发觉了丈夫的异状,静静的走过来,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迦蓝叶轻轻扣住了任德敬的臂膀,微微皱眉道:“任相稍安勿躁,大少你更不要激动,很多人的生死在你手中。” ------------ 都城日出·大火 第二百八十二节 “征儿,放开万岁,不管怎么说,他是我们党项人的王者,他身上流着武烈皇帝的血。我们是为了党项人的理想而拼争,不是想从什么人的手里夺走什么。” 迦蓝叶在他臂膀上施加的压力,让这位曾经叱刹风云的国相,倔强的挺起了腰身,他看着不远处的爱子,满脸的骄傲与狂热。“我们是顶天立地的党项男儿,永远不会向人摇尾乞怜,就算是死,我们也要像无数的党项先驱那样,挺直脊梁,仰天长笑!” 岳震轻轻的摇摇头,拉起妻子的手转身欲走,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同情这对父子,自己的所做所为,不就是要把他们逼上绝路吗? 他黯然抬腿,刚刚迈出第一步,身后任征尖利的嘶喊,又让他定在那里,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就此结束。 “我不!您不是时常教导孩儿说,为了理想,我们不怕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现在皇帝在孩儿的手上,我们现在就走,到龙州去。那里有安邦大将军,有我们的军团,还有愿意帮助我们的大金铁骑,只要不放弃,我们还能夺回党项人的尊严,还能建立真正属于我们党项人国度!” 爱子的狂热,并没有催化父亲的雄心,任德敬刚刚还笔直的身体,颓然弯曲回去。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安邦叔叔被大国师格杀于军营。那些昔日信誓旦旦的将军们都被吓破了胆,早就不记得,他们是武烈大帝的子孙。最可恨是卑鄙的女真人,若不是他们出卖我,为父又怎会落入国师手里???” 整个事件,在岳震的脑子里一下子变得清晰明朗,只是他没有想明白,女真人为何突然改变了初衷,让富察这些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他突然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他此刻对任家父子充满了悲悯,同情他们为了偏执狂热的理想和信念,成了国家利益的牺牲品,就算走进坟墓,也要背负着乱臣贼子的骂名。 无情的击碎了儿子的希望,任德敬猛然跪倒地上,迦蓝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松开了扣在他臂上的手。 “吾皇万岁,老臣死不足惜!只是请求陛下,顾念罪臣侍奉两代君王的情分,饶恕了罪臣的儿子,为我任家留下一点香火。” 一直冷然看着他的仁宗皇帝,嘴角动了动还未开口,身后的任征却从失神中醒转过来,瞬间陷入了失控的癫狂。“不!不!身为人子不能替父分忧,我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我原本就是没有面目之人,原本就是挂着一张面纱苟活于世的可怜虫!皇帝你答应我!答应我不会为难我的父亲,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你!” 背对着这一幕人间惨剧的岳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整夜的残酷搏杀后,竟然是如此凄惨的结局。他真的想就这样一走了之,远远的逃离。 可是深陷其中,最喜欢捉弄人的命运,又怎会轻易的放他离去? 任征涣散而迷乱的眼睛里,慢慢的恢复了一些清明,他喃喃自语的四顾着。“就算你现在答应了,我也信不过你,为了你的龙椅,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一阵茫然的寻找,任征的眼睛停在了岳震的背上,那里的鲜血刚刚凝固。 “震少,你答应我!这里所有的人,我只相信你!这里所有的人,只有你能够保护我的老父亲!求求你震少。” 感觉着丈夫手臂的颤抖,拓跋月也不禁一阵恻然。她几乎也要忍不住开口,开口央求夫君答应这个可怜的丑人,但是丈夫突如其来的愤怒,把她吓懵了。 “任征,你醒醒吧!”暴怒的岳震猛然回身,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任征。“难道富察没有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我不是小商贩,更不是马贼头子!和你一样,我的父亲是威震天下的将军!所以我也最清楚你们父子的下场,一切都没有人能改变!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昨天晚上死了多少人吗!你可知道,我要是敢袒护你的父亲,去挑战一个帝国的尊严,还要死多少人吗!我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勇气???” 激动的少年如火山喷发一样,把压抑在胸中诸般情绪宣泄后,无力的埋头蹲在地上,声音变得非常低沉而沙哑。 “就算你现在杀了皇帝又能怎样?他们还会选出一位帝王,大夏国还会继续传承下去。任大少,还不够吗?为了你们的理想,已经让很多人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 无法抑制的疲倦和厌恶,让他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是静静地蹲在那,一动不动。拓跋月这才看到丈夫脊背上的伤口,因为激动又渗出了血珠,她慌忙撕下一片衣襟俯身上前,一脸心疼的为丈夫轻轻擦拭。 场面安静下来,跪在地上的任德敬恍然觉悟。他刚刚以为儿子真的疯了,听罢这位赤膊少年的怒吼,他明白儿子非但没有疯狂,而且是相当的清醒。尽管少年没有任何承诺,可是阅人无数的任德敬知道,这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醒悟过后就是深深的悔恨,我的儿子同样杰出而勇敢,却被我所累,再没有机会和这个少年做朋友了。 挟持着皇帝的任征也恍然失神,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迦蓝叶既担心,又是一阵忍不住想要出手去夺下匕首。权衡再三,国师还是克制住了,决定再看看。 “骂得好,这些年的我,真的就好像生活在梦里一样。父亲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为了这个原本不属于我的美梦,我迷失了自己,失去了方向。”低语诉说着,任征那张令人惊惧的丑脸,不再狰狞慢慢柔和下来,自信和煦的笑容重回眼中。 “看,太阳快出来了。震少可有兴致陪我登高远望,看看这座美丽都城的日出,最后再看一次。请大家不要来打扰我们,我也一定会把陛下安然还给大夏的。” 说罢他搂着皇帝一步步的退回瞻星楼,一路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岳震。站起来拍拍妻子的手,岳震示意大家不要跟来,这才迈步跟进去。 “麻烦震少把门关好,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被抓去砍头。” 看着任征一步步的倒退着上楼梯,岳震故意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后,抬头道:“既然大少心怀诀别之意,又何必拉着皇帝来陪我们呢?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保证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大少还是放陛下离去吧,君臣一场???” 不等岳震说完,任征竟然就真的放开了仁宗皇帝,手握着淬了剧毒的匕首,哈哈大笑着举步上楼。 岳震眼皮子猛然一跳,他明白了任征准备用那把匕首,毫无痛苦的离去。更让他惊愕的是仁宗皇帝的动作,终于获得自由的西夏皇帝,竟然活动活动酸麻的头颈,也跟着任征一路向上走去。 “陛下???” 听到了岳震的呼唤,仁宗皇帝头也不回的笑道:“呵呵,震少还不快赶上来,快来一起看看万丈霞光中的兴庆,是何等的动人心魄。” 岳震苦笑着快步上楼,暗自解嘲道:有这么古怪的皇帝,出几个古怪的臣子,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不敢确定任征的情绪会不会还有反复,岳震超过了西夏皇帝,夹在两人中间。看到他这个举动,任征和皇帝一起笑起来,笑容各不相同,心境更是天壤之别。三个人一口气登上了顶楼,任征推开东边的窗棂,红彤彤的天际跃入眼帘。 三个人静静的看着,看着旭日冉冉升起,看着脚下的兴庆城被包裹在朝阳的绚烂里。 日出很美,可是岳震却无法沉醉其中,独自黯然神伤。任征为了追随父亲的信仰,将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我呢?我的最后一个日出会是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我能像任征这样了无牵挂,潇洒而去吗?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任征的吟诵把岳震拉回高楼之上,侧耳倾听。“好一句细如毛,好一句万古刀,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天地之壮阔,人力之渺小。震少,你说是不是有些晚了呢?” 艰涩的咧咧嘴,岳震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仁宗皇帝却接去了话头,有感而发的替他回答了任征。 “朝闻道,夕死可矣。唉,其实在朕的心目中,你才是文渊阁大学士最佳的人选。这也是朕与先太子,唯一的意见相同之处。嗨,可惜了???”朝阳下,仁宗皇帝的脸庞好像酒气上涌一般,红亮亮的。 李正乾、李正坤两兄弟跑来拜见师尊时,才知道皇帝陛下和他们的小师叔,陪着任大少登上了高楼。 心急的正乾拔腿就要往楼里冲,却被迦蓝叶厉声喝止。“虽然为师回来,可是你师叔还是真正的主事之人!他让我们留在外面,我们就必须留在外面,不得有半点违逆,做不到令行禁止,你这些年在军营里算是白混了!” 如果迦蓝叶看到瞻星楼底楼,此时的情形,一定会后悔的给自己几个嘴巴子。 岳震是在事后才追悔莫及,也正是从这件事以后,他开始有了一个习惯。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一定要亲眼看到敌人真正的死去,他才会放心的离开。 大口大口的吐着血,胸口塌陷的铁老二,狞笑看着头顶。刚刚从不远处经过的岳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最后摸一摸身旁兄长冰凉的脸庞,仇恨支撑着铁衣老二爬向一盏盏油灯,支撑着他推到它们,支撑着他在越窜越高的火苗中,无声的狂笑,黑紫的污血一口口喷洒在灼热火焰里,转瞬就化作一团雾气。 瞻星楼外的人们看到大火的时候,无一例外的疯狂了,即便是明知儿子回不来的任德敬,也不禁泪流满面。 原本应该是拓跋月慌乱狂躁,迦蓝叶出来制止,可是眼下却颠倒过来,拓跋月从后边一把拉住了准备冲进火海的大国师。 “国师不要!这个时候冲进去,只能让他分心,他更需要我们在外面的帮助。不要等他脱险,我们还要去救您。现在请您把所有的人集合起来,随时听我的命令。”没时间和授艺恩师解释,她盘膝坐下双眼紧闭。 迦蓝叶也知道这位弟妹天资聪颖,将信将疑之间,一边呼喝着众人靠过来,也就想明白她的话非常正确。 眼下冲进火场也许不难,可是火势越来越大,再想冲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说焦急,谁也无法和拓跋月相比,不管是皇帝还是任征,对她来讲,远及不上丈夫的万一。但是一个箭手的冷静让她明白,丈夫的生机在自己手里,些许的慌乱,都会让挚爱的人葬身火海。 岳震他们看到浓烟时,大火已经烧到了第三层。大惊失色的他推开窗往下看去,滚滚浓烟阻断了他的视线,也阻断了他和下面人们的联系。 怎么办!岳震回头看看向二人,心里不慌乱,那是骗人的。就算是刚刚坦然面对毒刀的仁宗皇帝,尽管没有惊叫出声,但是颤抖的嘴唇和闪烁的眼神,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心绪再不能波澜不惊。 已经决心一死的任征也看到了浓烟,也感觉到脚底升上来的热浪,他摇头苦笑着把匕首扔到地上。 “天意如此,怎么个死法又有什么区别呢?震少快想个办法,带着陛下逃出去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使劲的拍打着额头,岳震想让自己赶快冷静下来,紧张的神经,越来越高的温度,让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依仗着刚刚复苏的真气,他相信自己此刻纵身跳下去,最多摔个半死。可是西夏皇帝怎么办?还有任征,真的要眼看着他,呆在这里活活的被烧死? 急乱的心跳蓦然一顿,他真切感应到了妻子焦急的呼唤,欣喜欲狂的他,赶忙深吸一口气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想到办法没有?要我们怎样帮你?”省却了所有的废话,夫妻间心灵的交流很简短,也让岳震又烦躁起来。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好,不要急,我相信我的男人会有办法的。不管怎样,我们的心在一起。” ------------ 火海余生·自焚 第二百八十三节 仁宗皇帝也渐渐镇静下来,像他这样的人,很容易就能想明白,慌乱于事无补。丝丝烟雾从楼梯处飘上来,脚下的温度越来越高,而此刻西夏皇帝的注意力。却完全的被岳震吸引过去,对愈发凶险的环境视若无睹。 汉族少年手捏佛印,盘膝而坐,可是频频颤抖的眉毛,让略懂一些佛法的皇帝知道,他不是入定打坐。再看到他紧绷的嘴角,若有似无的蠕动,皇帝惊骇莫名的猜测到,他竟然和外界的某个人取得了联系。 心有灵犀的神交,传说中仙人们的法术,他怎么可能?和他交流的那一个人是谁? 新奇的刺激占据了皇帝的脑海,很自然就忽略了身外的事情,就连心灰意冷,一心等死的任征也不禁对岳震此刻的行径,充满了好奇。 “月亮,你的箭负重后,还能射上楼顶吗?”岳震却不能和他们一样,对外界的变化无视。虽然还隔着衣服与厚厚的地毯,他还是感觉到了木制地板上的温度,很快就要达到身体不能的极限,也就是说,下面的火随时都有可能烧上来。 “负重?多重?” “赶快去找一条绳子,越长越好,越粗越好。月亮你也尽量外后退,一直退到能看见楼顶窗口。试试吧,但是不要勉强伤到自己,实在射不上来,我还可以抱着皇帝跳下去。月亮听明白没有,月亮,月亮???” 妻子中断了与他的交流,显然是等不及听到他后面的话,已经开始行动了。 岳震睁眼站起来,打开了所有的窗子,这样也就直接把浓烟抽进了房间,三个人一声一声的咳嗽起来,而且是从断断续续变成了此起彼伏。 眼下皇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瞻星楼这边需要绳索,粗细各异,长短不一的各种绳子很快就集中到了这里。一番紧急的挑选,拓跋月和迦蓝叶,选定了铁鹞子送来的军队专用绳索,每一根都是标准的两丈长短,粗大而结实。 几十根绳索连在一起,盘成一圈圈的堆在地上,好大的一堆。绳子的尽头上牢牢地缚着一直羽箭,箭握在拓跋月的手里。 从记事以来,她射出过各式各样,也不计其数的箭,可是她从未有握过一支箭,像这一支这般沉重。箭尾结绳的箭她也射过不少,可是也从来没有一支,需要飞行如此遥远的距离,需要拖拽如此沉重的绳索,从不肯服输的神箭手,不禁有些心慌意乱。 “呼???”将箭搭上弓弦,她用力的吐出浊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芳心里她在祈求着所有熟知的神灵,祈求他们一定要保佑自己,把这支箭安全送到丈夫手里。 一旁迦蓝叶的表情更凝重,因为熊熊大火已经淹没了第五层的建筑,越往上窜,风力越大,火势的蔓延也就更快。 猛然张开眼睛,拓跋月并不像往常那样,闪电般的射出,她在一点点,一点点的用力拉弓,古弓‘弦月’渐渐被拉到了极致,不堪重负的弓,吱吱呀呀颤抖着呻吟着,也好像是在拼命积蓄着所有的张力,来帮助它的主人完成这惊天一射。 “去吧!”箭腾空而去,拓跋月则脚步一晃,异样的潮红冲上粉腮,一缕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 不好!密切关注着飞箭的迦蓝叶,暗自惊叫闪身扑过去,眨眼间就变做一个高速飞旋的陀螺,在不断被拉起的绳索旁旋转起来。在场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能看清楚,飞旋的大国师每转一周,手指都会在飞扬的绳子上搓一下。 般若观、法刀这样的高手,嗔目结舌,提心吊胆之中更是五体投地。身法、脚步、指力只要稍有偏差,不但不能让绳索加速飞行,而且还很有可能成为要命的阻力。也只有大国师敢这样做,也只有大国师才有这样的实力。 疾转的迦蓝叶,看的拓跋月一阵阵眩晕,她连忙抬起头,一双眼睛追随着急若流星的箭,看着它冲破重重烟雾,看着它一头扎进瞻星楼的最高层。 狂跳的心房稍稍平复,她不敢耽搁又盘膝坐下,顽强的抵抗着阵阵疲倦,焦急的等待着。 “成了!好月亮!”丈夫的声音让她精神一振,用心凝神的去感应。“好了,我已经固定好了,快让大家抓起绳子向远跑,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让绳子接近火焰,绳子拉得越平越好,找一个坚固的地方系牢。” 不提拓跋月跃起来传达着丈夫的意图,心情大定,准备要离开的岳震,却遇到了一个难题。 “快走吧,震少,我知道你行的!”被烟雾呛得鼻涕眼泪横流的任征,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转身往楼梯那边走去。他没想到,同样泪流满面的仁宗皇帝也没想到,岳震突然闪电般的扑过去,挥掌砍在了任征的后脖颈。 拖着被击晕的任征走回来,他对皇帝苦笑笑。“我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但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眼看着他葬身火海,独自离去。” 皇帝微微愣神的片刻,岳震把软踏踏的任征抱在怀里,把他的双臂甩到肩后。“麻烦陛下把这家伙的两手捆在一起,越结实越好。” 等到仁宗皇帝干净利索的捆好后,岳震先是把一块窗幔披在皇帝身后,然后才背对着他微微弯腰说:“请陛下伏到我背上来,时间不多了,咱们要赶紧离开。”感觉着皇帝的胸膛贴到了背上,岳震伸手抓起他披着的那块窗幔,绕到身前在任征的背上,用力的打了一个死结,三个莫名其妙身陷火海的人,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一切就绪,岳震建起准备好短绳,一手一边搭在了射进来的大绳上。“哈哈哈,陛下和我们一起体验一下,从天而降的滋味吧!” 楼下眼力好的几位,看着三个人以这样的姿态,顺着绳子飘飘荡荡的滑落,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很多人开始暗暗祷告,绳与绳的接头千万不要断开。 铁鹞子军人们系出来的马蹄扣,非常的结实,当然不会断开。可正是这些大小统一的绳扣,变成了岳震前进中最大的难题,刚刚离开瞻星楼不足两丈,他们就被第一个绳扣卡在那里动弹不得,双脚悬空的岳震无处借力,没办法让手里的短绳跳过绳扣。 “震少莫急,让朕来助你一臂之力。”仁宗皇帝松开了搭在岳震肩头的双臂,双手用力的握住了头上的绳索。 “好,我喊一二三,咱们换手。” “一!二!三!好了,陛下松开咱们继续向下。” 就这样两人同心协力的跳过几个绳扣,滑过大约全程三分之一的时候,岳震感觉到了仁宗皇帝的力不从心,急忙喊停。他们停在半空休息,急窜向上的火焰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已经疯狂的蔓延到了第七层,肆虐的火舌很快就要烧到绳索。岳震他们背对大火看不到,楼下的人们却看的清清楚楚,拓跋月声嘶力竭的催促丈夫,快!快! 他们急,岳震更急,可是他却再也不敢,把三个人的重量交给仁宗皇帝。小皇帝文文弱弱,已经是竭尽了全力。 耳畔隐隐约约听带妻子的呼喊,越过任征的肩头,岳震往下看去,一眼看到妻子手中的弦月大弓。 “月亮,射我的脚!” 岳震的高喊转瞬及至,拓跋月微微一愣也马上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这种距离对她来讲易如反掌,眨眼间两只利箭就呼啸而去。相比妻子的轻松,岳震的难度显然高出了许多,因为胸前的任征,遮挡了他的一部分视线,他只能全凭耳力来判断,急速而来的利箭与脚的距离。 幸好拓跋月的劲道拿捏精准,扶摇直上两支箭,飞到岳震脚下骤然下沉,长长的箭杆给了他很大的方便。 “呔!”说时迟那时快,岳震一声暴喝微微曲腿蹬到箭杆,一点点宝贵的停顿,就已经足够他挥臂跳过绳扣。 除了聚精会神的拓跋月,还有满脸关切的迦蓝叶,绳索下方看到夫妻俩神乎其技的人们,无不振臂欢呼喝彩,这次声音的未落,岳震又滑到下一个绳扣。距离更近,双箭就更准确,夫妻二人的配合也就更显默契。 接连不断的欢呼喝彩声中,岳震已经带着沉重负担滑下了三分之二。 “弟妹不***!”迦蓝叶从岳震的动作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当机立断的喊道:“正乾、正坤随我来松开绳索,十二金刚赶过去搭人梯接应。” 李正坤一刀砍断捆在树上的绳索,师徒三人拉着绳头一点点前行,吊在绳上的三人也就一点点的降低。岳震再遇一个绳扣的时候,脚下响起了诟不二的声音。“公子踩我的头顶。”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默默跟着人群的任德敬,终于看到了挂在岳震身前的爱子。脸上用过一阵激动的红潮,他踉踉跄跄的跑到迦蓝叶师徒身边,伸手抓住了绳子。迦蓝叶侧目看了他一眼,给他闪开一个身位。 当十二金刚只需搭起两层人梯,岳震就可以舒服的换手时,拓跋月的一声惊呼中,长绳的另一头终于被烧断,踩在僧人肩头的岳震三人,和僧人们一起好似一串滚地葫芦般摔了个七荤八素。 很多人长长松了一口气飞奔过去,第一个赶到的法刀和尚手起刀落,把捆在一起的三个人各自分开。 “哎呦,我的腿!”四脚朝天,岳震大口大口的喘着,妻子和师兄迦蓝叶的面容先后出现在眼前。“我没事,我没事,师兄你还是快去看看小皇帝吧,刚刚为了帮我,他的手臂恐怕已经脱臼了。”连连摆手,他半躺在妻子的怀里,完全一副很享受暂时不会起来的死猪模样。 “呵呵,你呀???”迦蓝叶半蹲下仔细的看看他,这才摇头轻笑道:“陛下他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奋斗,付出一些代价理所应当。你一个大男人赖在媳妇怀里成何体统,再说弟妹也累得不轻,还不滚起来。呵呵???” 大国师笑着转身去看仁宗皇帝,岳震这才赶忙挣扎起来,反手将妻子拥进怀里。“月亮,你辛苦了。” 看着笑颜如花的娇妻,嘴角上还挂着淡淡的血丝,他又怎能不心痛?再想想一夜间的种种惊心动魄,少年夫妻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耳鬓相依的他们,就这样偎在一起倾听着彼此渐渐平缓的呼吸。 法刀和诟不二咬了一阵耳朵,诟不二带着几个金刚跑远,不大一会,再回来的僧人们居然抬着一顶大轿。 轻手轻脚的把小夫妻塞进轿子,法刀挥挥手,十二金刚抬着轿子悄然离去。等到大国师为皇帝接上脱臼的臂膀,仁宗皇帝抬眼找寻岳震的时候,李家兄弟上前禀告,小师叔夫妇已经回天宁寺了。 扶着怅然若失的皇帝站起来,迦蓝叶轻声笑道:“呵呵,皇城闹成这个样子,陛下还是暂时离开一阵子吧,整肃妥当再回来不迟。这段时间,陛下不妨将行宫设在天宁寺,一来佛门清静地,利于陛下休养龙体,二来也正好与我那师弟,盘亘几日。” “好,好,甚合朕意,劳烦国师安排一下。”仁宗皇帝的笑容还停在脸上,出现在面前的人,又让他深深皱起眉头,脸色渐转冰冷。 任德敬抱着昏迷的爱子,再次跪倒在君王面前,把儿子放到一旁,他额头伏地道:“诸般祸乱根源,皆因罪臣而起,臣罪该万死,不敢心存侥幸。垦求陛下念在往日情分,饶了我这个可怜的孩儿。” 昔日权倾大夏的宰相,泣语声声不住的以额头击地,砰砰作响,令人不忍闻之。面色复杂的迦蓝叶转过身去,国师也明白,正如岳震所说,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更改。 仁宗皇帝的眼睛慢慢离开任德敬的肩背,投向被熊熊大火吞没的瞻星楼,曾经高大巍峨的皇家圣地,在烈火中有些丑陋,又有些狰狞。看着片刻前还置身其中的顶楼,已经火舌缭绕飞扬,好似一座耸立于天地之间的祭台,是在纪念一个时代的结束?还是在宣召一个新的纪元开始了? 皇帝笑了,如春风化雨。“呵呵,百尺高楼上,震少不愿舍弃他,朕也不能辜负了震少这一片拳拳义气。好了,任相去吧,朕答应你,只要任征他自己还不想死,朕保他一世衣食无忧,善始善终。” ------------ 尘埃落定·故友 第二百八十四节 “谢陛下恩典!”任德敬重重的叩了一记,站起来挺挺脊梁,整整衣袍,仿佛顷刻间又变回威严的帝国宰辅。“万岁珍重,大夏昌隆。就让老臣的罪孽,随着瞻星楼一起化为灰烬吧!” 转身大踏步的疾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一头冲进了瞻星楼。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巧合,就在一代权相冲进火场后,不堪被烈火摧残的高楼终于轰然倒下去,波及到周围几座房屋也跟着燃烧起来。正乾、正坤两兄弟早有准备,立刻带着弟兄们围上去,次序井然的控制了火势。 大国师和僧兵们护着皇帝离开皇城,一场惊涛骇浪,悄然开始又悄然落幕。 巨浪止,而波未平,当天正午兴庆府就传出一条惊人的消息。昨夜皇城不幸失火,就在皇帝陛下身陷火海,万分危急之时,任丞相赶到奋不顾身的救出了皇帝,而丞相大人却未能逃离,葬身火海之中。 移驾天宁寺的大夏皇帝随即下诏,大大的褒奖了忠君爱国的已故丞相,并御赐了一块土地,为任丞相建衣冠冢。 相比这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件,诸如,兵部尚书病逝,都城内部分官员的更换,等等此类的小道消息,就显得无关轻重了。 岳震夫妻俩是在两天后才听说了这件事情,不是没有人告诉他们,而是他们俩个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若不是他们先后醒来,自己走出去,挡在禅房门外的法刀和十二金刚,是绝对不允许有人进去打扰他们的。 看见妻子听到传闻后,一脸的愤慨,岳震笑着解释说:“小皇帝这样做,也是万般无奈的事情,要是对外宣称任德敬意图谋反,那上下牵连的可就大了。” “小皇帝是要告诉那些曾经与任德敬、李安邦有染的将领们,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这就是恩威并济,所谓的帝王权术。皇帝开恩放这些人一马,还怕他们今后不死心塌地的卖命?军政两届不但避免的大动荡,小皇帝还趁机收复了人心。呵呵,就像李家兄弟讲的那样,这个小皇帝不简单呐。” 尽管丈夫已经解释的很透彻,拓跋月还是忍不住撇嘴道:“到头来,是大坏蛋为国捐躯,落得一世英名。那些为了营救皇帝,牺牲的战士和僧兵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谁给他们一个公道!谁告诉烈士家属们这件事的真相!” “真相?”岳震的笑脸也垮了下来,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说:“很多事,只有那些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真相。” 迦蓝叶、法刀和几位僧人端着食物进来,看到小夫妻都是一脸的悻悻不乐,国师还以为他们没有休息好,一边示意僧人们离去,一边笑说:“怎么啦?天宁寺大小和尚都交口称赞的神仙眷侣,怎么没精打采的?” 毕竟迦蓝叶在拓跋月的心目中等同恩师,她当然不好意思在国师面前发泄不满,也就放下心中的不快,笑着招呼两位和他们夫妻一起吃饭。 消耗的体力通过睡眠,也补充的差不多了,看到美食当前,岳震顿时来了精神,毫不客气的风卷残云,大块朵颐。 虽然同样是素食,但从样式上就能看出来,这些精美的菜肴不会出自厨僧之手。不用问,既然皇帝行宫暂设于此,这肯定是御厨的作品。色香味俱佳的饭菜让小夫妻俩胃口大开,就连一贯矜持的拓跋月,也不免有些狼吞虎咽之嫌。 细嚼慢咽的迦蓝叶很快就放下了碗筷,陪着他们一边吃一边闲聊,自然就说到了皇帝稍后将登门造访。 岳震的眉头抖了一下,面色如常的继续喝汤,虽说是情绪上小小的波澜,看在眼里的迦蓝叶还是笑着说:“陛下特意交代,师弟夫妇并非大夏子民,所以待会相见之时,也用不着行什么君臣之礼,你们两个家伙不必拘束,陛下是个很随和的人。” 虽然明知免不了,其实岳震的心里还是有些抗拒。危急时刻,谁也不会去想什么身份地位的差别,时过境迁,他是非常不愿再见西夏小皇帝的,他觉得无话可说。 把空空的汤碗放到一旁,岳震抹抹嘴道:“人家皇帝要来,咱们谁也拦不住,见一见也无所谓的。我只是想和师兄说一声,明天一早,我们想赶回去,师兄也知道,布哈峻和鱼儿海子随时都会面临强敌,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的。” 西夏从未放松过对沙漠方向的警惕,岳震知道的,迦蓝叶也都很清楚,大国师深有同感的点头说:“我明白,呵呵,不过明天有个宴会,而且皇帝宴请的宾客指名道姓要求你出席,所以你们后天走吧,我即刻命人去给你们准备行装。” 小吃了一惊,岳震和妻子对视一眼,挠头问:“是什么客人点名要我参加,师兄,这个人我认识?” “哈哈???何止认识?你们是老相识了。师兄我还要感谢他呢,没有他,你也到不了青宁原,你我自然也就无法相识相交,师兄也就没机会请你来,帮助我们大夏度过这场危机。” 完颜雍的面容在脑中一闪而过,岳震这下真的有些吃惊。“他?他来做什么?是不是土老头也跟着来了?” “土老头?”迦蓝叶微微一怔,忍不住拍案哈哈大笑。“哈哈哈???堂堂女真人第一强者,在师弟你口中怎么好像一个糟老头似的。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自觉这样好像对武林前辈不够尊重,岳震也赧然笑道:“嘿嘿,我与尊者之间的纠葛师兄你也知道。其实,我对尊者的武技为人一直颇为敬仰,虽然那一段恩怨不堪回首,我却从来没有记恨过他们,也一直把尊者当朋友。” “震少胸襟开阔,无私磊落,自然朋友遍天下。”一旁的法刀轻轻的赞了一句,不免又悠然神往道:“土古论一代大宗师,雄霸辽东几十年,能与这样的大家倾力一战,是很多武者遥不可及的梦想啊。” 岳震,迦蓝叶相视失笑,想起皇城之战,岳震不禁好奇地问:“法刀师父,那位雁行掌门石抹智怎样了?” 法刀脸色一黯垂头道:“他走了。他自以为可以纵横天下的雁行刀阵,在铁鹞子的马蹄下转眼就土崩瓦解,他当时的心情我能理解。他虽然名字里有一个智,可是跟随铁衣兄弟的这个选择,却是太愚蠢了。不但雁行门在大夏难有立足之地,他自己在武道上,也恐怕再难有寸进了,可惜了,可惜???” “我看到未必。”迦蓝叶连连摇头说:“我已劝服皇帝,不会去为难祁连山诸派,毕竟他们久居偏远之地,见识有限,又盲信了任德敬的一面之词。至于石抹智,这样的磨砺对他而言,未必是什么坏事情。知耻而后勇,假以时日,说不定我们大夏,也能出一位像师弟这样的少年英雄呢。” 众所周知,祁连山诸派一直视迦蓝叶为绊脚石,听到师兄这样讲,岳震暗自佩服他的胸襟,也不禁汗颜摆手道:“师兄过奖了,我那算什么英雄人物,不过是???” “如果你震少还不算英雄人物,放眼天下还有谁能担当英雄二字?哈哈,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了。” 在门外说话的仁宗皇帝,说笑着进来,不等众人起身,他就一屁股坐下摆手道:“坐,也只有进了这个门,我才不用称孤道朕。出去我还要摆出那副天子面孔,诸位给个面子,让我轻松一下如何?饿死了,正好这里有饭,我就不客气了。” 看着小皇帝自己动手,盛饭夹菜自顾自吃起来,大家不觉都嘴角含笑,虽然贵为天子,一国之君,他也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大男孩。 岳震看仁宗皇帝的情绪很好,可是气色却比那天遇险时还要差,正在暗暗猜疑着,小皇帝一碗饭下肚,在盛过一碗,忍不住唠叨着抱怨起来。 “唉,做皇帝真是全天下最命苦的人呐。诸位大战一场,各自回家蒙头大睡,好不快活自在,可怜我这苦命之人却无半点闲暇,吃个饭也好像抢人家的一样。最可气的是那些工部的家伙,修缮皇城这样的小事情也跑来烦我,一天跑来好几趟问东问西的,真是让我头大如斗,不胜其烦。” 听他满腹牢骚,一腔哀怨,岳震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这些人的鼻子灵得很,官吏频繁升降调动之时,他们当然就诚惶诚恐,唯恐稍有不慎就惹来天子之怒。呵呵,过些日子稳定下来,陛下就不必如此繁忙了。” “是啊,这些人呐,怎么就不明白为君王分忧,才是臣子之道呢。”扒了两口饭,仁宗含糊的说:“我准备效仿大宋朝,削弱兵部的权利,设太尉府统辖三军,震少可有兴趣来我大夏干几年太尉呢?” 此言一出,不但岳震,拓跋月愕然,迦蓝叶和法刀和尚也一起色变。不等他们略有表示,小皇帝赶紧摆摆筷子。 “玩笑,玩笑,若是震少有意封王拜相,大宋的太尉一职也是囊中之物。只可惜我们大夏国,难觅这般栋梁。”说霸小皇帝继续埋头吃饭,几个人面面相觑,颇有些一场虚惊的气氛。 看他对丈夫赞赏有加,再想想一国君主确实也不容易,拓跋月心中的那些微词也就烟消云散,动手给皇帝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多谢少夫人。”小皇帝倒不忸怩,接过去正要凑到嘴边,僧兵院首座般若观,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般若观伏到国师耳边,轻声的嘀咕了一句,真气回归后,耳聪目明的岳震很清楚的听到了‘雍南王和土尊者到访’。暗暗摇头苦笑,他也不禁有些期待,迦蓝叶开口道出了他的心声。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哦?他们还真是性急。师弟走吧,一起去会会老朋友。” 岳震含笑起身,看到妻子也急急离座,未曾开口相劝,他迎上拓跋月有些凄婉却非常坚定的眸子,不由心头一颤。皇城里的战斗,虽说屡屡涉险过关,可是却也在妻子心中投下了一个阴影,恐怕从今往后,她将要寸步不离了。 丝丝甜蜜,又有些难过,岳震伸过手去握住妻子的手,对小皇帝点点头后,跟着几位僧人迈步出门。 头前带路的般若观把大家引到了天宁寺的演武场,迦蓝叶,法刀暗自奇怪,岳震远远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一阵胸怀激荡,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拓跋月也紧随丈夫的步伐,越过了三位僧人。 “雍哥,尊者,好久不见了。” 完颜雍和土古论也听到了脚步声一起回头,拓跋月抽出手停下来,微笑看着丈夫大步而去。 “震少!” “震少!” 一样的称谓,声音却各不相同。与岳震把臂,四目相对的完颜雍,声音不禁有些颤抖哽咽。漫天飞雪中,逃亡路上兄弟匆匆别过,时光飞逝,再相见时竟是此情此景,怎能不让这位年轻的王者真情流露。 “虽然知道明天就能见到震少,可我们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哈哈,震少比去年又高大威猛了许多,愈发像是一个草原汉子了。” 走到拓跋月身旁也停下来的迦蓝叶,看着土古论挥拳捶在岳震的胸口,师弟却毫无反应的不闪不避,国师一阵心惊肉跳的直皱眉头。 “哈哈哈???本想赶来欺负欺负你这个没牙的老虎,可是震少依旧龙精虎猛,真气充沛,看来老夫还是来迟了,要不要大战三百回合,消消气?哈哈哈??” 岳震挺着胸膛任他捶个不停,满脸的笑意,嘴上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来呀,难道本公子怕你土老头不成?你要不说我还真就忘记了,因为你那个破药,我那些个窝囊鸟气受大啦。赶快再拿出个十颗、八颗的赔给我,勉强算是扯平了。” “土老头?哈哈哈???”土古论也不禁被这个有趣而亲切的称呼,逗得朗声大笑,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开怀畅笑。 “来月亮,为你介绍这两位朋友。”岳震放开了完颜雍的臂膀,回头对妻子招招手。 “哦,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乌兰部神箭主母,咱们震少的夫人,果然是一派大家风范,震少好福气啊。”两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缓步而来的拓跋月,完颜雍交口称赞中,却又怅然轻叹了一句。“可惜小灵儿妹妹???” 土古论碰碰他的肩头,完颜雍这才蓦然住口,岳震却着实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三个人表情各异的看着拓跋月来到近前。 ------------ 有朋远来·惊闻 第二百八十五节 “两位,这就是小弟的妻子,拓跋月。” “月亮,这位是土尊者,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完颜雍,雍哥。” 拓跋月手抚胸膛鞠躬致意,完颜雍,土古论还礼,草原部族之间大致相同的礼节,让他们同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切。 “记得那天我们三兄弟,在多吉那里喝酒,震少曾脱口说出要娶一位异族女子为妻。现在回想起来,恍若昨日,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完颜雍想起前尘往事,不禁又要长吁短叹一番,以迦蓝叶为首的三位僧人也走上近前。 一番相互的介绍引见,法刀和般若观对完颜雍这位南王,只是礼貌性的点头致意,相反对土古论确实极其尊敬,完全是江湖上晚辈觐见长辈的礼数。 “此处虽说宽敞,却终究不是待客之地,请两位到老僧禅房中饮一杯清茶如何?”迦蓝叶做了请的手势,好似无心的接着道:“刚好我国陛下也在寺中,相请不如偶遇,南王与我家万岁也可将两国大计,简单的商讨一二。” 完颜雍微微一笑摆手说:“多谢国师美意,本王今天来只是为了见见震少,至于金夏邦交和今后的诸多事宜,本王一定会专门抽出时间,与贵国君主郑重详谈。这里有石桌也有石凳,正合适我们与震少夫妻一叙,就不劳烦国师再换地方了。” 以迦蓝叶老辣精明,立刻就明白完颜雍要和岳震说的,并不想让外人听去。 “也好,也好,老僧这就去命人准备茶点,几位安坐,我等告退了。”转身向法刀和般若观使了个颜色,国师带着他们离去。 坐下来,岳震反而觉得有些尴尬,苦笑说:“雍哥你大老远的来,不去见人家西夏君王谈正经事,却先跑来和小弟闲聊。呵呵···以我对你的了解,这恐怕又是欲擒故纵吊人家胃口吧。” 没有理他,完颜雍先是对拓跋月笑笑,这才转脸与他相视。“大金与西夏那点破事都在哪明摆着,根本用不着费心思动心机。我只是想知道,震少你放着那么大的一个部族不管,为何大老远的来蹚浑水呢?” 岳震摊手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去年我在布哈峻最困难的时候,大国师倾力相助,所以我不能不来。小弟无心破坏你们在西夏的计划,富察的身份,是我事到临头才想明白的。” 看他一脸无辜的解释,土古论摇着头笑道:“震少误会了,雍王绝无责怪震少的意思,而且震少此举又算是帮了雍王一把,他只是担心震少···” “真的,假的?”岳震瞪大了眼睛,打断了老尊者,有些不信的看着完颜雍说:“富察潜伏吐蕃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勾结任家父子,企图分裂西夏吗?” 完颜雍先是绷着脸和他对视着,片刻就率先绷不住笑了起来。“呵呵,明知道这是很多年的事了,还来问我?我真正当家做主才不过一年有余。你也知道,我曾是负责大宋方面的金龙特使,自然也就有别的人负责西夏、西辽。” “哦,富察是专职西夏的金龙特使。”岳震这才恍然,随即又不接问道:“西夏分裂对你们没有好处吗?扶植一个傀儡政权,岂不等于你们又占领了大半个西夏?” “哪有这么轻巧?”完颜雍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说:“任德敬是不折不扣的狼,我今天把他养肥了,明天他就会反咬我。再说,我要大半个西夏有什么用?他们除了青白盐什么都没有,占来当附属还不是倒贴赔钱。” 岳震拍着石桌叹道:“唉,可怜的富察呀,辛辛苦苦这么些年,被你一个念头就否定了。所以,人做什么要不要做官,替人卖命,可怜呐可怜···” “这根本就是皇祖父和大伯时期的昏招,有西夏挡在金辽之间不好吗?真的把西夏搞的四分五裂,岂不是便宜了一心东山再起的西辽?也怪我太忙,忽略了还有富察这个人,幸好有你跑来掺和一下,要不然真让任德敬得逞了,对大金来讲是后患无穷呐。” 说话中间,知客僧们端来茶水点心,又客气的打躬离去。感觉有些无聊的拓跋月站起来,为几人斟茶倒水。 完颜雍的重点显然不在西夏这一边,他不着痕迹的四下看看,将身体靠近岳震,声音也压低了许多。 “震少,针对西夏这一次未遂的叛乱,大金国态度的转变,和蠢蠢欲动的契丹人有着莫大的关联。我只能告诉你,我能说的,至于那些不能说却真实存在的,就要靠你自己用心揣摩了。” 点点头,岳震表示明了,拓跋月看丈夫和完颜雍都是一脸凝重,又坐下来很用心的侧耳倾听起来。 “你也知道,多少年来女真和契丹的关系,都是千丝万缕纠缠不清。据我所知,西辽在昆都仑沙海里,扶植了一直非常强大的力量,很明显就是他们向外扩张的先头部队。我们改变初衷,把任德敬出卖给西夏皇帝,也是想让这个大帝国再支撑几十年,能够成为阻止契丹人东归的一道屏障。” 先前的猜测,在完颜雍这里得到了证实。岳震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也只能暗自头疼。 如果沙漠里的部族,把突发性的抢掠,变成一场有计划有目的的侵略战争。对于沙漠边缘的青宁原来讲,绝对是一个坏消息,未来的敌人不仅需要牛羊、粮食和女人,他们要屠杀所有能够拿起武器的男性,然后一步步的占领,一步步的向前推进。 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战争和抢掠最大的区别是动机和时机。抢掠无迹可寻,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发生。战争却不同,要想打赢一场战争,除却集结优势的兵力,还有后勤保障,甚至是发动战争的季节,都有它必然的规律。 对与岳震来说,他宁愿和沙漠来敌打一场正规的战争,那要好过去应付无休止的骚扰和掠夺。 观察着岳震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完颜雍和土古论相视后,歉然说道:“震少胸有成竹,我和尊者也就放心了。只是可惜,作为朋友,我们不能给你和你的部族有所帮助,我现在虽然掌管大金半壁江山,也不能跨越国度出兵,打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 岳震微笑点点头,两人兄弟一场,那些感谢的话,是不需要讲出来的。 完颜雍接着说道:“西夏这件事,在我们大金国也引发了一些小小的震动,看似与震少无关。实际上却和你有很大的关联,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你们金国的事和我有关?”岳震好奇的反问了一句,随即便摇头笑说:“应该说是和岳家军,和我老爹有关吧。” “唉,弟妹你看,你家男人猴精猴精的,什么事也瞒不过他。”完颜雍苦笑着和拓跋月打趣道。拓跋月抿嘴笑了,望着丈夫的眼神里,明明白白的是痴迷与骄傲。这种表情落在土古论眼里,老尊者情不自禁想起了另一个少女的容颜,在心底怅然叹息。 “这次大金出兵西夏边境,是整整五万全副武装的骑兵大队。但是我三叔和郎父却没有调动一兵一卒,震少你可知道这五万大军来自何处?”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敢拿来考我?”岳震回答得很快,语气里也有几分好奇。“难道咱们的大亮兄转性了?我可是亲耳听他说过,决不会派兵支援你们侵宋。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他现在和你一样,搞什么军政分家,也需要平衡一下军方的好战情绪?” 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佩服,完颜雍摇头叹道:“什么都被你看得透透的,真是让我意兴阑珊呐。你知道我最常做的噩梦是什么吗?我经常梦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你等到了你想要的时机,岳家父子挥师北上,我成了你的俘虏。” “不会的,我家男人知情重义,一定会把雍大哥偷偷放走的。” 三个男人一齐侧目,看着信誓旦旦的拓跋月,先是土古论,然后是岳震,最后连完颜雍也仰天笑起来。拓跋月不明所以,但是她从丈夫的笑声里,听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不错,完颜亮自认一代明主少壮君王,自然也就大肆提拔了很多少壮派的军人。” 收敛笑容,完颜雍接着刚才的话题讲道:“可是他渐渐发现,这些背景深厚的少壮军人,其实是一把没有开锋的剑,如果不经磨砺,只是一块废铁。所以这一次领军南下的将领,就是辽东少壮的代表人物,夏金吾。而且他···” “吭吭···”土古论突然干咳了两声,打断了完颜雍后,才慢悠悠的说:“有些事还是不要讲了,说出来徒乱人意···” 岳震糊里糊涂的没听明白,然而蕙心兰质的拓跋月,却从老尊者遮遮掩掩的语气里隐约猜到,这个姓夏的女真将军,可能和那个‘她’有些关系。三分来自于推断,剩下的那七分就是女人最可怕的直觉了。 想不明白,就跳过去不想,这是岳震的习惯。他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这样说来,你三叔和你家老爷子,是卯足了劲要和大宋全面开战了?” 看见完颜雍的脸色立刻变得为难且尴尬,岳震这才有所醒悟,急忙摆手说:“对不起雍哥,就当小弟没问过。不过你刚才说的,也不算什么新闻了,前些日子完颜亮的水师,不是已经和刘光世打过一场?我听说谁也没捞着便宜。” “震少你不知道?”完颜雍先是一愕,然后也就释然笑道:“呵呵,或许是你的情报网觉得,这件事虽然震动大宋朝野,却真的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没必要煞费周章的传回吐蕃让你知道。呵呵呵···” 脑子里激灵了一下,岳震的脸色有点变了,直勾勾的看着完颜雍奇怪的笑容,他心里敲起了小鼓。 大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丑闻,要不然完颜雍不会笑得这么奇怪,他的笑容里分明就是嘲弄和幸灾乐祸。 老友一脸惊惧,眼珠子乱转,也让完颜雍笑得更开心了。“哈哈,我们女真人扶持大齐建国以来,有十几个年头了吧,从来都是齐军将士叛逃回宋,像这次宋军临阵倒戈投奔大齐,还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呢。哈哈哈···震少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新鲜?” “有这种事?”脸色不甚好看的岳震,嘴里却哂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个民族没有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呢?我老爸和你们打了这么多年,俘虏的女真人也不在少数,彼此彼此。这种事就能震惊朝野,有点夸大其词了吧?” “此言差矣,我不曾有半点夸大。”完颜雍笑嘻嘻的晃着一根手指头说:“右护军四万将士集体哗变,大宋文武二相一个丢官,一个降职,还···” “四万!”没等他把话说完,岳震已经勃然色变,拍案而起。 莫说是他,就连拓跋月也不禁眼眸紧缩,虽然她还不知道这个张太尉和丈家有什么交情,但是四万这个数字确实有些耸人听闻了。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震惊过后,岳震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杯壶叮当作响。这也难怪他,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居然闻所未闻,烽火堂和商队竟然没有只言片语传来,他怎能心平气和? 拓跋月赶忙起身,拉着丈夫重新坐下,柔声劝说。“咱们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就算有消息过来,他们多半也找不到人。事情已经发生,又不关咱家的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喝杯水,消消气,听雍大哥说说来龙去脉。” 完颜雍和土古论都没想到,岳震对这件事情有这么大的反应。 见他情绪稍稍平复,完颜雍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据我所知,岳帅与张浚不过是上下级泛泛之交,震少你如此失态,恐怕是另有原因吧?” 稍稍静下心来,岳震也有些后悔不该当众表露心迹。正如妻子讲的,事情已经发生,大宋军政上层的人事变动,已成定局。远隔千山万水,自己并不能给父亲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这才是真正的鞭长莫及。 “雍哥有所不知,在临安吃官司的时候,张太尉曾对小弟爱护有加。乍闻他仕途中落,小弟不免有些激动,雍哥见谅。” 岳震混淆视听的搪塞,让完颜雍将信将疑,拓跋月却在丈夫的眼角眉梢看出了几许端倪,她当然不会点破,依旧安静的聆听。 ------------ 暗流初现·畅饮 第二百八十六节 “嗨,咱们兄弟何必说这些。”完颜雍摆摆手不等岳震追问,就问道:“震少你应该听说了,右护军统帅刘光世告老请辞的事。但是你可知道,右护军的将士十有**是淮西人?可知,刘光世的两员副将在军中的地位?” “我认识,是王德和郦琼。”岳震点点头,正在推测是那一个出事了,就听到完颜雍惊奇的反问。 “你认识?是朋友?” “也算是吧。”岳震挠头道:“去年小弟北上襄阳路过扬州时,王、郦两位将军盛情款待,而且还车马相送,算是一面之交的朋友。请问雍哥,这次率军哗变投齐的,是王德,还是郦琼?” “郦琼。大宋皇帝批准刘光世隐退后,关于右护军的归属,你们那个朝廷争论不休,一拖就是好几个月。依我看,这几个月要命的犹豫,不但让士兵人心惶惶,也寒了郦琼这些高级将领的心。” 听到这里,岳震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揣测,太尉倒台很可能是自作自受,坏在张浚太想接管控制右护军。 果然不出他所料,完颜雍完整的叙述了‘淮西事变’的起因,也让岳震从这件事里嗅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味道。 力排众议的张浚,如愿以偿的接掌了右护军。但是他过于高估了自己在大宋军中的影响力,又低估了淮西子弟兵的凝聚力。就在他准备着手大清洗,要将右护军上上下下全部换成自己人的时候,看出不妙的郦琼振臂一呼,四万将士跟着郦琼连夜渡河,集体叛逃去了大齐。 “唉???”岳震一声长长的叹息,落在完颜雍的结尾之处。他没有了刚才的震惊和愤怒,眼前闪过与王、郦二人同桌吃饭的情景,满脑子都是郦琼的那句口头禅:世事难料。 谁都知道,伪齐不过是女真人的傀儡政权,投靠伪齐,其实就是叛逃金国。郦琼不惜背负汉奸的一世骂名,肯定是张浚把他逼的无路可走了。 可惜了,四万人啊。岳震暗自可惜之余,不免也觉得张浚此人可气亦可悲。作为三军统帅的太尉,只能眼看着父亲,韩世忠这样的后起之秀,功勋高筑,他心有戚戚时刻怕被人取而代之,也是人之常情。 蓦然想起一件更严重的事,他急忙追问道:“出了这种事,太尉丢官情理之中,文相赵鼎为何也受到牵连?” “震少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他们两个休戚与共,赵鼎不能眼看张浚倒台了,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上书求情会惹来龙颜大怒。于是一道圣旨下来,赵鼎被降成了枢密院副知事,据小道消息讲,大宋朝廷已经物色到了正知事的人选,不久就要走马上任了。” 相比张浚罢官,赵鼎失宠更让岳震觉得遍体生寒。这分明就是大宋朝廷中,主战派失势的信号,难道大战未起,宋皇帝已经准备调整国策了?他一阵心乱如麻,只恨自己历史知识太贫乏,无法看清楚种种纷乱背后,究竟掩藏着什么。更想不明白,这些纷乱将会对父亲有什么影响。 想到父亲,岳震赶忙甩甩头,赶走那些毫无意义的郁积,问完颜雍。“太尉的人选确定了吗?” “还没有。”完颜雍摇头轻笑道:“不过震少放心,尽管岳帅的呼声最高,但大宋皇帝赵构可不蠢,他不可能把你老爹从宋金前线上调回去,做什么一文不值的太尉。据我们的线报和分析,韩世忠这次十有**要坐上那个火山口了。” 父亲暂时远离权力纠结的漩涡,暂时安全。再说最猛烈的宋金之战,还没有真正的开始,传说中的朱仙镇大捷,十二道金牌???还没有出现。 岳震也笑了,贼兮兮的笑容里满是狡黠。“嘿嘿,我老爸运筹千里,哪用得着我替他老人家操心?我现在远离大宋,两眼摸黑,这么重要的变故都要靠雍哥跑来相告,看来金龙密谍在大宋的情报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完颜雍脸上的表情一滞,皱眉沉声语带明显的不快。“震少这是何意?我大老远的跑来,震少却出言威胁,有点???” “哪有?雍哥你误会了。”岳震很无辜的耸肩摊手,然后一脸媚笑的凑过去道:“小弟不过是想与雍哥打个商量,能不能不碰小弟留在河北的兄弟们?” “哈哈,你休想!”他此言一出,完颜雍立刻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忍不住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告诉你手下的那班小子们,给我小心点!蔡州的事已经记在了你们烽火堂的头上。哈哈哈,没胆子搞风搞雨,就让他们滚回江南去吧。” 土古论也随着站起来,两人转身要走之际,完颜雍突然怪笑着停了一步。“嗬嗬,如今帝姬掌管大宋军情内务,震少是否要和老相好联手,对付金龙密谍呢?” 偷眼回头,看到拓跋月一张俏脸顿时黑下来,报复得手的完颜雍,肩头抖动中开心大笑着和土尊者扬长而去。岳震只能咬牙切齿看着他们的背影,干瞪眼没脾气。 夫妻二人目送着一老一少转过影壁墙,离开演武场,阴沉着脸的拓跋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看什么看?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的风流韵事?人家雍大哥摆明了要整你,我不配合一下,岂不是让人家扫兴?傻瓜,我才懒得乱吃飞醋哩。” 妻子轻嗔薄怒的俏模样,让岳震不禁一阵心猿意马,本打算抱进怀里,好好犒赏一下通情达理的娇妻,却看到迦蓝叶和法刀远远而来,只好放弃了。 四个人重新坐下闲话,岳震说起与完颜雍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两位出家人也不免一阵嘘唏,大叹造化弄人。 闲聊过后,岳震夫妻回到休息的禅房,国师答应了明日宴罢,就让他们回去。轻松愉快的拓跋月,哼唱着小曲收拾行装,岳震含笑坐在一边看着,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完颜雍带来的种种讯息。 手脚利索的妻子不一会就大功告成,回身看见丈夫眼神涣散的想心事,走过来倚着他坐下。“还在想公爹那边的事情?” 岳震静静的点点头,伸手把妻子搂进怀里,轻轻的叹了一声说:“唉,大宋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不管是皇帝,还是那些文官,甚至普通的老百姓,都会对军人们产生信任危机。咱们老爸,做不做那个太尉,日子都不会太很好过了。” “是啊,四万人说投敌就投敌了,真是挺可怕的。”拓跋月伏在丈夫胸前轻声细语。 “听雍大哥的意思,沙漠里的那些人,没有准备好之前是不会轻易出来的。咱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等着他们吧。要不先回大宋劝劝公爹,劝说他老人家不要做这个官了,举家迁来鱼儿海子,和咱们一起生活多好。” “呵呵,以后见到咱老爸,这种话可千万说不得。”苦笑着摇摇头,岳震怅然说:“老爸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收复失地,还我河山。没有人能劝他放弃这个信念,话又说回来,真的放弃,他也就不是我老爸了。” 大眼睛忽闪忽闪着,拓跋月没有再说什么,她明白丈夫的意思,也明白有的男人对信念,看的比生命还重要。就好像祖祖辈辈守护着圣山的拓跋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圣山下埋藏着什么,但他们还是无怨无悔的用一生的时光,去陪伴那座没有生命的沙丘。 “咱们不能什么也不做!”岳震拥着娇妻,思索道:“沙漠里的人在准备,我们更要准备,这已经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也只有彻底消灭他们,咱俩才能放心的回大宋。而且敌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最晚今年秋收,沙漠里的豺狼就会扑出来咬人。” 所谓迎接大金南王的宴会,并未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奢华且兴师动众。西夏仁宗皇帝只是挑选了一间稍大一点的禅房,宾客也只有岳震夫妻,完颜雍,土古论,作陪的是大国师迦蓝叶。 宾主落座,小和尚们鱼贯而入,出自御厨之手的精美素食,很快就摆满了桌子。 “来,雍王请举杯。”西夏皇帝笑吟吟举杯道:“雍王应邀微服而来,一路辛苦。这杯酒,一为雍王接风洗尘,二谢雍王深明大义。请!” 一年多高高在上的生活经历,让完颜雍应付这些场面自然驾轻就熟。他微笑着端起酒说:“大夏君主客气了,这些年来女真和党项,虽然不能说亲如兄弟,却也友善相处互不侵犯。这次的事情,本王未能及时发觉制止下面人的恣意乱行,错在本王,这杯酒就算是本王与大夏君王致歉。请!” 静静地看着年轻的君王们隔桌对饮,岳震心头突然泛起了一种深重的悲哀和无力。在他们眼里,任德敬的信念,富察的坚持,不过是一场游戏。他们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可以随性结束,再来一局。 那我呢?我在这个可以被人随意更改结果的游戏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暗暗自问的岳震没有答案,已经发生的,还没有发生的,对他来讲都是曾经的历史。他不能知道,是否历史原本就是这样,还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有所改变。 但是不管有没有答案,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不会给他冷眼旁观的机会,就好像寒暄过后的两位君王放下杯来,眼睛却一齐看向了神不守舍的岳震。西夏仁宗皇帝自己执壶斟满一杯酒,双手捧起酒杯。 “震少,少夫人请举杯。”仁宗皇帝很严肃,定定的看着岳震和拓跋月举杯相应。 “贤夫妇舍生忘死助我李仁孝,挽狂澜于即倒,让大夏免遭分裂。此大恩大德,令仁孝不敢道一个谢字,谢字太轻,不足表达仁孝的感恩之情。请两位饮下这一杯水酒,这酒里只有一句话,请记住,在大夏你们有一个曾经生死与共的兄长。” 端着酒杯的岳震心头微颤,平稳的酒杯里也荡起一圈圈涟漪。虽然不知道西夏皇帝说这番话的时候,真情几许?但是他能这样说,就已经让岳震很感动了。 夫妻双双把酒倒进喉咙,拓跋月可能是有些急了,不免被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岳震对众人歉意的笑笑,然后转过脸轻轻拍打着妻子的后背,爱妻的咳嗽转缓又拿起盘中的一片水果递到她嘴边。粉脸嫣红的拓跋月发觉大家都直勾勾的看着,赧然之间慌忙吞下,羞涩的垂下头去。 视线从他俩身上移开,完颜雍和西夏皇帝的眼光不期而遇,同样青春年华的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羡慕和失落。 “哈哈哈,大夏君王可不要被这个家伙骗了。”完颜雍哈哈大笑说:“这小子一定是被弟妹抓住了什么痛脚,才会对媳妇大献殷勤。我没说错吧?震少。”说笑着,他对转过脸的岳震一个劲的挑眉头,显然是对昨天的恶作剧颇为得意。 仁宗皇帝轻轻叹了一声,跟着笑道:“呵呵,朕不但羡慕他们伉俪情深,也羡慕雍王与震少这一段难得的兄弟情谊。来,为了兄弟情谊再喝一杯。” “好!今天我们只谈兄弟情谊!”完颜雍本是豪爽之人,立刻举杯拍案说:“既然君王是震少的兄弟,那也就是本王的兄弟,依我看来,咱们都别自称什么王了。兄弟相敬真情实意,喝起来才够爽快。” “不错!倘若我的父辈不是大夏之王,倘若把我放到震少的经历里,我肯定不能比震少做的更好。所以在震少面前,不用争取,别人恩赐的王者之称,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不提也罢。来,兄弟们喝酒!”从皇子到天子,仁宗皇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突然有了一种要纵情豪饮的冲动。 不但完颜雍对仁宗皇帝这番话肃然起敬,就连一直默默观察的土古论,也不由对这位年轻的西夏君王刮目相看。 懂得时刻自审的帝王,无一不是一代明君,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皇帝,一定是胸藏着万千的宏图抱负,也必定能够成就一番伟业。 岳震的情绪也很快被调动起来,频频举杯开怀畅饮。拓跋月一反常态的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殷勤的给丈夫斟酒布菜,时不时还会拿出丝帕,为他拭一拭额头上的汗水。因为她觉得,丈夫是需要好好的松弛一下了。 ------------ 意外大礼·为难 第二百八十七节 醇酒和热情,很容易就让人真正忘记自己,三个人毫无保留的对饮,很快就让两位君王醉意熏熏。 完颜雍忘记了,李仁孝根本不知道,真气回归的岳震喝起酒来,天下无敌。 土古论和迦蓝叶同时发现了岳震的异状,两位大宗师不免要凑到一起,交流讨论着他身上的种种怪事。欢宴也就变成了互不干涉的两部分,一边是耳醺脸热的酣斗,一边是频频点头的低语。 最终岳震还是没有达成当天启程的愿望,因为迦蓝叶和土古论一致反对,反对他这样丢下两个醉鬼,一走了之。 两人无奈之下,又在天宁寺住了一晚。当晚李正乾,李正坤两兄弟到访,不但给岳震送来了修复一新的盔甲,还告诉他们夫妻,李正坤升任皇城侍卫统领,李正乾和他的千人骑队,明天将与师叔、师婶一起出发。 李家兄弟来去匆匆,但是细心的拓跋月却察觉到,李正乾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头,她也没有往深处想,就和丈夫坐一起欣赏金光灿灿的战甲。 被铁衣老二扯开的甲片,如今又重新组装连接起来,夫妻两个仔细研究一番确定,连接甲片的绳索大有学问,是在坚韧的牛皮绳上,密密匝匝的缠绕了一圈金丝,就好像是用金线把甲片连起来一样。 第二天大早,宿醉的完颜雍和李仁孝先后到来,尽管两人精神奕奕,可是分别的气氛之下,两个人的脸色也都显得有些凝重。 离开天宁寺,出了兴庆府,他们和岳震并马齐驱,拓跋月和迦蓝叶稍后,在后面是土古论和法刀。 春意盎然的大道两旁,绿融融,各色小野花点缀其中。最前面的三位少年很安静,清脆的马蹄声中,各有特色的三个身躯,随着马匹的起伏轻轻律动。迦蓝叶轻声的叮咛着拓跋月各种练功细节,法刀、土古论各自板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李正乾和骑兵大队,不远不近的跟着这群人,很快就远离了西夏都城。 “两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岳震拍拍黑马克拉的脖子,停住下马。后面的人也相继勒马止步。李仁孝,完颜雍一齐跳下马,西夏君王刻意的慢了一步,把率先告别的机会让给了大金雍南王。 “震少保重!” “雍哥保重!土老头你也多保重啊。” 岳震与完颜雍相互拍拍肩头,相视而笑。至少他们这一次有一个从容的告别,不像去年飞马狂奔之间,就再无消息,他们也不约而同的想起,下一次呢?下一次又将在那里重逢再分别? 两位少年的心头同时划过一丝心悸,双双躲开了视线,不再去看对方的眼睛。但是他们都在默默地祈祷,老天,请您不要安排我们在战场上相见! 不知道掌管命运的神灵,有没有听到他们的祷告,也许吧??? 向土尊者拱拱手,岳震转过来看着李仁孝,毕竟相交甚浅,情绪也不像刚刚那么复杂了。“陛下留步,小弟期待国事安稳后,陛下能有闲暇到我们乌兰一游。” “会去的,朕一定会去的。”李仁孝满脸笑容的看着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道:“临别之际,请震少记住朕的一句话,你们夫妻为朕,为大夏立下的功勋,是不能用任何物质来衡量的。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不管朕送你们什么,都请收下,不要推辞!“ 说完这些,李仁孝干脆的牵马后撤,把位置让给了大国师。 岳震还在回味着西夏皇帝莫名其妙的话语,对大国师的叮咛嘱咐,不免一耳进一耳出没怎么放在心上。等醒过神来时,迦蓝叶已经转身退开,法刀和尚捧着一把刀走上前。 “和尚我漂泊半生,身无长物,今天与你们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就请震少将这把刀送给布赤阿妹,权当留个纪念。告诉小阿妹,无论何时,也无论何人带着这把刀来找和尚,就算天涯海角,法刀也会赶去助你们一臂之力。” 送行的诸人退到路边,夫妻双双翻身上马,拓跋月已是秀眸微红,清泪盈眶。 “诸位珍重,后会有期。”岳震端坐马上,对着众人一一抱拳拱手后催动马儿,把一张张熟悉殷切的面容留在了身后。 他们夫妻没有看到,李正乾跪伏在仁宗脚下道别,皇帝屈身拍拍他的肩头转过身去。站起来指挥大队出发的铁鹞子将军,已是泪流满面。 归途不再需要躲躲藏藏,要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岳震夫妻和铁鹞子大队一起,按照军队日常行军的速度,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一路风平浪静的抵达了边境。原本以为铁鹞子会与他们分手继续向西,却不料李正乾说,皇帝有令,必须将他们夫妻送到鱼儿海子。 百般劝说无效,岳震只好带着千人的铁鹞子大队离开西夏,踏上吐蕃的土地。离开国境线的当晚,拓跋月悄悄地提醒丈夫,李正乾的情绪有异。 岳震想想告诉妻子,可能是正乾与正坤从未分离的这么远,做兄长的形单影只,不免牵挂思念兄弟。 踏上人烟稀少的吐蕃高原,加上岳震他们感觉离家越来越近,不知不觉中就加快了速度,铁鹞子骑兵大队紧紧跟随,所到之处马蹄隆隆,声势吓人。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他们就跨越了鱼儿海子西岸,天近黄昏之时,绿油油的青稞田遥遥在望。 沐兰枫、巴雅特现在都在鱼儿海子,初闻渐渐迫近的马蹄声,也着实让他们慌乱了一阵,幸好前哨及时回来报信,才让他们悬着的心放回肚里。 巴、沐二人满心欢喜的策马跑去迎接,小布赤不忍心把扎比尔一个人丢在后面,就陪着他慢慢的走在后面。 心想不能让士兵们连夜回头,岳震夫妻按耐着兴奋的心情,和李正乾一起指挥大队安营扎寨,正忙活着卫兵来报乌兰部的人到了。他们还未走出营地,就看到了巴雅特和沐兰枫遥遥招手,再近一些,空旷的原野上响起一声清脆欢快的呼喊。 “阿哥???阿姐???” “阿妹!”一阵热浪冲过心房,岳震对两个兄弟点点头,越过了他们奔跑起来,拓跋月在后面欢笑着追赶,与他们迎面而来的是小布赤,欢快跳跃的身影。 “你们怎么才回来呀?想死阿妹了。”丝丝埋怨很快就消失在欢悦的重逢里,小阿妹一手牵着一个,看看阿哥,再看看阿姐,笑弯了大大的眼睛。这时候,扎比尔也大踏步的赶上来,三个人的欢声笑语里,又加入了一个浑厚的笑声。 拓跋月拉着阿妹,岳震和扎比尔并肩说着话,几个人又回到铁鹞子的营地边上。扎比尔简短的介绍了,几位工匠的战车图纸已经完成,鲁师傅又带着人上岛选料去了。 回到巴雅特、沐兰枫这边,岳震劈头就笑骂道:“哈哈,你们这两个家伙越来越不像样子啦!把布哈峻丢给大嫂一个人,跑来这里玩耍,万一那边有什么事怎么办?” “嘿嘿???”巴雅特眯着小眼睛笑道:“放心啦,达布拉结活佛带着那么多牦牛兵给咱们看家,还能有什么事。还说我们,你们两个家伙跑到西夏游玩,也不说带上我们,真是不够意思。我说的没错吧,布赤阿妹?” 小布赤立刻皱起了小鼻子,不满道:“才不是,巴雅特哥哥胡说,阿哥和阿姐时去西夏办正经事,你看,这么威武的军队就是他们请来的。” “是啊,震头领这是怎么一回子事啊?”顺着小布赤的手指方向,沐兰枫笑呵呵的问,刚刚他和巴雅特瞎猜了半天,也还是不明所以。 岳震简单的讲述了西夏之行,救皇帝、平叛、夜战皇城、等等惊心动魄的过程,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最后很无奈的解释道,这支铁鹞子大军原本只是顺路返回驻地,西夏皇上却偏要兴师动众把他们夫妻送到家门口。 “不对吧???”巴雅特一脸疑云的看着岳震说:“我好想看到他们正在建马棚呢,只带一晚临时扎营,用不着建马棚吧?” “嗯?你看错了吧?”岳震回身往营地里面看去,正好看到李正乾独自一人迈着大步走来。 正打算把伙伴们介绍给正乾认识,岳震没想到,他竟然低着头径直走到近前,毫无征兆的突然跪倒在地。“请师叔、师婶赎罪,因为皇命在身,正乾不能违抗,所以一路上都在欺瞒师叔师婶,正乾跪请责罚。” 岳震脸色一变,想起一路上妻子的提醒,这才惊觉,李正乾执意尾随他们回到鱼儿海子,肯定是另有隐情。 看到身边的这群弟兄们也个个傻眼,岳震苦笑笑说:“呵呵,天黑了,哥几个去捡点柴火。阿妹你也跟着哥哥们去吧,阿哥这里还有些事。”巴雅特几个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带着小布赤去捡干柴,只留下了岳震夫妻,还有跪在地上的李正乾。 “起来,正乾将军,我们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有什么话不好说?来,起来说话,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怪你的。” 伸手把李正乾拽起来,岳震又拉着他并肩盘膝坐下,看着他笑问说:“嘿嘿,说来听听,什么事情这般严重,让正乾用上了欺瞒这个词?” “皇帝陛下严令,这件事必须要到了鱼儿海子,才能向师叔禀明。”李正乾苦苦忍到现在,终于要揭开谜团,显然有些激动慌乱。“陛下脱险的第二天,就把我找到天宁寺,下了一道圣旨。命我率队跟随师叔南归,而且,而且以后也再也不用回西夏了。” “啊?!”岳震抬头和一样惊骇的妻子对望一眼,终于明白了西夏仁宗皇帝的意思,这份大礼的确出人意料。 “这件事,你们师傅知道吗?”怔了片刻,岳震才轻声问道。 李正乾默默的摇摇头,又把脑袋低垂下去。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感觉着喉咙有些发干,岳震也感觉到自己的体温现在很高,他更清楚明白,自己无法抑制的动心了。一千人的正规军骑兵大队,稍加训练整合,就是一直强大的武装力量。老爸十万大军中,真正意义上的骑兵,也不过七八千人。顺从西夏皇帝的意思,把这支队伍留在乌兰部,面对未来的沙漠强敌,绝对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留下他们,乌兰的兄弟姐妹们会怎么想?周边的邻居,锡丹汗王,达布拉结活佛,阿柴的大头人,又会怎么想?等到与沙漠人的战争结束时,自己带着妻妹离开乌兰的时候,这些骑兵怎么办? 岳震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求助的抬起头来看向妻子,拓跋月一直都在看着丈夫,柔柔眼波中的涵义很明了,一切都需要他这个男人来拿主意。 知道妻子并不能给自己方向性的帮助,岳震垂下眼帘之间,视线停在了李正乾的身上,心中猛然一松,豁然开朗。 原来一切与权力有关的东西,真的很可怕,难怪会有很多人迷失其中。想来想去,想的只是自己怎样怎样,并没有设身处地的替这些西夏军人们想一想。他们愿意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吗? 有了主张,岳震这才真正抽离出来,倍感轻松。正好这时,兄弟们和小布赤纷纷抱着柴火回来,篝火升起,大家围坐旁边。 “正乾将军,你一定带着那圣旨吧?拿来让我看看。” 接过李正乾递来的小布包,岳震打开结结实实裹了好几层的布包,打开了那个明黄色的卷轴。 奉天运,大夏皇帝诏:乌兰王,震。在大夏国难关头,不计安危,神勇除逆。止危澜于即倒,功在大夏千秋社稷,朕亦感激涕零。特令,西南宣化军司,瓜州铁鹞子大队千夫长李正乾,及其麾下部曲,代朕追随乌兰震王左右,以报震王对大夏之不世功勋。钦此。 岳震嘴角含笑的重新把圣旨包好,却没有递还给李正乾,反而揣进自己怀里。 “师叔,这是???” 摆摆手,岳震看着愕然以对的李正乾,笑着说:“别忙,等正乾将军答过我的问题,我觉得满意了,圣旨自会还你。” “李正乾将军,我问你,你们愿意留在乌兰吗?” ------------ 战争动员·磨砺 第二百八十八节 篝火旁,除去知道原因的三人,就连小姑娘布赤也为阿哥的话感到震惊,更别说巴雅特、沐兰枫和扎比尔了。 千人队的铁鹞子骑兵要留下来!扎比尔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满眼的惊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见到岳震一脸凝重,根本就是郑重其事。他们被火光映照的脸庞,一起涌上了激动地潮红。 巴雅特深知岳震的处事风格,若是铁板钉钉的事,小羊倌是决不会这样问的。他赶忙一边摇头,一边眨眼,示意两位伙伴静下心来,认真倾听。 李正乾给岳震答复很干脆,也很正式。“军人唯王命是从,无所谓???” “停!”岳震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也收起了笑容。“正乾将军,你忘了我们在兴庆皇城曾经并肩作战,共同面对生死,我还把妻子的安危托付给你们兄弟二人!我不管军人的使命,我只要听心里话。” 望着小师叔严厉的面容,李正乾的表情和内心的挣扎一样复杂。 他自己最明白,师叔夫妻在战斗中几乎与无敌的英姿,是他这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如果他只是单纯的武者,能够追随师叔纵横天下,他会觉得非常荣耀。 但是他也明白,他是军人,千人骑兵的指挥官,一手掌握着弟兄们的未来。皇帝陛下一道圣谕,他只能无条件的遵从,可是跪接圣旨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一种混乱复杂的状态。他想的最多是,怎么向部下的兄弟们交代这件事。 如果有兄弟问,我们还算西夏军人吗?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果有兄弟问,我们在战斗中阵亡了,算不算为国捐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跳动的火焰,迷茫的眼睛,火焰在眼睛里忽忽闪闪,就好似胸膛里不安的心脏,无法宁静。 “好了,我替你回答吧。”岳震脸上的线条恢复柔和,视线没有投向这位年长于自己的师侄,话语大家却听得清清楚楚。“军人也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金银财物,更不是牛马牲畜,可以送来送去。正乾你放心,待会我就在圣旨的背后写几个字,你拿回去,我保证你们的皇帝不会责怪你抗旨不尊。” “师叔???”李正乾猛然抬头,嘴角抽搐着欲言又止。 岳震摆摆手笑容更盛。“你是军人,我出身军人之家,可是你们的皇帝不明白军人,也不明白军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是一片好意,想让你们在保卫乌兰的战斗中,尽一份力。可是他却忘了,养活一千人的骑兵大队,相当于养活五千人的步兵部队,我们乌兰不是不想要你们,而是有个最直接最现实的问题,我们养活不起你们。” 李正乾信服的点点头,低声道:“我们是职业军人,我们从很小就被训练着怎么骑马打仗,别的什么也不会。” “是吧,只有咱们这些整天泡在军营里的人才明白,什么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人的生活出了打仗就是训练,吃喝拉撒睡,自然有人去管。但是我们一个部族不行,我们不可能养活职业军人,在敌人来犯时,我们的羊倌,农夫,车夫,猎手???每一个都是战士,等打跑了敌人,我们依旧各司其职,自己养活自己。” 以拓跋月为首的乌兰少年们,都安静的看着头人,安静的聆听。虽然大家都明白他的话也不尽然,但是没有人插话,更没有反对。 “师叔,我明白了。可是就这样回去,就算皇帝看在师叔的面子上,不责怪,正乾自己也会觉得过意不去,这???” “呵呵,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岳震拉着阿妹的手,笑着站起来。“行了,我也明白。你们今夜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呢,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如何这件事办得妥当,还要顾及到你们小皇帝的面子。正乾将军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见。” 岳震一声令下,大家纷纷起身,各自向施礼李正乾道别。 离开铁鹞子的军营,回去的路上,年轻人们都很安静。就连平日最喜欢插科打诨的巴雅特,也眯着小眼睛若有所思。 远远看见屋前红彤彤的火塘,青稞饼的香味扑鼻而来,大家这才欢呼着跑过去。冲到近前,看到等候在火塘边的拓拔硕风、古斯大叔和老人家们,让岳震夫妻俩顿觉回家的温暖。大家打打闹闹的抢食中,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填饱了肚皮,拓跋月带着阿妹回房收拾,男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坐火塘,不免说起了驻扎在不远处的铁鹞子。 鞑靼族长诺尔盖大叔忍不住好奇的问到:“咱们的新家水草丰足,今年又新开垦很多的粮田,养活他们这支队伍应该不算吃力,震头人为何不让他们留下呢?” 几位老人的视线也随着问题一起转到岳震这边,他抚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惬意的眯着眼睛笑道:“呵呵,不瞒诸位,刚刚我乍听到的时候,也有点动心了。可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为了保卫咱们的家园,让人家不相干的人的流血牺牲,从情理上说不过去。” “再者说,如果真让他们留下来,咱乌兰欠西夏这个人情,未免太大了点。我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乌兰人的家园,要用我们自己的鲜血来浇灌,这样我们才能在这片土地上挺起脊梁!” 拓拔硕风带头,老一辈的族长们一起击掌喝彩。“好!有志气!” 岳震坐直了身体,伸出双手示意大家静一静。“今天凑巧老少爷们都在这里,我也正好有话和大家说。” 环视着安静下来的老老少少,他沉声道:“种种迹象表明,情形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乌兰部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战争。因为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不再满足于掠夺牛羊粮食,他们会把乌兰人赶尽杀绝,然后霸占我们的家园。” “让他们来!”札比尔挥舞着粗壮的臂膀道:“为了乌兰的子孙后代,我们不会吝惜鲜血和生命!我们也和头人一样,不会畏惧任何敌人!” “呵呵,好,有信心我们就赢了一半。”岳震咧开嘴笑着说:“要想再赢另一半,就要看我们如何准备了。” “我宣布,从明天开始,乌兰各部族都要进入备战状态。首先就是要分成两部分,三十岁以上的叔叔大爷,老爷爷,老奶奶们,由各位老族长带领,您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各个地方仍旧正常的农耕,放牧。这对您们来讲并不容易,因为我要抽调所有的年轻人,尽快组成一支部队。” 察罕图老人和诺尔盖异口同声的说道:“没问题!我们保证不拖你们的后腿!” 古斯大叔却不满的翻着眼睛喊说:“为什么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这样不公平!别看大叔我年纪大了,照样能打趴像札比尔这样的毛头小子!” “老爹???” “怎地?不服气啊,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哄笑声中,札比尔缩缩脖子,好像见到猫的小老鼠一样,不敢顶嘴了。 岳震强忍着笑意摆手说:“大叔放心,现在只是最初的训练阶段,等到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怎能少得了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战士呢?” 安抚了不爽的鞑靼老族长,他接着道:“大方向是这样,但是各部族都还有各自具体的工作。鞑靼要从带出来的粮食里分出一些,炒熟做成行军干粮;野利大婶您要带着族人出去走一走,采购药材盐巴,也不必走得太远,沐大嫂那边就能解决很大一部分。察罕图爷爷你们敕勒人,就是要抓紧时间套马,驯马,我们很快就会需要最强壮的驭马了。” 拓拔硕风趁他停下来的空隙,**来说:“小震,现在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就是打造战车,需要大批的工匠,光靠鲁师傅他们三个是肯定不行的。” “呵呵,不需要,爷爷您放心,我们年轻人保证能做好的。”看肩朔风老人对自己的话将信将疑,岳震掰着手指头道:“您想,鞑靼人天生就会建屋造房,那些的下料取材的重体力,难不倒他们。敕勒人祖祖辈辈都和勒勒车打交道,拓跋箭手个个心灵手巧,我们还需要工匠吗?我就是想让他们亲手打造自己的战车,并且熟悉战车的每一个部件。” 察罕图老人掳着胡须点头说:“好,这样就能随时随地的解决车辆上的小毛病。” “正是这个道理!”岳震把视线转向几位年轻的伙伴,眼睛里燃起来热切。“飞驰的战车上,有最强壮的鞑靼勇士,有箭不虚发的拓跋射手,有经验丰富的敕勒车倌。这就是一个小的战斗堡垒,几百个这样的堡垒组成的战车军团,还有什么能让我们畏惧!” “没有!”巴雅特和札比尔同样的一脸狂热,跃跃欲试。 沐兰枫的眼睛里却闪过一阵失落,岳震的计划里,到现在还对雪风只字未提,他当然不会甘心。“那我们呢?咱们回纥雪风该做些什么?你不但是乌兰部的头人,也还是雪风的最高首领。” 岳震当让听得出兄弟的怨气,却也忍不住要拿他开开玩笑。“是啊,兰枫你不说我还真就疏忽了。要是打起仗来,我和雪风不在一处怎么办?我现在就认命你沐兰枫为雪风的指挥官,明天就回布哈峻。” “我不干!”气急败坏的沐兰枫刚刚跳起来,实在憋不住的岳震已是捧腹狂笑,他这才知道又被耍了。 小兄弟们看到沐兰枫被捉弄,立刻前仰后合的笑作一团。老一辈们已经领会了岳震的意图,拓拔硕风带着大家纷纷回去休息了。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长辈们离去,四个兄弟更是无所顾忌的东倒西歪的靠在一起,岳震继续着刚刚的话题。“兰枫,你还真的回布哈峻,不过稍等两天咱们一起走,我要去见一见达布拉结活佛,你的任务路上再细说。” 听到任务这两个字,沐兰枫立刻来了精神,盘腿坐起来纠缠道:“干吗要等到路上才说,现在就讲,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和札比尔头顶着头,躺在地上的岳震想想也对,也就坐起来靠到他身边。“兰枫,首先我要让你明白,我们乌兰战车军团的成与败,有一大半都系在你身上。” “哇,这么严重???”巴雅特和札比尔也收起散漫的神色,凑了过去。 “一点都不夸张,因为在我的计划里,兰枫带领的回纥轻骑,将是咱们战车军团的第一个敌人。如果把战车部队比作一把刀,那回纥雪风就是一块磨刀石,负责把这把刀打磨锋利。兰枫你明白我的意思?” 沐兰枫恍然大悟,又不禁一脸激动的拍腿叫绝。“太绝了!雪风不但是草原上速度最快的骑兵,而且我们还要不少人曾和沙漠人交过手。把我们当作假想敌,才能让战车军有充分的实战经验。” “说得好,就是实战!”岳震也振奋道:“所以我要求你们,必须不分时间地点的折磨这些菜鸟战车兵,目的就是让他们熟悉每一块草地,熟悉每一道沟坡,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能在草原上驾车飞驰战斗。只要不闹出人命和重伤,随你们怎么折腾!” “哈哈哈???”沐兰枫立刻开心的仰天狂笑,笑到爽快之极才低下头,不怀好意的上下瞄着巴雅特和札比尔,又爆出是一串阴阳怪气的笑声。 “嗬,嗬嗬嗬。你们这两个家伙就等着吧,我保证把你们伺候的舒舒服服。” 他的怪笑把屋里的拓跋月都引了出来,出来就看到恶形恶状的沐兰枫,还有一对苦瓜脸的札比尔、巴雅特,她看着有趣,也就走过来坐到丈夫身边。 “不要怕他!札比尔,咱们两兄弟同心合力,一定不会输给这个家伙的。”巴雅特拍着战友的肩膀打气道:“你负责鞑靼武士,我主管敕勒车倌,赶明再找拓跋族的兄弟姐妹们好好商商量量,咱们一定不会输给他!哈哈,只要撑过了刚开始的熟悉期,谁让谁难看还不一定呢。” 在小眼睛兄弟的一番鼓动之下,札比尔也找到了信心,两兄弟咬牙切齿的和沐兰枫叫板。沐兰枫当然丝毫不让的跟他们舌枪唇剑,但是岳震两口子同时看出来,两方面有点色厉内茬。 毕竟战车的战斗力究竟如何,他们谁也没有底。 ------------ 铁军卸甲·王旗 第二百八十九节 三兄弟之间的叫嚣,很快就演变成了战术上的争执,互不服气的在地上摆起了石子推演。岳震当然也乐意听听他们的理论,他最明白,战车和骑兵的较量,焦点是在战车该如何利用强横的冲击力,有效的分割大队骑兵。 热烈的讨论还在持续,打着哈欠的岳震看到夜已经很深了,这才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还没有商量。 “停,打住各位。这些细节现在只能纸上谈兵,等到你们真正较量起来,孰优孰劣也才有说服力,但是以我看来,关键还是临战的应变。” 制止了他们继续辩论下去,岳震伸了个懒腰道:“你们也都知道,我已经答应放铁鹞子骑兵回去。可是就让他们这样原封不动的回国,却伤了西夏皇帝的面子,有点不懂得好歹的嫌疑。你们看着该怎么办呢?” 沐兰枫三个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争论里挣脱出来,表现的都有些愣神,巴雅特的小眼睛不停地转着,率先发言道:“要是按我的意思,让他们把战马留下,走回去。” 岳震想也没想,就摇头否决了这个主意。“让他们穿着那么重的盔甲走回西夏,有点不厚道了。再说就算把战马给咱们,巴雅特你应该清楚,咱们哪有这么多能熟练控马的骑士?不好,不好。” “就让他们把武器留下来。”札比尔的提议,立刻让大家一齐点头,岳震连连叫好道。 “好,好,这是个好主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想法了。好,今晚就到这里,明天还在这里集合,一起去铁鹞子大营,都回去睡个安稳觉吧。哈哈,你们这些家伙的幸福时光,从此结束啦。” 进到屋里,岳震就被诱人的清香所吸引,目光也就落到了小桌上。 “咯咯,这是阿妹特意留给我们的果子,我等你回来一起吃呢。”妻子从后面推着他,两人一起走到小桌前。 “好甜啊,这是娘图岛上的?”咬了一口酥脆多汁的野果,岳震惊喜的问道。 拓跋月一边品尝着甘甜的水果,转述了从阿妹那里听来的讯息,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向往与憧憬。如果说储量惊人的木材,是让岳震感到了惊喜,再听到工匠们在岛上发现了铁矿,他就陷入了那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复杂心境。震惊,兴奋,还有一点点眩晕。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天助乌兰,老天,谢谢你,谢谢你慷慨的???” “嘘嘘,轻点。”拓跋月指指里屋,笑眸飞嗔着仰望屋顶的丈夫。“阿妹睡得正香哩,铁矿又不能吃,不能喝的,至于这样开心吗?” “傻媳妇,那比吃喝的东西可金贵的多!”放下半个果子,岳震拉着妻子的手一起坐下,尽力的压抑着兴奋的情绪。“鞑靼农夫有了铁矿,就彻底摆脱古老的农耕生产,跨进了一个新的时代!咱乌兰以后就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再说咱们的武装力量,也会因为铁矿的存在,变得更加强大!” “是哦,我们以后的箭就和军队的一样,都是铁箭头了。”拓跋月不禁被丈夫打动,想到了自身最实际的改变,随即也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铁矿的开采容易吗?把石头炼成铁一定很难吧?” 岳震晕乎乎的大脑被注入了一剂清凉,妻子的问题让他慢慢冷静下来,点头沉吟说:“是啊,开采和冶炼都不容易,而且周边的环境也要毁了。” “那,咱可要好好想想了。”想起阿妹描绘的仙境一般的岛屿,拓跋月皱起了弯眉。 轻轻点着头,岳震喃喃道:“是啊???”他明白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得环境污染的危害。为了加速部族的发展和强化武力,就把上天赐予的大宝库毁于一旦,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这也是整个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最大难题。 转念一想,他挥挥手笑道:“嗨,现在还不知道储量多少,值不值得开采呢,先不想这么多,等问过程家父子,再作打算。” 他们宽衣准备上床睡觉时,岳震掏出了怀里包着圣旨的小包,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办。他披着衣服坐到桌前,把圣旨反过来铺在案上,拓跋月拿来了笔墨。 :君王盛情厚意,小弟与部族万众,无不感激铭记。 但小弟斟酌再三,却觉得一千党项儿郎远离亲人家国,为乌兰抛洒热血守卫家园,甚为不妥。弟不忍,亦不敢承当,所以只好辜负君王一片良苦用心,让正乾将军率部返回。小弟的种种为难之处,还请君王见谅。 “咯咯???”坐在丈夫身旁的拓跋月,看着这些字迹,捂着嘴笑了。 岳震放下笔,挠着大头赧然笑道:“嘿嘿???好久没有写过字了,更没有时间练习,是不是太难看了?” 拓跋月轻轻的打了他一记,笑说:“瞎说,我家夫君的字方方正正,好看着哩。我是笑你这么一个动不动就跟人拼命的莽撞家伙,咯咯,还能写出这样文绉绉的词句,原来我家男人还是个才子哩。咯咯???” “是地,是地,多谢贤妻夸奖。”这家伙顿时来了精神,捋着并不存在的长胡子,得意洋洋的说道:“等打跑了敌人,咱们夫妻双双把家还,为夫再苦读十年寒窗,去考个状元回来如何?” 娇妻正要笑骂他大言不惭,里屋却传来小阿妹半梦半醒的声音。“你们两个又要去哪里啊?这次一定记得带上我。” 夫妻两个急忙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再没有下文,想必是小姑娘翻了身又睡去了。两人这才相视而笑,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再次捉笔,岳震在刚刚那段话下面又写下几行小字。 君王明鉴,正乾、正坤两兄弟与君王车笠之交,莫逆于心,确可视为心腹,生死相托。既君王已将正坤调回国都,镇守大内,为何不让他们兄弟团聚,共效君命。正乾果敢勇猛,忠心耿耿,是兴庆城卫指挥的不二人选。小弟愚见,请君王斟酌。 李正乾再看见这道变成信件的圣旨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岳震也没有打算瞒他,把其中内容给他解释了一番。 “多谢师叔成全!”李正乾不由分说的跪倒磕头,岳震强行把他拉起来时,雄赳赳的一个威武大汉,已是虎目通红。 “我们虽然也是皇室宗亲贵胄,可是因父母早逝,两兄弟自小相依为命,从军后亦不曾远离。”说到兄弟手足之情,铁血军人也不免唏嘘哽咽。“师叔大恩大德,却不让正乾磕一个头,弟弟知道了也会怪我这个兄长的。” 看他作势又要下跪,拓跋月赶忙阻止道:“万万不可,你们是国师的弟子,为你们兄弟出点力,本是我们分内之事。再说,我夫君只是向皇帝推荐你,能不能成还不一定。” “呵呵,在陛下心目中师叔的英明神武和谋略见识,绝对是这个!”李正乾戚容尽敛,笑呵呵的伸出了大拇指。“师婶放心,这事准成!” 岳震摇头而笑,看看四周整装待发的铁鹞子骑兵,他对正乾说:“昨晚我们回去商议了一下,决定委屈你们留下所有的军械武器,这些是我们乌兰当前最需要的东西,还请正乾将军与将士们好好解释一下???” 不等他说完,李正乾眼睛一瞪拍着胸脯道:“师叔这是哪里话,您对大夏的贡献,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这就去。” 看他转身就走,岳震急忙开口叫住,李正乾回头说:“要不我们把盔甲也留下,有敌来犯时,师叔和您的族人也能多一层保护。” “叫你回来就是想说这个,但是我只要你们战马的护甲,正乾将军舍不舍得?” 李正乾微微一愣,不是舍不得,而是他不明白师叔要去马甲,有何用处。可是他转念一想,又不由暗骂自己多事,小师叔这般聪明绝顶的人物,必定另有深意,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猜透的。 不说他,就算拓跋月和岳震身后的几个兄弟,也是一头雾水,只有巴雅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双小眼睛烁烁放光。 “师叔师婶稍等,正乾这就去办!您让我们把命留下来都没问题,还有甚不舍得地!”李正乾挥挥手,大踏步的跑出传令。 军令如山,指挥官的命令很快就让营地中央堆起了两座小山,一边是马匹的宽大护甲,一边是密密麻麻的军用武器。得知可以立刻启程回国,将士们虽然没有放肆的欢呼雀跃,但从他们的脸上,还是不难看出激动喜悦之情。人逢喜事精神爽,手下的动作也自认比平常快了许多,不大一会的功夫,刚刚还是帐篷林立的营房就变成了一片空地,堆积如山的马甲和兵器,愈发显得醒目。 铁鹞子骑兵整齐起的列队完毕,李正乾带着三个兵士走来,兵士每人手里捧着一方平平整整叠在一起的布匹。 “师叔请看,这是临来的时候,皇帝陛下御赐我们的军旗。这一面绣的是吐蕃文字,这一面是回纥文字,最后这一面是大夏文。”说到这里,李正乾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垂头道:“师叔让我们回去,夏文的军旗,就给我们留个纪念吧。” 拓跋月上前接过了两面旗帜,心急的小布赤拿起一面,和沐兰枫一人一边展开了大旗,也巧了,正是回纥文的那一面。 “嗬!”巴雅特和札比尔惊呼出声,引得岳震侧目观瞧。月白色的大旗,滚着波浪纹的黑边,正中央血红色的‘乌兰震王’,夺人心魄。右上角用金线绣着一只斑斓猛虎,旁边是一行小字,虎威天下。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小布赤力气小,大旗脱手而去,沐兰枫一上一下张开双臂,手中的大旗在风里猎猎飞扬。 李正乾和大家不一样,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面旗帜。可是大风好像赋予了旗帜鲜活的生命,在风中舒展飘扬的军旗,让他突然泛起了一丝悔意。因为他知道,追随这面旗帜的生活必定激情飞扬,必定可以领路不一样的血色年华。 观看的人,受军旗的威势所摄,心潮起伏。但是手擎大旗的沐兰枫,不知不觉的回到了永生难忘的那一天,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吧!回纥的勇士们!就在今天,让这片大地听到我们的呐喊!就在今天,让这片大地为我们的勇敢而颤抖!” 那天,已经远去,但是却永远的留在了雪风汉子们的心里。那天,又恍如昨日,历历在目,那天我们身陷绝境。他不是回纥人,但是却和回纥人一样,身上流淌着不屈忠贞的血。是他唤起了我们的勇气,我们无所畏惧的跟着他冲向数倍于己的强敌。从那以后,我们跟着他,有了让亲人安居的家园,有了亲如一家的部族,现在还有了一面旗帜。 沐兰枫如一根血肉之躯的旗杆,笔直的站立在大旗下,又仿佛他根本就是旗帜的一部分,迎风飞扬,胸怀激荡。 拓跋月恐怕旗帜的一角抽到布赤,上前拉着阿妹稍稍后退。她不是容易被点燃热血的男儿之身,可是她知道,自己肯定管不住自己的手,这双手肯定会绣一面一样旗帜。不一样的是,她要用拓跋人的文字,来表达对丈夫的热爱和忠诚。 诚如她想的那样,札比尔和巴雅特紧握双拳,一起看着呼啦啦飞扬的旗。札比尔仿佛已经看到,王者之旗的后面,一个个雄壮如山,鞑靼人的身形。 巴雅特喃喃自语道:“敕勒人也该有这样???” 可是迎风招展的旗帜下,望着旗帜上那个陌生,却是属于自己的名字。岳震的心绪复杂至极,尽管他很抗拒这面旗帜背后所有的涵义,但是他也清晰的感觉到了,在旗帜展开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已经重重的压在了肩头。 在他眼里,血红血红的字迹,宛如一只只狰狞的兽,他知道它们需要饱食鲜血,但他不知道,这些鲜血是自己的?还是族人的?抑或是敌人的? 大家怔怔的看着王旗出神,只有一双眼睛没有停在旗帜上,她稍显稚嫩的心灵里感觉到了亲人的悲哀与孤独。 她轻轻地走到阿哥身边,把手贴在他冰冷的手掌里,仰起了头。“阿哥不要害怕,在我们心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王,永远是我们的亲人。你就是那只勇猛无畏的大老虎,有你在,我们才有快乐和幸福。” ------------ 临别指点·开工 第二百九十节 握住阿妹传递温暖的小手,岳震笑了,尽管笑容还有些苦涩,但是他慌乱的心房已渐渐安静下来。 是啊,为了亲人和明天,我的路还很长,很长??? 该说的都说了,李正乾挥手让士兵们归队,本该告别离去的他,欲言又止。岳震看出来他有话要说,拉着他离开了众人。 “师叔您把我推到城卫长官的位置上,还要替我出出主意才成。您也知道,兴庆府的城卫衙门混乱无序,让我们毫不费力的就闯了进去,您看我执掌城卫后,该怎样去除这些弊端,把城防整顿一新呢?” “呵呵,正乾将军这是,未在其位,而先谋其政啊。好,很好,呵呵???” 岳震拍着他的肩头笑道:“咱们里应外合轻巧破城,这种事你是很难遇到了。不过你说得对,兴庆城卫的警惕性确实太差,这个不难解决。只要你隔三差五的演练咱们当夜的突袭,动不动就搞得鸡飞狗跳,还怕士兵们不草木皆兵?” “但是正乾你记住,演习之道贵在奖罚分明。玩忽职守者,不管你的嫡系铁鹞子,还是原有的城卫士兵,一定要重罚不可心慈手软,这样才能获得真正的效果。” 李正乾心领神会的感谢着挥手告别,回到国都后,西夏仁宗皇帝果然毫不犹豫的任命他为兴庆府城防长官,这是后话不提。没有人知道,百年后,让一代天骄饮恨丧命的西夏都城,是不是从李正乾以后,才有了坚不可摧的城防? 送走了铁鹞子,岳震带着一干兄弟和鞑靼壮汉们搬运东西的时候,鲁一真和程家父子兴匆匆的找来了。 看着几位工匠一律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岳震知道这些大师级的人物,正处在醉心于创作的癫狂时期。他没有猜错,鲁一真见到他根本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摊开一大叠图纸,一张一张的开始演说,滔滔不绝。 “震少请看,这是根据拓跋老爷子的回忆,我们设计的常备战车。这是四马拉动的重装战车,可载三人并且携带大量的战斗武器。这是两马拉动的轻装战车,可载两人,虽然携带的重型武器有限,但是贵在灵活机动,可以用来闪击毫无防备的敌人。” “在襄阳,震少曾经利用拒马枪阵,帮助步兵阻击了骑兵。所以大力师傅就据此设计了这种拒马车,在保护固定目标时,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震少,还记得,你嫌弃笨重的床子弩吗?我把它稍加改造,同轮盘一起装在战车上,可以没有死角的向四周发射。嘿嘿???虽然精准度强差人意,可是咱现在有鞑靼大力士不停地装箭发射,就好比乱棒打苍蝇,杀伤力还是很可观地。” “这是草料车,这是运粮车,这个可厉害了,车厢硕大必须用八马拉拽,像不像一个会跑的小房子?没错,这是长途行军时,让弟兄们轮流休息的运兵车。” 岳震有些眼花缭乱的看着这些图纸,不知不觉就沉醉在他们的奇思妙想中,原本还是一个空洞的理论,也在脑子里变得很立体,很清晰。得知他搞到了数量足够多的马甲,鲁一真更是兴奋的手舞足蹈。战车的动力有了切实的保护,抗击打能力成倍的增长,战斗力自然也就成倍的放大。 若不是札比尔大呼小叫的跑来,打断了他们,相信这次赋有历史意义的讨论,一定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 “小力哥,小力哥,帮帮忙。”鞑靼人年轻的族长飞奔而来,手里拎着那根李正乾最喜欢的兵器,狼牙棒。 圆滑善谈的程小力,依旧秉承了他们父子间的传统,很快就成为了部族里老少爷们都喜欢的家伙。而且超强的学习和领悟能力,也让他很快的掌握了部族里的通用语言,成为老爹和鲁师傅的贴身翻译。 接过狼牙棒,小力咧咧嘴,忍不住笑骂道:“呵呵,这么重的大棒子你还嫌轻,还要加重!札比尔你真是个变态的家伙。”说归说,他还是爽快的答应道:“明天就带你回岛上的铁匠棚,不过这种兵器想加重,就得先化成铁水再往里加料。” 听过程小力的解说,札比尔又要回了狼牙棒,上下端详着,眼睛里尽是钟爱不舍。小力用胳膊肘顶顶他说:“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傻小子,我和老爹一起给你弄,肯定比你这根破棒子强百倍。” “既然札比尔喜欢,那就费点事用小炉炼些矿石,给他重铸一根好了。”大力师傅显然很是偏爱这个一头金发的憨直小伙,也提醒岳震想起来有关铁矿的问题。 有以前和几位工匠合作的经验,岳震对冶炼也是略通一二,知道所谓小炉,就是那种很简易的冶炼炉,产量极其有限。生产过程中的废弃物自然也不多,对周边环境的危害,也可以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程师傅,以您的估算,咱们娘图岛上的铁矿,有多大的储量?” 听岳震问及这件事,程大力又道出了心中的顾虑,主要还是恐怕处理不当,给刚刚站稳脚跟的乌兰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大家一番交流,三位工匠才明白他的担心不在于是否开采,而是大肆开采带来的负面效果。 可不是吗,整排的大炼炉一开,立刻就是浓烟滚滚,遮云蔽日,废弃的矿渣很快就会堆积如山,周围的动物,植物,土地,水流都会受到影响。用不了几年,娘图岛也会和其他的矿山一样,变成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还是震少的眼光长远,为了开矿就毁了这座仙岛,确实是造孽呀。”鲁一真拍着大腿感叹道。 把握了岳震的思路,工匠们也就明确了方向,程大力思索了片刻说:“这样倒也简单了许多,如今兵器、人马的甲胄都是现成的,铁匠棚的工作除了修修补补,也就是做些枪头、箭头之类的小件,也不需多少原铁。大家辛苦一点,小炉昼夜都不停火,应该勉勉强强的够用了。” 鲁一真也拍手支持道:“好,赶明我做一个大号的风匣子,保证让你们小炉的火也特别冲!” 岳震听闻需要他们这样辛苦,不禁摇头犹豫的说:“这样不好,人是最珍贵的无价之宝,要是把您几位累坏了,可真就是得不偿失啦。” 程小力摆手窃笑不止,岳震一通追问后才知道,原来小力已经收了十几个鞑靼小伙做徒弟,大力师傅更是上升成了师祖级的大工匠,粗重的体力活,自然就交给那些膀大腰圆的小徒弟了。 “呵呵,好,这样最好不过了。”岳震点头笑问道:“鲁大师也收几个异族弟子吧,也算是为乌兰部留下一点火种,到时候咱们也能放心的回归大宋。” “有,震少你还不知道我,能躺就决不坐着,哪能不收几个小徒弟干体力活。”鲁一真挠头嬉笑,又不禁凑到岳震跟前问:“震少,你真的还要回大宋吗?怎么个回法?” 岳震往后躲了躲,奇怪的看着他说:“我爹娘哥姐都在大宋,我怎能不回?回家就是回家,有区别吗?” “当然大不相同了,一年半载的走亲访友,也叫回家。以后再也不回乌兰,又是另一种回法。震少行止,决定了很多人的何去何从,我看震少还是好好想一想吧。好男儿志在四方,岳帅有岳帅的一片天地,震少你有???” 莫名的烦躁涌上来,岳震摆摆手打断了他。“这事容我想想,以后再说。诸位抓紧时间挑选人手开工,敕勒那边的车倌和马很快就能过来,战车的打造,不能落后于他们。明天我和大家一起上岛,选一个宽敞点的地方,马上就开工造车。” 离开商议着最后定稿的工匠们,岳震信步来到鱼儿海子岸边,在一处草坡坐下,静静的发呆。 鲁一真无意间触动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抉择,让他心乱如麻。但是不管怎样面对,这个选择已经越来越近,近的好像眼前烟波浩渺的海子,触手可及。 内心里,他更希望这些朋友们能够留下来,尤其是解除了乌兰的战争威胁后,这里要比大宋宁静安详。他无法预测吞没岳家的风暴,还很牵连到那些人,他只是想让朋友们远离风暴的中心,越远越好。 但是他更明白,这些话,即便是面对最亲近的妻子,也是无法说出口的。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能预见到,如日中天的岳家将会坠入深渊。除非他告诉所有的人,他来自??? “呵呵???”想到这些,他忍不住笑了,就算说了,会有人相信吗?他走到水边掬一捧清水泼到脸上,沁入心脾的清凉,躁乱的心渐渐安静。 既然不能说,就让它埋在心底好了。既然我不能左右他们的未来,就让他们现在的每一天,都过的幸福快乐好了。豁然开朗后心态的转变,让他觉得轻松了许多,遥望着海子中央的娘图岛,他又多了一份期待。 第二天大早,他们就被来敲门的札比尔吵醒,鞑靼少年一心憧憬着自己的新兵器,只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岛上去。 陪着岳震他们一起上船的少不了巴雅特和沐兰枫,虽然他俩是岛上的常客,却依然显得很兴奋。同船的还有一些鞑靼年轻人,他们不但要参与战车的整个生产过程,而且也将是第一批与敕勒人驭者、拓跋箭手,共同拥有一辆战车的鞑靼战士。 不少第一次坐船的年轻人,都显得很好奇也很拘谨,就连一向冷静沉稳的拓跋月也不能例外。自从大船摇晃着启动后,她就一直抓着丈夫的手,没有松开过。 幸好水面上的航行距离不长,就在很多人感觉到不适的时候,大船驶进碧绿连天的芦苇荡,巍峨的娘图岛近在眼前。 大船推起的波浪,惊动了大片大片的水鸟,色彩斑斓的鸟儿们喧嚣着冲天而起,飞不多远再一头扎进芦苇丛。就这样一群未落,一群又起,真好似绿绿的芦苇荡中,翻起一道道五彩的波浪。 此情此景,岳震也不觉有些恍惚,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江南水乡。 绿油油的芦苇,鼓噪的水鸟,突如其来的出现,又突如其来的退去。就在沁浸其中的人们忍不住回头,想多看几眼时,船身轻轻一颤,抵达岸边。 码头建在娘图岛的北端,这里的地势比较平缓,整个岛屿的地形也和整个吐蕃高原一样,东低西高。走过一段很长的缓坡,地面猛然下沉,一个半开放的小山谷豁然眼前,谷中有一排整齐的木屋,屋前的空地上还有些忙碌的身影,他们的营地到了。 鞑靼小伙们欢呼着冲下去,岳震想看一看娘图岛的全貌,就留在了高处,拓跋月和布赤跟在他身后,笑看着人群冲下缓坡,跑进小山谷。 “真的好美哦???”极目远眺的拓跋月轻声赞叹着,明眸沉醉而迷离。 岳震把视线投向岛西,哪里渐行渐高的山体上,生长着茂密青绿的森林,最高处云雾飘绕,若隐若现,宛如仙境般如梦似幻。 “阿哥你看,咱们吃的果子就是在那片林子里采的,林子里还有好多好多的野花,可好看着呢。”小布赤指着半山腰,为阿哥介绍道:“咱们的狩猎队,最远也只到过那里,鲁大叔说高处有危险,就不让他们再往上走了。阿哥,阿姐,咱们三个偷偷爬上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有大猛兽。” “呵呵,你个小妮子???”捏捏阿妹的脸蛋,岳震叹道:“唉,可惜咱们还有事要赶回布哈峻,下次吧,下次一定带你去。” 能和阿哥在一起,小布赤倒也不觉得怎么失落,又跑到拓跋月身边,给阿姐指点着岛东边的浅滩,鼓动着阿姐一会去捡野鸟蛋。 看了好大一会,三个人才慢悠悠的下到小山谷。鲁一真笑嘻嘻的迎上来,又带着他们在小谷里转了一圈。小山谷已经被他们建设的初具规模,高处是人员居住的木屋,铁匠棚和木工棚设在稍低一些的平地上。 参观了木料堆积的木工场地,他们还未走到铁匠棚,就已经听到那边人声鼎沸,还伴着密集的锤声。 “来呀,谁不服气尽管放马过来!”再走近些,就听到了札比尔很嚣张的声音,显然是在比试着什么。 ------------ 曲什归属·合作 第二百九十一节 走过去挤进人群,岳震忍不住笑起来,札比尔正光着膀子,套着皮围裙,毫不停歇的挥舞着手里的锤子,像极了一个打铁的工匠。看了一会,他们才明白,原来这些家伙是在比赛,看谁能先把一根烧红的方铁块打扁了。 又一个挑战者败在札比尔手下,岳震看到金发小子一脸臭屁得意洋洋,忍不住一阵手痒,大喊了一声“我来!”。顺手就脱掉了上衣,递给了身旁的妻子。 大头人满脸不服的上前应战,看热闹的这些年轻人们就更开心啦,有人立刻想起了他们在绿洲里的较量。马上就起哄叫嚷道:“吃肉队长加把劲啊!能不能打败强壮队长就看你的啦!” 混在人群里的巴雅特和沐兰枫不明所以,忙追问身边的弟兄,得知了岳震和札比尔的糗事后,两个家伙起一边捧腹狂笑着,一边振臂呼喝。 无论是在先前的绿洲,还是如今的乌兰部,能让札比尔心中发怵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老爹古斯,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岳震。 为札比尔钳铁的是大力师傅,岳震身边自然就是小力了,两位铁匠师傅轻巧的翻动着炭火上的铁块,约摸一寸正方的长条铁块,在火中一点点的褪去黑色,越来越红,手握大锤的岳震扎着马步严阵以待。 再看札比尔也是紧盯着火炉上的铁块,两只手下意识的相互搓着。观战的沐兰枫忍不住摇头,在巴雅特耳边道:“札比尔有点慌了,胜算不大呀。” “嘿嘿???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羊倌家伙往那儿一站,就气势夺人。用气势打压对手的心神,是他一贯的伎俩,扎比尔未战心怯,那有什么胜算?快看,开始了!” “起,开始!” 火候一到,程家父子双双钳住铁块出炉,放上了砧铁。有些生涩的岳震微微愣神的功夫,札比尔已经大吼一声手起锤落,火花飞溅中,一锤接一锤的飞快落下。不甘心被他抢先的岳震也学着他的样子,看准了红红的铁块,抡臂就是一通猛砸。 “呵呵,震少爷,锤与锤的落点要刚好相接,不疏不密,这样才能平整如一。”有小力在一旁指点,岳震很快就抓住了窍门。 叮叮当当密如雨点的锤声中,火星如夜晚升上天空的烟火,接连不断的在锤下绽放开来。这一簇拖着红灿灿的光尾激射而去,尚未熄灭,又一蓬已砰然炸开,耀眼炫目。 刚刚还吵闹哄笑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流光飞火中,两位头领的身影更显高大。虽然只是一场玩笑般的竞赛,可是却在不经意间点燃了乌兰少年人们的激情之火,仿佛一扇大门在他们面前,轰然敞开,一个崭新的世界,一种崭新的生活,如首领们锤下炙热的铁块,在臂膀和汗水的捶打下,盛开如花。 拓跋月和阿妹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她们不是紧张比赛的胜负。在这种场面下,女人更为担心的是,四处乱溅的火,千万不要烫到她们牵挂的那个人。 程小力翻到方铁的第三面时,才稍稍松了一口,震少爷已经一点点的追上来,与那边札比尔的进度,只在一两锤之间。 当两位铁匠把已经拉长很多的铁条,转到第四面的时候,临近终点的比赛,又让气氛热烈起来。偏心的小布赤挣脱了阿姐,拼命的拍着手为阿哥加油,但是她的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呐喊声里。 刺啦???两根扁平的铁片,几乎是不分先后的被投入水中,失去了温度的铁,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安静的躺进水槽。 “哈哈哈???怎么样札比尔,是不是比你快了一锤?”放下锤子,岳震一边解下皮围裙,一边开心的大笑着。头脸和身上汗水津津,油亮油亮的。 呼呼喘着粗气的札比尔,颇为不甘的嚷道:“不公平,不公平,刚刚和这些家伙们比试了好几轮,我已经没力气了。等这些锯条完工,明天咱们两个再比一比破木材,震头人你若是还能赢了札比尔,我就把乌兰第一大力士的头衔让给你。” “哈哈,比就比,难道怕你不成?看你明天再输了,还有什么什么借口。”岳震摇头晃脑的大笑而去,留下了气鼓鼓的札比尔,被伙伴们取笑奚落。 一番毫无花俏的拼体力,到水边洗脸的岳震顿觉饥肠辘辘,叽里咕噜乱叫的肚皮,让一旁的拓跋月和小布赤笑弯了腰。洗去身上的汗水,他们直奔饭堂。 在大饭堂里,拓跋月终于见到拓跋族的小姐妹们,她们正和一群鞑靼女孩,唧唧喳喳的准备午饭。久别的姐妹们欢笑着丢下手里的活计围上来,岳震见势不妙立刻溜之大吉,小布赤也从人群里挤出来,带着阿哥跑进了厨房。 欢声笑语的女孩子们把月亮围在当中,说着说着,话题便指向了拓跋月的肚子,什么时候生个小头人,这样的话让大家嘻嘻哈哈的笑到前仰后合,羞恼的拓跋月开始还试图反击一二,无奈孤军奋战之下,很快就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等她在厨房里找到丈夫和阿妹,岳震已经胡吃海塞的半饱,正好也到了开饭时分,外面一阵人声鼎沸,大队人马杀进了饭堂。 饭后布赤带着拓跋月,集合了一群姐妹出去捡鸟蛋,采果子,准备回布哈峻送给沐大嫂的礼物。岳震叮嘱姐俩多准备一些后,又把三位工匠凑到了一起,交代了自己为什么要急于赶到曲什,去会合申屠的原因。 猛然听闻淮西兵变的三位工匠,也吓了一大跳,不免又是一通忿忿的咒骂,骂张浚权欲熏心,骂郦琼背弃祖宗。 鲁一真当然明白,大宋朝廷随之而来的官场风浪,势必将波及岳帅和岳家军。所以震少焦急的心情,他很能理解。发泄一通后,三位工匠立刻表示,这边不用岳震操心,战车部队的所有装备,有他们三个在,一定顺利完成。 把工程交给三位工匠,整合训练有札比尔他们几个。岳震这才算放下心事,第二天就离开了娘图岛,同行的除了妻妹,还有身负各自使命的巴雅特和沐兰枫。 路过敕勒人聚居的草原,巴雅特留下来集结驭者和马匹,岳震他们和沐兰枫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布哈峻。 进到营地,尽管岳震已经很累了,看看时间还早,他就带着鱼儿海子的几样特产,到宁玛寺拜访达布拉结活佛。他没想到是,迎客的僧人将他请进去奉茶,闻讯而来的还有锡丹汗王达克博。 “哈哈,震头人真是能掐会算,本王还未坐热椅子,你就大老远的赶回来。想必也是听风声了吧?哈哈???”锡丹汗哈哈大笑,一身的肥肉都跟着颤抖起来。 岳震不禁一愣,暗想,大宋的风波,应该不关这位汗王的事吧?那他所说的‘风声’指的是什么?看到他迷惑的神情,达布拉结活佛含笑请他和汗王落座后,说起了原委。羌刺消失,女真人撤离,曲什变成了真空地带。商贸如此繁华的地方,因为二大势力的先后退出,骤然失去了次序,混乱和争斗就不可避免的抬头了。 商业竞争、宗教信仰、种族矛盾等等,失去了制约的冲突不断升级,深受其害的吐蕃商人们只好求助寺庙,曲什僧人们也就把消息送到了达布拉结活佛这里。活佛再把讯息传到锡丹部,达克博亲自出马,就是为了来找岳震商量,如何平息曲什的乱局。 没想到,所谓的地下秩序,对一个大集市的影响这么明显,岳震的脑子里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有些拖延的问道:“汗王您的意思呢?您不打算趁这个机会,收回曲什的控制权吗?” “呵呵???如果收回对本王有好处的话,我们也不必容忍富察这么久了。”锡丹汗王一脸苦笑。“震头人与现在是我们的战友,所以本王也不想隐瞒什么。” “锡丹部版图够大,人口的数量也足够多,可是我们还只是一个部族,不是一个有明确主权的国家,我达克博是锡丹汗王,不是吐蕃王。曲什地处四国交界,商贸确实繁荣,却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地区。稍有处理不当,就可能引发与一个国家的矛盾。无论是西夏还是大金,甚至算上大宋,也不是我们锡丹部能够招惹的。” “就拿这次的纷乱来讲,西夏,大金的商客被人欺负,他们回国向君主哭诉,但是他们的君王并没有一个具体可供发泄的目标,也只能劝这些商人们忍了。如果我们锡丹部对外宣称是曲什的主人,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 “所以,我们从来都希望曲什,是一个与各国的缓冲地带。但是也不能像现在这么乱,毕竟还有许多锡丹人在这里生活,做生意。” 关于锡丹汗对曲什的态度,当年富察就向岳震提到过,达克博更为详尽的解释,他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 看到岳震认真倾听,沉吟不语,达布拉结活佛接过了话头。“新年之时,我们汗王就曾说过,希望震头人能够勉为其难,接掌曲什。不是我们心肠狠毒,欲将头人推入险地,而是震头人无论身份背景,都比我们更合适。” “呵呵,汗王与活佛如此高看,我又怎能推辞?”岳震微微一笑,却话锋一转道:“我来顶这个虚名没问题,但是???” 达克博与活佛双双脸色一变,虽然他们不知道岳震这个‘但是’的后面是什么?可是他们最明白这个少年头人,胸怀和计谋,和他那张笑嘻嘻的娃娃脸绝对不成正比。 “您两位也清楚,咱们共同的敌人已经蓄势待发,我们乌兰部绝不可能把本来就不算雄厚的力量,再分到曲什来。所以我才说,曲什主人的这个虚名我来顶着,不管是谁想找麻烦,尽可让他们冲我来!但是真正控制曲什的武力,还是请两位大人帮忙解决才好。” 他的思路让锡丹汗顿生警惕,脸色也变的不甚好看,岳震暗笑中摆手道:“汗王不要误会,我绝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只是想请汗王动用贵部家族的武力。” “哦?请震头人讲的清楚些。”一直沉吟思考的活佛,若有所悟的眼睛一亮,有点心急的追问起来。 岳震从容的笑着点头说:“贵部几大家族中任意一家的实力,控制管理曲什都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先前富察盘踞曲什,各大家族觉得没有必要拼个你死我活。眼下的这个时机最为恰当,只要汗王您点头默许,便可水到渠成。” 轻轻的点着头,不难看出锡丹汗也有些意动。大家族自己私底下的武力,并不比马贼们差多少,只不过用途不一样而已。 达布拉结活佛突然觉得,这样遮遮掩掩的瞎猜,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来得痛快。随即就问道:“乌兰部顶这个虚名,想得到什么呢?或者说你震头人,想在曲什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呢?” “呵呵,很简单,只要一条通畅安全的商道。一年当中,我就有四支商队途经曲什,曲什若是这样乱下去,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如果汗王让我推荐的话,冲索家族掌管曲什,对我们双方来讲,都是一个最佳的选择。” 听岳震这样说,活佛与汗王相视后,一起松了一口气。在他们心目中,尽管这个汉族少年心机重重,很难缠,但是他们知道,岳震极其看重朋友之间的义气,冲索多吉算是他在乌兰部以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锡丹汗达克博突然有些酸溜溜的,可转念想想,从锡丹王庭正式承认了乌兰部的地位后,冲索多吉一直规规矩矩的表现,他心里也就舒服顺畅了很多。 思前想后,汗王肯定了锡丹部没有太大的风险,这才点头道:“好,本王就把冲索一大家子的命运,交到震头人的手里了。” “呵呵???”岳震当然明白达克博的意思,摇头苦笑说:“汗王放心,我会保证他们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其实这也算是我作茧自缚,如果有什么闪失,我怎能对得起老朋友多吉大哥?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有两件事,请汗王与活佛多多帮忙。” “震头人不必客气,请讲。” ------------ 接管曲什·夜驰 第二百九十二节 “第一,请汗王找些吐蕃商客、乡亲散布一点消息。就说???就说回纥雪风的马贼头子小羊倌,准备趁乱抢下曲什这块肥肉。” 锡丹汗王和达布拉结活佛双双一愣,还是锡丹汗反应够快,忍不住摇头大笑道:“哈哈哈,震头人这是先声夺人。可是本王有些不明白,用你们乌兰部的名头不是更大,效果也应该更好吧?” 活佛想通了里面的关窍,也失笑说:“呵呵,震头人不惜自毁声誉,重提马贼和雪风这档子事,就是想让那些混水摸鱼的宵小让路,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岳震挠头讪笑道:“嘿嘿,两位英明睿智,我的这些小伎俩自然逃不过两位法眼。马贼为了生存和利益,可以不择手段,或许可以镇住那些无事生非的家伙。” “不错,锡丹、阿柴、乌兰,其实大家的处境相同。一个部族的头人,做起事来就不能毫无顾忌,不可大肆杀伐。不但要爱惜部族的名誉,还要考虑你的族群,有没有承担报复的必要。震头人用马贼的名号进占曲什,摆出以暴易暴的架势,确实可以震慑不少人,但是也会吓走不少人的。” 对岳震丢过来的高帽子,活佛只是微微一笑,话语里有客观的分析,也有一些隐忧和提醒。 “哼哼,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没有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勇气,不能算做一个合格的商人。”两个吐蕃高原上的大人物,在岳震的脸上看到了冷酷的笑容。“再说,多吉家族那么庞大的生意群体,准备迁到曲什,不留一些空档怎么能行?” 趁他们微微愣神的功夫,岳震接着讲道:“第二,请汗王立刻指示冲索家族准备搬迁事宜,我也会在近日带雪风赶过去。” “哦?回纥骑兵真的要在曲什逗留?”锡丹汗王皱眉道:“牦牛兵已经按照咱们当初的计划,分为八队完成了部署。这个时候回纥骑兵离开布哈峻,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万一沙漠来敌???” 达克博提到防线的问题,岳震觉得有必要,和他们说说从完颜雍那里得来的讯息。随即正色道:“雪风暂离布哈峻不假,但是我不会把他们浪费在曲什,我要把他们当做大战前的磨刀石,用于锤炼乌兰部的战斗力。” ‘大战’两个字让汗王和活佛紧张的竖起了耳朵,岳震也就简单扼要的阐述了沙漠与西辽的暧昧,两位大人物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又听说岳震的消息来自女真人上层,锡丹汗王达克博的胖脸煞白,活佛也是眉头紧蹙,光亮的头顶上出现了微微汗渍。 他们和首次听闻这个消息的岳震一样,心情也是先重而后轻,只是起伏曲折之间,略有不同。应对抢掠和扩张战争,对于锡丹部来讲,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达克博、活佛也明白,战争与目标模糊的抢掠相比,就好像是面对一群饿狼,还是一头恶虎的比较。 你想一次就歼灭一群狼,很难,与狼群的战斗是漫长,艰苦,而且需要时刻警惕的煎熬。但是当你的敌手是一只凶狠的猛虎,你就有可能集中最强硬的力量,把它杀死。 狼群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是冗长零碎的痛;面对恶虎是刹那间的生死对决,是短暂惨烈的痛; 很多人都在说:长痛不如短痛。 锡丹汗达克博有些后怕,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在新春来临的时候,做出了那个最明智,也是最正确的决定。幸好没有与面前这位年轻的领袖翻脸,如果让锡丹部独自面对这样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后果怎样,他不敢想。 “如此情势之下,咱们更需要尽快的稳定曲什,牦牛兵大半的给养要从哪里通过,千万乱不得!”活佛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岳震也小吃了一惊,先前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正是,我马上就派人给冲索多吉送信,让他尽快赶去配合震头人。”达克博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岳震眼见目地已经达到,也谢绝了活佛共餐的邀请,告辞离开了宁玛寺。 沐兰朵好久不见这几个弟弟妹妹,本想着和他们多呆一些日子,却不料岳震在晚饭桌上告诉她,他们明早就和雪风大队出发。大嫂轻轻叹了一口气,埋头吃饭,沐兰枫和岳震对视了一眼,哥俩都想讲几句安慰她的话,却谁也没能说出口。 拓跋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有些伤感的低下头时,萌生了一个主意。她抬头先是对丈夫笑笑,岳震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丝丝歉意。 “阿妹呀,咱姐俩就不陪你阿哥往东边去了,好不好?”往布赤的碗里填些菜,她微笑着说:“阿姐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有些累了,咱们就在布哈峻等他回来吧。” 未等犹豫的小布赤作声,沐大嫂却扬起脸来说话了,眼睛是红红的。“那可不行,兰枫他们去转个圈就要到鱼儿海子,你们两个再不去,震兄弟那边就剩下他独自一人了。万一有什么状况,连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没事的嫂子,他到曲什是等申屠大掌柜,想打听打听南边的消息。最多也就是与多吉大哥喝喝酒,叙叙旧,没什么危险的。” 布赤也明白了阿姐的意图,跟着点头说:“是啊,是啊,大嫂您不知道,我阿哥现在可厉害啦。前阵子还打跑了一大群坏人,救了西夏的皇帝,皇帝送我阿哥几面旗子,旗子上绣着一只金色的大老虎。” “呵呵???”饭桌上的兄弟姐妹们,在小阿妹绘声绘色的童言里,笑了起来。 虽然心里很不愿和妻子分开,岳震还是很感动,也忍不住要暗自感叹一句。得妻如此善良贤惠,夫复何求。 春末夏初的高原,早晨还有一丝微微的寒意。晨曦中精神抖擞的雪风战士们,满眼热切的注视着他们的首领,今天对于他们很多人来讲,都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举着雪风的双刀大旗,全副武装的出发了。 岳震回复了初到布哈峻时的打扮,白衣白帽,只不过腰下多了一把乙侯大刀。昨晚拓跋月还特意为他修剪了短发,显得格外的精悍。 看着兄弟们的棕色皮甲,在旭日下闪闪发亮,整齐的队伍里,一行行洁白的盔缨,迎风摇摆,岳震突然有些伤感。抬头望向被朝霞染红的天空,他默默念叨,纳速虎大哥,你看到了吗?你的兄弟,你的雪风,又站起来了! “上马!”岳震纵身跃上‘克拉’高大的脊背,乌马白衣的少年雄姿,让几个前来送行的女子一阵目眩神迷。 “照顾好你们自己,我走了。驾!” 从布哈峻到曲什的这一段路,原本就不长,一路上岳震、沐兰枫和几位小头目,都在研究琢磨着即将成型的车兵,试图通过骑兵的视角,来发觉车、骑兵战斗中,车兵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讨论到热烈处,就算在行军当中,他们也会停下来演练一番。所以大队到达曲什的时候,沐兰枫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具体的方案,他恨不得早早完事,尽快赶到鱼儿海子,好好的折磨一下巴雅特和札比尔。 雪风大队来曲什,就是为了炫耀武力,就是为了闹到路人皆知。岳震的这个目的,也就毫不费力的就达到。 马贼有马贼的套路,不需岳震指示,沐兰枫来到曲什的第一件事,就是镇压各路的地头蛇。只要是稍有名气的小团体或是以武力出名的个人,雪风就会马上登门造访。接下来的事情更简单了,要么战斗,要么就乖乖的听话。 偶尔有不畏强权的热血汉子不信邪,一通单挑群殴之后,结果可想而知。岳震根本没有出手机会,曲什的大街小巷就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普通的各族商人,对于谁在曲什称王称霸更是无所谓,他们要的只是安稳,只要能够安安稳稳的赚钱养家糊口,他们才懒得管谁是老大呢。最妙的是,大多吐蕃商人都收到了莫种暗示,族群最大的团体一直保持沉默,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也是让曲什很快恢复平静的一个主要原因。 岳震一开始的注意力就不在这边,第一时间联系到冲索家的大管事那森后,他就开始等待冲索多吉,可让他心焦的是,这位老友迟迟不肯露面。 雪风已经圆满完成任务,当然不能这里磨蹭而耽搁整个训练计划。万籁寂静的深夜,大队人马用布包着马蹄,悄然撤离。岳震特意挑选了十几个面相凶狠的兄弟留下,他们的任务就是每天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在拓跋月准备的行囊里找了半天,岳震也没找到那张西夏边境地图,担心沐兰枫会迷失方向,他决定把他们送到向西转弯的地方。 感觉离开曲什已经足够远了,沐兰枫才让大家摘去马蹄上的布片,战士们一扫懒洋洋的神情,整队上马。 随着沐兰枫的一串口令,整齐的骑队跟着两位首领慢慢加速,越跑越快。 皎洁的月光铺洒在原野,初夏的草还很低矮,视线良好。蹄声渐渐变成了天地之间的主宰,风从耳畔飞掠而逝,草原在脚下飞掠而逝,黑马克拉奔跑的姿势很美,很平稳,马背上微微前倾的岳震,又抓住了久违的欢畅。 风儿划过脸庞,有一点轻轻的痛,正是这种轻微却清晰的感触,调动着骑士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让它们迎风起舞,让它们随风欢唱。 追风的汉子,在这一刻,忘记了从哪里来,忘记了要到哪里去,甚至也忘记了自己。他和他胯下的伙伴一起飞翔在天地之间,仿佛已经融在风里,化作一阵疾风,天地虽大却没有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回纥女子为汉子们缝制的披风,原本是为了遮挡寒露,然而这一刻洁白的披风如羽翼般迎风飘扬,他们好似暗夜中一群白色的精灵,踏着银白的月光飞向远方。 前方突然出现的火光,让岳震微微一愣,只好举起了手臂,降下马速。以他的眼力已经清楚的看到,整排的火炬,还有在火光中轻轻飘动的旗帜。 ------------ 故人消息·福祸 第二百九十三节 身后整齐的蹄声在骤然变速后,变得凌乱起来。岳震狐疑的四下看了看,这里距离西夏的边境应该还很远,西夏的边防军怎么会挡在了前面?纷乱的马蹄声让他很快醒悟,铁鹞子听到了有马队接近,肯定是要提前拦截的。 双方的距离渐渐接近,喊声也遥遥传来。 “对面的马队止步!我们是大夏国草椤河边军!亮出你们的旗号,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我们就要开弓放箭了!” “驭???”岳震刚刚勒住了克拉,就听到身后的沐兰枫笑着喊道:“呵呵,兄弟们点火举旗,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旗号!” 呼,呼,呼,三只火把先后点燃,沐兰枫提马缓步上前与岳震并肩,嬉笑着问道:“嘿嘿,震头领是不是跑的太爽快,把路忘记了。嘿嘿???你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好像咱们要进攻西夏似的。” 岳震张嘴正要分辩,就看到从铁鹞子大队中冲出一匹快马,飞奔而来。他改口道:“兰枫稳住队伍,我上去看看。” 催马上前,两匹马一快一慢迅速靠近着。看清马上之人的身形体貌,再仔细的辨认一下他露在头盔外面的眼睛,岳震忍不住笑了,暗自惊奇,好巧啊,两次路过这里碰到的却是同一个人,还真有点缘分呢。 他没有认错,来人正是他们上次赶着羊群路过时,曾有一面之缘的李正道。想起人家赠送兵器弓箭的好意,岳震赶忙抱拳拱手,就在他准备开口打招呼,对面的李正道也看清了他的面貌,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是你!” “呵呵,可不就是我吗。正道将军一向可好?上次多亏将军相赠的武器,我和妻妹才打败了狼群,安然脱险,多谢多谢。哦,我的兄弟们要西去鱼儿海子,动静有点大了,打扰之处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他说话的功夫,李正道也勒住了战马,两人的距离已不足一丈。李正道颇为迷惑的看着他。“原来兄弟是震王部曲,难怪了,既然乌兰王旗在此,震王是否就在队中?” 觉得有些尴尬,岳震回头一看,不禁暗自埋怨沐兰枫多事。他们刚刚点火举旗,打出来的是西夏皇帝送的那一面。 “嘿嘿,不好意思,上次小弟也无意欺瞒将军,嘿嘿,我就是乌兰岳震。” 李正道先是一愣,紧接着是恍然大悟的神情,但他只是迟疑了片刻,就飞身下马紧赶了几步,出人意料的单膝跪在了岳震的马前,双拳柱地,垂头施礼。“小将不知震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震王恕罪。” 笑容僵在脸上,岳震的表情比刚刚李正道的还要错愕,怔了好一会,他才翻身下马走过去把李正道强行拉起来。 “将军这是何意?你我年龄相仿,岂不是折煞小弟了,快快起来。” 顺势起身,李正道后退了半步弯腰拱手说:“震王有所不知,数日前,大夏北线边军所有将官奉诏回京,皇帝陛下在殿前口谕,见震王,如见陛下亲临,震王旗号与汇丰商队,在大夏的所有关隘,一律免检放行。” “呵呵???”岳震干笑两声,却也无语。面对毕恭毕敬的李正道,他们之间虽只有半步之遥,但是心理的差距却在无形中,拉大了很多。 他不知道这样的状况,算不算是一种强加的困扰。西夏仁宗皇帝此举,也是想对他们夫妻有所补偿,无可非议。可是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他这个所谓王者的头衔将尽人皆知,对于一个最厌恶别人称王称霸的人来说,很是有点讽刺的意味。 岳震这里**,李正道并不理解他复杂的心绪,仍旧很恭敬的说道:“震王率部星夜奔驰,可是有什么危急情况?若有需要小将协助的地方,请震王吩咐。”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路过。”干巴巴的回答后,岳震自己也觉有些生硬,笑笑解释说:“弟兄们没有走过这条路,所以我来指引一下,等他们转头向西,我还要赶回曲什。将军若是没甚当紧之事,我想带兄弟们赶路去了。” “震王请便,我这就去命他们让路。”李正道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后,翻身上马向回跑去。岳震也对后面的沐兰枫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进。 再次与沐兰枫并马带队前行,岳震看见李正道带着铁鹞子让到了一边,经过他们的时候,战士们还整齐的低头致意。沐兰枫当然也明白,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的道理,高喊了一声:“乌兰回纥,谢大夏勇士相让之情!” “谢大夏勇士相让!”整齐高亢的喊声落下,回纥骑兵单手抚胸,一排排的从铁鹞子面前策马隆隆而过。 越过铁鹞子的先锋队,岳震看着两边的景物越来越熟悉,也就不再加速狂奔。再向前走了一段,他记得是应该转向了。与沐兰枫互道珍重,两兄弟在马上挥手而别,大队人马一路往西,慢慢融进银白的夜色里。 掉头往回走,岳震知道不免还要遇见李正道,虽然明知无话可说,但是刻意的避开又有些不近情理。 果然不出他所料,慢悠悠回到两队人马刚刚相遇的地方,李正道和他的部下不但等在那里,居然还点起了一堆篝火。岳震本想打个招呼,笑笑点头而过,却不料李正道发出了正经八百的邀请。 “震王星夜赶路,想必口渴了,小将温了一壶茶水,震王歇歇再走如何?” 两人围坐火堆,铁鹞子士兵们识趣的远远躲开了。可能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大人物,虽然躲到一边,也不免挤在一起指指点点,窃窃低语。 岳震看李正道一副有话要讲,却又难以启齿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呵呵,你我也算故交旧识,正道将军有话请讲,不必有所顾忌。我这个什么王是你们大夏君主硬给的,出了大夏也就不作数了。这次我来曲什,用的就是小羊倌这个名号。正道将军。你就权当我还是那个马贼头子好了。哈哈哈???” 李正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间的尴尬化解了不少。“呵呵,震王说笑了。只是有人托付小将向震王致谢,小将又想请震王转达谢意,实在不知该从哪一桩说起。” “哦?”岳震听他说得格外拗口,也不觉有些新奇。“先说那一桩的无所谓了,全凭正道将军心意。” “好,那小将就先完成朋友的托付,后谈自己的事情。”李正道点点头,脸色却变得有些怪,声音也低了许多。“此次回京,陛下恩准正道前去探望任征,任大少知道我的防区与震王毗邻,特意叮嘱,如再见震王,一定要代他谢谢震王的救命之恩。” 虽然西夏的种种已成往事,谁也没办法更改,可是岳震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也忍不住轻声问道:“他,他现在还好吗?” “唉???”李正道怅怅的低叹一声。“他住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岛上,虽说活动的范围很小,但陛下把文渊阁大半的藏书都赐给了他,还派去了几个饱学大儒,协助他编撰大夏史记。” 默默点头,岳震暗想这个李仁孝还真的挺仁义,能够静下心来做学问,对任征来讲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嗨,世事无常,福祸相依。任大少无恙,我也就了却一件心事,倘若正道将军下次再去探望大少,也给我带句话。就说,朋友一场还提什么谢不谢的,让他多多保重,祝愿他能够写出传世经典之作,留给大夏的子孙后代。” 李正道也深有同感的摇头道:“是啊,福兮祸兮,不过一念之差,无从把握。” 岳震看他神情寥寥,暗自猜想,多半他和任家父子的交情不错,说不准还受到什么牵连呢。念头闪过,他不由有些关切的试探问道:“任相的事情,对正道将军的影响,应该不大吧?” “呵呵???震王这次可猜错了。若说这件事影响最大的,除了任家父子,那就是小将的父帅了。” “啊?”岳震头皮一麻,猛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下属们称他为‘少帅’。“正道将军,令尊该不会是李安邦吧?” 发觉岳震的脸色大变,李正道连连摆手苦笑说:“不是,不是,我家父帅先前是翔庆军司的最高长官。安邦将军病逝前,曾三番五次的招父帅前往龙州。可是我父帅偏偏是个优柔寡断的慢性子,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应招前去。” “任相事后,陛下重组朝阁,兵部尚书变成了文官。统领三军是新建的太尉府,我父帅则有幸成为大夏国的第一任太尉。” “哈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岳震忍不住仰天长笑,一边笑一边摆手道:“令尊机遇纯属巧合,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刚刚你说的让我转达谢意,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见李正道连连摇头,岳震明白自己猜错了,也就收起笑容,认真的听他讲。 “震王知道我是皇室宗亲,大夏军人,但是你不知我学艺于祁连山雁行门,石抹智正是小将的掌门师兄。” 岳震惊愕之间又不禁恍然,难怪上次他们在此地相遇,李正道对阿妹的刀法颇有兴趣,原来是同道中人。想通这些,他不免又迷惑了,胡乱猜测起来。莫非皇城之战的那个夜晚,石抹智也受了什么人的恩惠,要不然李正道何来转达谢意之说? 李正道看到这位年轻王者一脸不解,就恭敬的站起来,依照江湖礼节抱拳拱手。 “前些日子,我那掌门师兄突然传告江湖,宣布将要遣散所有祁连雁行弟子,雁行门从此解散。” “消息传出来后,大夏各地雁行门弟子无不愤慨哗然,传承了几百年的师门将要烟消云散,小将已不能算作江湖人,听到后,一样很难受。” “后来迦蓝叶大国师听闻此讯,便请了一道圣旨亲赴祁连山,颁旨任命掌门师兄为大夏三军的刀术总教头。想当初,祁连各派视大国师为眼中钉,每每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谁能想到雁行门面临劫难之时,竟是他老菩萨鼎力相助?国师胸襟气度,令我们雁行门这些晚辈无地自容!” ------------ 国事家事·往事 第二百九十四节 岳震轻叹道:“唉,这才是宗师风范,再见大国师时,我一定转达正道将军心意。希望你那位掌门师兄,能尽心竭力报效国家,莫辜负了国师一片苦心。” “好了,快要天亮了,多谢将军的热茶,后会有期。” “震王保重???” 李正道站起来,目送着少年王者跨马远去。 赶回曲什,天色已经大亮了,筋骨酸涩的岳震躺下准备小睡片刻,刚刚有些迷糊就被闯进来的冲索多吉吵醒了。 “喂!没做了几天王,就学会偷懒奢侈啦!大白天睡什么觉?你被我害的这般凄惨,如今苦主找上门来,还不赶紧起来倒茶赔罪。” 勉力睁开酸困的眼睛,看见是他,岳震翻了个身转到另一边,嘴里没好气的嘟囔道:“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又跑到哪里跟人家拼酒去了?害我我等你这么多天,还有脸让我给你赔罪。等我睡醒喽,再和你好好理论。” 冲索多吉瘫坐在床边的凳上,一脸哭丧抱怨说:“你把我推到这个热锅上,我那还有心思喝酒,我现在喝毒药的心都有。” “呵呵???”背对着他的岳震闻听,忍不住失笑出声,伸个懒腰坐起来。“啊???不是吧?曲什地处四国交界,把这个得天独厚的大集市交给了你们家族,呵呵,这两天多吉大哥是不是常常在梦中笑醒来?” 看着岳震穿衣起身,多吉依旧是一脸愁容,哀叹道:“这个倒让你说对了,这几天老哥我是天天做梦,不过却总是在噩梦中惊醒。” “哦?”穿戴整齐,岳震转过身,看到这位老友真还是一脸憔悴,皱眉问道:“难道你们家族认为迁来曲什,风险很大,有害无益?” “唉,也不能这么说。你我都是商人,咱们都明白没有风险就没有利润。”多吉摇摇头苦笑说:“前日临来的时候,家族的诸位长辈还把我找去,狠狠地夸奖了一通。长者们觉得,这些年来我这个家主,只干了一件正经事,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 岳震听出他明显的怨气,猜测可能是因为曲什的事,在冲索家族内部,引发了一些激烈的争论。 走到多吉身边坐下,岳震拍拍他的膝头道:“家族面临这么大的变迁,有一些争议在所难免。咱们兄弟也就无需客套了,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小弟责无旁贷。” “难处倒说不上,唉!只是当家不做主让我很无奈啊!”多吉这段时间太压抑,终于找到了倒苦水的地方,自然是一番滔滔难绝。“商人逐利不假,但目光短浅也是商家大忌对吧?说我这些年在南方荒废了,哼!他们根本不明白,我在南方不但结识了朋友,还把这里装满了。” 指点着自己的脑瓜子,多吉的情绪稍稍有点激动。“汉家商人可以先赔后赚,可以千金散尽,只为找一座福荫子孙的靠山,根本不去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利,这才是商人之道。” “我当家主的这几年,虽说家族财物上的收入甚微。但是我鞍前马后,东奔西走,终于搏得了汗王和王庭对家族的绝对信任。震少你说,这个是能用钱财衡量的财富吗?” 点点头,岳震由衷的佩服道:“不错,大哥眼光长远,没有过分看重眼前的利益,这对家族未来的影响,是相当深远的。” “知我者,震少!”用力拍拍岳震的肩头,多吉站起来背着双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说:“锡丹部乃至整个青宁原,今年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即将开始的战争。家族只有在这场战争中,不惜余力的支持汗王和活佛,才能巩固提升在部族中的地位,才能保证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长盛不衰。” “多吉大哥利害!”岳震挑起了大拇指,却忍不住疑惑道:“这和你们家族前来曲什并不冲突吧?” “唉,怎么能不冲突呢?整个家族生意的大搬迁,一路上人员车马、粮食草料,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而且家族的长辈们,还不和适宜的提出了顺势扩张,所有的生意都要扩大规模,那还有余力去支持汗王?” 岳震这才明白了他的难题,也不禁有些后悔。“这样啊???看来是我当时想的太简单了,对不起啊,多吉大哥让你为难了。” 多吉站住连忙摆手道:“震少千万不要这么说,刚刚是老哥跟你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你一片好意,是冲着咱哥俩的交情。我也不是反对迁到曲什,只是主张微动,那些大的动作要等到战争以后。可是家里的老人家们,就是听不进去这个道理,他们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不来霸着这块肥肉,以后就没有了。” “那就互相都让一步,先把家业搬来,其余等时机成熟后再说。”岳震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挠头,目前也只有这个和稀泥的法子。 “呒???”多吉一通发泄后,感觉舒服了许多,长长出了口气坐下点头说:“眼下也就只能这样了,我迟迟不来曲什,就是因为要调配车辆人员,家族的各大生意已经先后启程,马上就要到了。” 岳震没想到一番好意,却给老友带来了困扰,有些歉意的说道:“你们尽力而为吧,汗王和活佛那边,由我去交代一下。毕竟曲什还关系到你们锡丹牦牛军的补给线。保证这里的稳定,对未来战争的帮助,还是很大的。” “呵呵???”多吉摇头笑笑。“也不必刻意的去说,震少那边说多了,反而会让汗王觉得???呵呵,你明白的。” 看到岳震点头,心领神会,多吉起身道:“走吧,去吃早饭。我的牢骚发过了,就该说说你的心烦事了。” 兄弟俩出了门,目标还是那家曲什最豪华的饭庄,两人踏进大门,立刻引来饭庄里的一阵骚乱。岳震是多重身份的大人物,就算有多吉这样的熟人相随,店主人也不敢稍有轻慢,搞得心急的岳震有些头大。 好不容易把欢迎仪式熬过去,店主人率众离开,房间里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呵呵,震少,咱们还是先吃吧。我怕待会听完这些心烦事,你就没心思吃了。” “我还没有那么脆弱,淮西兵变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岳震神色如常的端起酥油茶,轻轻抿了一口道:“前些日子在西夏,我遇到了完颜雍,已经知道了大概,大哥你就直接讲已经确实的消息吧。” 多吉显然有些意外,沉吟了片刻说:“现在唯一确实的事情是,咱们的财路断了。韩世忠元帅升任大宋太尉,前护军不再参与贩运私货,链条少了一节,淮帮也就跟着停下来啦。那边的人说,蒋大舵头也正在赶来的路上,要与震少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尽管有些心理准备,岳震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转念想想,他却也释然,不管谁当这个太尉,这个走私生意是肯定做不成了。大宋最精锐的护军,出了这么一桩丢人现眼的事,新太尉的第一要务就是整顿全军。 见他波澜不惊的吃吃喝喝,多吉暗自佩服,却也忍不住抱怨说:“都是被那个挨千刀的郦琼害的,好好的一条财路就这么断了,可惜,可惜。” 岳震微微一笑,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反正也是见不得光浮财,没了就没了吧。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宋金大战在即,走私的生意也不会长久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一旦开战汇丰号的商队怎么办?” “不会影响吧?”多吉拿着糍粑的手停在了半空,站着眼睛说:“以前又不是没打过,你老爹上次攻陷蔡州不也打得挺凶,商队不还是照样来去。” “不一样了,这一次的声势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女真人打算重现往日的辉煌,准备一鼓作气的把大宋灭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们家族在大宋的商队,也抓紧时间回来吧,战事一起,边境肯定要封锁,到那会死想回都回不来了。” 多吉凑近些,神秘兮兮的低声问道:“是完颜雍告诉你的?” “呵呵,这屋里就咱们俩,你怕什么?”岳震向后躲了躲,笑着调侃道:“完颜雍也和你一样,当家做不得主,他只说他能说的,结论是我猜出来的。宋金大战,肯定要比咱们青宁原的战争来的还要早,不信你就拭目以待。” “信,当然信了,老哥我对你震少的判断力,一向都是深信不疑。” 问过汇丰号商队上次离开三界集的日子,岳震掰着指头算了算,下一支商队应该快要到了,虽然不知申屠会不会随队前来,但是商队至少可以带来很多最新的讯息。 知道他暂时不会离开曲什,多吉草草吃了点东西又去忙活。岳震独自坐在饭桌旁,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韩世忠如愿登上权力的巅峰,对父亲和岳家军来讲,是好是坏?现在还说不清楚。赵鼎变成了副职的这个消息,在他心头一直是个很重的阴影,他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那个人很快就要登台上演了。 宗铣是否已经完成了使命,现在还不得而知,也已经快有消息了。 几日后,淮帮大舵头蒋凤英匆匆而来,见到岳震的第一句话,就让陪同前来的冲索多吉笑翻了腰。 “听说你这个小屁孩娶媳妇啦?在哪呢,还不领出来让大姐看看。” 险些绝倒的岳震,外强中干的挺起胸膛道:“男人出来做事,哪能总带着媳妇,我让她留在家里了。” “呦呦,还挺最硬的吗,我看看你这个小屁孩,那一点像男人了。”蒋凤英上下打量着阔别已久的少年人,嘴上奚落着他,脸上眼睛里却尽是笑意。也忍住想起望北驿外,他把酒送行的情景。 上下打量着岳震,蒋凤英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水汽。“长大了,小屁孩历经磨难,长成大男人了。” 这句话被满脸笑意的多吉听去,粗犷的吐蕃汉子不禁心头一颤,鼻子里酸酸的。震少为什么登上吐蕃高原,还有后来的种种经历,他都清清楚楚,他也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有一句话能在汉人中间广为流传。 往事不堪回首。 ------------ 因噎废食·监军 第二百九十五节 蒋凤英并没有给岳震带来亟待知晓的讯息,她只知道重组后的前护军,分成了左、中、右三翼,分布驻扎在大宋防线的最东段,统称太尉府直辖神武护军。如今大宋前沿,已经没有了右护军这个番号,五路护军的时代结束了。 简单的说过自己了解的情况,淮帮大舵头叫进来等在门外的随从,把一大一小两个包袱放在了桌面上。 “震少,这是咱们合作以来钱财调度分配的账册,这是最后一笔生意的全部收入。老家还有一些大伙共有的货物,我这次回去再向各家一一交割清楚。” 精明干练的的大舵头,一板一眼的交代后,笑道:“呵呵,兄弟放心,我们淮帮做事历来善始善终,账目、货物保证分毫不差,不会让你的那些合伙人说三道四。” 岳震把两个包袱又推回到蒋凤英面前,摇头说:“大姐做事,小弟一百个安心。不过这些东西,还是等申屠到来交给他吧。至于韩少帅的那一份,我做主送给淮帮了,就算帮内弟兄们辛苦这么久的微薄奖励。呵呵,大姐你不必推辞,即便现在咱们诚心诚意的给人家送去,韩少帅那边也一定是矢口否认,绝不敢要。呵呵???” 看着岳震和自己挤眉弄眼,蒋凤英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忍俊不禁跟着笑起来。 “反正大姐也是等着会合申屠,夫妻双双把家还。不如小弟找人,送几位到布哈峻游玩几天,大姐顺便也见见俺家媳妇。” 听他随口就说出了夫妻二字,蒋凤英的脸上付出一抹嫣红,虽然这是淮帮上下尽人皆知的秘密,可是从没有人敢像岳震这样,大明大方的说出来。再看到他一脸贼兮兮的笑容,蒋凤英忍不住笑颜飞嗔道。 “笑什么笑!难道只许你们这些小屁孩谈情说爱?我们这些老太婆就该独守空房!” “没有,没有。”岳震强忍着笑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申屠和大姐天生一对,情深意重,我们这些弟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那我们以后可要改口叫申屠大嫂子喽。” 蒋凤英这才明白,上了这小子的当,心眼里却又很欢喜这个亲切的称谓,只好略带羞意的把话题扯开。“好吧,掐头去尾也快一年了,我这两条腿都快跑断啦。也难得有几天清闲的日子,就听你的,去看看真正的大草原。” 听她说起贩运私货的艰苦,岳震不由有些担心淮帮的前途,正色问道:“我们这些人走私贩私,原本就是捞偏财,可有可无。淮帮那边断了这条财路,会不会?” “嗨,再苦再难的日子,我们也都熬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蒋凤英豁达的摆手笑说:“世间之事,不如意十之**,庄圣人不是教导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多想一二吗。有这将近一年的积累,淮帮也算是恢复了元气,已经很知足了。” 暗暗叹了口气,岳震微笑道:“既然积蓄了本钱,以小弟对大姐的了解,嘻嘻,大姐肯定有什么打算了吧?” “唉,打算自然少不了。你也知道申屠的脾气,他整天价的说,淮帮混迹于宋金交战的最前沿,实在凶险。总是劝我,把这些来之不易的财物分给乡亲们,让大家各奔前程,各自寻些安稳的日子过活。可是我却放心不下,淮帮散了,能力强的人不在话下,那些能力弱小的,可就没人帮衬了,唉???” 听着这位从不拖泥带水的大姐,接二连三的长叹,岳震也深知她的为难之处。一边是深爱多年的伴侣,一边是放不下的乡亲,孰轻孰重,根本无从衡量。 “申屠也是不想再让大姐这样奔波劳碌了,也是一片???”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蒋凤英低下头,想必这个艰难的抉择,已经在她心里挣扎了很久。“我们两淮儿女生来就是抱团,团结起来与天斗、与地斗、与水斗,再苦再难也相依为命。” “本来有个主意想和他商量。”仿佛自言自语的大舵头蓦然住口,猛的抬起头来,笑盈盈看着岳震。 “呵呵,差点忘了你这个家伙才是当家做主的。我可警告你哦,不许坏我的事,还要,还要给我敲敲边鼓,帮我说话!” 岳震立刻举手投降,苦笑道:“不敢,不敢,小弟一定站在大姐这边。不过大姐是不是应该先向小弟透露一二,小弟也好准备些站的住脚的说辞,才能用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咱们申屠大掌柜。” “嘻嘻。算你识相,等见到你媳妇,大姐自当好好夸奖夸奖,你这个家伙。” 多吉看到这位大舵头把震少整治的服服帖帖,不由得肃然起敬,一脸闷笑着在旁边看笑话。 “你们汇丰号商队的货物,到了襄阳就不再往东去,一门心思直运临安,把淮东南大好的市场拱手让人。如今神武护军那边是少帅领军,韩夫人梁红玉在幕后坐镇,如果我们淮帮做的事光明正大的生意,岂不是大有可为?” “对呀!”多吉也在一旁搭腔道:“而且淮东南紧邻沿海各大集市,海上飘过来的东西搞到草原来,一样奇货可居啊。” 认真想想,岳震不能不佩服这位大姐的商业头脑,也就拍着桌子说:“好,不愧为我们的申屠大嫂,你和大掌柜珠联璧合,天下无双。也终有一天,会把全天下的商人都搞得没饭吃。哈哈哈???”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起来,淹没了蒋凤英的跺脚笑骂。 找两个雪风兄弟送蒋凤英一行人去布哈峻,岳震又开始了心急枯燥的等待,百无聊赖中他单枪匹马的去了一趟三面岭,小山谷中虽有羌刺曾经停留的痕迹,但是他转遍整个山头,也没有见到一个羌刺战士。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留下暗记,告诉他们自己现在曲什,才怏怏而归。 回到曲什后,冲索家族的各路车队陆续赶来,闲着无事的岳震也帮忙前后张罗安顿,忙活起来倒也不觉无聊。家族内部的争论,最终还是各让了一步,家族的各类生意没有大肆宣扬,基本上都是按步就班的低调开张了。 没等到岳震再次闲下来,三界集终于传来消息,汇丰号商队抵达吐蕃,而且大掌柜申屠希侃也在队中。 得到这个消息,岳震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紧张焦虑起来。因为从日期上推断,申屠根本不可能回到襄阳后再启程,他是在半路遇到这支商队掉头往西的。一定是有什么相当重大的变故,要不然申屠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惴惴不安的又等了一天,多吉带着申屠找上门来。发觉岳震和申屠不但没有重逢的喜悦,而且两个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多吉胡乱猜想着告辞离开。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岳震稳稳心神道:“先说最坏的吧,我想听听究竟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申屠希侃点点头也皱起了眉头,先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布包没有封口,里面装的是几封信件。“你姐夫的信使原打算跟着商队到吐蕃给你送信,在半路上遇到了我。我擅作主张拆看了这些信,让他回去复命了。” “最坏的消息就是开战了,金军十二万兵马直扑岳家军,听说两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在颖昌相遇,战况如何还不知道。” 岳震眉头一抖,重复着问道:“十二万金军,没有齐军吗?统帅是谁?” “没错,你姐夫写得清清楚楚,十二万清一色的女真骑兵,统帅是大金国四狼主完颜宗翰。” “他?”岳震苦笑无语,自己的老爸和完颜雍的老爸,终于要在战场上相遇了。传说中岳飞大战金兀术的故事,将要上演了。颖昌,颖昌,他也学着申屠的样子,使劲的捏着脑袋,可是任他想破头皮,也想不起来任何与这个地名有关的历史知识。 “嗨,没什么可怕的!我大哥六千对三万还大获全胜,这算什么坏消息?”说着,岳震拿起布包,把信件都倒在桌上,可是申屠接下来的话,让他愣住了。 “今时已不同往日,现在处处受制的岳家军,突然遭遇如此强大的敌人,实在是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听他话里有话,岳震不再去关注那些信件,凝眉沉声道:“处处受制,什么意思?” “淮西兵变以前,各路护军也有监军一职,不过大都是军中副帅兼任充充样子,岳家军的监军就是王副帅。可是兵变后,朝廷重启了文官监军的祖制,不但各路护军设总监军,军中营以上的编制,也都配备监军一名。最可怕的是,军中百人以上的调动,必须有各级监军的印鉴才能完成。” “我###的!”岳震拍案而起大骂了一阵粗口,却也喘着粗气无奈又坐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本来不应该发生的兵变,让大宋的统治者对军人彻底失去了信任,才会搬出这种蠢到极点的祖制。两军阵前,敌我势态瞬息万变,用文官制衡武将的指挥权,代价将会是什么? 岳震不敢往深处想,只是觉得不寒而栗,又开始绞尽脑汁的回忆,历史上关于岳家军的各种记载。 没有,不管是正史还是传说,父亲和岳家军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唉,就算咱们干着急也于事无补,不过我对我老爸有信心!他老人家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他老人家更不会用千万儿郎的生命,来标榜自己如何惟命是从。” 申屠没有岳震这么乐观,只是一脸阴沉的摇头不止。 “如果这是你认为最坏的消息,我倒有些放心了,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吧。还有什么倒霉事落在咱们头上,一并说出来。” “咱们走私的财路断了,这个你已经知道,更倒霉的是,现在的太尉韩世忠,曾经是咱们的合作伙伴,对岳家军知根知底。”申屠一脸灰白的摊手说:“你姐夫信里说,他在太尉那里已经碰了好几次软钉子,韩太尉每每的言下之意是,你们岳家军自有办法,何必再向朝廷哭穷?该给你们的一定给,太尉府自有主张。” ------------ 灾星降临·美梦 第二百九十六节 “唉,我姐夫太老实了,要是换我,就跟他一翻两瞪眼!大不了张扬出去一起死,我就不信光脚还怕他穿鞋的,真是气死我了!” 申屠摇头苦笑道:“张将军忠厚耿直,哪像震少这般无赖?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在南边,韩世忠也未必敢这样做。” 岳震不满的翻着白眼说:“这怎么是无赖呢,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恶人还需恶人磨。好了,不说这些啦,战事一起国境关隘全面封锁,所有经过的人员都会严加盘查,商队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 “我急着赶来,一是给你传递消息,第二就是想和你商量。路上我仔细思量了一番,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化整为零。把每支商队都分成若干个小队,走巴蜀水路入吐蕃。” 想了想申屠的意见,岳震点点头道:“这个法子最为稳妥,只是蜀道难行,牲口、车辆很难发挥功用,商队的老兵们会很辛苦的。尽量少带些货物,赔赚也不在乎这一年半载的,等战局进入僵持,局势稍有缓和,咱们再做打算。”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见他首肯,申屠的思绪就转到别处,如何调配安排是一项很缜密繁琐的工作,很需要动一番脑筋。 他想他的,岳震一边翻看着那些书信,一边向他唠叨曲什的变化,以及商队进入西夏的便利。这对于满脑门皱纹的申屠来讲,都算是不错的好消息。 直到岳震那边安静了很长时间,申屠这才奇怪的抬头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岳震手里拿着一封信,目光却早已离开了那信,眼睛也不知是看向哪里,眼神涣散而呆滞,脸上的神情在不断的变化着,时而狰狞恐怖,时而悲伤无助。就算申屠担心的靠到近前,他也视若无睹。 低头扫了一眼,申屠就看清楚这是临安禄老伯写来的。信中提到,烽火堂曾经搭救的秦桧秦大人,现在已经升任枢密院知事,成为大宋文官之首。秦大人到达临安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门拜访了岳府和汇丰号,并向禄伯暗示,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去找他。 这下申屠就更奇怪了,这对震少和和汇丰号来讲,无疑是一个好消息,震少为什么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面孔。 “吁???”岳震长长的一声叹息,把费心思量的申屠吓了一跳。“申屠兄,还记得我们在望北驿的情形吗?” 申屠希侃用力的点点头,毋庸置疑,在那里的几个日夜,对于他、蒋凤英还有淮帮的八十几个兄弟们,都是一生无法忘怀的境遇。岳震突然提起这个,让他变得不安起来,心底泛起一种不祥之兆。 “现在还和那天一样,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岳震的表情很平静,但是作为最了解他的人之一,申屠明白看似平静的背后,一定掩藏着惊涛骇浪。 “震少!你不要吓我,我???” 岳震把书信丢到桌上,抬手打断了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请申屠兄答应我,不管以后我,我们岳家落入何种境地。请申屠兄一定要把商队坚持下去,不仅为了岳家军的四千老兵,也为了曲什、布哈峻,还有资源匮乏的乌兰部。” 一把抓住岳震的手,申屠近乎与恶狠狠的怒视着他。“这是何意?!就算望北驿那般绝望的时刻,震少你都是斗志昂扬!如今这些小风小浪,你却与兄长说这些!什么意思!诀别吗!” 看着申屠凶狠愤怒的眼睛,岳震笑了,时那种让人心悸的笑容。“呵呵,申屠兄你不会明白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告诉你,但是我的话进你的耳,我希望它烂在你肚子里,不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秦桧登上这个舞台,就是敲响了我们岳家的丧钟!这一切都已无可更改!” “啊!”申屠希侃目瞪口呆,无所适从。岳震却笑嘻嘻的拨弄着桌面上的信件说:“既然秦桧已经到了临安,我猜这些信里,一定有一封让申屠兄看不懂的吧?” “有,有,你怎么知道的?”尚未醒过神的申屠,在信件里手忙脚乱的翻看着,找出来递到岳震手里。让申屠更加意外的是,岳震看也不看直接揉进了掌心,也没见他怎么使力,眨眼的功夫好端端的一封信,就在他手心里变成一颗药丸大小的纸团。 岳震二指轻轻捻搓,纸团化作一缕粉末从他指间洒落。“呵呵,有信来,就说明他已经完成了既定的任务,看不看得懂,无关紧要。申屠,如今的我就好似一个赌徒,明知道不可能赢,却偏偏欲罢不能还要赌下去。呵呵,是不是很好笑?” 满眼忧虑的看着他,申屠决定不再费神去猜,一向光明磊落的震少,突然变得如此诡异失常,自有他的道理。 但是申屠还是忍不住皱眉说:“我记得震少常说,只要还在赌桌上,输赢都言之过早。我也从未见过震少如此没有信心,为兄很担忧。” “哈哈哈???兄长不必担心,你不知我在和谁赌。”岳震大笑着站起来,抬腿往门外走去,在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说:“兄长放心,就算是输,我也要保留那些最珍贵的东西,不想输的干干净净。好了,你好好休息,咱们的申屠大嫂子很快就会回来啦。” 一脚踏出房门,岳震的笑容顿逝,他不想把末日的恐惧传染给申屠。如他说的那样,不管岳家的结局如何,其他人的生活还要继续。 行走在渐渐繁华的街区,岳震想起此时的感觉似曾相识。记得上一次是在襄阳,也是在秦桧出现后不久,自己才有了这种很奇怪的感觉,原来他真的是一颗灾星! 冲索家族的各种买卖作坊,初到曲什,不免要搞一些促销降价来吸引注意,所以这两天的曲什街头要比寻常热闹一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有一些当地的居民,也有经常到曲什采买的各族小贩。 虽然很少有人知道岳震就是乌兰部的大头人,但是很多人知道这个面貌和善的少年,是大名鼎鼎马贼雪风的首领。所以认得他的人,都是远远地止步弯腰行礼,就算茫然无知的外乡人也能看出来,这个面色阴沉的少年绝对是个大人物。 漫无目的行走在街市上的他,仿佛携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十步以内没有人靠近他,也更让他凭添疏离寂寥之感。 一直走出曲什,走进天高云阔的原野,岳震一团乱麻的心绪才有少许安宁。 坐在草地上,折一枝不知名的野花凑到鼻尖,淡淡的香气和草叶的清腥,让他恍惚的感知重新凝聚。抬眼望出去,蓝天、白云、绿草,安静、安详、安宁,远处偶尔有一两匹快马飞驰而过,也好似不忍打破精致的画面一样,来去匆匆,马蹄溅起的草屑泥土还在空中,马儿和骑手早已杳无影踪。 安静的氛围让人敏锐,安静的氛围也让人的思绪,格外活跃。轻轻拂过面颊和额头的柔风,让他想起了一只手。 两年了,对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感触,就是额头上姐姐的手。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温暖心脾如沐柔风。 或许是两年来,经历了太多的精彩,积累了太多的感动,回头想一想,他竟然无法取舍。哪一件事最惊心动魄?一个个生死瞬间堆积在一起,也就趋于平淡。那一刻最高兴?那一刻最伤心?那一刻又无法忘怀? 太多了,亲人、爱人、兄弟、战友???一起走过的每一个日子,一起感动的每一个感动。 “呵呵??呵呵???”寂静无人的旷野上,他傻乎乎的笑了。为什么不呢?谁说岁月无痕?这分明就是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上一世短暂的生命,如死水一滩,吸入每一口空气里,都有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或许这一世的生命会更加短暂,但是却如烈火般滚烫动人,就好似火焰在肌肤上舔过,即便痛彻心扉,也痛得清晰分明,干干脆脆。 岳震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天空中仿佛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让他的视觉渐渐模糊,初夏暖洋洋的日光下,他静静睡去。 梦,一个美梦。在梦里依旧是这片草原,但是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母亲的头发已如银丝般亮白,姐姐、妻子、阿妹,和看不清容貌的嫂子们坐在草地上,大大小小的孩童围绕着她们,追逐打闹,恣意欢笑。 我呢?猛然惊觉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他惊悚而醒。美的让人心碎的梦境里,没有父亲,没有兄长,没有姐夫,更没有自己! 梦醒来,他泪流满面;梦醒来,他仰天长笑。 意犹未尽的蒋凤英回到曲什,陪着她的是拓跋月和小布赤。汉族大嫂的谑笑只会让拓跋月微微脸红一下,异族女子从不掩藏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可是欢天喜地的妻子见到小别的丈夫后,芳心深处不由得轻轻一悸。 她不知道丈夫身上多了什么,但是每当看到丈夫独自坐到一边静静的发呆,她就会觉得心里好难受。 为了适应未来商队的变化,申屠希侃先后派人在边境、三界集、望北驿、曲什、布哈峻、沙柳都设立了转运站,一来可以清楚的整理分配小股商队带来的货物,二来能让商队的老兵们不再负重辗转奔波,他们只要把货物运出宋境,交到第一个转运站就可以轻松的休息几天,然后再带着吐蕃西夏的土特产原路回国。 各个站点之间转运也是分工明确,曲什往东到国境线,牛马车具由冲索家提供。货到曲什后,如需再往西转运,就由乌兰部野利族全面接手。 岳震和申屠拟定这个计划的时候,还有一个更深层的涵义。各个转运站之间频繁的货物流动,也等于为他完善了一条情报专递线路,他可以准时准确的获悉宋金之战中,最新的讯息和动向。 商队的各项安排很快就绪,返程的货物也全部备妥。把申屠和蒋凤英送走后,岳震屈指算算来曲什已经快两个月了。 夫妻俩和阿妹打点行装,准备返回鱼儿海子的时候,突然到访的蓝仲把岳震下了一跳。 ------------ 痛失手足·噩耗 第二百九十七节 蓝仲带来的消息是,刘子翼、阿罗两位羌刺指挥官都在三面岭,请他速速赶去, 岳震乱猜了好久也不得要领,蓝仲也不是很清楚详情,只是隐约听说是烽火堂来人到了临洮,正在从临洮赶来三面岭。 出大事了!岳震首先想到,一定是烽火堂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也只有这种突发性的事件,才可能让晏彪他们选择这种极端冒险的方式。从河北到西北确实很近,但是一路都是伪齐的控制区,而且现在正是战争最初的紧张期,风险不言而喻。 放下行装,岳震愿不打算让妻子和阿妹再受颠簸之苦,可是两双尽是担心,却又近乎哀求的眼睛,让他无力拒绝。三个人跟着蓝仲,马不停蹄的赶奔三面岭。 一路上妻子的劝慰并不能让岳震稳住心神,愈是接近三面岭,他就愈是六神无主。还好这一段路不是很长,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赶到了羌刺藏身的小山谷。 刘子翼、阿罗也同样焦灼的等在小山谷里,临洮虽然距离三面岭不远,却是金军防控最严密的一个区域,羌刺一般都是绕出金国的边境线,从吐蕃方向进入。他们两个不知道临洮过来的人会怎么走,所以也在提心吊胆,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稍稍松口气。 两路人,一样的等待,不一样的心情,大家都很安静。岳震感觉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就找了个话题,问起西北金军的态势。 阿罗这一阵负责监视敌军的动向,向岳震简单介绍说:“西北的女真骑兵,基本上已经被抽调一空,除却一些巡逻的机动部队,我们左护军的正面全都是齐军。但是他们却迟迟没有发动进攻,我们能够监视的齐军主力,一直都在做攻城与合围的训练,目标直指临洮城。” “嗯,他们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岳震点头思索道:“女真人把主战骑兵军团,全部调到了地势平坦的正面,无非就是想寻求突破。如果真的让他们从正面突进去,淮西的齐军水师,和你们这边的齐军肯定就要大举进犯了。” “震少和我们的判断不谋而合。”刘子翼**来说:“今年夏秋战役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岳帅那边,岳帅守得好,两翼的齐军根本不敢冒进,” 阿罗笑着摇头说:“呵呵,左将军怎能忘了岳帅的秉性?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消极防守过?守得稳一定是没问题的!咱们等着瞧吧,这次岳帅与十二万金人主力周旋,一定还能打出旷古烁今的经典战役!” “一定,一定!”刘子翼深有同感的说:“鹏举叔用兵神机百变,如果能把金军的主力消耗在正面战场,说不定咱们酝酿筹划多年的北伐反攻,就可以提前开始呢。” 听到这些大宋的高阶将领,对父亲岳飞近乎与盲目的崇拜,岳震已经习以为常,心绪却是非常复杂无奈。 在无数人的希望中,父亲用一次次完美的胜利,让人们喜出望外,于是大家又在期盼着下一次的惊喜。这是一个没有终点的循环,这也是一个无法盛满的容器,父亲用一次次奇迹般的胜利,鼓舞着整个大宋的信心,但是睿智的父亲想不到,或许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样的信心膨胀到一定的程度,也会让有些人感到惶恐。 “来了!”阿罗打断了他的思绪,几个人一齐向火光之处看去。 “哥!”刘子翼和阿罗同时看到了最前面的刘子羽,不免惊呼了一声,岳震也猛然站起来,紧张的看着队伍里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好似一道白亮白亮的闪电,瞬间就击穿了他的身体。 汉人从不用这种白色的腰带,因为这种惨白色只有在??? “震少!” “震少!呜呜呜???” 两个人一同抢到了岳震的面前,刘子羽稍稍慢了半步,晏彪扑跪在岳震的脚下放声痛哭,男儿撕扯心肺的哭泣,在夜色中更显凄厉。小布赤吓得一哆嗦,慌忙躲进了拓跋月的怀里。 “彪子,不要哭,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听到了岳震的颤抖,他自己感觉到一阵阵的发软,想要把晏彪拉起来的手臂,根本使不出力气。 “震少???呜呜呜???” 看到泣不成声的晏彪,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岳震抬起头来,正与刘子羽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在子羽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泪光。 “震少!”伸过手来,两兄弟的手紧握,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子羽哽咽道:“杨再兴将军,杨大哥阵亡!” 岳震眼前一黑,灼痛在胸口里炸开,甜甜的液体翻涌上来。他死死的攥着刘子羽的手,才没有在天旋地转中倒下去。拓跋月慌乱的松开了阿妹,扶住丈夫的另一只手臂,她从丈夫那里无数次的听过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对丈夫的意义。 痉挛和绞痛,让岳震的思维停在了听到噩耗的那一刻,他想放声痛哭,可是几近窒息的压迫感,却让他流不出一滴泪水。 看着丈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体像打摆子一样剧烈的颤抖着,心慌意乱的拓跋月那还顾得身边有什么人,一把将丈夫抢进怀里,跟着他软软的瘫坐地上。张开嘴巴,她想劝丈夫节哀,话未出口却已是泪如雨下。 小布赤从未见过阿哥如此伤心,关切之痛瞬间就赶跑了心中的恐惧,小姑娘跑过去轻轻的拍抚着阿哥的后背。 “阿哥,想哭就哭出来吧,通向天堂的路很长很黑,只有我们的哭泣,才能为亲人指引方向。阿哥,用你的泪水和喉咙为我们的亲人送行,让他快一点找到天堂,让他快一些投胎转世,来生还做我们的亲人。” 小姑娘祷告一般的倾诉,打开了泪水的闸门,子羽兄弟,阿罗,和所有在场的羌刺兄弟,一个个铮铮铁汉无不泪如泉涌。 岳家军第一猛将,名震大宋三军的杨再兴将军,就这样走了。 岳震是唯一没有流泪的人,张开臂膀把哭成泪人的妻子和阿妹拥在怀里,他用空洞的眼睛,凝望着昏暗的夜色。 真正和杨大哥相处的日子其实很短,默默回首往事,岳震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和杨大哥见面的的情形。唉,记得又怎样呢?还不一样是阴阳两隔,再无相聚之期。哀伤的悲叹中,两个人一起练刀的场面重现眼前,杨大哥刚猛的身形依旧鲜活灵动,豪放的笑声也仿佛还在夜空中飘荡。 “哈哈哈???震少保重,俺老杨喝酒快活去了???哈哈哈???” 抬头仰望星空,他喃喃自语。“大哥一路走好,如果再遇到贞姑姐姐,一定要说出你心中的话,莫要错过了。” 拍拍怀中两女的肩背,他松开臂膀站起来,再次回到晏彪的身前,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好了,彪子,大哥为国捐躯忠义长存,他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想看到,我们一群男子汉哭哭啼啼。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刚刚开战就先折大将?” 拉着晏彪在一堆山石上坐下,岳震问起了详情。战事的惨烈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逝者让他悲痛,身处战火之中的亲人,又怎能不让他牵挂? “震少,让我来说吧,太尉府战报和皇上的斥责令,昨日已经发到了临洮。” 听刘子羽这样说,岳震眉头一皱,暗自惊疑:莫非是父亲在指挥中出现了重大的失误,才导致杨大哥阵亡,不然,何来皇帝斥责令? “十二万金军分三路直逼均州、襄阳、蔡州,岳帅领军迎击,双方的先头部队在颖昌附近的小商河遭遇,我军骑兵先锋的指挥官正是杨将军。太尉府战报上说,说杨将军不尊军令贪功冒进,才遭致了全军覆没,是这位晏兄弟到来后,我们也才知道???” “放屁!狗太尉放屁!”晏彪狠狠的往地上啐道:“若不是狗皇帝派来的狗屁监军,杨大哥怎会丢了性命!” “晏兄弟先不要激动,震少要听的是详情。”或许是晏彪口中的‘狗皇帝’让刘子羽觉得很刺耳,他皱起眉头又把话头抢回去。 “因我们都不在现场,杨将军和他部下全体殉国,我把晏兄弟说的和太尉府战报连在一起,也就不难推断大概的情形。杨大哥带着部下越过商河桥后,就遇到了金军的先锋,这种情况在交战中也是很平常的,比的就是谁的后续部队赶上来更快。我推断是骑兵大队中的监军根本不懂战事,所以才让杨将军深陷重围,才,唉???” “该死!”岳震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头上,大石头‘嘎嚓’断裂滚出去好远。 “不错!我们烽火堂得知赶到后,金狗的大队人马早已撤离,直到我们收敛了杨大哥的尸骨,也未见一个宋兵赶到!”晏彪咬牙切齿的补充道。 岳震拍拍他的肩头,抬头看着刘子羽,声音嘶哑且异常冰冷。“因为这样,皇帝就通令全军斥责我父帅!” 刘子羽摇摇头,沉吟了一下才讲道:“岳帅痛失大将,心情可想而知,一怒之下在背嵬营将士面前,亲手斩了那个监军,而后又一声令下,将后护军几十位监军杖出大营。是监军们回朝哭诉,陛下才降旨斥责的。” “杀得好!”尽管兄长瞪着他,刘子翼还是拍手恨声道:“对这种是将士性命如草芥的混账东西,杀光才痛快!” 在心里叹息着,岳震脸色青白的低下头,暗暗为父亲感到为难。不杀监军,全军将士义愤填膺,这个仗怎么打?可是这样一来,无疑是明目张胆的挑战皇权,父亲无可选择的站到了风口浪尖上。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子羽摆手说:“用不了多久,岳帅大破金军捷报传回京师,就算万岁再怎么有气,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哼哼???”岳震没有抬头,冷笑了一声道:“若是我老爸胜不了金军呢?好了,不说这些啦,彪子你们把杨大哥葬在那里?” 晏彪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打开来还未说话,眼泪又落了下来。“我们不想把大哥葬在敌人的国土上,就连夜将大哥焚化了,这一包是大哥的骨灰,这一包???这是从大哥骨灰中捡出来的箭头,有好几十???” ------------ 兄弟指责·反目 第二百九十八节 少年人泣不成声,又一次跪在岳震面前,把两个白色的布囊高高举过了头顶。 高大如山的汉子,就这样化作了一捧灰烬,泪眼朦胧的岳震,双手颤抖着把两个布囊握在手里。一只手里绵软如沙,好似杨大哥向他倾诉着对人世间的眷恋;另一只手里冰冷坚硬,仿佛是杨大哥那一身溶不化的铮铮铁骨。 看到丈夫死死的握住布囊,一只手已经血迹斑斑,鲜血染红了布囊,顺着他的手腕一滴一滴的洒落。拓跋月紧紧的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她的心,很痛,很痛。 心疼自家男人的手被箭头刺破,鲜血淋淋,但是那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甚至连一个疤痕也不会留下。她更心痛化为灰烬的这位大哥,虽然她是一个箭手,但是她从没有想过,这么多的箭头射在一个人身上,会是什么样子。杨大哥的妻子,如果知道丈夫如此痛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应该比此刻的自己,还要心疼千百倍。 “震少节哀,杨将军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一直默默看着的阿罗走到岳震身旁,用力拍拍他的肩头。“找一处墓地,让杨大哥入土为安吧。” 晏彪用衣袖擦干泪水,站起来道:“正是,小弟将杨大哥骨灰托付给震少,一来是请震少回国为杨大哥修建墓地,以供后人景仰祭奠。二来就是代表烽火堂全体兄弟恳请震少加入岳家军,为杨大哥报仇雪恨!” “报仇?从军?”岳震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把布囊重新包好,收到怀里。拓跋月和小布赤一起过来,为他包扎那只血淋淋的手。 刘子羽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虽然这位晏姓少年的言论,让他有些反感,但是这个提议却让他砰然为之心动。刘子翼、阿罗的心境和他大致相同,几个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到岳震身上,屏住了呼吸。 上前一步,晏彪抓住了岳震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不错!背嵬军失去了指挥官,放眼天下,有谁能比震少你更合适?岳帅等着你,数千背嵬将士等着你,等着你跨马提刀痛宰金狗,为杨大哥报仇雪恨!让杨大哥能在九泉之下含笑瞑目!” “呵呵,兄弟们太看得起我了。”岳震惨然笑笑,笑声却比哭泣还难听。“十二万女真骑兵,谁知道那些是杀害大哥的凶手?就算站着不动让我砍,累死我也杀不完的。” “两军阵前,你死我活,何谓仇恨?女真人的鲜血和生命,不能让杨大哥走得更安宁。好了,彪子你随子羽哥回临洮吧,好好休息几天。这一次女真人势在必得,决不会再允许你们随意活动于战区,你记住,宁肯和岳家军失去联系,也不要用兄弟们的生命冒险,我和父帅不会责怪你们的。” “可是我们会责怪自己!”晏彪松开他的手,用一种陌生痛心的眼神盯着他。“比起杨大哥为国家慷慨赴死,我们这些人算不了什么,震少你???” “你住口!”一阵无法抑制的愤怒涌上胸口,岳震腾的站起来逼视着晏彪道:“我敬重杨大哥,不是因为他忠君爱国!是因为他把身边的每一个兄弟都当做亲兄弟,他在天有灵,也绝不会让你带着兄弟们去愚蠢的送死!这毫无意义!” 子羽、子翼两兄弟和阿罗,从未见过如此愤怒咆哮的岳震,刘子羽走到晏彪的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因为子羽清楚,杨再兴和震少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当年因为岳震被掳,杨再兴甚至不惜违抗军令,也要试图帮助岳震。痛失良师益友,震少的心里绝不好受,这个时侯谈这些,时间场合都不对。 “毫无意义!震少我问你,在你心中什么才是有意义的?”晏彪并不领情,挥手拂开了刘子羽,定定的和岳震对视着。 “是远走他乡,无视父帅和兄长流血牺牲有意义!还是为了一群毫无关系的异族,做什么乌兰王更有意义!震少你变了,变得让我们都不认识了!你忘了你是一个汉人,一个国家被异族侵占的汉人!你忘了你是岳家的子孙,你们岳家的每一个男人,都在为民族,为国家浴血奋战,没有人像你一样,逃避自己的责任!” 兄弟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条无情的鞭子抽在他心上;兄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打着他的心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噗!岳震终于无法压制胸中翻腾的咸腥,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肝胆欲碎的拓跋月扑上前去,扶住了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丈夫。 “晏彪住口!不要再说了!” “小妹妹不要!” 傻了眼的几个人一通手忙脚乱,可是谁也没能挡住愤怒的布赤,一把闪亮的短刀顶在了晏彪的喉咙上。 面如寒冰,眼神凶恶的布赤,一字一句的用汉语说道:“虽然你以前是阿哥的兄弟,但是现在你的嘴巴里,如果再吐出一个字,我会毫不留情割开你的喉咙。你走开,我阿哥没有你这样的兄弟,没有你这样无情伤害他的兄弟!” 晏彪根本无视咽喉上冰冷的刀锋,看着矮他一头的小女孩,咧嘴笑道:“呵呵,小妹妹你不懂,我和他永远是兄弟,我也不是想伤害他,我只是想骂醒他。如果我死在这里能让他清醒过来,小妹妹你就来吧!我们汉人没有孬种!” “你!”弯眉倒竖的布赤,稚嫩的脸庞上涌过一阵杀气,此刻的她已经变做了一只毫无理性的小兽,手里的钢刀,就是她利爪和牙齿。 她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阿哥,时常笑眯眯的大眼睛,淹没在血红里。就在她准备毫不留情的杀死这个汉族少年时,她手里的刀却好像**了山石,不能移动一丝一毫。 平时这么近的距离,岳震要夺下阿妹的钢刀,易如反掌。可是现在他,却只能死死的攥住利刃,任凭锋利的刀刃划破刚刚缠上的布条,划破手掌。就个简简单单挺身前扑的动作,又让他一阵气血翻涌,大口大口的血从口腔里溢出来。 “阿妹,吭吭!他说得对,我们永远是兄弟,阿哥求你,不要伤害阿哥的兄弟。” 最亲最亲的亲人在面前,一口一口的吐着鲜血,小布赤的满腔愤怒,顿时化作恐惧和悲哀,离开刀柄的手,慌乱的给阿哥擦拭着嘴角的血迹。“阿哥,嘤嘤嘤,你怎么了,你不要生气,阿妹不好,阿妹该死,呜呜呜???阿哥你是不是很难受,阿姐你快来呀,快来呀???” 当啷一声,岳震把刀丢在地上,松了一口气又是一阵眼冒金星。“咳咳,莫怕,阿哥死不了,扶着阿哥坐下来。” 拓跋月和布赤扶着他坐到地上,一身冷汗的刘子翼也把晏彪拉到一旁。月光下,几个人的脸色都很白,尤其是喘着粗气的岳震,惨白的嘴角还挂着血迹,更显狰狞恐怖。 “彪子,你先不要走,听我把话说完。”身心俱疲,闭目养神的岳震听到脚步声,勉力坐直了身体,抬手呼唤。晏彪闻声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当初我是不忍你们晏家军后裔,再次成为战争的炮灰,才把你们派到河北去。请你记住,没有人必须在战争中死去,天下之大无处不是家,活着才有家,才有亲人。” 晏彪有些佝偻的身躯再次挺直,他没有回身却抬头仰望夜空。“好吧,回去后我会召集兄弟们,那些不愿跟着我的人,我会放他们离去。不过我坚信,晏家军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因为要活着而屈服,我们绝不让金狗有好日子过得!震少保重。” 望着昔日兄弟的身影,渐渐远去,岳震又合上了眼睛。曾经无数次的遐想,兄弟们重逢时的欢声笑语,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这样相见,这样分别。 刘子羽先是示意临洮同来的兵士去追上晏彪,然后快步走到岳震面前蹲下去。“震少放心,我会派人把他安全送回河北的,我也走了。弟妹,好好照顾你的男人,他不仅是你的丈夫,也是我们这些人最好的兄弟,拜托了!后会有期。” 岳震没有睁开眼,他真的很累了,对着刘子羽转身来开的方向,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却又因为身体的痛楚,紧紧皱起了眉头,闭住了嘴巴。 羌刺战士们给岳震三人搭起一个简易帐篷后,就远远的躲开了,刘子翼和阿罗也没有过来打扰他们。整个晚上,拓跋月和布赤都没有合眼,她们守着昏昏沉沉的岳震,听着他一阵一阵的喃喃自语。 天亮后,两位首领和战士们没有前来告别,悄然离去,把他们三个留在了静悄悄的山谷里。 半梦半醒的拓跋月猛然惊厥,她急忙伸手摸去,感觉身旁的丈夫已经不在,慌忙爬起来,不忍吵醒酣睡的阿妹,她一个人出了帐篷。 出来后放眼四处找寻,由于树木的遮挡,她没有看到丈夫的身影,只是隐约听到树林的深处,小水潭那边有一些响动。循着声响,拓跋月穿过树林来到潭边,她看见丈夫跪坐在一个新建的土堆前。 走到近前,她发觉丈夫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满心怜惜之下,她又不忍再去责备他。只是默默的捡来干柴,燃起火堆,强迫着把丈夫拉到火堆旁。 “昨晚吐了那么多血,还要逞强挖坑填土,这些事本该让我们两个做的。”擦拭着丈夫额头的虚汗,拓跋月轻声埋怨道:“虽然和杨大哥从未见过,我也是大哥的兄弟媳妇,最后送大哥一程,也是分内之事。” “我没事的,安葬杨大哥由我亲手来做,心里舒服一点。”岳震又转眼看向土堆,一夜之间变得消瘦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里山清水静,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杨大哥轰轰烈烈的戎马一生,就让他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沉睡吧。” 看着丈夫胸前的衣服基本烤干,拓跋月又让他转过身去背向火堆。“唉,为什么非要打仗呢?大好男儿就这样长眠于地下,真是让人心痛。杨大哥的妻子你见过吗?” “杨大哥虽然没有娶妻,但是我知道,他经常想念着一个女子,只可惜阴差阳错,他们没能结为伴侣,那个女子后来也被可恶的战争吞没了。” ------------ 力保粮区·隐患 第二百九十九节 岳震给妻子讲述了杨再兴和晏贞姑的故事,又不免唏嘘感叹一番,拓跋月倾倒在凄美缠绵的爱情悲剧里,一遍一遍吟诵着故事里的诗句。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夫君,你说在黄泉路上,杨大哥和贞姑姐姐会不会团聚呢?阴阳两隔这么多年,他们还会认得对方吗?” 凄然摇头笑笑,岳震抚摸着妻子的秀发道:“鬼神之说,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生不能相依相伴,死后化作一捧黄土,又怎能鸳梦重温?杨大哥不仅传授给我刀法和勇气,他还曾经对我说,如果遇到心仪的女孩一定不要错失,不要学他那般抱憾终身。” 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一起注视着那个高大的土冢,各自百转千回。 看着丈夫身上的衣裳全部干透,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拓跋月这才拉着他离火堆远一些,让丈夫倚在自己怀里闭目休息,尽管有些心酸,她还是说起了昨晚的话题。 “你真的不打算回宋从军?听到晏彪兄弟的那些话,我的心都碎了。为了乌兰让你被人家责备,做妻子的心里好难受。算算日子,战车应该已经打造完毕,有巴雅特、沐兰枫和札比尔,乌兰没有我们也一样能渡过难关。咱们回大宋吧,我也会像婆婆、姐姐、嫂子们一样,在家里等你凯旋归来。如果公爹不反对的话,我还能为岳家军训练一支强大的弓箭部队,你说这样不好吗?” “不好。”躺在妻子的怀里,岳震闭着眼睛干脆的否定说:“我从来就没有打算为大宋的皇帝卖命,如果他是一个贤良仁厚的君主,有咱们的父帅,就已经足够为大宋收复万里大好河山。” “哼!昨晚你也听到,大敌当前,数十万将士奋勇杀敌的时候。大宋皇帝却心怀小人之心,怎不叫人心寒?月亮你不要这样想,没有人强迫我留在乌兰。” 坐起来,岳震端起妻子精巧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用我们的努力,能让乌兰人安居乐业,让他们不受强盗的欺凌,我很开心。就算乌兰的战争的结束,我们安心的回到江南,我也绝不会为大宋皇帝抛洒我的热血,到时候希望你能够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 “可是???”妻子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轻声说:“可是不管怎样,皇帝终归是你们所有汉人的君主,是国家的主人,为国家效力是每个人的职责呀。” 岳震顿感一阵头大,重新躺回去暗自思量,该怎么扭转妻子这样的思想。拓跋月以为他累了,也就为他轻轻的揉搓着胸口,不再追问。 “月亮,你觉得咱们离开后,谁来做乌兰头人比较合适呢?” 拓跋月愣了一下,柔声道:“那要看你想把这个担子交给谁了,只要各部族的族长不反对,你觉得谁合适就是谁喽。不过咱乌兰的头人既没有特权,也没有什么财富,只是为大家辛苦操劳的一个虚名,我看札比尔就不错。” 岳震微微一笑,好奇的问:“如果一个大部族,在新老族长交替的时期,出现了好几位合适的人选,那该怎么办呢?” “小时候听爷爷说,我们拓跋族在最鼎盛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三位大族长同时管理部族的情况,有什么事情族长们一同商议。如果有意见不合的情形,就要召开部族大会,少数服从多数。” “对吗,这才是民主。”岳震发觉妻子对这个词汇很陌生,就改口道:“就是民意,在大宋朝,皇帝让你向东,你就绝对不能往西,没有人去想皇帝这样做对不对?更没有人敢说,赵家皇帝做的很失败,该换换人了。因此我不能认同,君主的意愿可以主宰一切,所以我不想,去做皇帝手中一件没有思想的武器。” “咯咯,你这个家伙绕了个大弯子,就是想说这个呀,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未等岳震说话,他们身后就传来了小布赤的声音。“阿姐呀,阿哥身子不舒服,你就先依着他,等他好了再欺负他。” 拓跋月忍俊不禁,嗔道:“小妮子就知道心疼你阿哥,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坐起身来看到阿妹拿着干粮和水囊,岳震还真就觉得又饿又渴,接过水囊正打算牛饮一番,却被拓跋月劈手抢了过去。“身上有伤,不能喝凉水的,我去火堆那边温一温。阿妹,你给阿哥的伤口换换药。” “嘻嘻,还说我最心疼阿哥,你还不是一样?”布赤嬉笑着坐下,捧起阿哥的大手放在自己膝头,小心翼翼的很轻柔。 垂头看着阿妹,满心怜爱的岳震觉得该教训教训她了,轻轻捏着她的脸蛋说:“女孩子家家的,以后不许动不动就拔刀子,听到没有?法刀师傅把刀送给你,只是让你防身自卫。女孩子应该文文静静的,要不以后怎么嫁人?” 小布赤低着头,吐了吐舌头嘟囔道:“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辈子跟着你们。” 背对着他们兄妹的拓跋月,又忍不住笑了。青涩的少女那个不是这样呢?记得自己也曾信誓旦旦的对爷爷说,要一辈子服侍他老人家。如果遇到一个让阿妹心动的人,阿妹也会和自己一样,立刻就把今天说过的话,抛到九天云外去了。 岳震守着杨大哥的坟茔,在小山谷里呆了整整七天。 离开三面岭回到曲什,冲索家族经营粮食的商队,已经着手准备远行的车辆,一年一度的秋粮收购即将开始。也就是说,岳震预测秋收后的战争,也一步步的迫近了。 曲什大局已定,盘算着鱼儿海子的训练也应该有些眉目了,岳震带着妻子和阿妹回到了布哈峻。 认同了岳震对战争时间的估测,锡丹汗王和活佛也相应调整了牦牛兵的布防。虽然各个牦牛兵之间还是有些距离,但总体是向南北两端靠拢,主要是为了加强南北两个产粮区的防卫。 察觉到布哈峻这边反而露出了一个缝隙,岳震不禁多了一丝隐忧。可是秋收过后,南边的阿柴部和北边的鱼儿海子,无疑是整条防线的重中之重,不可能因为布哈峻这样一个集市,就把最珍贵的粮食暴露给敌人。 思前想后,岳震觉得很不妥当,就马上找到了沐兰朵,和大嫂商议把沐家和纳速两家的营地暂时搬离布哈峻。 沐兰朵和回纥两家的老者们,向来对岳震都是深信不疑。也幸好回纥两家虽说人口众多,却也没有什么不能移动的不动产,皮具作坊的工具和原料装上车子,运到哪里都可以照常生产。 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回纥人搬到了北方草原的深处,和敕勒、野利那些绿洲迁来的小部族聚到了一起。 稍稍放心的岳震在临走之前,与锡丹汗达克博、达布拉结活佛又开了小会。三人议定岳震向北到鱼儿海子,汗王向南支援阿柴的格列头人,活佛继续留在布哈峻。不过活佛也听从了岳震的建议,将两翼的牦牛兵稍稍后撤,旨在保护布哈峻与曲什之间的通道,就算沙漠来敌突袭布哈峻,也不可能再向东深入了。 锡丹汗王先行离开,岳震他们三个启程的时候,活佛一路送到了布哈峻西口。 “震王一路顺风,青宁原的北方就交给你们了。”殷殷话别,互道珍重后活佛转身将要回去,岳震想了一件事留住了他的脚步。 请活佛留步后,岳震沉吟道:“虽说敌人不一定冒险来攻,我觉得布哈峻现在的各族商人还是有些危险。可是作为布哈峻的主人,我不能赶他们离开,想请活佛大人出面,劝那些商人,尤其是收售粮食的商人,暂时远离布哈峻。这个季节,那里有大量的粮食那里就最危险。” 达布拉结活佛连连点头,却又苦笑说:“呵呵,要怪只能怪你震王威名太盛,乌兰各地的商人对你信心十足,对咱们这些劝告不当一回事。老僧也只能劝说吐蕃人暂离,其他的商旅,就不敢保证了。” “唉,少一个人,就少一分危险,那就麻烦您费心了。”岳震和妻妹一起上马,与活佛挥手道别,策马向北。 前后一耽搁,又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三个到达鱼儿海子的时候,一望无垠的青稞田,已经变作一片金黄色的海洋,沉甸甸的谷穗迎风摇曳,粮田里黄叶穗浪波动起伏,好不喜人。 热火朝天的秋收开始了,岳震也终于见到了期盼已久的战车。说实话,战车的实物并未能给他多大的惊喜,让他叹为观止的是,敕勒驭者们精湛的驾车技术。 尽管刚刚驯化的野马还稍显笨拙,但是敕勒人与马匹良好的沟通,充分的弥补了这个缺陷。四匹野马拉拽的高大战车,都能在田间地头很灵巧的转折自如。 由于车马的加入,黄头鞑靼人强悍的生产力也随之发挥到了极致,比原来绿洲扩大了好几倍的粮田,收割工作并没有耗费乌兰人多少时间和体力。大片大片的青稞倒下,又一车车的被拉到晾晒场,宏大的劳作场面上到处欢歌笑语,辛苦劳作了一年的人们,放肆的笑着,唱着,用他们所有能够想到方式,宣泄着丰收的喜悦。 随着秋收渐进尾声,岳震的心情越来越重。他和没有收割任务的雪风骑兵,日夜巡视在沙漠的边缘,派出去斥候的人数也愈来愈多。 岳震奇怪的是,沙漠强敌的影踪迟迟未见,战争也没有像他预想那样随之而来。 他们在等,等什么?这个疑问成了他盘旋在脑子里的唯一问题。完颜雍只能告诉他沙漠人和西辽契丹人有了某些默契,没有告诉他,现在沙漠里当家做主的,是库莫奚人,还是红头鞑靼人。 不管是哪个种族成为沙漠霸主,他们也不可能把战争拖到冬季。没有足够的粮草作为支撑,不管是谁来到青宁原,下场都会和去年的红毛鬼一样,走向灭亡。 枕戈待旦中,鱼儿海子的秋收圆满结束。昨日还穿梭于田间地头的马车摇身一变,高大的驭马披上黑幽幽的战甲,战士们和弓箭手相继归队。岳震骑在马上看着这支,自己一手缔造的战车部队时,久违的火热终于在他心头燃烧起来。 来吧!我等着你们! ------------ 狼烟升起·南援 第三百节 事与愿违,就好像老天有意捉弄人似的,坏消息迟迟不来,把岳震的一颗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让他坐立不安。 他知道,越是平静,风暴将来的越是猛烈。敌人就好似蛰伏窥视的狼群,在等待着猎物犯错误,哪怕是一刹那的疏忽,它们就会无声无息的扑上来。 岳震的心里很不安宁,他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犯错,更难猜测,从阿柴部到鱼儿海子这条漫长的防线上,那里是沙漠人首选的攻击点。这几天他有空就坐在鱼儿海子边上,望着绿波浩渺的水面出神。 想到军事,想到战争,他很容易就想到那些名震千古的战例,想到那些传世名将。唉,要是老爸在这里就好了,这样的小场面,父亲一定能谈笑间轻易化解。 他努力尝试着站在父亲的角度,审视即将到来的战争,很多的设想,最后都归结到了一点上。那就是很多给父亲的评价,岳帅从不被动防守,酷爱主动出击。 可是刚刚收获的粮食,不允许乌兰人离开鱼儿海子半步,不坐等敌人来攻,又能怎样?拼命的挠着头皮,岳震抬眼四顾,实现猛然落到海子中央的娘图岛上。哎!如果我把粮食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岂不是进退自如?沙漠人准备的再怎么充分,也不可能带着船只。 想到新近成军的战车部队,一下子能从枯守中解放出来,大觉兴奋的岳震,风风火火的去召集人马转运粮食。 可是粮食的数量过于巨大,他们也只有一条大船,虽然大船在海子里没日没夜的来回往返,但是运粮的速度,还是和岳震的期望相差甚远。 古斯大叔在运粮之初就带着鞑靼中年人们上岛,不仅担负着繁重的卸船任务,还要就近选择平坦干燥的地方,修建简易粮仓。搬运装船的工作有年轻人们来做,敕勒车倌们不得不卸下沉重的马甲,好让车子能够轻快的投入工作。 尽管划船的水手轮班休息,大船毫不停歇的来往装卸,但是岸边依旧堆积着小山一样的粮囤,这让岳震整天的心惊肉跳,如果这个时候敌人攻来,就将上演一场刺刀见红的肉搏。 还好他的担心并没有变成现实,虽然缓慢,岸上的粮食还是在一点一点减少着,眼瞅着再过几天就能全部运走。 狼烟! 策马狂奔的哨兵回来报告,南方升起了狼烟!岳震心里咯噔一下子,首先就想到了现在最薄弱的布哈峻。但是不管敌踪在那里出现,狼烟就是命令。召集雪风准备出发的同时,沐兰枫、巴雅特、札比尔一同赶来。 “兰枫和我一起走,札比尔,巴雅特,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个。” 几兄弟凑到一起,岳震看着巴雅特和札比尔道:“抓紧时间抢运粮食是当务之急,粮食全部运上岛后,札比尔千万记得让大船回岛,没有我们的信号不许回来。还要告诉你老爹,乌兰人度命的口粮都在岛上,不管这边闹成什么样子,也不许他们离岛!” “只要粮食安全了,呵呵,我把战车部队全权交给你们,是攻,还是守,你们两个家伙就看着办吧。” 巴雅特点头沉思,札比尔却有些着急的问道:“要是敌人主攻南方,不来这边,我们该怎么办?” “呵呵,你想得美!”岳震摇头笑说:“现在方圆几百里都知道,鱼儿海子变成了大粮仓,沙漠人怎么能够放过?记住,假如敌军势大无法正面抗衡,你们可以向东退,但是一旦他们分散开来找粮食,就一定要反冲!我们不但要让沙漠人在鱼儿海子,找不到一粒青稞,还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高招,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巴雅特拍手赞道:“地形我们熟得很,就算是夜晚我们也知道哪里可以驾车冲锋。小羊倌你放心的走吧,我保证让敌人没有好果子吃!” 远远地看着雪风整队完毕,兄弟们把几位头领的马也牵过来,岳震和拓跋月黑白分明的两匹马上,还驮着捆扎整齐的盔甲。 “好,有你们两个在,我放心!切记有事哥俩商量着来。”岳震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却又不放心的回头说:“札比尔,拜托你亲自上一趟岛,告诉阿妹,好好陪几位工匠大叔呆在岛上,告诉她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好来,交给我了!” “好!兄弟们多多保重!我们走啦,驾!驾!” 衣袍洁白的雪风轻骑兵们,跟着他们的三位首领隆隆启动,转眼的功夫,就好似天边淡淡的白云,消失不见。 一路毫不惜力的向东狂奔,天将傍晚的时候,岳震他们遇到了布防在沙柳北边的牦牛兵。找来牦牛兵的首领,岳震搞清楚狼烟是从上一站传过来,而且只是传递发现敌踪的一道烟柱,并没有出现召集援军向南靠拢的讯号。 清楚状况,岳震稍稍松了口气,大队也就在沙柳休息了大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继续向南进发。 驻防在沙柳哈布哈峻之间的牦牛兵,已经退到了与布哈峻平行的地带,岳震他们只是见到了看守狼烟的哨兵,得到的讯息也并无二致。 确定了来敌并没有把布哈峻作为攻击目标,岳震和沐兰枫这才放下心,稍稍减缓了前进的速度,当天深夜回到他们的大本营,布哈峻。但是他们听到牦牛传令兵的报告,岳震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布哈峻前一站的狼烟是召集靠拢,达布拉结活佛只是带走了布哈峻南边的牦牛兵,而且还特意命令燃放狼烟的人,不要再向北传递召集信号。 一番思索,岳震明白了活佛的意图和担心。如果传达信号的源头判断有误,在南方出现的不是敌军主力,或者只是对方主力虚晃一枪,他们这样集体向南靠拢,无疑就把防线的北端一下子拉空了。 而且从布哈峻往南,还分布着锡丹部将近三分之二的牦牛战士,再加上阿柴部的防卫力量,达布拉结活佛相信不会被轻易突破。 肯定了活佛的决策很正确,岳震又对现在的态势有所担忧。虽然北边的防线依旧,可是从布哈峻往南,他们整条防线的中央,却被扯开了一条口子,如果沙漠人在南边真的只是佯动,这个口子,就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下一个目标。 权衡再三,岳震和沐兰枫商议一番,决定沐兰枫带着一半雪风战士留下,隐藏在东南边,填补活佛带走牦牛兵留下的空白,还是为了阻断来敌从布哈峻突破后,继续东进的咽喉之处。 分兵后,岳震夫妻率队继续向南,拓跋月不免问起丈夫,带这么点人过去,会不会让锡丹汗王觉得诚意不够。 “呵呵,就算不带一兵一卒,有咱们两个过去也就够了。”马背上的岳震笑道:“达克博和活佛都是聪明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呵呵,他们真正看重的是咱们的态度,狼烟一起,我这个大头人就带着夫人,马不停蹄的赶来,已经足够让他们安心了。” 虽然队伍轻简了,可是他们也进入了很不熟悉的地带,所以岳震到了夜晚就不再冒险赶路,天亮了才沿着牦牛兵留下的足迹,继续向南。 第二天的黄昏,他们追上了扎营的达布拉结活佛。进到营地一问才知道,不是活佛和牦牛兵们走得慢,而是在午饭的时候,南方通过狼烟命令他们就地防守。活佛推测是敌我接触后,敌军转头向北扑过来。 岳震将信将疑,也只好把弟兄们安排在牦牛兵的营地里休息。他和妻子整晚都呆在活佛的营帐,一直倾听分析着斥候兵们,接二连三传回来的消息。 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情报,慢慢印证了活佛的判断。沙漠骑兵突袭阿柴部未果,遭遇了强硬的抵抗后转头向北,可能是想甩开追兵再伺机东进。 最后一队斥候带来敌军宿营的消息后,达布拉结活佛和岳震商量一阵,两人一致认为不宜再派出斥候打探了。如果让敌军察觉前方有人拦截,他们极有可能掉头返回沙漠,也就痛失了歼灭这股敌人的良机。 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逸待劳,等着沙漠骑兵迎头撞上来。于是牦牛战士和雪风轻骑兵同时接到了命令: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将有一场激烈的战斗。 回到自己的兄弟们身边,岳震夫妻又和几位大头目讨论一番,才各自枕着马鞍休息小睡。拓跋月蜷缩在丈夫的怀里,显然即将到来的战斗让她有些兴奋和激动,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她平生第一次。 “喂,明天不许把我丢在后面哦,我要跟着你一起战斗。”她仰起头贴在丈夫的耳边低语道:“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也会用马刀。” 轻轻点点头,岳震觉得让她跟着自己身后,反而比留在后面安全一些。于是也就搂紧怀里的娇妻,吻吻她的额头说:“不过你要听话,第一不许冲到我前面,第二也不许离我太远。听到了吗?” 拓跋月立刻喜滋滋的猛点头,岳震却有些伤感的拥着娇妻低叹。“唉,真是个傻媳妇,跟着我这个马贼头子,你快变成亡命之徒了。” 轻轻捶了他一下,拓跋月把脸颊紧紧贴在丈夫的胸膛上,昵声道:“我喜欢,你若是贼汉子,我就是贼婆子,只要能跟着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喜欢。” “唉???”岳震除了心满意足的叹息,还能说什么呢? 好半天,听他没了动静,拓跋月以为丈夫睡着了,悄然抬头看去,却看见他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晶晶发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咯咯,难道威震青宁原的马贼头子,也会因为战斗忐忑不安吗?咯咯???” 岳震眨着眼睛,一下一下无意识的轻拍着妻子说:“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沙漠人看出了我们的部署,怎么还会往口袋里钻呢? 假设他们不知道青宁原三大部族结盟,他们的举动就更怪了,一击不中,退回沙漠才是最稳妥的,为何要向北呢?真叫人猜不透,反正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头。” 在丈夫的拍抚下,拓跋月感觉一阵浓浓的困意涌上来,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哨兵不是说了吗,最晚正午就能迎头相遇,很快就会知道了,睡一会吧???” ------------ 空前危机·红驼 第三百零一节 高原上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很深重的寒意,被冻醒的岳震打了个寒战睁开眼睛,东边已经蒙蒙亮了。 用披风裹进怀里的妻子,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岳震再次整理着脑海中的疑点,可是想来想去,还是那些无凭无据的猜测,难得要领。 天光大亮,营地里的气氛不免变得凝重起来,牦牛兵和雪风战士们,各自都在做着战斗前的准备。岳震夫妻套上了铁甲,把头盔放在一边和弟兄们轻声闲聊着,慢慢的岳震发觉,有些牦牛兵看过来的眼神很奇怪。 噢,想起来了! 暗自诧异的岳震猛然醒悟,这些表情复杂的牦牛兵,曾经是次丹堆古的部下,他们曾经和自己,和雪风,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人的境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真的妙不可言。他不由得想起了千古第一大奸臣,秦桧,如果他那时候稍微过问一下,烽火堂就绝无可能把奸人救回江南,秦桧还有可能一手炮制针对岳家的千古冤案吗? 岳震无法想象,当秦桧把父亲推上绝路时,自己将怎样面对他,这位遗臭万年的大奸人,又将会怎样面对自己? 休息了整晚,精神抖擞的斥候们出发后,雪风也脱离了牦牛兵大队,率先前进。岳震和达布拉结活佛商定的战术是,牦牛兵主攻正面,雪风轻骑兵攻击敌军的侧翼,也就是说发现敌踪后,岳震要带着雪风向西,向沙漠方向迂回,等到敌军与牦牛兵大队遭遇开战之后,再伺机攻击。 甩开大队不久,骑队的东侧就出现了山体,岳震知道这是积石山的最西端,如果这个时候转向,沿着山麓往东,就可以到达临山原,重回当年那段风雪之夜的亡命之路。 愈往前走,侧面的山体不但越来越近,而且越来越高。看到这种非常有利的地形,岳震欣喜之余也不由有些担心。 如果把敌军堵在这一段,前后都有大队的牦牛并合围而来,沙漠骑兵想摆脱被消灭的命运,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西突围返回大漠。自己带着单薄的雪风轻骑兵,却正好挡在了这条路上,如果得不到两边牦牛兵的迅速支援,很有可能会被急于逃命的沙漠骑兵一冲而散,被人家的铁蹄碾碎。 放缓马速,他抬手示意后面的弟兄们停下来,大队停稳后,岳震跳下马和几位带队的大头目,紧急商议起来。 听过头领的分析,几个头目纷纷点头认同,这些骑战经验丰富的头目们,也相继各抒己见。 迎头而来的沙漠骑兵,很快就能发觉有陷入包围圈的危险。从他们一路往北的情形不难看出,从南边追来的牦牛兵和阿柴人,肯定人数很多,沙漠骑兵绝不可能掉头和追兵硬碰硬。 这样一来沙漠骑兵的指挥官只有两条路,要么是继续向北,冲击活佛带领的大队,要么就是像岳震预测的那样,往西逃回沙漠。 所以面对必须脱困的强敌,雪风也面临两个选择,靠前或是靠后。就是不能把自己摆在不前也不后的位置上,把单薄的骑队暴露在正中间。 岳震看着头目们摆在地上的石子,陷入了思考。靠前,就是要停下来,等着活佛的大队上来,与他们并行,等到真正与敌军遭遇后,从侧面向敌军前队展开攻击。这是最稳妥最安全的一步棋。 尽管稳妥安全,但是却让岳震有些很不甘心。如果后面的追兵,在合围时动作稍稍迟缓一些,沙漠骑兵就可以从缺口中从容而去。 靠后,必须现在就进入沙漠向南飞奔,在不被发觉的前提下,和沙漠骑兵擦肩而过,完成与后面的追兵汇合。这样一来,就可以利用追兵人数上的优势和雪风的速度,尽可能的扩大包围的扇面,围歼沙漠骑兵的胜算也就增大了很多。 就在他将要作出决定的时候,身旁拓跋月指着远处说道:“快看,斥候回来了,好像有点不对劲。” 大家循声望去,可不是吗,回来的斥候不但人数变少,而且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满脸兴奋的样子。匆匆的与岳震他们交代几句,斥候兵又急忙忙的往后向活佛去报告,留下他们几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牦牛兵和阿柴骑兵在凌晨突袭了沙漠人的营地,沙漠骑兵仓皇逃走,锡丹汗王和格列大头人已经率队追进沙漠。 脑子有些乱的岳震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慢慢冷静下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其中有诈! 沙漠人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被一击而溃?曾先后与红毛鬼和牦牛兵都交过手的他很清楚,沙漠骑兵的战斗力应该略胜一筹,即便仓促应战也不会溃不成军,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一个圈套!旨在把青宁原的力量引入沙漠! 我的天呐!凶蛮残忍的沙漠人,什么时候学会了使用战争诡计?这太可怕了,格列头人和锡丹汗,同时陷入了很危险的境地。 就在头皮发麻的岳震,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蹄声大作,达布拉结活佛的牦牛骑队赶上来了。 “震王,老僧觉得这里面有鬼啊!” 无需太多的交流,活佛的怀疑更加笃定了岳震的判断,一夜之间三大部族联盟就面临了一个空前的危机。无论是格列还是锡丹汗,只要有一个落入沙漠人的圈套,被俘或者是死在沙漠里,联盟就会立刻崩溃,青宁原又将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 情势危急,他们没有太多考虑和犹豫的时间。岳震咬牙道:“我们在前面追寻足迹,请活佛大人跟着我们留下的路标,尽快赶上来!” 雪风离开的第三日,鱼儿海子终于完成了粮食的转运,看着最后半船粮食离开岸边渐渐远去,巴雅特和札比尔相视咧开了嘴。就在岳震带着雪风轻骑兵冲进沙漠的当天晚上,他们刚刚松懈的神经又紧绷起来。沙漠里的哨所回来报告,西南方向,大片的尘烟升空,一支数量庞大的骑队正在向鱼儿海子移动。 战士披甲,驭马披甲,每辆战车上的兵器配备统一发放。乌兰部这个古老却又是新建的兵种,战车部队,很快就完成了战斗前的所有准备。 巴雅特和札比尔对战车的信心,在收到第二天的报告后,就产生了动摇,因为正在接近的敌人,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兵种,而且数量也是大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骆驼,火红色的骆驼,一群全副武装的人,骑着火红色的骆驼越来越近,虽然骆驼没有马匹那样的神速,但是据哨兵们分析,最迟明天早晨或中午,这些手执长枪的红驼骑兵,就能到达鱼儿海子,向他们发起攻击。 怎么办?!两位年轻首领的脸上,都出现了溢于言表的慌乱。 高大的骆驼,八尺长枪,也许在单兵作战中算不了什么,巴雅特就自信可以用娴熟的控马技术和灵活的转向,轻易的干掉一个骑着傻骆驼的人。 可是他们成群结队的冲来,那就变成一个相当恐怖的事情了,毕竟他们面对任何一个兵种,都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如果战车部队陷入他们的包围,那就是一场灾难! “退吧?”巴雅特看着札比尔,既是询问,也是商量。札比尔的脸上很明显闪过一丝犹豫和不甘。但是他们两个都明白,大头人把部族上下历经辛苦打造的战车交给他们,也就等于把乌兰的希望交到了他们手里。 “退!看我怎么把他们变成田里的肥料!”鞑靼小伙憨厚的面孔涌上一阵潮红,厚厚的唇角绽出几许狰狞。 黄昏时分,点燃狼烟后,乌兰的战车部队井然向东退去。这个时侯各部族的年轻人们才真正明白,和他们同样年轻的大头人,是何其的英明。前些天拼死拼活运走的粮食,其实就是勒在他们脖子上的缰绳,现在的他们就好似草原上无牵无绊的野马,像风一般任意驰骋。 “嘿嘿嘿???”回头看看鞑靼人一排排整齐的房舍,巴雅特眯起了小眼睛,他似乎已经看到气势汹汹的骆驼兵们,找不到一粒粮食时,气急败坏的表情。 主人丢弃家园离去,慢慢融入夜色的田园农舍依旧安详宁静,就像一位已经勘破沧桑的老人家,巍然静穆的注视着将要发生的一起。 太阳从东方升起,照着静静的鱼儿海子,照着一望无际**的田地,风好像也停下来等待着什么。第一个沉闷的蹄声终于响起,接二连三雨点一般的蹄音敲击着大地,岸边平静的水面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 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红驼骑兵们,显然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只破风疾冲的拳头,却什么都没有打到,闪的人一阵阵胸闷。 红驼兵停下来列队,等着后面的指挥官赶上来,地上四处洒落的青稞秸秆,成了他们的困扰,高大骆驼们纷纷低头抢食着,严整的队形有些扭曲变形。 看到簇拥着首领的大队出现,红驼骑兵们赶忙喝骂拍打着坐骑,队伍也才重整秩序。 没有任何旗帜,只是一片红色的海洋,红驼上的骑士身穿棕红色的皮甲,有些人红巾包头,有的人则把红巾当做面纱遮住了面孔。两匹高大神骏的红驼慢悠悠踱出大队,骤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露在面巾外面的眼睛,眺望着静谧的田野,如果岳震这个时侯身在鱼儿海子的岸边,看到这双会让女人更美丽的丹凤眼,他一定能想起些什么。 红驼上身形阳刚的骑士,显然不是女人,尽管他跳下骆驼的姿势很飘逸,尽管他摘下面巾的动作很优雅,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男人,是一个眼睛里充满了忧郁的男人。 钦察,他的全名是,伯德钦察,也正是岳震在布哈峻的赛马大会上,遇到的那位吟唱艺人。他在这里,他身后骆驼上的骑手自然就是契丹十五。琴师与吟唱者的组合,率领着强悍的红驼战士们出现在这里,还会带来动人的歌声和悦耳的琴曲吗? “十五,依你看,那位古怪的乌兰震王,这是唱的哪一段呢?” “嗨???正如您讲的,那位年轻的王者太神秘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是我知道,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成为这片草原的主人。” ------------ 天堂之地·陷阱 第三百零二节 语气谦卑的十五,稳稳的坐在驼峰之间,背上斜背着大弓和一柄长刀。战士们驼鞍上都挂着长枪和皮盾,他的身边却是一囊箭和一把胡琴。 钦察翘起了嘴角,点头笑道:“说得好,没有利齿和爪子的沙兔,才会在地下挖洞藏身。乌兰王是兔子还是一头狼,很快就有分晓了。命令斥候继续深入探寻,关键是要找到粮食的踪迹,大队就地休息,请三位千夫长到水边去来,这么清澈的水,怎能不好好的洗一洗呢?” 十五驾驭着骆驼,转身去传达命令,钦察独自向蓝莹莹的鱼儿海子走去。 传令兵吹响号角,类似歌谣一样的库莫奚短语在队伍之间传递着,大队的红驼骑兵们慢慢散开,变成了一个个整齐的红色方块。从他们休息时的阵型不难看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武装。 骑士们开始收集地上的庄稼秸秆,饲喂坐骑,大片的红驼安静卧下后,他们又拎着皮桶跑向水边。三个千夫长跟着十五在一处平缓的河滩边,找到了他们的首领。 “呵呵,大家都来洗把脸,感觉一下这里的水是多么清凉。”脱掉靴子,挽起裤管的钦察,在水里洗涮着红巾,显得兴致高昂。“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梦想中的天堂,不但有肥沃的水草,还有四通八达的商路,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库莫奚的王帐。” 洗去从大漠里到来的沙尘,钦察的目光从三位曾经的部族首领脸上掠过,有些感慨更多的是骄傲与豪情。 “莫贺弗,木昆,元俟折,你们可曾记得归顺的时候,我对你们说过的话?” 络腮胡的木昆千夫长,显然比其他两位更喜欢说话。“记得,勇猛睿智的库莫奚王答应我们,一定会带着我们的族人,找到传说中的天堂之地,一定会带着我们走向辉煌。您做到了,我们的王。” “还没有,还没有???”钦察热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郁。“你们看,这里不应该这样安静的。如果我们的第一步成功了,南方的狼烟把乌兰王引走,仓促之中他不可能带走族人和粮食。” “十五,你把咱俩上次画得地图拿出来。”说到粮食,这位年轻的库莫奚王者,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家看,如果乌兰人早有准备,一边收割,就一边运走了粮食。你们觉得,他们最有可能把粮食藏到了那里?” 木昆揉搓着浓密的胡须,依然延续着刚刚的兴奋,大笑说:“哈哈,这么一大片粮田,产量肯定是惊人的,不管他们把粮食藏到哪,也不可能走得太远。哈哈,只要找准了方向,这些粮食就是我们的!今年冬天,我们库莫奚的老老少少,就可以在这片天堂之地安然越冬!”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一直哭丧着脸的元俟折,也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说:“呵呵,不错,而且人和粮食肯定在一起,只要找到乌兰人,就等于找到了粮食!” “嗯,很有道理!”几双眼睛一起盯着勾画详尽的地形图,钦察点了点头。“乌兰人你只有两条路,要么带着粮食往东进入草原深处,要么向南把粮食运到布哈峻。” 端详了良久,莫贺弗抬起了阴鸷的眼睛,他显然是三人中智囊型的人物。“依我看是两个方向都有,乌兰王如果不蠢的话,就不会把粮食集中在一起。我刚刚看到了不少马车的轮迹,一定是沙漠里敕勒人的勒勒车,我们兵分两路追下去,必有收获!” 两个方向,就代表着远不止两个变数,钦察犹豫了。 三千人的红驼骑兵,如果分开的话,战斗力顿时折半,危险系数大增。可是莫贺弗的分析最有道理,如果红驼兵仍然集中在一路,无疑就是放弃了另一半找到粮食的机会。 千夫长们等待着王的决定,也等来了斥候兵的报告,在足够远的搜寻的范围内,到目前还没有找到一粒粮食,也没有一个乌兰人。而且斥候还传回了最为关键的一个讯息,有大批的车辆向东边去了,还在临走的时候放出了狼烟。 种种迹象,都在佐证着莫贺弗的判断。但是以钦察的性格,愈是明显的证据,就越让他感到怀疑,那种不安危险的感觉加重了他的犹豫。 踌躇难决,库莫奚王游离的眼神,落在了契丹人十五的脸上。 从始至终都在眺望鱼儿海子的十五,也立刻感应到了钦察的目光,淡然一笑道:“如果是我,我就呆在这里哪也不去!因为您和红头鞑靼人的‘擒王’计划,显然已经奏效,等到青宁原各部族自己乱起来,才是出击的最佳时刻。” 满脸苦相的元俟折立刻反驳说:“三千人的骑队,一天要耗费几千斤粮食,咱们带出来的干粮,坚持不了几天的!” 钦察和另外两位千夫长的目光,一起停在了十五那边,契丹人依旧从容笑说:“这里距离青海道不过一天的路程,呵呵,过不了几天,整个青海道上都是来往的粮食商人,那就是送上门的粮仓。” 俊美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钦察没有说话,木昆接过去摇头说:“这样做,不但违背了我们与鞑靼人的盟约,而且很有可能惹怒西夏。青海岛上的粮食,十有**都是西夏商人收购回国的。” 十五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却也没有争辩,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库莫奚的王,原本就是要拿红头鞑靼人当炮灰,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几个人都觉得,该说的已经说了,最终的决定权还在钦察手里。气氛安静下来,十五再次放开目光,望着碧波万里的海子,若有所思。 “我决定分兵!”拿定主意的钦察咬牙道:“莫贺弗你带着你的千人队向东,木昆和元俟折跟着我往南,午饭后出发。莫贺弗你记住,我给你两天的时间,深入草原两天后还找不到粮食的踪迹,你必须也转头向南,配合我们攻占布哈峻!” 执行命令者,远比决策的人轻松很多,莫贺弗领命去准备。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命令里的两天,对于这一千红驼兵意味着什么。 如果钦察能够先知先觉,会不会改成一天?谁知道呢? 午饭后,三千人的红色骑队分成两支,分道扬镳。默默地看着整整一千人的驼队,慢慢的消失在东方黄绿相间的原野里,十五暗自叹息着转回头。钦察给红头鞑靼人描绘了一幅海市蜃楼,把他们当做了吸引乌兰王的炮灰,所以钦察也不愿成为西辽人的炮灰,他宁愿去强攻布哈峻,也不想去触怒西夏人。 原野上车轮的印记时隐时现,莫贺弗不敢全军冒进。只是在斥候的指引下,小心翼翼的追踪着,渐渐远离了海子的岸边,往东南方向偏移。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天黑的时候驼队停下来安营。 这种态势,最忙碌的是两边的斥候兵。当巴雅特和札比尔得知,有一只骆驼兵追上来的时候,两个小伙子一起笑了。 乌兰的战车兵团并没有去打扰敌人睡觉,由于不知道追兵的身后有没有援军,巴、札二人决定还要带着他们再向深处走走。于是第二天早间的情形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中午过后,指引着红驼兵前进的车轮印突然分岔,一股转向正东方,另一股转向北方,再次向鱼儿海子岸边靠去。 莫贺弗着实苦恼了一阵,分头去追,对他这样非常谨慎的人来讲,无疑是愚蠢的冒险行为。所以他决定跟着向北的这一路继续追踪,毕竟前方是无法逾越的海子,成功的几率还会大一些。 其实巴雅特和札比尔给他设计的陷阱,只有一个选择,如果他往东追的话,还是一样会被引到海子的岸边。 早已将地形烂熟于胸的巴雅特,把这一段旅程安排的刚刚好。天将傍晚的时候,有很多迹象让莫贺弗相信,他们已经追的足够近了,如果加把劲的话,就很有把握在天黑前追上前面的马车队。 红驼兵开始加速,越跑越快,高速冲刺的骑队很难再顾及一些微小的变化,尽管他们发觉前面车队里,不断的有车辆向两边逃窜,可是让他们这个时候停下来,仔细勘察一番,显然是不可能了。 直到莫贺弗觉着骆驼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这才下令降低了速度,也就在这个时候,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依然有些侥幸的莫贺弗不想就这样放弃,又坚持往前追了很长一段,是地面上越来越深的杂草让他冷静下来,很是恼火的停下了队伍。 气喘吁吁的骆驼,在骑手们的安抚下渐渐安静,就在他们以为今天的追逐已经结束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裹着密集的箭矢从天而降。 兄弟们的惨叫和骆驼的哀鸣突然响起,莫贺弗懵了,第二轮箭矢再次光临头顶时,这位指挥官才如梦方醒。 扑上前,从驼鞍上摘下皮盾,莫贺弗狂喊道:“举盾!举盾!上驼向前冲!向前冲!尽快脱离敌军的射程!” 指挥官的命令让惊慌的红驼兵们,有了行动的方向,防御和相互的掩护也慢慢组织起来。他们的指挥官没有错,突袭来自身后,第一选择当然就是向前冲,可是莫贺弗忘记了,前面是浩瀚的鱼儿海子。 就这样,种种人为的因素之下,莫贺弗带着他的红驼骑队,冲上了一片河滩,而且这片河滩好似一只狗儿吐在外面的舌头,三面临水。 身陷绝地,莫贺弗悔之晚矣,等他明白过来,整队回头强突的时候,巴雅特和札比尔已经对他完成了合围。 劈头盖脸的乱箭粉碎了红驼兵的第一次突围,倒在地上的骆驼和战友,不但阻碍了他们的行动,也在库莫奚人的心里,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到目前为止,他们根本没有看到一个敌人,伤亡却已经非常惨重了。 狡猾的乌兰人,拥有如此强大的远程攻击力,却不敢和我们面对面的交锋,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挖了这个陷阱,等着我们跳进来! 悲哀愤恨的莫贺弗明白,不能再冲了,兄弟们和骆驼不断的倒下,后面骆驼并不能像战马那样,起跳越过障碍物,只会增加更大的伤亡。只有拼命的防守,熬过今晚,天亮后才有冲出去的机会。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的对手,至今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的乌兰人,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组盾墙!变纵队!” 铁了心死守的莫贺弗,高喊着一个个命令,在夜空里回荡的,还有伤者呻吟和骆驼的哀鸣。 ------------ 牛刀小试·激战 第三百零三节 最下面一层单膝跪地平端盾牌,第二层站立,第三层高举,最上面一层是坐在骆驼上拿着皮盾的红驼战士。库莫奚人很快搭建了一道盾墙,遮挡横飞的箭矢,盾墙后面的大队这才重新回复了秩序。 高高站在车上瞭望的拓跋族箭手,飞快的晃动着小旗,弩车旁装箭发射的鞑靼壮汉看到旗号停了下来,飞向骆驼兵的箭雨戛然而止。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各自捏着一把冷汗的巴雅特和札比尔,这才松了一口气。红驼兵突然遇袭,猝不及防,匆忙合拢的包围圈,同样不是无懈可击。正面除了几十辆弩箭车,能够参加战斗的战车并不多。如果刚刚红驼兵拼了命的冲上来,他们根本无力阻挡。 看到库莫奚人摆出了守势,将包围圈排列紧凑的札、巴二人,又不禁动了强冲的念头。夜色是最好的掩护,等到天光大亮,视线清朗,歼灭这股敌人的难度就会大增。 商量议论了很久,两兄弟还是放弃了。发起冲锋,杀伤力巨大的弩箭车就将失去作用,如果敌人的指挥官,果断的撤开盾墙率领大队迎头对冲,他们不见得能够占到便宜。 正如他们担心的那样,莫贺弗自然想到了,乌兰人会不会趁乱冲上来?作为一个千人骑队的首领,他很明白任何侥幸心理都是致命的。稳住盾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百人小队的队长们召集来。 战地的紧急会议很快就下发了第一个命令,骆驼可以卧下休息,但是驼兵却绝对不能离开驼鞍,准备随时唤起骆驼,对抗突如其来的攻击。 一个队长拿着一支乌兰人射过来的箭,是从受伤的骆驼身上取下来的完整一支。 握着粗大的箭杆,看着锋利还沾着血迹的箭头,莫贺弗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心。常识告诉他,这种巨箭,绝对不是寻常的大弓能够射出来的!乌兰人竟然携带着重型的远程攻击武器! 这个让他遍体生寒的事实,也让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丝亮光。 对面的乌兰人不是骑兵,或者说不是清一色的骑兵战队,因为战马不可能携带笨重的武器,长途奔袭。对啊!乌兰部的主体民族来自沙漠,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哪来训练精良的战马和骑兵? 拍着额头,莫贺弗感觉思路一下子清晰起来,冷静渐渐取代了仓促遇袭的慌乱。 “库莫奚的汉子们,不要怕!乌兰人没有一口吞下我们的本事!”他飞快的阐述着乌兰没有骑兵的推断,引来了众位队长的一致点头。“挺过今晚,天亮以后,驼队的速度将会为我们赢回主动!弟兄们各自归队,赶紧统计一下伤亡数字。把坐骑受伤的兄弟分派给可以驮两个人的强壮骆驼,办完后马上回来集合!” 队长们散去执行命令,莫贺弗来到了盾墙的前面,眺望着黝黑的远方。乌兰人也和他们一样,不敢举火照明,一切都还隐藏在模糊的夜色中。 莫贺弗是一个战士,没有箭手那双犀利的眼睛,他无法看清楚对面,可是对面却有人很清新的看到盾墙前,出现了移动的物体。 和巴雅特在同一辆战车上搭档的拓跋箭手,是拓跋年青一代中,被公认为不逊于拓跋月的杰出箭手。靠在车厢里休息的巴雅特,看到这位箭手突然操起了家伙,赶忙笑嘻嘻的拦住了他。 “嘿嘿···兄弟,不急,不急。暂时不要让那群傻骆驼们,知道你们的存在。我保证天亮后,有你们忙的。嘿嘿,睡觉,睡觉。” 打算放心睡觉的巴雅特,被风风火火赶来的札比尔从车厢里拎了出来,两翼的瞭望哨报告了新情况。“哦?他们在两边也搭起了盾墙?”已经微微有些困意的蒙古小伙,使劲的甩甩头。 札比尔点头道:“嗯,就是比正面的低一些,不过他们的骆驼都卧下了,正好藏在盾墙的后面。” “嗬嗬,傻骆驼的头领们还蛮机灵嘛。看来,咱们的计划要改一改了。”巴雅特贼兮兮的笑着,和车上的箭手搭档耳语了几句,那位箭手也跳下车,走向打旗号的瞭望哨。巴雅特背靠着车轮坐到草地上,打着哈欠笑语道。 “可是他们不知道,咱们乌兰还有比弩箭车更厉害的招数!除非他们现在能变出一座大房子来。嘿嘿···反正也睡不着了,札比尔,考考你,你说他们会用什么样的阵型冲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说呀···” 乌兰部两位年轻的头领,可以轻松愉快的讨论着战术,对面不远处的莫贺弗却陷入了一个两难的选择。 明早的突围,是大队集结一起冲?还是分成若干个作战单位,分头行动?聚在一起会让乌兰人的远程攻击,更容易找到目标。分头强突,在不清楚敌人数量的情况下,也是一种风险很大的赌博。 讨论再三,红驼兵的指挥层仍然不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好制定两套行动方案,在突围前的最后一刻,由莫贺弗来决断。 战术拟定后,队长们纷纷汇报伤亡。仅仅一个照面,红驼兵就死伤将近一百人,而且受伤失去战斗力的骆驼,还要大于这个数字。 莫贺弗心痛愤怒中,又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们等着天边的第一道亮光,乌兰人又何尝不是呢?老天爷是公平的,比得是谁的动作更快。再搭起两道盾墙,纯属是他的无奈之举,幸好有一位聪明的队长提议,把长枪插在土里,再将盾牌捆在枪上,一下子解放了那些举盾举到手软臂麻的红驼兵。 可是有些事,对一些人来讲,极其残酷。你越是害怕出现的事情,就偏偏在你眼前残酷的发生。 天空没有因为很多人盼着早早亮起来,就加快脚步,它有条不紊的完成着每一个黑白交替的程序。从灰白到乳白,再从乳白过渡到亮白,草原终于迎来她又一个早晨,只是这个清晨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三面盾墙保护的红驼兵们,刚刚接到了吃干粮的命令,监视敌军的哨兵们,从盾牌之间看清了奇怪的敌人,正要跑向指挥官,突然响了怪声音。 好似有无数的蚊虫,飞临头顶,嗡嗡嗡,嗡嗡嗡,虫儿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咀嚼着干粮的红驼兵茫然抬头,点点寒星,并未因为他们中的恐惧和绝望,而稍作迟疑。 “啊···” “敌袭!举盾!” “哎呦!···” 库莫奚人用三面盾墙挡住了平射的弩箭车,却不知不觉的为拓跋箭手们圈定了一个目标。二百多位神箭手,身处不同的方向,目标只有一个,一支支利剑呼啸着仰头升空,再拖曳着优雅的弧线,蓦然下沉。 抛射,衡量箭手技艺的一把标尺,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因为三面盾墙后的区域足够大,让拓跋族的箭手无需瞄准,一箭接一箭的飞射着。巴雅特和札比尔很快看出来,他们正在暗暗较量着速度。 举盾?三分之一的盾牌在盾墙上,拿什么举!没有盾牌的红驼战士只能挤在战友的庇护下,小心翼翼的蜷缩着肢体。 “上驼!分队突围!能冲出去的不要停留,一直向南,去找我们的库莫奚王!” 毫无征兆且残酷无情的打击,帮助莫贺弗做出了一个指挥官的决定。在愤怒和绝望的双重挤压下,他的眼睛燃烧了。飞身跃上驼背的他很明白,对于那些运气不好的兄弟,这是首领的最后一个命令。 莫贺弗不明白,很多库莫奚的红驼战士不明白,在他们踏上乌兰草原的那一刻,运气已经无情的把他们抛弃了。 飞翔而至死神之箭没有停歇,红驼战士们顶着盾牌跨上坐骑,跟随着自己的队长准备加速冲锋的时候,同样来自地狱的索命之箭又呼啸而来,因为高大红驼把它们骑手的身躯暴露在盾墙之上。 装箭,发射,再装箭,再发射。直到传令的小旗,又在空中晃动起来。 弩箭车从战车的缝隙里穿梭而去,但不是退出战场,他们穿过战车后敕勒驭者熟练的掉头转弯,刚刚还在疯狂装箭发射的鞑靼汉子,弯腰从车厢里拿起了武器。 十个队长,十个突围的方向,他们严格的执行着昨晚制定的计划,每一位队长都挥舞着长枪冲在最前面。他们没有时间回头看看,看看究竟有多少兄弟还跟在身后,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 乌兰人的战车军团动了,如果把大包围圈比作一个大漩涡的话,运动起来的战车又慢慢分离演变成了一个个小漩涡,或大、或小,或圆、或不规则。但是每一个小漩涡里,必包围着一队四处冲突的红驼骑队。 最先和库莫奚人短兵相接的,是巴雅特带领的小分队。红驼骑兵的队长高高举起了长枪,枪尖瞄着驾车人的咽喉,那里是铁甲与头盔之间,唯一可以攻击的要害。 单手擎枪举过头顶,极力抬高身躯,队长在脑海里飞快测算着出手的最佳时机。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队长居然看到这个驾车之人笑了,露在头盔外面的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 驾车的小眼睛乌兰人,竟然只用单手拢着四匹马的缰绳。这位红驼兵队长,根本没有看清楚他另一只手是什么,只看到那只手的手指轻轻一动。 仿佛是一根细针刺破肌肤。钻进胸膛,这是队长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感觉。 “呵呵,真是傻骆驼。驾!驾!”垂下手弩的巴雅特,抖动着缰绳驾驭着马车轻飘飘的一个急转,躲开了失去骑手的红驼。 不知道是札比尔的运气好,还是莫贺弗的运气太差,又或者是命中注定,战斗刚刚开始,他们两个就相遇了。 与莫贺弗并驾齐驱的队长突然一声惨叫掉下骆驼,札比尔同车箭手的第二支箭又迅即搭上弓弦,遥遥锁定了莫贺弗。经验丰富的莫贺弗猛带缰绳,红驼轻巧的变线靠向了札比尔这一边。 失去目标的拓跋箭手,毫不拖泥带水的开弓就射,刚刚在莫贺弗身后的红驼兵,不明不白的就去见了阎王。 “给我盯死这个家伙,别让他溜了!”扛着狼牙棒的札比尔喊了一嗓子,敕勒驭者高声应着,驾车直冲莫贺弗。 ------------ 血染滩头·窥视 第三百零四节 眨眼的片刻,莫贺弗的骆驼已经和驭马平行,虽然驭马足够高大,但高度还是和红驼有些差距,莫贺弗依旧占据着制空的优势。面对直刺咽喉的长枪,札比尔微微一晃,莫贺弗刺空的枪尖就闪过了肩头。 高大魁梧的壮汉,要比莫贺弗想象中灵活的多,扎比尔没有给他收回长枪的机会,抬手就抓住了枪杆。 本应该和战车错身而过的骆驼,被突然而来大力拉的一踉跄。如果莫贺弗果断的松开手,结局也许就会不一样,但是转瞬即逝的时间里,他闪过了一丝犹豫,他竟然试图把这个壮汉从马车上拉下去。 极为短暂的僵持,让莫贺弗顿生惧意,不愿被扯下骆驼的他,松开了握枪的手,但是已经晚了,札比尔的狼牙棒结结实实砸在他的后背。 巨大的冲撞力,透过他的身体传递给了骆驼,高大的红驼绝望的哀鸣着跪倒在地,无力躲避可怜的骆驼,被后面冲上来的战车撞飞出去,把驼背上的莫贺弗荡上了半空。 空中那具软塌塌的身躯,喷出一道猩红的弧线后,重重的落回草地。札比尔下意识的急忙转头,不忍再看,心里闪过阵阵悸动,就算亲手毁灭了这个生命,他还是一个体格健壮而善良的农夫,不是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乌兰年轻人们的遭遇和札比尔大致相同,尽管几个月来,他们有一段严苛残酷的训练经历,但是真刀真枪的见血杀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顺利的完成了分割包围,红驼和战车同时失去了冲刺的空间,局势也很快就进入了胶着状态。那些不能迅速转换角色的乌兰青年,也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 幸好拓跋族的箭手们,及时的遏制了战况继续恶化下去,红驼兵单薄的防护,无力阻挡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的利箭。看着身旁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应声跌落,红驼兵们极尽可能的把身体藏在盾牌后面。 每个包围圈都在慢慢的缩小,无主、受伤的骆驼成了双方的阻碍,战士之间的厮杀越来越少,战斗也好像没有什么悬念了。但是绝境中求生欲望,很快就激发了库莫奚人的凶性,也无法得知是谁喊出的第一句,疯狂的怒吼在战场上响起来。 “为了我们的库莫奚王!杀出去!为了库莫奚子孙后代的天堂之地!杀出去!” “杀!杀!杀出去???” 燃烧生命的呐喊,让红驼兵们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也悄然催化了战场的气氛,把来自绿洲的这些年轻人,一下子拉回到儿时的记忆。残缺而模糊的父辈影像,瞬间就让他们明白,绿洲人和库莫奚的仇恨,原来已经深入骨髓! 血腥的杀戮在感染和传递中爆发,你死,我活,没有第二种选择! 无法突围的库莫奚人离开了他们的骆驼,杀红眼的鞑靼人跳下了战车。长一点的武器在拥挤的骆驼群里,变成了要命的累赘,突然间变成赤手空拳的库莫奚人,不但要面对鞑靼人的铁拳,还要随时防备,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冷箭。 真的结束了,遍布战场每一个角落的厮杀,结束了。艳阳高照的原野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很多不再有敌人的少男少女,伏在血迹斑斑的车轮边,开始呕吐。 集结收拢车队,清点伤亡,脸色同样凝重的札比尔和巴雅特,没有时间去触摸自己的感受,辉煌的胜利也不能给他们丝毫的喜悦。尽管伤亡小到堪称奇迹,但他们两个还是羞愤欲绝,因为他们觉得可以做得更好,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本来可以和大家一样,依旧鲜活灵动。 稍稍恢复气力后,两位首领带着弟兄们开始清理战场。尽管他们是敌人,尽管做起来很繁重,乌兰的年轻人们,还是把敌人和死去的骆驼都掩埋了。 第二天,赶着大群的红驼,车队离开了这块河滩。从此以后,鱼儿海子南岸上,这一片突出河岸线的沙石滩,有了一个名字,红驼滩。很多很多年以后,乌兰人的后代,那些顽皮的孩童,依然能够在河滩上捡到一些,血红血红的石头。 小心翼翼的返回家园,巴雅特和札比尔,还没有来得及欣慰家园无损,散落四处的驼粪又让他们陷入了焦虑。 还有一只数量庞大的红驼兵往南去了! 焦急的二人立刻燃起狼烟,娘图岛也很快就收到了信号,与大船一起回来的是几位老族长。巴雅特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带人上岛,他要加倍补充损失的武器装备,尤其是个种型号的轻重箭支,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让所有人真正明白了远程打击的重要性。 满身硝烟的战车部队,开始了紧张忙乱的武器补充,车辆修缮,敌人的行踪就是无声的命令,战斗随时随地还会打响。 拓拔硕风,古斯和诺尔盖,先是看到孩子们带回来的大批红驼,再见到内疚消沉的札比尔,老人家们的心绪可想而知。为了胜利付出的代价,让他们心痛不已,那些为了保卫家园付出生命的勇士,才是乌兰最珍贵的财富。让老一辈稍感欣慰的是,他们清晰的感觉到了,历经战火的淬炼,孩子们真正长大了。 休整补充的这几天,也是所有乌兰人最难熬的日子,南边再没有任何讯息传来,大家都在牵挂着他们的头人。 小布赤每天都要骑着马跑出去很远,巴雅特则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姑娘。他生怕一个看守不紧,这个颇有主见的小妹妹,独自跑出去寻找阿哥。 从草原深处绕道过来的沐兰朵,带来了坏消息,也坚定了战车部队南去的决心。驻守在沙柳和鱼儿海子之间的牦牛兵,已经被库莫奚人的骆驼兵击溃,逃进草原深处的牦牛兵们说,骆驼兵一直往南去了。 老族长们当然明白年轻人的担心,谁也不能保证,沙漠里不会再出来敌人。老兄弟们一番商议,乌兰人的另一支部队就很快组建起来。 身体强壮的鞑靼大叔们骑上红驼,八尺长枪在他们手里虎虎生风,拓跋族的老人精神抖擞的挎起长弓,背上箭囊,开始驯服原本就比较温顺的红驼。 亲人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出来,看到古斯和诺尔盖族长,每天分成两队来回冲刺格斗有模有样,拓跋老箭手们坐在颠簸起伏的驼峰里,依旧箭矢流星百步穿杨。巴雅特和札比尔完全放开心事,战车部队也完成了远行前的最后准备。 去吧孩子们,去帮助我们的头人! 从鱼儿海子到沙柳的路上,巴雅特看到了很多牦牛的骨骸。这只能说明,库莫奚人携带的粮食有限,他们不会放过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这让巴雅特不由想起了往事,想起他和小羊倌并肩追杀红毛鬼的那段历程。现在的沙漠红驼兵的处境,与当年的红毛鬼很相似,只是现在青宁愿已经变成了一个整体,库莫奚人即将面临更为残酷的围剿。 好怀念我们一起战斗的日子,我的兄弟,你在哪里? 带着雪风追进沙漠的岳震,在第一天的下午就遇到了大难题。 混乱不堪的蹄印表明,逃窜者和追赶的人,在这里分成了两支,一路继续向西深入昆都仑大沙漠,另一路转头向北,依旧活动在沙漠与草原之间的戈壁地带。 分别沿着两路蹄印向前探索了一段,与几位头目商议分析后,他们清楚的推演了当时的情形。红头鞑靼人的骑兵在这里兵分两路,追上来的格列头人和锡丹汗王也被迫分开,格列头人带着阿柴的马队向西追进了沙漠,汗王达克博和牦牛兵向北去了。 尽管很不情愿在这里耽搁,可岳震还是让兄弟们抓紧时间歇歇,他也正好理一理乱糟糟的思路,思考怎样解决这个难题。 格列和阿柴马队人数不少,而且移动灵活,处境相比锡丹汗王要安全很多。最主要的是,岳震有些怀疑红头鞑靼突然分兵,根本就是为了引开阿柴马队,准备集中优势的兵力来对付锡丹汗。 再往深处想一想,岳震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红头鞑靼人抓住了青宁愿人急于迅速结束战争的心理,设计了这个陷阱,恐怕已经将种种变化都考虑到了。 敌我形势渐渐明朗,他的思路也变得条理分明。敌人也预测到锡丹汗绝不肯真正的深入沙漠追击,因为傻子也知道,牦牛走进松软的沙漠,就会寸步难行,所以红头鞑靼人制造了慌不择路,在戈壁上逃窜的假象,勾引着锡丹汗王欲罢不能。 敌人设计的这般周全,也就肯定在前面摆了一个伏击圈,锡丹汗一旦踏进圈子,便危在旦夕。 岳震越想越觉危险,也不敢再耽搁了,留下一个兄弟等着活佛赶上来说明情况,他们跟着蹄印策马向西狂追而去。 牦牛的速度始终无法与战马相比,毫不停歇拼命狂奔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岳震终于看到了牦牛队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岳震示意身后的弟兄们匀速前进,让战马喘口气,他和拓跋月两个保持着高速赶上去。 正在犹豫该不该停下来,锡丹汗王听说乌兰震王从后面追上来,也就拿定主意,传令让牦牛兵安营休息。 疲惫万分的夫妻两个穿行牦牛兵的大队里,眼看就要见到锡丹汗,岳震突然勒住了胯下的黑马克拉。抬眼四顾,因为他感应到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让他有些迷惑的是,怎么感觉这双眼睛很远很高呢? 慢慢抬起头来,不由自主的一阵恶寒,他看见了最不愿看到的东西。 同样非常劳累的拓跋月超过他一个马身后,才发觉丈夫不知何故站在那不动了,停马回头正要询问,去被丈夫抢了先。 “月亮,你可知道沙漠里那些部族,有驯养猎鹰的习俗?” 丈夫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她微微一愣,想了想答道:“应该有很多吧,昆都仑大大小小的绿洲不计其数,以狩猎为生的民族也不在少数,驯养猎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呵呵???”岳震摇头苦笑说:“你抬头看看就明白了。” 拓跋月狐疑的抬头仰望,猛然看到微微昏暗的天空上,盘旋的一只苍鹰,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 弯弓射雕·不弃 第三百零五节 锡丹汗王和他的部队,一直都在人家的监控之下! 夫妻两个相视摇头,岳震上前和妻子并肩道:“这下子麻烦了,有它们指引,咱们很快就会被包围。能不能把它们射下来啊?不能让敌人对咱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拓跋月再次抬起头,眯着大眼睛,好像是在测算着距离。“太高了,而且听说这种生灵,鬼的很,警惕性很高。咯咯???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还记得在西夏皇城,和尚们把你抛到半空吗?夫君可有办法,把你的妻子也送上天呢?” “哦?”岳震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说:“好主意,让我想想???”脑海里回忆着当晚的情景,他翻身下马,拓跋月也跟着轻盈的飘下了马背。 把两匹马稍稍赶开,他扎了个马步半蹲下来,平端双手道:“来,月亮,你试试站到我手上来。” “咯咯,傻子,我还穿着盔甲呢。来,帮我脱下来。” 岳震傻笑着帮忙,拓跋月退下甲胄,一手擎弓,一只手里拿着三支箭。后面赶上来的雪风战士们,虽然不知道头领夫妻俩要做什么,还是围在了四周,把中间的空地留给他们。周围很多的牦牛兵也被他们吸引,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准备停当,岳震再次摆出架势,拓跋月扶着他的肩头,稳稳站在了丈夫的手上。 “呼???”做个深呼吸,岳震轻轻掂了掂妻子的重量,大声笑道:“呵呵,月亮加把劲啊,为夫今晚的下酒菜全靠你了!” 笑声中,他半蹲的身体慢慢下沉,托着妻子的一双手几乎要贴到了地面时,才暴喝了一声猛然上扬。夫妻俩心意相通,在他蓄势下沉的时候,拓跋月微微屈膝凝神静气,在他手臂上扬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发力,叠加起来的力量让拓跋月激射而出,笔直上升。 围观的兄弟们不明所以,连连惊呼,岳震也和大家一样,紧张的注视半空。 显然空中的拓跋月觉得出手的角度不够理想,并未引弓搭箭,就又衣袂飘飘的坠落下来,岳震看准了落点移动过去,夫妻俩再次一同发力,拓跋月振臂一飞冲天。 等到半空中,飘飘欲仙的震王夫人一气呵成,三箭尽出直奔远处的猎鹰,地面上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刚刚赶到的锡丹汗王,也有些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在拓跋月射出第一箭的时候,空中的苍鹰就有所警觉,可是箭速太快,转眼即至。不愧为天空上的霸主,苍鹰猛的扇动双翼,不但把第一箭打飞,接踵而来的第二箭,也因为气流的影响偏移了方向,射在它的翅膀上。 伤害引发的迟钝只是短短一瞬间,就在这转眼即逝的刹那,第三支箭呼啸着钻进苍鹰的胸膛,血光飞溅中,一声凄厉的悲鸣,高傲的猛禽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打着转转,挣扎了片刻后才一头栽下去。 岳震不敢像妻子那样,全神贯注的看着苍鹰,直到妻子安然落到怀里,他才分神去张望,却已经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天上已不见苍鹰的身影。 “咯咯,好个凶悍的家伙!险些让它逃脱。”被丈夫抱在怀里的拓跋月微微**着,笑声里也不免有几分得意。 雪风弟兄们顿时一片欢声雷动,虽然头领夫人的神技大家早已司空见惯,可是像今天这样,夫妻两个合力还是第一次,令众人大开眼界。这个时候,圈外的锡丹汗王达克博才分开人群,来到岳震夫妻身旁。 “震头人夫妇神技,真的好似天人,本王叹为观止啊。” 嘴里夸赞着他们,锡丹汗的胖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岳震苦笑着放下怀里的妻子,伸手虚引道:“这里太过嘈杂,请汗王移步,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话。” 走回锡丹汗临时营帐的路上,岳震交代了自己掌握的情况和判断,锡丹汗认真听着,胖嘟嘟的脸上阴晴不定。 所谓临时营帐,不过是拉起一块苫布遮住头顶,四面透风的棚子。请岳震夫妻坐到铺在地上的毛毡上,锡丹汗感激的笑道:“嘿嘿,一时心急落入敌人的圈套,多亏震头人夫妇赶来相助,本王感激不尽。以头人看来,我们应该向那个方向运动,才有可能脱离包围?” 岳震笑笑摆手说:“汗王就不用客气了,强敌来犯,青宁原三大部族一样责无旁贷。请汗王说说一路追过来的详情,咱们合计合计,或许能找到他们最薄弱的地方。” 点点头,锡丹汗达克博回忆着,详细讲述了从阿柴部开始,到今日凌晨突袭敌营,再到后来的一路追赶。 “汗王一路辛苦了???”听罢整件事的过程,岳震安慰了一句,皱着眉头说:“只有到现在,我们才能肯定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他们做的太逼真了,无论是谁都会不知不觉的落入圈套。我只是有些奇怪,红毛鬼向来以凶悍狂暴著称,怎么突然玩弄起来这些阴谋诡计?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听他这样一讲,锡丹汗沮丧的心情好了许多,也就跟着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不错,现在想起来才明白,这几天一直糊里糊涂的被人牵着鼻子走。不过事到如今,后悔无益,咱们应该找个方向尽快突围才是。” “难呐,天色已晚,敌人藏在暗处。”岳震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最可怕的是,我们现在都是疲惫之师,如果连夜赶路的话,明天早晨,不用敌人来攻,我们自己就已经累垮了。现在距离身后活佛的队伍,还有半日的路程,而且敌军绝不会让我们碰头的,只要我们掉头向后,恐怕走不出多远,就会遭到猛烈的攻击。” 思索中的锡丹汗,明白岳震说的都是事实。昨晚为了准备凌晨的突袭,自己和牦牛兵们就没怎么睡好,加上一整天毫不停歇的追赶,不论是骑手还是牦牛,体力都已经消耗到了一个极限。 “可是???”锡丹汗欲言又止,意思却不言而喻。守在这里无疑身陷绝地,红头鞑靼人不可能等到活佛赶上来,才发起攻击。只要天一亮,大队的骑兵就会蜂拥而来。 岳震凝神无语,拓跋月和锡丹汗也无话可说,棚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阵阵晚风吹过来,头顶上苫布扑扑啦啦的作响。 翻来覆去,岳震始终觉得脑子里没有一个立体的影响,于是就顺手捡起几粒石子,放在地上摆弄起来。“我们在这个位置,这边是活佛的援军。如果红毛鬼要集中力量消灭我们,就必须堵住东南两个方向。” 锡丹汗王也挪动肥硕的身躯凑过去,看着地上的石子点头道:“不错,向南我们能和活佛会师,向东杀回青宁原,整条防线上都有我们的援军。” “所以东南两个方向,一定集结着红毛鬼的大量骑兵。汗王你看,这就好比是一个大夹子,我们从东南任意一个方向突围,另一边的骑兵就会从背后杀上来,前后夹击一口把我们吃掉!” 拓跋月看着丈夫摆出来的阵势,对他的意图也明白了几分,忍不住皱眉说:“夫君的意思我们只能向西或向北,西边是沙漠腹地,向北我们又没有骑兵跑得快,不是还会被他们追上来包围吗?” 看着地上一个个小石子出神的岳震,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解答了妻子的疑问。“明知没他们跑得快,但是还要跑,目地就是要在运动中找到可乘之机。我们好比一股水流,他们就是要阻拦的堤坝,把他们调动起来,就一定会出现缝隙。” 尽管他的道理很有说服力,锡丹汗显然还有些顾虑,迟疑道:“如果向北的话,就会远离活佛他们,如果鞑靼人不理会咱们,转头去围攻活佛???” “绝对不会!”岳震抬起头来,斩钉截铁的否定说:“红毛鬼和他们背后的那些人,之所以处心积虑的设计了这个圈套,目标就是汗王您,他们就算拼了命,也绝不会放我们轻易离去的。不过,汗王您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突然有个计划,只是,只是???” 锡丹汗王见他面带不豫,一付难以启齿的模样,心急的催促道:“震头人有什么计划但说无妨,如果你怕调动不力,本王就把这一队牦牛兵交给你指挥好了。” 岳震赶忙为难的摆手说:“汗王您误会了,我不是顾忌指挥的问题。这个计划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样吧,我说出来,您斟酌决定吧。” “这个计划在我们汉人的战争中,被称为‘金蝉脱壳’。既然红毛鬼把汗王您作为第一目标,我们为何不能让他们也为难一把?明早我们兵分两路,您换乘马匹,跟随雪风一路向北冲杀,您也知道回纥轻骑的速度和战斗力,我相信,我的弟兄们可以很快保护着您冲出包围圈!” “我们夫妻留下来指挥牦牛战士向南突围,争取能够坚持到活佛的援军赶来。” 拓跋月眼睛为之一亮,不仅暗暗为丈夫的计划叫绝。锡丹汗王达克博的脸上也闪过些许激动,但是胖脸上的红潮很快就被灰暗替代,他低下头去。 这位主宰锡丹部命运的领袖,只是微微犹豫了片刻,再抬起头来已是笑容满面。“乌兰部年轻勇敢的头人,如果是你,你会抛弃你的族人,你的战士,独自去逃生吗?哈哈哈,本王知道这是一个愚蠢问题,你不会!” 张开嘴巴,岳震却不能说出一个字,锡丹汗拍拍他的肩头说:“好了,本王明白震头人的心意,感激的话我也不会再说了。我只能说,从今往后,我达克博和震头人永远是兄弟!乌兰和锡丹永远是兄弟!” 胸中用过一阵热浪,岳震用力的点点头。达克博则顺势搂着他的肩头,眼睛看着棚子外面来来往往的的牦牛兵。 “这些人为什么心甘情愿的奉我们为王?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抛弃他们,就算死,我们也会和他们死在一起!” 看着大狗熊一样的汗王,和明显瘦小的丈夫勾肩搭背,原本有些滑稽的画面却让拓跋月笑不出来。鼻子酸酸的小妇人转过头去,她从没有想过肥头大耳的汗王,还有如此豪情冲天的一面,她对这个人的感观也产生了极大的转变。 “好!既然汗王认我这个兄弟!哈哈,那就让我们为了兄弟,一起并肩战斗吧!”岳震很费劲的搭住锡丹汗的肩膀,朗声大笑起来。 ------------ 反道而行·伏袭 第三百零六节 一夜无话,朝阳升起在东方,黄绿斑驳的戈壁滩上,牦牛兵和雪风战士整装待发。身后堆着一座小山,他们把所有能够燃烧且用不着的东西,全部堆在了一起。 端坐在高大白牦牛上的锡丹汗一声令下,一群高举的火把牦牛战士呼喊着跑起来,纷纷把火把丢到大堆上。眨眼的功夫浓烟就升上天空,大火熊熊。这是岳震的主意,一来可以减轻负担,二者是为后面的达布拉结活佛指引方向。 “出发!”岳震振臂一呼,雪风轻骑率先启动。他们排列的是一个很规则的三角形,三角的最顶端就是黑马白衣的岳震,他的身后是拓跋月。 牦牛队紧紧跟在白色轻骑兵的后面,霎时间就蹄声隆隆,四方震动。远远看去,队伍就好像一支贴着地面上飞行黑色的巨箭,最前面是一个白森森的锋利箭头。 岳震控制着马速,也在调整着呼吸。尽管昨晚负责警戒的雪风队员,一直都在腹地倾听,但是红头鞑靼人掩饰得很好,并没有听到大批骑兵移动的蹄声。红毛鬼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岳震就越是肯定,敌人已经很近了。负责监视的猎鹰被射落,也肯定打乱了红毛鬼的部署,他们必须靠得足够近,才能保证不让锡丹汗走脱。 现在隆隆的蹄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只能凭眼睛来看,究竟是那个方向的敌人最先出现。岳震甚至有些盼望着前方的敌军赶快现身,如果是后面,或是右侧的骑兵率先对他们发起攻击的话,那将是一个非常被动的局面。 眯着眼睛,岳震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地平线,直到一条细小的黑线跃入眼帘。 “呼!”紧张跳动的心脏,在一个深呼吸后慢慢回到平稳的节律,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着预想发展,没有出现致命的意外。 地平面上的黑线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岳震已经可以清楚的分辨,黑线上一个个的小黑点。眼光顺着这条骑兵组成的黑线,他大致了数了一下,冲锋面上至少有四、五十个红头发的骑手。 吸···一股凉气从他后背蔓延上来,按照常规的正方形阵型,对面的人数就应该有二千人之多!雪风轻骑、六百人的牦牛战队,再加上锡丹汗的百人卫队,满打满算也不够千人。 难道是分析有误,北方才是红毛鬼重点防守的方向?还是红毛鬼这一次出动的数量惊人,东南两个方向的人数,还要远远大于这个数字?嗨!如果真是上万人的鞑靼骑兵,从三面围攻而来,从哪个方向突围都区别不大。数量并不一定就能转化成战斗力,拼一拼才能知道结果! 深陷绝境的压迫感,反而激起了岳震的斗志。这时快速接近的两军,相互之间已经可以看见彼此的面容。 咦?目不转睛的岳震只觉得眼睛一花,就好像红毛鬼骑兵一排排的集体摔倒一样,仔细看过去他才明白。原来是他们正在越过一道沟壑,排列整齐的队形随着地势的上下起伏而波动。 九!十!密切关注对方阵型的岳震不禁狂喜,哈哈!他们为了排列有效的阻挡队形,竟敢把阵型拉成了长条?看来最初的判断没有错,对面的红毛鬼充其量不过五百人! 如果不是战斗在即,他恨不得仰天长笑几声,来宣泄一下惊喜之情。就在他满心兴奋昂扬的时候,一条非常宽大的沟壑出现在前方远处,距离应该正好在相对而驰的两队骑兵之间。 心头砰然一动,岳震顾不得多想,立刻振臂喊道:“全体雪风跟我来,不要让他们冲上那道坡!驾!驾!” 雪风那些经验老道的战士,顿时就领会了首领的意图,随着一马当先的岳震策马狂奔。三角的攻击阵型迅速展开,转眼间就把牦牛兵们甩在了身后。 他们这边率先加速,对面红头鞑靼人的首领犹豫了一下。可能是雪风单薄的数量,让他有了些错误的想法,红头发的骑兵们也跟着首领发起了冲刺。沟壑两边,一红一白两支骑兵都发了狠飞奔,密集狂躁的蹄音震耳欲聋。 眼睁睁的看着红毛鬼的第一排冲下浅沟,岳震咧嘴笑着勒住了缰绳。“驭···弟兄们亮刀!” 看到白衣白袍的敌手紧急刹车,停在了沟坡上面,并没有打算冲下来拼命。红头鞑靼的首领这才发觉上当,可是悔之晚矣,回头抢占高地,显然已经不现实了,他们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向上冲锋。这位首领咬牙摘下大弓,正要命令开弓放箭,可是这也暴露了他的身份,岳震身后的拓跋月不会给他发号施令的机会。 首领一头栽落马下,五百红头鞑靼骑兵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混乱,有的人放箭,有的人催马冲了上来。 雪风战士们一手皮盾,一手雪亮的马刀,稀稀落落的箭矢并不能打乱他们的阵型。而且这边拓跋月一轮疾风骤雨的连射,就有二、三十个手执弓箭的红毛鬼一命呜呼。等到替补上来的指挥官下令冲锋的时候,锡丹汗王和牦牛兵也赶到了沟坡之上。 岳震一个手势,雪风又变回三角阵,和填补上来牦牛战士们呐喊着,迎头冲杀下去。 居高临下的掩杀基本毫无悬念,牦牛兵强横的冲撞和他们手里的钢叉,很快就变成红毛鬼的噩梦。岳震发觉反而是雪风这边有些吃力后,索性就带着大家回缩到牦牛战队的后面,忙里偷闲的他,也有幸看到了锡丹汗达克博的武器,竟然是一把长柄的金色大斧头。 他不禁暗笑,也只有这位酷爱招摇的汗王,才能打造出这样金光闪闪的杀人利器。沟壑里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如此轻易就突破了前方的截击,可是他们却丝毫未敢松懈,冲到沟壑上极其短暂的调整后,大队人马再次隆隆开动。 越是向北,大大小小的沟坡也越来越多,复杂多变的地形,让坐骑耗费了比平地上多出好几倍的体力,速度也自然而然的降了下来。身后远方如擂鼓一样的马蹄声,心急如焚的岳震,猛然想起了曾经和巴雅特利用地形伏击红毛鬼。 埋伏讲究的是,一击而远遁,绝不纠缠,可是他们现在的速度实在强差人意,搞不好还会被人家衔尾追上,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感觉着脚下的地势渐渐升高,适合埋伏偷袭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岳震决定冒险也要尝试一下。又往前走了一段,正好出现了一深一浅两个相距不远的砂土沟,他就和锡丹汗打了个招呼,叫停大队短暂的休息。 听说他要留下来一部分人伏击追兵,锡丹汗暗暗惊诧,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顽强的斗志,随即表示牦牛兵全力配合。 在很短的休息时间里,岳震挑选了将近一百名牦牛战士。条件很严苛,不但会射箭还要身强力壮,牦牛坐骑也必须胜任长距离的奔跑。仅对坐骑这一项要求,现在的牦牛骑队中,合格的就已经不多了。 锡丹汗带着大队继续向北,回纥雪风、岳震夫妇,还有刚刚被挑选出来的牦牛兵留了下来。 岳震盘算片刻,把伏击圈分成了两个批次。他们夫妻和牦牛战士,把所有的坐骑留在后面的浅沟下,徒步走到另一端的沟沿下隐藏起来。雪风全部骑在马上留在沟底,负责有小股敌军追来时,帮他们断后。 伏在沟沿下,岳震把牦牛兵们集中起来,仔细的交代了出手时机,如何攻击,怎样安全撤退等等··· 没有时间让他们配合演练,牦牛兵们刚刚弄明白整个过程,马蹄声就越来越响,沟坡上下的小石子一阵阵乱颤。派出去瞭望的牦牛兵飞快地跑回来,也只能告诉岳震,追来的骑兵很多,黑压压的一大片。 示意大家各就各位准备,岳震想起了好久不用的飞石,就顺手捡了一把。 震耳欲聋的巨响转眼即至,看到一个个牦牛兵们握着钢叉紧张起来,岳震赶忙摆手让他们稳下来,等候命令。 小心翼翼的探出额头,让自己的视线刚好与地面平行,岳震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盯着深沟的另一端,手心里汗津津的。 来了! 不计其数的马腿进入视线,荡起弥漫的尘土飞快接近,不过岳震还是能从马腿的排列看出来。红毛鬼摆的是追击队形,并没有把攻击面拉得很开。暗叫了一声,天助我也!他屏住了呼吸,看着跑在最前面的红毛鬼,稍稍减速冲下了深沟。 “杀啊!”怒吼着,岳震第一个跳了出去,拓跋月紧跟着丈夫腾身而去,牦牛兵们也狂喊着冲上高地。 进入深沟,正准备加速冲上高坡的鞑靼骑兵,怎么也想不到会遭遇伏击。一把把锋利的钢叉从天而降,被刺中的人马惨叫嘶鸣着,倒了一大片。紧跟在后面的骑兵更是猝不及防,一片一片的拥挤着被绊倒。 岳震和拓跋月都没有投掷钢叉,他俩在紧张的注视着整个战场,只要看到有人拿起弓箭,夫妻两个的石子和利箭就会飞射而去。岳震负责近处,拓跋月射击稍远一些的。 牦牛兵们掷罢钢叉,又纷纷摘下大弓,对着沟底的红毛鬼一通劈头盖脸的乱射。岳震感觉该见好就收时,大喊一声:“撤!”一群人毫不恋战的调头就跑,转眼就跑进了藏着坐骑的浅沟。 等到暴跳如雷的鞑靼骑兵们,绕过倒在沟底的战友和马匹,试图追赶的时候,他们只能眼看着雪风战士们一个个白色的身影,飞快的消失在视线里。 悬着一颗心的锡丹汗,远远的看见牦牛兵在前,雪风在后,大家安全归来的时候,汗王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内心里也突然有了一丝明悟,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在这位神奇少年的面前,都难逃被他折磨的噩运,最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要与他为敌。 无一伤亡,打得红毛鬼惊慌失措!归队的牦牛兵兴奋的宣扬着战况,因为亡命奔逃而低落的士气,重新振奋起来。 百八十人的伤亡,伤不到红头鞑靼人的筋骨,但是时刻提放伏击的阴影,却笼罩在每个指挥官的心头,他们无奈之下又放出了猎鹰,不过这一次猎鹰的主人显然很小心,苍鹰只是在高空盘旋,从不下降道射程以内,岳震夫妻对它无可奈何,鞭长莫及。 ------------ 柳暗花明·强援 第三百零七节 追逐战还在继续进行着,升到头顶的太阳烤干了地面的露水。奔逃和追赶的骑队所到之处,都带起了大片的烟尘。 让队伍先走,岳震登上了一个高坡,看着后面和侧后方半空中的飞尘,他暗暗心焦却也苦无办法。牦牛的耐力奇强,可是毕竟速度有限,半天的追逐过去,两路追兵都明显缩短了与己方的距离。尤其是右侧的追兵,其实已经很近了,鞑靼人之所以一路向北和他们平行疾驰,肯定是打算绕到前面彻底堵死去路。 达布拉结活佛现在何处呢?他极目远眺,显然活佛的牦牛骑队还很遥远,留下的痕迹还在目力以外。 看来后援是指望不上了,岳震轻轻叹了一声,把视线收回到追兵这边。 可恨头顶上高高吊着的猎鹰,让庞大的骑队无所遁形,要不然还有可能,在两路追兵的缝隙间做些文章。 抛开这些毫无意义的抱怨,他心里又泛起了些许疑问。鞑靼人追兵之间用什么方式联络,来协调行动呢?莫非也是依靠天空中的猎鹰来定位?可是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延续下去,天黑以前,两路追兵必定会完成合围,到时候也只能趁夜冒险突围了。 那样一来,伤亡将是无法估量的,还有多少牦牛兵和雪风战士能冲出包围圈? 好久没有过的无力和沮丧纠结心头,他转身要下坡上马,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左边的天空,顿时大惊失色,如坠冰窖。 什么?!在逃亡的路线和沙漠之间,还有一只数量巨大的骑兵!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距离这么近了,我居然就没察觉! 目瞪口呆的岳震一阵懊恼自责,都怪自己想当然的以为,红毛鬼不会阻止牦牛兵进入沙漠,所以整整一个上午,就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过。这下真的完了!三面包围,自己和锡丹汗插翅难飞。 怎么办!岳震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最先想到的是,所有雪风队员的安危。 我保护着妻子杀出重围应该不难,可是他们怎么办?我把几百个兄弟带进戈壁,却把他们带上了死亡之路! 策马赶上前进的队伍,岳震的脑子里还是乱哄哄,丝毫没有条理,脸色当然也就可想而知。 跟在队尾等着丈夫的拓跋月,马上就发现了丈夫的异常,也知道有些不妙了,她记得在西夏皇城时,那些最难熬的时刻,丈夫的脸上,也没有出现过如此绝望的神色。无需言语,她默默的与丈夫并肩纵马奔驰着。岳震自然能感觉到妻子不时飘来的眼神里,尽是关切与安慰。 我不能放弃!就算刀山火海挡在前面,我也要把他们带回去! 暗自咬牙的岳震对妻子做了个跟上的手势,拍马向前队赶过去,他觉得应该把这个坏消息高速锡丹汗。 听闻这个坏到极点的讯息,锡丹汗达克博听从了岳震的建议,传令大队人马再次停下来休息。刚刚休息过的牦牛兵和雪风队员感觉到了异常,再看到汗王与乌兰头人夫妇,沉重肃穆的表情,战士们隐约猜到了处境危险,大家安静的做着战斗前的准备。 整个骑队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一直沉默的锡丹汗突然说道:“不对呀,震头人你有没有觉得,这有些不合常理?” 岳震皱皱眉头,不太明白的他的意思,没有开口回答。拓跋月却接茬点头说:“的确如此,我也觉得西边突然出现的骑兵有些古怪。夫君你算算,三个方向的人数加起来,不够一万也有七八千吧?” 心里咯噔一下子,岳震仿佛有些明白了,没等他认真细想,锡丹汗在旁边不住点头说道:“不错!倘若红毛鬼有数量这么大的骑兵,昨晚就能把咱们死死围住,也不可能重兵防守东南,而只在正面放那么一点人。” “对呀!”岳震猛的拍拍额头站起来,自言自语说:“因为红毛鬼没有那么多兵力,四面包围咱们,那么,西边的这支骑兵是???”他和锡丹汗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也同时目闪精光。 “汗王带着大队继续前进,我到西边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摆摆手,丢下兴奋的锡丹汗,岳震飞快的上马,奔西边而去。 冰雪聪明的拓跋月望着丈夫的背影,蓦然惊呼道:“你们是说???是说西边的骑兵不是鞑靼人,而是格列大头人!” “哈哈哈,不错!伟大的天神怎么会站在强盗一边?哈哈哈???”锡丹汗大笑着去命令战士们继续前进,刚刚还是一团肃杀的气氛,立刻被汗王爽快的笑声冲淡。牦牛、战马隆隆而动,拓跋月不由自主的把一双眼睛投向了西边。 看着西边空中那片扬尘,驱马狂奔的岳震,心情很复杂。满心希望,却又忐忑会落空的滋味,就好像溺水挣扎的人,突然摸到了一根漂木,却又不知道这根木头能不能承载自己的重量。 “克拉,快!”最后一次看了一眼浮尘的方向,他调转马头,迎着隆隆的蹄声跑去。 黑头发,真的是黑头发!看清楚对面骑兵的发色,岳震一阵狂喜,不停催促着黑马克拉加速,在加速。 阿柴部的骑兵也看到了这位白衣骑手风驰电掣而来,自然就有人弯弓搭箭。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岳震运足了真气高声喊道:“不要放箭,我是乌兰头人,快请格列大头人出来相见!” 格列距离前排的族人并不远,很清楚听到了岳震的喊声。满脸菜色,疲惫之极的大头人也是喜出望外,大声呵斥着前面的卫士赶快让路。 试图在行进中与岳震交谈的格列,最后还是作罢了,他发现自己没有汉人少年的这个本事。抬手叫停了马队,隆隆的蹄声渐渐停歇,格列这才气喘吁吁的问道:“震头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部下呢?” 心里还牵挂着那边,岳震简单交代了一下经过,就赶忙问起他们现在的状况,有没有伤亡和损失。 原来昨天和锡丹汗分开后,阿柴部的骑队被红头鞑靼带进了一片峡谷,在沟壑纵横的峡谷里他们迷失了方向,转悠了一整天也没有走出来。若不是岳震和锡丹汗这边燃起的那个巨大烟柱,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方向。 脱困峡谷后,阿柴骑队的斥候发现了鞑靼人,也看出来红透鞑靼人是在追赶。格列不清楚什么状况,也只好跟着蹄声和扬尘一路跑到了这里。 三比二!这个数字对比,突然跳进岳震的脑海,心思也忍不住活络起来。由于阿柴部这支骑兵的突然出现,鞑靼人和青宁原联军之间的态势,也发生了转变。可惜活佛的牦牛骑队与他们的距离太远,要不然他们三军联手,完全有希望消灭一支追兵。 岳震甩甩头,把这个诱人的念头放到一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和格列大头人会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才有条件再想其他的事情。 阿柴部骑兵大队重新启动,岳震还是快马加鞭的率先离开,他要去通知锡丹汗王和雪风把速度降下来,等着阿柴骑队赶上去。 骑在马上,疾风在耳畔飕飕掠过,看准了方向,黑马克拉如何跳跃奔跑,已经完全用不着他操心。一路上,他都在脑子里不停的盘算着,如何把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机,转化成为真正的胜利。 来回折返,耽误的是双倍的时间,毫不惜力的全速飞奔,黑马很快大汗淋漓,马背上的岳震也有些口干舌燥,盼着早些赶上大队痛饮一番。 水!这个字让他心中一沉,他和妻子携带的水囊已经所剩无几,相信雪风战士和牦牛兵的情况也大致相同。虽然还不知道格列头人那边怎么样,但是想想他们在峡谷里兜转了一整天,估计也好不到那里去。 连续的长途奔跑,不但骑手消耗着体力和水分,牦牛和马匹的消耗肯定也是巨大的。是了,红毛鬼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拖垮我们! 想到如此严峻的局面,岳震明白已经无从选择,稍后与阿柴骑兵会合后,必须马不停蹄的向东冲杀,只有尽快回到青宁原,才能逃脱全军覆没的命运。 看到追上来的乌兰头人,脸色奇差,丝毫不见大援降至的喜悦。锡丹汗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判断有误,那边不是阿柴人。岳震先是叫停了队伍,他当然能看出来,现在每一次休息的命令,对雪风和牦牛兵来讲都是最好的消息。 丈夫干巴巴发白的嘴唇,让拓跋月一阵心疼,赶忙摘下水囊递过去。岳震已经拔开了塞子,最终还是舔舔嘴唇头盖回去。 “我们的判断没错,西边就是格列大头人和阿柴战士,他们正在向我们靠拢。可是我刚刚才想到,咱们的牦牛和战马到哪里饮水?如果还在戈壁滩上纠缠,今晚过后我们的坐骑就会累到一半!” 听闻果然是阿柴援军,锡丹汗的笑容还未绽开,就被岳震后面的话击垮,汗淋淋的一张胖脸有些发白。 拓跋月不满的抢回水囊,拔开塞子,强迫的凑到丈夫的嘴边。“多少也不在乎你喝这一两口,我们的牛马需要饮水,红头鞑靼人还不是一样?他们的马匹也不是铁打的,大家彼此彼此,大不了都不用战马,站到地上打一场!” 岳震乖乖灌了几口甘甜的水,小心的盖好塞子皱眉道:“是不是红毛鬼的马匹长居干旱之地,比咱们的牛马更耐渴?” “或许吧。”锡丹汗点头说:“但是我可知道,牦牛可不比战马,这种生灵虽然耐力超强,可是它们一旦疲劳过度就会卧在地上,任你怎么鞭打也不会起来。震头人说的对,咱们必须尽快冲出戈壁滩!” 只是稍稍休息了片刻,身后阴魂不散的蹄声又隐隐约约响起,岳震和锡丹汗王相视苦笑,一同起身呼喝弟兄们继续前进。 阿柴部骑队会合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过了头顶,牦牛兵,雪风,阿柴骑兵组成了名副其实的青宁原联军。 三位头人一番短暂的商议,牦牛兵居左,阿柴骑兵在右,岳震和雪风战士仍然作为全队的箭头,排在最前面。 担心后面的活佛还会留在戈壁上,三部联军在转头向东的地方,一字排开点燃了整整一排火堆。阿柴骑兵也变得和牦牛兵们一样,扎营的辎重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达布拉结活佛看到这样的信号,一定会明白他们的动向。 ------------ 三部联军·激战 第三百零八节 队伍的壮大也在一定程度鼓舞了大家的士气。尤其是跟随岳震夫妻的雪风战士们,都是憋足了劲,要好好发泄一下被敌人咬着苦苦追赶的闷气。 阳光从身后照过来,前方视野良好,策马跑在最前面的岳震,一直在注视着右边天空上的那片浮尘。始终和他们保持平行的那一队鞑靼人,很快就能听到联军的蹄声,必定要拼命的冲过来拦截。 大地飞逝,蹄声隆隆,戈壁滩颤抖着,仿佛也在为一触即发的大战而紧张悸动。 呼???岳震接连的做着深呼吸,放松着每一根疲惫之极的神经。呼吸的节律慢慢与战马的步伐合拍,懵然不觉这就是人马合一的他,不经意间竟然有些走神。 如此大规模的集群战斗,好几千人在身前身后,生死相搏,这还是第一次。他现在还无法想象,转眼即至的战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否真的就像前世展现古战争的电影那样,从天空向下看去,仿佛相对撞击的两道浪潮,义无反顾的撞在一起,直到一方被吞没在鲜红的波浪里。 曾几何时,让他血脉贲张的画卷将在身边展开,可他却没有一丝兴奋与激动,平稳的心跳中,夹杂着淡淡的悲哀。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涵盖着太多意义的答案,反而变成没有答案。这一刻,岳震无法逃避的想到了父亲,想到哥哥们,他们无时不刻都将面对这样的场面,亲人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为了这些即刻降临的杀戮,而心存疑惑? 杨再兴,杨大哥的面容,把跳跃闪动的画面凝固在脑海里。巍巍男儿,气吞山河,就是融化在这样一场战斗中。身后各个部族的汉子们,又有多少将会迎来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次的战斗? 颤抖的大地,猛然剧烈的震荡起来,收回心神,他向右侧望去,来了!好似一条红色的长带子,大队的红发骑手们,踩着激荡的节律,离自己越来越近。 岳震眯起眼睛,试图确定一下红头鞑靼人的大概数量,但他失望了。匆忙提速追击的敌人,队形拉得很长,战马素质的差异让他们无法保持队形,一字长蛇般的阵型中,甚至出现了断层,长长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收回视线,他测算着双方接近的速度,也很快就找到了那块相遇的战场。和所有的戈壁一样,那里稀稀疏疏的生长着一些蒿草,只不过一会儿,它们就将被马蹄碾碎,再染上一层鲜艳的红色。 右边的阿柴战士,纷纷端起了马枪,紧张的呼吸在整个队伍里蔓延开来,牦牛兵们也被感染着这份紧张的氛围。刀叉并举,严阵以待。 只有最前面的回纥雪风没有动,不是因为他们强大到可以藐视敌人,而是因为他们最前方的首领,还没有准备战斗的指示。 脑子里不停的幻化推演着两军相遇的情形,岳震已经能够精确的计算出来,如果依旧按照这样的速度和方向,鞑靼人将从己方骑队的右侧切进来。因为近乎是九十度直角一样的交叉驰过,在鞑靼人冲锋的路线上,能够参与战斗的阿柴骑兵兵和牦牛兵很少,他们将被敌人从中断开。 清晰把握了敌军的意图,岳震笑了。但是他没有调整,依旧匀速的向前飞奔,右边的格列不禁有些急了,也冲到了第一排,频频向岳震这边看过来。如果不是身处万马奔腾之中,恐怕阿柴部的大头人早就喊话了。 岳震无暇旁顾别人的感受,他在坚定着敌人指挥官的决心。只要鞑靼人继续被假象所惑,坚决的执行凿穿和分割战术,他们才有希望抢先摆开阵型,抢得先机。 嘿嘿???红毛鬼你敢小看我!看我怎么像推土机一样把你们碾碎! 虽然后面的拓跋月对丈夫信心十足,知道他必要打算,但是岳震突然的直角转弯,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拨转马头的岳震骤然加速,一个人冲到了整个大队的最前面,然后才松开缰绳,稳稳的坐在马上张开双臂,平平的举着。几千人的庞大骑队,跟着他这个手势,划过了一道圆弧完成了转向。 对面的鞑靼指挥官显然慌乱起来,他们不得不减速,等待后面的战友来补充两翼的宽度。停顿之间改变的不仅是速度,一往无前的气势也顿时弱了下来。 抢先一步的青宁原联军完成排列后,由岳震领衔的单箭头一下子变成了三个箭头,锡丹汗和格列也都冲到了最前头。含笑的岳震往两边看了看,正好那两位也一起看向他这个方向。 三大部族的首领一闪即过的对望,让他们同时生出了血脉相连的火热,岳震也终于从背上拔出了乙侯战刀,雪风战士也随即整齐的抽出雪亮的马刀。 来吧!就让我们比一比谁的鲜血更冷酷!就让我们冷酷的血冻结这片戈壁,冻结这片天空,冻结天空上温暖的阳光。 “为了青宁原的每一片草地!杀啊!” 杀!杀!杀啊??? 几千人淤积在胸口的怒火喷薄而出,人类的声音终于压住了震耳欲聋的蹄声,主宰了头顶的天空。 鞑靼人不能眼看着疯狂的敌人就这样直冲过来,一边飞快积累着阵型的厚度,前排的骑手们开始弯弓放箭。青宁原联军里‘举盾’的喊声也立刻此起彼伏,到了这个份上,就算山崩地裂,也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最前面的岳震好像懒得理会密密麻麻的箭矢,只要不伤到胯下的黑马,他甚至都不屑抬刀去拨打,任凭利箭叮叮当当的击打在铁甲上。 不是他多么的狂妄自大,而是一双眼睛在飞快的搜寻着,生怕错过了什么。可惜越来越近的鞑靼骑队让他失望了,一样的红发,大同小异的服饰,没有旗帜,也没有显示身份的特质,他找不到红头鞑靼人的指挥官在哪里。 岳震没找到,但是他身后心细如发的妻子却找到了,乱哄哄的鞑靼骑兵中,一个挥臂对着后面狂吼的壮汉,被她一箭射落尘埃。 一边杂乱无序,一边斗志冲天,就这样,两道滚滚巨浪撞在一起。 ‘轰’,在巨大凶蛮的白牦牛面前,略显瘦小的战马和它的主人一齐被撞飞出去。锡丹汗的大斧子划过一道金色弧线,在血光飞溅中宣泄着一个王者的愤怒。第一个冲进敌阵的,竟然是锡丹汗王和他的白色大牦牛。 刺目的鲜血在刀下喷射而出,冲进敌群的岳震突然陷入了一个玄妙的场景。人马嘶吼喊杀震天的战场,突然失声了,变得怪异而安静,血液顺着刀身滴落草丛的声响,滴答,滴答,却变得非常清新。 妻子射出的箭在两旁飕飕而去,在他的前方没有出现手拿长兵器,或是握着大弓的红头鞑靼人。拓跋月将所有可能伤害到丈夫的危险因素,一个个的提早解决。 两侧的雪风战士越来越多,有的甚至已经越过了岳震冲到了前面,这种敌我混杂拥挤的混战,马术娴熟的回纥轻骑兵却如鱼得水。 视线受阻,身为箭手的拓跋月,最担心的还是那些突如其来的冷箭。暗暗牵挂着丈夫的她突发奇想,挎上箭壶纵身跳到岳震的身后,稳稳站在了黑马的背上。于是乎,居高临下的首领夫人,成了许多雪风战士的守护神,战士们电光火石间的危险,往往都被夫人的利箭化于无形。 原本战斗力就是最强的雪风战士,一马当先的越来越深入,渐渐把阿柴和锡丹的盟军甩在了后面。 孤军深入,失去了侧翼的保护,就算拓跋月再怎么眼尖箭利,伤亡还是出现了。岳震急忙喝止继续深入敌阵的回纥兄弟,先稳住阵脚,等等阿柴骑兵和牦牛兵。 “夫君你看!汗王他们被卡在那里了。”拓跋月伏在丈夫的肩头,大声喊着,也唤回了他对周遭环境的听觉,妻子的声音和震天的喊杀,强烈冲击着他的耳膜。他赶忙回身向侧后看去,可不是吗,两军短兵相接,身躯巨大的牦牛顿失冲刺的空间,牦牛兵和红头鞑靼人犬牙交错般的挤在一起,前进不得。 “弟兄们,把这里交给后面的人,跟我来!”岳震高举战刀,拨转马头横着冲杀过去,回纥轻骑兵纷纷跟着转向。 雪风突然的横向扯动,立刻引起了红头鞑靼人的骚乱。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每一个置身其中的战士,都要凭着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在第一时间作出最正确的反应,但有时候也会被一些假象所蒙蔽。 与牦牛兵前队纠缠厮杀的鞑靼人,懵然听到身后也传来喊杀与兵器相撞的声音,很自然的就会以为,大队被敌人分割开来,自己被包围了。 不安的情绪这一小块局部战场上散开,红头鞑靼人的战斗力和注意力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不但牦牛兵压力顿减,岳震夫妻和雪风也很快完成了横突,又转头向锡丹汗这边掩杀过来。 锡丹汗达克博和他的卫队仍在苦战之中,汗王坐下血迹斑斑的白色牦牛,在两军混战中尤为醒目,这也为他引来了更猛烈的攻击。 刚刚将对面的鞑靼人劈下马,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两个红头发的骑兵,高举着战刀吼叫着从左右扑上来。 达克博咬牙带动牦牛迎上前去,还特意往右边偏了偏,想得是用蛮横的牦牛先撞倒一个,再回头收拾另外那个。可是负伤的大白牦牛,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缓,它的奋力一撞被对手躲开,也把它的主人带进了一个左右受敌的险地。 还不算蠢的两个红头鞑靼,当然明白这是一个吐蕃的大人物,干掉这个大胖子,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能为妻儿老小赢得无上的荣耀,自然也就一辈子衣食无忧。狞笑咒骂着,两个人高高举起了战刀。 奋力扭转身躯,锡丹汗把后背露给了左手边的敌人,挥斧格挡右边的战刀。一声刺耳的嚎叫在身后响起,并没有受到攻击的汉王不禁微微一愣,手上斧子的力道也不禁弱了几分,战刀被挡开的鞑靼人再次发力劈过来。 ‘噗???’直到鞑靼人的脖子上爆出一团血雾,锡丹汗这才看清楚,是一支凭空而来羽箭,终结了这个鞑靼人的动作。 脱离险境的锡丹汗抬头望去,看到了乌兰头人冲杀过来,也看到站在丈夫身后手擎大弓,那个一向温柔娴静的女子。 ------------ 胜利逃亡·噩梦 第三百零九节 帮助锡丹汗稳住阵型,继续向前拼杀,岳震也在刚刚一阵横向冲刺中,找到了迅速击垮敌人的契机。 与达克博短暂的交流后,锡丹牦牛兵开始向中间靠拢,和阿柴骑兵会合,岳震则带着雪风轻骑退出了正面战场,主攻红头鞑靼人的侧翼。 两军交战,一方的侧翼受到猛烈攻击后,引发的慌乱和伤亡是灾难性的。原本就是仓促成型的鞑靼骑兵战阵,就好像遇到了烈火的积雪,飞速的消融着。虽然后方还有人不停的加入补充,红头鞑靼也无力改变什么了,两军纠缠在一起的战场,仿佛变成了一座嗜血的沙漏,不断补充上来的鞑靼骑兵,好像一粒粒细沙,不停地向下坠落,坠落。 当岳震觉得敌军的阵型已经足够薄了,便立刻率队切断了鞑靼人的兵源补充线,彻底把他们拦腰斩成两截。 大溃败和胜利大逃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三部联军没有追击剿灭敌人的时间,胜者和败者背道而驰,各自亡命飞奔。 斜阳在身后悄然滑落,最前面的岳震终于看到绿色,黄昏下的青宁原宛若一位慈祥殷切的母亲,向她的孩子们敞开了怀抱。回到绿色原野的那一刹,很多三部战士们,忘情的滚下坐骑扑到草地上,深情的亲吻着幽香的土地。 深秋疯长的牧草,饱含着足够的水分,很快就让饥渴劳累的牛马安静下来,骑手们守在坐骑的身边,轻轻拍抚着战友的皮毛,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中酣然入睡。 同样疲倦的岳震叫住了强打精神的哨兵,让他们放心睡觉,他们夫妻两个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找了一处视野开阔草坡坐下,为弟兄们瞭望警戒。 虽然已经回家,但他们不能脱下盔甲,还有一支鞑靼骑兵就在不远处的戈壁中,如果再加上被打散的游兵散勇,仍然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岳震则更担心鱼儿海子那边的状况,他一直觉得红毛鬼并不是这场战争的主角。 夫妻两个并肩坐在卸下的马鞍上,拓跋月靠在丈夫的肩头,轻声道:“好安静,你看多美的夕阳。” 面对着血色残阳的岳震只是轻轻点头,流血牺牲换来的宁静,并不能让心潮真正的安静下来。他不知道下一个黄昏的天空,又将被那些人的鲜血染红。 远远传来的说笑,打断了他的思绪,锡丹汗和格列头人骑着牛马联袂而来。精悍壮实的格列难掩一脸的疲态,平日里走两步都要气喘的锡丹汗,却是精神抖擞笑声不断。岳震不由暗自郁闷,看来胖子的体能真的优于常人。 和岳震一样,两位首领都是让自己的族人放心休息,一齐跑过来充当放哨的小兵。 锡丹汗先是很郑重的向拓跋月表达了谢意,然后几个人坐到一起,岳震问起他们现在具体的方位。对地形最熟悉的格列头人,看了看远处积石山的轮廓告诉他,现在他们距离布哈峻已经很近了,快马不过是一个上午的路程。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几位首领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一直咬在后面的鞑靼人,并不打算冲出来追杀他们这支疲惫之师。 入夜后,坚持不住的拓跋月缩进丈夫的怀里,恬然入睡。锡丹汗和格列早已各自枕着鞍具鼾声如雷,半梦半醒打瞌睡的岳震,被远方隐隐的蹄声惊醒。 坡下很多警觉性高的战士也猛然醒来,安静沉睡的队伍出现了些许混乱。岳震侧耳倾听了片刻,依旧坐在那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慌!蹄声是从南方传过来的,可能是活佛的骑队赶回来了,派两个弟兄过去看看。” 他的喊声不但吵醒了怀里的妻子,也打断了锡丹汗和格列的美梦,两个人睡眼惺忪的回去收拢部队时,派出去的弟兄已经带着活佛那边的斥候到了。 达布拉结的牦牛骑队没有参与真正的战斗,虽然也是略显疲惫,但是状态要比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三部联军好很多。最让人岳震高兴的,则是活佛他们的辎重、干粮、饮水还算齐备,当下立刻解决了很多弟兄的干渴和饥饿。 与汗王合兵一处,活佛得知了他们的遭遇后,不禁有些后怕。如果鞑靼人把阿柴骑兵骗的足够远,锡丹汗王和岳震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前车之鉴,让锡丹部的两位首脑甚至开始商议,是不是应该筹建一支锡丹骑兵了。牦牛兵在运动战中的表现,引起了他们的担忧。 安稳部队后,活佛与汗王再来找岳震的时候,夫妻两个紧紧偎在一起枕在马鞍上,早已睡的人事不知。锡丹汗摆摆手,示意活佛不要惊扰他们,活佛还有些惊诧的看着,面带微笑的汗王亲手为两个少年盖上毛毡。 “不要!” 噩梦中惊厥的岳震翻身起来,看到微亮的晨曦,还有草坡下安静沉睡的各族战士。这才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幸好只是一个梦。在梦境中,他看到布哈峻陷入一片火海,有一个看不清面容,却非常熟悉的身影,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中。 “怎么了?”被丈夫惊醒的拓跋月,拿出手巾,为他擦拭着头脸上的汗水,她不觉有些酸楚,这些天来,丈夫还未曾安安稳稳的睡过一个整觉。 “做了个恶梦,心里很不踏实。”岳震撩开身上的毛毡,凝神遥望着北方道:“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了,月亮你收拾一下,我去集合弟兄们马上出发。” 尽管雪风队员们集结整装的动作很轻,可还是惊动锡丹和阿柴那边的人们,格列头人和锡丹汗、活佛闻讯赶来时,回纥骑兵们已经排出急行军的队列,只等岳震的命令了。得知乌兰头人不放心布哈峻和鱼儿海子那边,要急着赶回去。三位首领紧急商议了一下,告诉岳震,活佛率队随后赶上,锡丹汗王留在此地,格列头人返回阿柴,大家分头继续严守整条防线,哪一方面出现敌人,依旧用狼烟传递消息。 虽然岳震对鞑靼人还会攻击阿柴心存怀疑,但是他也没有提出异议就带队出发了,毕竟没有确实的讯息传来,就让人家舍弃家园原地待命,显然有些不近人情。 让他们这样一闹,留下来的人显然是睡不成了,首领们指挥大家起身开饭,准备在饭后按照议定的计划,各自回到自己的防区。同样的清晨,一样吞咽着干巴巴的食物,但是两族战士们的心情,明显于昨日大不相同,临时营地里一派轻松欢快的气氛。 遥远而沉闷的蹄声,让人们的好心情戛然而止,坐在一起的三位首脑纷纷色变,一起站起身来侧耳倾听。 好似暴风雨来临前,一阵一阵闷雷,敲打在心头好不压抑。达布拉结活佛紧皱眉头,喃喃道:“该死,是往北边去的,看来饭是不能吃了,老僧要赶紧出发去增援震头人。两位也先不要动了,等等再作打算。” 活佛转身要走,却被格列大头人开口拦住。“尊者且慢,还是我去吧。牦牛兵的速度不够快,请汗王与尊者随后跟进!” “格列···”看他抬腿就走,锡丹汗抬起手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么多年来,唇齿相依的锡丹和阿柴向来勾心斗角,各扫门前雪。可是经过昨日的并肩一战,两位部族领袖的心态,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汗王虽然很为乌兰忧心,同样也不愿看到阿柴因此有什么损伤。 格列大头人没有回身,背对着汗王与活佛,望着冉冉升起的红日,轻声道:“昨天冲锋前,震头人说得好,为了青宁原的每一片草地!汗王放心,留在阿柴的战士和我们一样勇敢无畏,他们不会害怕任何敌人!” 急促低沉的号角响起来,一队一队的阿柴骑兵离开营地,隆隆震天的蹄声渐渐远去,早已自觉整装待发的牦牛兵们,整齐的看着他们的汗王与活佛大人。 “哈哈哈···”望着阿柴骑兵的背影,锡丹汗王达克博仰天长笑。“哈哈哈,我们跟着那个小家伙学坏了,我几乎都忘了,我也有过战斗的渴望!哈哈哈···活佛大人请跟上吧,本王要给沙漠人一个惊喜,我要让他们知道,青宁原的每一寸草地都不容侵犯!我要让青宁原成为所有强盗的禁地!” 岳震对戈壁中鞑靼人的动向并不知晓,飞速奔驰的骑队只能听到自己的马蹄声,当他看到沙漠中延伸出来的河道时,前方草地上留下的灰烬让他脸色猛变,抬手停住了队伍。 走到近前跳下马,蹲到灰烬旁边抓起一把,他的心顿时和灰土一样冰冷。三堆狼烟,这是求救的信号,也至少已经过去了一天。青宁原南边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进了戈壁,没有人看到北方的求救狼烟,这里是传递过来的最后一站。 是鱼儿海子?还是布哈峻?或是这两个地方同时遭受了猛烈的攻击,岳震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沙漠强敌先是从最南边挑起战火,如愿以偿扯开了青宁原三部联军的防线,如果这两个地方可以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是鱼儿海子发出的信号,至少哪里还有扎比尔和巴雅特的战车部队。 “该死狡猾的敌人!”懊恼的捶打着地面,但他明白悔之晚矣,未知而强大的敌军很可能已经攻占了布哈峻。 驻守在布哈峻东边的六百牦牛兵和沐兰枫他们,根本无力阻挡有备而来的强大敌军,想想布哈峻后面的曲什,还有一马平川的青宁原腹地,岳震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去年一支千余人的红毛鬼骑兵,就把青宁原搅得天翻地覆,今年呢? 恍惚中,他仿佛已经看到燃遍草原的战火,他仿佛听到商人、牧民、农夫们的哭喊。 拓跋月拉起绝望懊丧的岳震,扬起和丈夫一样苍白的面孔,沉声道:“也许事情还并未那么绝望,走!布哈峻需要我们!” 夫妻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传递着相互的激励,也支撑着岳震重燃斗志。该来的终归要来,无法逃避!去年貌合神离的四大马贼,给红毛鬼留下了可乘之机。今年众志成城的三大部族,一定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抓着马鞍,岳震正要翻身上马,雪风的兄弟跑来报告,身后和侧后方同时响起马蹄声。 “哦?”他和妻子对望一眼,停止了上马的动作,一手抓着马鞍,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 再失手足·心恸 第三百一十节 后面的蹄声一定是阿柴骑兵,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更改了南归的计划。既然格列已经率队赶来,锡丹的牦牛部队也必将尾随而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支强大的后援跟在身后,终归是好事情。 “留下几个兄弟点三柱狼烟,大队跟我全速赶回布哈峻!” 拼命的催赶坐骑,岳震夫妻两个心急如焚,雪风的战士们同样归心似箭,想到沐兰枫和雪风兄弟们在布哈峻战斗,他们恨不得肋生双翼,展翅能飞回去。 滚滚的三道狼烟升空,急行军的阿柴骑兵看到了,同样留下人燃放狼烟向后传递。刚刚带队出发的达布拉结活佛看到狼烟后,不但加快了行军的速度,还分出一小队牦牛兵转头向南,任务就是一路点燃狼烟,直到有人接到信号发出回应为止。 狼烟在青宁原上飞快的传递着,被南方战事打乱的讯息通道再次连接起来。狼烟所到之处,一队队的牦牛兵,部族骑兵,纷纷向南进发,目标就是狼烟的源头。 狰狞丑陋的战争终于撕下所有的伪装,青宁原能够拿起武器的男人都知道,保卫家园的决战,就要开始了。 正午时分,岳震夫妻和雪风战士从南边绕过了布哈峻,他们更担心的是守在东边的弟兄们。再转头向东冲进宽阔的河道,岳震一眼就看到了凌乱的战场,一颗心忽悠沉下去的时候,身旁眼尖的拓跋月大声喊道。 “快看!咱们的战车,他们赶来了!” 映入眼帘的战车群让岳震猛的松了一口气,再跑近些,鲜血淋淋的沙土,横七竖八的牦牛马匹尸体,显然是在告诉他,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 他也第一次看到了红驼,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种温顺且吃苦耐劳的生物也能被训练参加战斗。正在打扫战场的牦牛兵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不过雪风骑队非常鲜明的特征,也很容易让牦牛兵辨认出来,他们不是敌军。 跳下马背,岳震走近一具红驼的尸体,它和它的骑手都安静的躺在地上,渗入沙土的血迹已经凝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紧握长枪,仰面倒在地上的黑发骑手,让他确定这就是传说中的部族,库莫奚人。 岳震搜寻着战场留下的讯息,身后的拓跋月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战场上没有一个回纥兄弟,也没有一个乌兰战士。 慌忙四下寻找,在战场的另一端,在高大的战车群后面,她看到的要找的人们,一种不祥的感觉顷刻就让她心慌意乱。 “夫君,快去看看,是???是不是出事了!” 闻声抬头,岳震顺着妻子手指看去,顿时眼冒金星,心跳如擂鼓。乌兰部所有的人都挤在那里,肯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一路跌跌撞撞的穿过战场,他好几次都险些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冲到人群外围,他的喊声嘶厉而颤抖。 “闪开,我回来了!” 密集的人群闪开一条缝隙,闪出了瘫坐在中央的两个人,巴雅特和扎比尔。岳震却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巴雅特怀里的沐兰枫,看到了留在他胸口上的箭尾。 轰隆隆,如惊雷似闪电在他耳边炸开,猝不及防,不堪重击的岳震,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片刻后又发了疯似得踉踉跄跄冲进人群。 “兰枫!兰枫!是我!你睁开眼睛,我回来了!”从巴雅特怀里抢过兄弟的身躯,岳震疯狂的摇晃着沐兰枫,直到他真的睁开了眼睛。模糊而熟悉的影像重回他的瞳孔,回纥少年的脸庞涌上一阵鲜艳的潮红。 看到兄弟张开了嘴巴,岳震急忙低下头,将耳朵贴到了他的唇边。 “呵呵???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等着呢。”腥红的血,从嘴角流淌下来,他却笑得很开心。“震头领,不要让我的姐姐孤独一身,只有你能给她幸福。月???月亮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她不会???不会怪???” 如果换个场合,这句话一定会让岳震恼羞成怒,可是感觉着兄弟的气息渐渐微弱,他止不住的泪如雨下,频频点头之间,泪水抛落在兄弟的脸颊。 “呵呵???”回纥少年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种闪亮的神彩,仿佛顷刻间,他已挣脱了人世间所有的牵绊。“呵呵???震头领,我想喝一口酒,我想尝尝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无所不知的天神会怪罪我吗?” “不会,不会的。”岳震猛摇着头,扬起泪水斑驳的脸高声喊道:“拿酒来!” 虔诚的回纥兄弟们没有酒,乌兰各部族的兄弟姐妹,也没有酒,最后还是吐蕃牦牛兵送来了酒囊。可是,当巴雅特把甘洌的青稞酒送到沐兰枫的嘴边,他们的兄弟已经闭上了眼睛和嘴巴,弥漫着酒香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在他嘴角滑落。 拓跋月瘫坐一旁失声痛哭,哭声中,雪风的战士们集体半跪下来,他们手抚胸口垂下头颅,为他们的兄弟,为他们的首领,一段一段的念诵着经文。 拥抱着渐渐冷却的躯体,岳震的泪水渐渐干涸。从初次相逢在清真寺的那个夜晚,一起战斗,一起欢笑,一起跃马奔腾,诸般情景层层叠叠纷至沓来,依旧那么鲜活,依旧那么生动。他不能相信,不愿相信,怀里的兄弟,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战斗,一起欢笑,一起跃马奔腾。 札比尔抹去脸上泪水,走到低声饮泣的拓跋月身旁,轻声说:“月亮,沐大嫂就在北边的营地里,你看???” “好,我去!”泪水涟涟的女子站起身来,咬牙道:“你们给兰枫擦洗一下,不要让大嫂看到他这个样子。” 拓跋月上马离开,几位年长一些的回纥大哥从岳震怀里接过沐兰枫,抱到一旁为他做最后的洗礼。岳震眼神空洞的听着巴雅特和扎比尔的叙述,知道了离开的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乌兰战车部队在鱼儿海子消灭了一股红驼兵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来,可他们还是来晚了。库莫奚人的主力部队已经占领了布哈峻,把昔日的大集市变成了兵营。 岳震不在,巴、札二人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找到了东边的沐兰枫。三兄弟商议决定不急着夺回布哈峻,还是稳守待援比较稳妥。不过以他们的力量,也只能勉强守住东北两个方向。 昨天三人刚刚分手,却不料今早库莫奚人就突然冲出来,准备向东挺进。沐兰枫一边带领雪风和牦牛兵拼死抵抗,一边向战车部队传信求援。 两人即刻带着战车前来参战,合力打退了库莫奚人。可是谁也万万没有想到,一支突如其来的冷箭,就这样无情夺走了兄弟的生命。 他们说话的功夫,兄弟们取出了沐兰枫身上的利箭,送到了岳震的面前,他接到手里也就看清楚了箭尾的刻字。十五!契丹十五!是他杀害了我的兄弟!仿佛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胸口上,痛得他眼前一黑。 如果我在赛马会上杀了他们,我的兄弟就不会冰冷的躺在那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兄弟手足的残忍,哪怕只是潜在的敌人。 错!都是我的错! 巴雅特惊恐的向后躲了躲,岳震突然散发出来的杀气,让他不寒而栗。恍惚中,他又回到了永生难忘的那一刻,为了父母的血海深仇,他用两条腿不眠不休的追赶着马队,他还记得在雨后湿滑的草地上,小羊倌猎豹一样的扑出来,用冰冷的柴刀压住了自己的咽喉。是了,这一刻,威名赫赫的乌兰王,又变成那个杀气腾腾的少年! 直起微微佝偻的身体,岳震摘下头盔,一件一件慢慢的退下铠甲,他只拿起了战刀和那支箭,那支夺走他的兄弟,刻着名字的利箭。 “你们谁也不许跟着我!这是我的战斗!谁跟来就不是我的兄弟!” 严厉制止了所有要跟上来的人,他朝着布哈峻方向走去。巴雅特和札比尔面面相觑,札比尔丢了个眼色,巴雅特这才飞快达跑向一匹马,打马向北边去了。 经过布哈峻东口外的小广场,岳震停下了脚步,伫望了好久。昔日兄弟跃马盘旋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是那样的灵活,那样的矫健。他和我们一样年轻,原本也可以和我们一样,娶一位美丽的回纥姑娘,养育几个小回纥勇士,再把孩子们一一抱上马背,教他们如何像风一般的奔跑。 没有了,马场仍在,銮铃声声,可是我的兄弟却不在了,他把滚烫的热情和鲜血,洒在了家园的门外,年轻的生命停止在利箭穿胸的那一刻。 擦去不由自主留下来的泪水,岳震迈步继续向前,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杀戮之气,慢慢染红了他的眼瞳。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小队红驼骑兵从布哈峻冲出来,高大火红的骆驼转眼就挡在了他面前。 “滚回去,让契丹十五出来见我!我不想杀你们这些蝼蚁,滚!” 高高坐在红驼上库莫奚人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咄咄逼人的杀气,却让领队的红骆驼感觉到了危险,通灵的牲畜在主人的吆喝中,想退不能退,欲进却又胆怯,只是在那里原地踏步。 尽管这些骆驼很不情愿,但它们还是在骑手的驱策下将岳震团团围住,十几支雪亮的枪尖指向了他。 “杀!” 库莫奚战士的喊杀和疾刺而来的长枪,把岳震仅有的一点耐心赶走,腾空而起,他一脚踢在对面骆驼的大头上。高大的红驼怎堪他含愤一击,悲鸣着踉踉跄跄向一边倒去,驼背上挣扎着要保持平衡的骑士,也在他抬手劈砍之间跌落尘埃。 这条白色的身影,仿佛幽灵一样在红驼的头上飞绕,骆驼的惨嘶接二连三,等到岳震回到地面的时候,十几个库莫奚战士无一幸免,系数伏尸当地。 “契丹十五!你有种射杀我的兄弟,没种出来一战吗!是男人就给滚出来,不要让这些小兵白白的送死!” 喊声里夹杂着怒火和真气,如雷贯耳,整个布哈峻东口里里外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冲出来准备营救同伴的红驼兵,无不心惊胆战,他们胯下的红骆驼,更是跑到半路便纷纷裹足,不敢前进半步。 远处的札比尔看见大批红驼涌出来,情急之下那还顾得岳震撂下的狠话,一声令下,乌兰战车隆隆开动。 “乌兰王,你是一个王者,不要为难这些苦兄弟,契丹十五来了!” ------------ 救赎之战·斩断 第三百一十一节 话音落下,聚集在东口的红驼兵让开一条通道,背弓挎着箭囊,手捧大刀的十五骑着骆驼缓步而出。 “能与乌兰王者一战,是我十五的荣耀。”离岳震还有五六丈时,十五勒住骆驼,他坐在驼峰之间弯腰行礼道:“契丹人不善步战,请乌兰王上马,让我们公平一战!” 微微扬眉冷冷的看着他,原本想痛下杀手的岳震,轻轻点点头,改变了主意,回过头对后面喊了一声“克拉”。远处安静的黑马听到抬起大头一声嘶鸣,扬蹄飞奔而来。战车上的札比尔,感觉岳震刀子一样的眼神从脸上划过,他急忙挥手喊停,后面的驭者纷纷拉住缰绳,战车群停在了百丈以外。 翻身上马,岳震从背上拔出了乙侯战刀,另一只手里还握着那支,从沐兰枫身上取下的羽箭。依旧像看一个死人一样,冷冷的对着十五点点头,意思很明显,过来受死。 驼峰上的十五先是艰涩的笑笑,右手持刀,左手摘下了斜挎的大弓。“呵呵,这弓箭大刀都是十五的武器,乌兰王小心了。” “祈求神明吧,看他给不给你射中我的机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冷语,岳震催马上前举起了战刀。十五也丝毫不慢的带动骆驼迎面对冲,红驼提速中,他也飞快的把大刀咬在嘴里,眨眼间一支利箭就搭上了弓弦。 岳震微微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弓,与妻子朝夕相处的他,耳熏目染中对弓箭之道也略有所悟。 嗡???弓身急颤,弓弦轻鸣,利箭只是一个小黑点,飞行的很平,很稳。几丈的距离飞箭转瞬及至,等到锋利的箭头迫近眉心之时,岳震才蓦然轻闪,箭尾贴着耳轮嗖的飞过去,黑马克拉已经到了红驼面前。 十五那曾见过这样的避箭之法,微微愣神的功夫,乙侯战刀已经无声无息的从头顶劈下来。 “呔!”松开牙齿,十五急忙挥刀上扬,两腿也不敢怠慢猛磕坐骑,红驼向前疾窜。一声两刀相交的脆响,黑马与骆驼错身而过。 膝头一点克拉,黑马心领神会的急停转身,一记跨步飞纵,岳震就追到了十五的身后,抬手又是一式毫无花俏的斜肩带背大劈砍。机敏的十五从乌兰王的蹄声里,就听出来了不对头,急中生智把大刀贴到了背上,险而又险得挑开了岳震战刀。 发狠的劈砍势大力沉,受阻后黑马克拉不禁一顿,红驼反而受力加速,一滞一冲之间,十五终于脱离了岳震的攻击范围。 催马急追,岳震比谁都明白,让一个箭手远离自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是前面十五杂耍般的动作,还是让他有些惊诧愣神。 契丹人再次把大刀咬在嘴里,单手按住驼峰发力前纵,在空中竟然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身,落下来时已是倒骑着骆驼,双手的弓和弦之间也稳稳的搭上了三支箭。岳震看在眼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却也势成骑虎,只能戒备着继续前冲。 三支利箭,呼啸而去,直奔乌兰王的咽喉,胸口和小腹。垂弓凝望的十五,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就好像手里的利箭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岳震左腕一抖,以箭拨箭,打飞了射向小腹的那支箭的同时,猛然后仰,整个人躺在了马背上,眼看着两支箭从上方飞过。 岳震弹身而起,借着身体的惯性挥刀切向十五,看准了他的刀还叼在嘴里,即便动作够快能握住刀柄,他也绝对没有时间再把刀立起来,磕挡切向胸口的乙侯战刀。 十五对自己的危情也是明明白白,此刻的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刻不容缓的抡起大弓上撩,希望借此能挡开乌兰王的致命一击。 ‘啪???’结果可想而知,尽管十五的大弓足够硬实,却也没有强到,能硬捍千古神兵乙侯刀的地步。爆裂的脆响声中,大弓断成了两截,十五也现学现用躺倒在驼峰上,才堪堪躲过这一刀。 收回手臂,岳震再往下力斩,十五已经有时间执刀从容应对了。不过毁了他的大弓对岳震来讲,无疑是解除了最大的威胁。 真的吗?战斗还在继续,只有一个人倒下,才是结局。 跑出去转头回来,十五回归正面的骑姿,两人又是一次面对面的大力对劈。马驼错身,岳震依旧故伎重演,就是欺负他的骆驼笨拙,不能像战马这样急停急转。不过这次十五也早有防备,不给岳震偷袭的机会,两条腿一通猛磕,骆驼一溜烟的跑开,岳震无奈收刀狂追。 一前一后,岳震看不到十五手里的动作,但是黑马接连的两个纵跃,眨眼就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心头突然闪过一丝警觉,岳震高高举起了战刀,隐约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就在岳震挥刀劈砍却又凝神戒备的刹那,十五闪电般的扭身,再看他还是以口衔刀,两手中赫然又是一弓一箭。 岳震对他手里的弓并不陌生,在布哈峻的赛马会上,岳震可谓印象深刻。这张弓,曾经和胡琴一起拉奏出很多天籁之音。 几乎忘了,十五不但是一个战士,他还是一位技艺超凡的琴师。此刻他手里,也就是那张琴弓。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岳震有所警觉,有所防备,也无法躲开这支悄无声息的利箭。可是以为自己得手的十五却不知道,这位乌兰王的身上,有两种异于常人的气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气息。 真气和药息凝结的怪异内息骤然反抗,已经刺破岳震皮肤的箭头无法深入,只能顺着岳震的肋下划过,即便如此,也疼得岳震眼冒金星,怒吼了一声。 十五匪夷所思的看着利箭突然转向跑偏,只是划开乌兰王的衣衫,带起一串血珠。他想不通愣神的功夫,岳震的刀已经劈至头顶。仓皇之间捉刀格挡,胸前空门大开,岳震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这是我兄弟还你的!” 扑的一声血光飞溅,岳震怒喊着,左手中的利箭恶狠狠的捅进十五的胸膛。震耳的痛嚎声中,十五从红驼上掉下来,紧抓箭尾不肯放手的岳震,也和他一起跌落。 “这是我还你的!”掉落实地,满脸暴戾的岳震拔出利箭,第二次狠狠捅进了十五的胸口。这一拉一刺对十五的伤害绝对是致命的,也摧毁了他所有的反抗能力。 终于松开了箭尾,岳震双手握着乙侯战刀,幽寒的刀尖点在十五的喉头。结束了,胜利者和失败者对望着,胜者的眼睛里有愤怒,有悲哀,就是没有半点的喜悦;相反是败者微微涣散的眼神里,浮出了笑意,那种终于解脱了的由衷之笑。 “嗬嗬???”刺进肺叶的异物,影响了他的呼吸,也让他的笑声很怪异。“我说过,能与您这样的王者一战,是十五的荣耀,我从来没想过,我这种人还能带着荣耀离开苦难的世间。这是乌兰王您对我的恩赐,十五下辈子做您的奴隶报答您。” 看着敌人的血从嘴角汩汩流出来,岳震的手轻轻颤抖了。虽然他是敌人,但是他的血也和沐兰枫的一样鲜红。 “我的主人,把我和牲口一起送给了库莫奚人,我???”十五的发音已经明显的很难控制了,岳震也很难稳住自己的手不再抖动,微微向后缩了缩刀尖,他实在无法剥夺这个一生悲苦的奴隶,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倾述。 “这把刀是当年老主人赐给我的,他告诉我,有了这把刀,我就不再是奴隶,就是一个战士了。他还告诉我,这把刀是他们祖上,从汉人手里抢来的。就把它送给您吧,乌兰王您才是真正的勇士,才能让它???” 十五很想握起刀柄,把大刀送到岳震的面前,可是他只能动动手指,却也无力再拿起曾经带给他希望的伙伴。 面对弥留之际,神思混乱的敌人,岳震心头填满了深重的悲哀,不再有一丝戾气。 他夺走我兄弟的生命,我又剥夺了他活下去的权利。如果时空倒转,回到片刻前,我还能毫不手软的再做一次吗? 岳震的眼睛离开了奄奄一息的敌人,看向远处不断往后退却的红驼兵。想看清楚记住这些的容颜,但是眼睛就好似晃动的镜头,无法聚焦到一个点上。他很想喊一句:回家吧,回到你们的亲人身边,把你们的生命踩在脚下,非我所愿! “乌兰王,给我一个痛快!把战士的荣耀恩赐给我,我不想流尽最后一滴血,不想这样麻木悲惨的等待着死去!” 两双眼睛相互凝望,一个神采飞扬,痴狂而热烈,仿佛将要迎接生命中最崇高的祭礼;一个幽寒深邃,茫然却尊敬,宛若面对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扪心自问,这就是我亲手描绘的作品? 咔嚓,轻轻切断骨骼的声音,岳震的刀刺入再拔出,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可是只有他自己才最明白。他刚刚结束的不仅仅是一个生命,随着冰冷的刀锋一起斩断的,还有许多幻想,那些他曾对人性最美好的幻想。 真的结束了,他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准备转身就走的岳震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犹豫了片刻,他最终回头捡起十五手边的大刀,提着双刀大踏步的离去。 他的身后,红驼兵的人群里,那双堪称俊美的丹凤眼,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如果满腔的怨恨能化作一支支利箭,恐怕此刻施施然远去的岳震,就已经被射成刺猬了。伯德钦察并不为十五感到痛心,这个奴隶不过是契丹人示好的一个筹码,如那些随时可以牺牲的骆驼一样,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钦察恨的是岳震,这样一个敌方的领袖,看似鲁莽冒险的击杀了十五,却真真切切打击了所有库莫奚人的斗志。木昆和元俟折现在一定在想,如果他们被人射杀阵前,他们的库莫奚王,会像乌兰王这样,亲手为他的兄弟报仇吗? 打击库莫奚人的坏消息还不止这一桩,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不断传来,让他们真切的感觉到了,末日将要来临。 最坏的,最让钦察震惊的是,布哈峻的北方出现了一支红驼军,骆驼上的骑手大多是壮硕的黄头发鞑靼人。这代表着什么? 他们一直等待的莫贺弗和他的千人骑队,永远也不会归队了。 ------------ 逝者去矣·合围 第三百一十二节 岳震看着一脸余悸的妻子,低声道:“又让你担心了,我???” “我明白,有些事你必须要做的。”拓跋月垂下依旧红肿的眼睛,轻柔的为丈夫脱下上衣,话虽这样讲,可是丈夫肋下血淋淋的伤口,还是让她好不心疼。 靠着战车高大的车轮,岳震安静的听凭妻子摆布,为他缠绕包扎着伤口。那边牦牛兵们已经把战场清理干净,四周变得安静下来,只有地上一滩一滩黑红的血迹,还能记录着曾经的惨烈。 “大嫂现在怎么样?”包扎完毕的岳震,顺着车轮滑坐在草地上,问妻子。 “晕倒了一次,刚刚醒来,大嫂她没有流泪???”拓跋月不禁又有些哽咽,同为女子她怎能不明白,沐兰朵先是失去了丈夫,如今兄弟又离开,回纥大嫂心中的苦难,是无法用眼泪倾述的。 “呼???”岳震用力吐出胸中的浊气,却不能一吐心中的淤积。他靠着车轮微微合上眼睛,他知道隐隐作痛的,不是身上流血的伤痕。 渐渐走近的脚步声让他睁开眼睛,一脸肃穆的巴雅特和札比尔并肩走来,札比尔躲闪着岳震目光,显然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心存芥蒂。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两位兄弟坐下,岳震又闭上了眼睛,安静的听着巴雅特带来的新消息。 “看到前几天的狼烟,古斯大叔和朔风老族长,带着新建的红驼队已经赶到,现在就守在布哈峻北边。老人家们还带来鲁师傅的巨型弩弓,车队的弟兄们正在加紧安装。” “阿柴部的骑兵把红毛鬼堵在了西边,听说锡丹汗王已经绕到了红毛鬼身后,刚刚赶到的活佛请你到东边营地,去开个会。还有???”巴雅特犹豫了一下,还决定一起说出来,让岳震自己决定先去哪一边。 “西夏铁鹞子的先头部队也到了北边,他们的先锋官说,两个铁鹞子大队随后就到,也请你过去和他们的指挥官见一见。” “好,都是好消息。”轻轻点点头,岳震睁开眼睛看着两个兄弟,声音有些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坚定。“兰枫走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敌人没有留给我们悲伤的时间,我们还要去战斗!” “月亮你留下来陪陪大嫂,札比尔看看雪风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巴雅特我们走,先到北边见见西夏人。” 路过乌兰营地的时候,岳震进去短暂停留了片刻。拓拔硕风和古斯也都听说了沐兰枫的事,悲伤可惜之余,作为老族长的他们更明白,受创最深的是沐兰朵和回纥两家。沐兰枫不但是雪风的首领,更是两家未来的家主,痛失栋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他们在沙漠绿洲时,都曾亲身体会。 岳震前来,是想劝说老人家们暂时远离战场,布哈峻的库莫奚人随时都会突围,方向谁也没办法确定。 两位老族长明确拒绝了他的要求,拓拔硕风说得好,绿洲各部与回纥两家早有盟约在前,布哈峻是乌兰的土地,回纥是乌兰的一份子。家园被占,亲族受伤,每一个乌兰男人都应该拿起武器,这与年龄无关。 劝说无果,岳震只好叮嘱大家加倍小心,一定要定时与战车部队保持联络。 离开自家的营地,他们两个来到南北相通的大路,看到了远处阿柴部的营帐,也看到了旌旗招展的西夏骑兵,一队一队的从北方驶过来。 奉命带队的李正道远远就看见了乌兰震王,急忙带着一干将领过来行礼,岳震也这才知道了西夏方面的详情。 驻守肃州负责监视沙漠的铁鹞子,看到了红驼兵初来时,巴雅特他们燃起的狼烟,就马不停蹄的上报了太尉府。听闻事关乌兰部,大夏首任太尉不敢怠慢,连夜进宫禀报了仁宗皇帝。于是一道八百里加急军报就传到了西平,皇帝钦点李正道率两支铁鹞子大队立刻出境,驰援乌兰,一切军事行动听凭乌兰震王指挥。 “正道将军请起,诸位将军也都起来吧。”岳震拉起单膝跪地的李正道,沉声道:“大夏君臣厚意,乌兰感激不尽。只因我的兄弟刚刚阵亡,不能设宴款待诸位,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将军体谅。” “震王节哀,小将此来只为助震王一臂之力,虚礼客套还是免了吧。身负皇命,大夏两千将士一定唯震王马首是瞻,奋勇杀敌!” “好!眼下沙漠强敌,被我们青宁原联军分成了两段。我正好要去南边参加一个军事会议,就请正道将军一同前往,咱们商议一下,先对那一段下手。” 乌兰王痛失兄弟,后又亲自搏杀了凶手的消息,早已在青宁原联军中传开。岳震他们的三个走进活佛蓬帐的时候,盘膝而坐的达布拉结活佛和格列大头人一起站起身来,各自表达了对殉难首领的哀悼。 按照吐蕃礼节,岳震一一还礼答谢,抬起头来时,眼睛不觉又有些红了。“青宁原的每一滴鲜血都不会白流,我们会让强盗们加倍偿还!所以不管是红毛鬼还是库莫奚人,我们绝不能放走一个,一定要为未来几十年的青宁原,铲除这些隐患!” “好!两股敌人就在我们的刀下,先砍那一个,震头人你来拿主意!”格列对岳震的这种态度,深表同意,身处沙漠边缘的切肤之痛,亦显露无遗。 先为盟友们介绍了李正道后,岳震和大家相继坐下来。虽然格列和活佛的表情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是内心里难免有些波动。西夏铁鹞子刚到的时候,他们就收到了报告,心情也很是复杂了一阵。 危难时刻,西夏出兵青宁原,看得出,完全是是因为乌兰头人的关系。青宁原的这场保卫战,变得更加有把握,锡丹和阿柴的伤亡,也会相应的有所降低。 原本是一件雪中送炭,皆大欢喜的好事情,但是在活佛和格列头人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别扭。 岳震无心理会他们这些微妙的心事,坐下后立刻开门见山道:“我的意见,就在今晚先解决掉红毛鬼!等他们他们反应过来,不论是试图会合还是各自突围,都会加大我们的伤亡,徒增变数。我们集中绝对优势的力量以狮搏兔,打完这一场歼灭战,再回头收拾布哈峻里面的库莫奚人。” “有道理,这样一来,就需要老僧和大夏军团深入戈壁,才能完成对红头鞑靼人的合围,李将军你看???”活佛转头看向西夏军人。 李正道干脆的答道:“没问题,我们可以马上出发,保证在入夜前到达指定位置,我们也保证不让一个红毛鬼从北方溜掉。” “很好,汗王已经堵在了鞑靼人身后,两翼有我和李将军,正面是格列大头人。”活佛点头之间又看向岳震,说:“震头人就留在布哈峻周围,防备库莫奚人突围,戈壁里的战斗,就交给我们吧。” 摇摇头,岳震还是感觉有些不妥当。“红毛鬼放弃了回到沙漠的机会,想的就是要与库莫奚人会合。一旦打起来,格列大头人这个方向,必定会受到最猛烈的冲击,我带着雪风从侧翼保护一下,才更为保险。” “可是???”满脸感激的格列,也不无担心的说道:“如果库莫奚人趁乱突围,他们首选的还是东北两个方向,震头人带走回纥轻骑,会不会???” 岳震还是摇摇头说:“我倒不担心东北,我考虑的是,如果库莫奚人要从你们的背后杀出来,主动去会合红毛鬼怎么办?到时候,阿柴骑兵就是腹背受敌,即便我们雪风参与其中,也是一个毫无把握的局面。” “那样就更好办了!”一直认真倾听的李正道笑起来,在地上勾画道:“如果战斗打响后,布哈峻的库莫奚人有向红毛鬼靠拢的迹象,震王和格列头人不妨向两边撤退,把库莫奚人也放进包围圈,反正一个也是打,索性两个放在一起一锅端,倒也省事。” “对呀!”在座的无不拍手称妙,岳震欣然点头说:“就这么定了,还有就是合围以后,大家觉得从哪个方向对红毛鬼发起攻击比较好,或者干脆就是大家一起开动,从四面冲杀。” 正统军人出身,熟悉骑兵战术的李正道立刻摇头否决道:“不行,冲锋阵型的宽度有所限制,如果四面齐冲,包围圈难免要出现漏洞。必须东西或南北两个方向对冲,其余的两面不但要保护友军的侧翼,还要保证包围圈的完整。” “这样啊?”其余的几位,包括岳震也都是军事知识的门外汉,大家在心里把李正道的描述推演一番,这才纷纷点头,心悦诚服。 “其实合围的态势已成定局,咱们何必付出很大的伤亡,去攻击瓮中之鳖呢?”李正道眨着眼睛微笑说:“呵呵,等他们惊慌逃窜起来,我们守株待兔岂不更妙?” 活佛和格列,还有岳震都为之精神一振,李正道的话正挠到了他们的痒处。战争到了收官阶段,胜负无需多虑,如何把伤亡降到最低,付出最小的代价来结束这场青宁原的保卫战,这才是真正需要动脑筋的地方。 “大夏铁鹞子都配备攻城的火箭炼油,只要我们把火箭统统射进红毛鬼的营地,还怕他们不跑出来送死?” 岳震霍然起身森然道:“好!就这么办!请活佛大人和李将军尽快就位,我去集合雪风兄弟。今晚,我们就把红毛鬼的营地变成人间地狱!” 回到布哈峻东口,回纥战士正在为他们的首领和死去的战友们举行葬礼。大路的另一边,吐蕃牦牛兵也架起了高高的柴堆,焚化死难者的遗体。岳震站在路中间,倾听回纥兄弟们哀伤低沉的诵念经文,看着另一边猎猎张扬的大火,渐渐吞噬了一个个曾经鲜活生命。他蓦然间,心如止水。 生与死,虽然只是一线之隔,但是无论亲人、爱人、友人,生者也只能把死者,送到墓穴门外,送到柴火堆旁。 不是吗?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不管幸福也好,苦难也好,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因为女子不能参加葬礼,沐兰朵只能由拓跋月陪着,在远处默默地张望着,送她的兄弟最后一程。当低婉缓慢的诵经声突然转为高亢急促,第一铲泥土被推下墓坑时,这位坚强不屈的回纥女子亦忍不住瘫倒在地上,泪如雨下,仿佛她的希望,她的梦想,都随着死去的兄弟,被深深的埋在了地下,不见天日。 ------------ 夜空战火·迟疑 第三百一十三节 岳震没有过去搀扶安慰沐兰朵,他不敢,他害怕看到大嫂的泪水,尽管知道通情达理的回纥女子,不会责怪他什么,可是他依然无法去面对悲痛欲绝的嫂子。 札比尔和巴雅特悄悄叫到一边,他告诉他们即将展开的包围战,也布置今晚布哈峻这边的任务。当两人听到晚上的战斗都没份参加,首先是札比尔有些急了,瞪眼道:“我们和兰枫辛辛苦苦的训练战车,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战斗!” 听他提及这个让人心痛的名字,岳震也不禁急火攻心,厉声道:“胡闹!大军调去围歼红毛鬼,布哈峻三面都是空架子,库莫奚人跑了怎么办?” “是是,有话好好说,你们都不要上火。”巴雅特从未见过,岳震在兄弟面前这样厉声厉色的发火,赶忙插话进来说:“小羊倌说的对,红毛鬼要消灭,库莫奚人也一个不能放走。如果他们狗急跳墙冲出来,札比尔,你还怕没仗打?” 札比尔垂下头,沙哑道:“好,我们今晚守在布哈峻。但是震头领你要答应我,只要是和库莫奚人的战斗,主攻的任务就一定要交给我们战车。不是想证明我们多么勇敢,我们只是要给兰枫一个交代!” 鼻子一酸,岳震哪还有什么火气,用力拍着札比尔厚实的肩膀,他极力忍住没有让泪水再次流下来。 “好,我答应你!札比尔和战车留在东口,随时准备阻击库莫奚人突围。巴雅特,你带这些牦牛兵去守住南口。还有,拓跋族的箭手不能全部留在车队,要平均分成三队,东、北、南各派一队。告诉他们,只要是活的物体走出布哈峻,立刻射杀!还要派人去告知北边的古斯大叔,不管哪个方向遭遇库莫奚人主力,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放响箭,万万不可逞强独力抵抗,如果放走一个红驼兵,唯你们两个是问!” 葬礼结束,擦干泪水的雪风战士接到了集合的命令。岳震策马在队列前缓缓驶过,认真的看着每一个臂缠黑纱的回纥兄弟。 夕阳淡金色的光芒,从战士们的身后投射过来,仿佛是为战士们裹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铠甲,让一个个在马上挺拔的身形更显威武,却又凭添几分凄迷与梦幻。 “今天,我失去了最好的兄弟,你们失去了最勇敢的首领。我虽然不知道今晚过后,你们中间还有谁,将被埋葬在这里,但是我知道,你们无所畏惧!今晚,我们要让所有侵犯乌兰的敌人听到,听到回纥雪风的声音!我们是大雪山一样的回纥男人,我们虔诚敬仰神明!我们无比珍爱亲人!我们誓死保卫家园!” “敬仰神明!珍爱亲人!保卫家园!” 誓言无需高亢激昂,誓言有时甚至可以无声,白衣黑纱,迎风飘扬。回纥勇士踏着金色的夕阳晚照远去,把埋藏着伤痛的墓园留在了身后。 岳震特意让拓跋月留在战车这边,让她看着札比尔。为了最后的胜利,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他不想到了这个时侯,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暮色沉沉,太阳也好像不忍目睹即将开始的屠戮,把最后一丝光亮从西方收走。雪风战士们散落的坐在草地上,身旁是悠闲啃草的战马,岳震也身在其中,他也和大家一样把目光投向了西方。 从布哈峻往西,从草原到戈壁,一直到沙漠的边缘。这一块小小的地方,今夜聚集了很多人,如果从乌兰的战车防线开始算,岳震屈指数了数,这一条线上竟然汇聚了将近十个部族,总数应该超过了万人。 很多人,很多部族的命运,都将随着今夜的战斗而改变。岳震极目远望,仿佛能看到在沙漠深处,在一块块水源匮乏的绿洲上,红头鞑靼、库莫奚的老弱妇孺们,正在翘首期盼着远征的男人回家。 他们回不去了,从他们带着刀枪上马离开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注定! 哒哒哒,马蹄声打断了岳震的思绪,北方飞奔而来的战马也带来了一声呼喊。“震王在哪里?我是大夏传令兵。” “我在这。”岳震站起来举手应答,传令兵稍稍减速跑到了跟前。“铁鹞子大队到达攻击阵地,请震王下令攻击!” “好,再等等,请这位兄弟下马休息片刻,我们等等南边的消息。” 活佛那边消息来的稍晚,原本速度就不快的牦牛兵,还要在行进中尽量掩盖蹄声,进程要比铁鹞子慢很多。来得慢,但终究还是来了,阿柴的骑兵暂时充当了达布拉结活佛的传令兵,跑来向岳震报告,南方的牦牛兵已经就位。 岳震对两个传令兵点点头,两匹快马向南北分驰而去,望着铁鹞子传令兵背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他挥手喊了一声:“上马!” 雪风按照计划到达了包围圈的东北角,这里是阿柴骑兵和铁鹞子的缝隙处。他们刚刚排好阵型,就看到右侧铁鹞子那边一串火光扶摇直上夜空,紧接着大片片的火云腾空而去,顿时把夜晚的戈壁滩照得如白昼一般。 听到战马的嘶鸣和嘈杂的人声,以岳震为首的雪风战士们,这才纷纷抽出战刀,静等亡命逃窜的敌人撞上门来。 可是他们失望了,铁鹞子第一轮火箭劈头盖脸的落进鞑靼人营地后,震耳欲聋的蹄声紧跟着响起来。可声音却是越来越远,分明就是背对着他们向西边去了。 “好奸猾的红毛鬼!柿子就捡软的捏。”岳震忍不住低声咒骂着,但职责所在又不能擅离职守,只能在这里干瞪眼听着,听着红毛鬼的大队人马向西南那边冲击。这种迹象是不是说明,红毛鬼已经放弃了与库莫奚人会合的打算,准备杀出一条血路逃回沙漠呢? 暗自分析着,他不免为锡丹汗和活佛担心起来。在红毛鬼穷凶极恶的冲击下,锡丹的牦牛兵能顶得住吗? 可是按照战前约定,只要没有人发出求救讯息,包围圈的任何一方都不能移动,以免在运动中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身处战场之外,岳震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在瞎担心。严正以待的牦牛兵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不但队形紧密,而且还早早的就把牦牛的眼睛和耳朵都遮挡堵住,所以这边火光冲天,人马乱成了一锅粥,牦牛却丝毫不乱的稳守阵地。 牛角和牦牛兵手中的钢叉,都成了红头鞑靼人的噩梦。高速冲刺的骑兵撞上任何一件,几乎都是人仰马翻重伤倒地的下场。面对稳守不攻的牦牛兵,鞑靼骑兵没有任何机会,整排整排的倒在牦牛阵前,不但突围无望,而且伤亡还在急剧增加着。 战局集中在西南两端,岳震这边几乎是无事可干,偶尔有零星的红毛鬼懵头转向的冲上来,也根本用不着他动手。 正面战场,让他难以提起精神,他的注意力不免就转向了身后的布哈峻。按说这边的动静已经足够大了,可是布哈峻里的库莫奚人却依然悄无声息,至少他们在西边还毫无作为,没有任何救助或是突围的征兆。 岳震在这边一心二用的胡乱猜想,布哈峻中的伯德钦察,也一直在密切注意着来自戈壁的声音。 白天挂在天上猎鹰,已经很清楚的表明,红头鞑靼人正在向布哈峻靠拢,虽然猎鹰不能为他们准确定位,但是钦察还能感觉到,他们很近了。 当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和火光传来时,钦察也只能暴跳如雷的痛骂鞑靼指挥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猪!他根本没有想到,是青宁原联军率先发难,红头鞑靼人已经陷入了无法挣脱的罗网。 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和火光丝毫没有靠近的迹象,钦察发觉不对劲了。同时他也有了一种很清醒,也很不好的认识,在天亮以前,他必须寻找一个方向离开这里,要不然他和他的族人,也许就永远无法离去。 正是面临生死攸关选择的时候,他却陷入了要命的犹豫,最先否定是西边。他认为布哈峻西口外,青宁原人的不设防,是一个诱惑他跳入陷阱的假象。然而派到其它三个方向的侦察兵,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回来,这让钦察无从决断。 站在清真寺高高的塔楼上,钦察眺望着西方隐隐约约的火光,不由自主的轻声道:“十五,你觉得???” 话刚出口,他就蓦然闭嘴。想起来,这些日子每每关键时刻,都能一眼看穿形式的那个契丹奴隶,已经无法说出什么建议了。 “王,请您早下决断,情势危急呐!”钦察身后的元俟折焦急着连声催促,看到库莫奚王回过身,送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元俟折上前一步说:“我的建议是,两千红驼勇士分成两路从西边和北边一起杀出去,两军可以相互策应着,从西北角直插沙漠!” 钦察闻听瞳孔一敛,丹凤眼好似夜色下的一双狼眼,凶光毕露,幽幽闪烁。尽管他没有明确表态,但是木昆和元俟折都很明白,这位王者很不甘心。 库莫奚部族集结了所有的精壮男人,就是为了在沙漠外打出一片天空,而且在出发之前很多族人都乐观的认为,在他们英明王者的指挥下,这是一个很容易实现的目标,所以他们已经开始准备迁徙的行装了。 不是吗?悉数这些年来的库莫奚领袖,谁能平定整个库莫奚部,让这个庞大的部族只有一个声音?谁能让如狼似虎的红头鞑靼人屈服,和库莫奚人缔结盟约?又有谁能够取得大辽帝国的背后支持? 很显然,能够做到这些的,只有他们现在的库莫奚之王,伯德钦察。 “元俟折族长,你觉得我们还有脸回去吗?”钦察的声音和脸色一样冰冷,元俟折和木昆一起低下头,丧失了与这位王者对视的勇气。 “吁???”看着噤若寒蝉的两位族长,钦察按捺着愤恨,长叹一声道:“再等等吧,鞑靼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击垮的,万一他们冲过来,我们却离开了。不但有悖约定,而且我们也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臂助,眼下孤军奋战还要分成两路,实在太冒险了。两位请归队休息片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元俟折嘴唇翕动着,还打算说些什么,一旁的木昆赶紧拉着他下楼,一边走一边对他摇头使眼色。 ------------ 剪其羽翼·挑战 第三百一十四节 可惜红头鞑靼人辜负了库莫奚王的期望,他们并没有向东边的布哈峻靠拢,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盟军的动静。鞑靼人从指挥官到每一个骑兵都很明白,背信弃义的库莫奚人抛弃了他们,根本没有出来援救他们的打算。 西南的通道无法打通,现在想要返回沙漠只剩下北方一个方向了,陷入绝境中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凶悍残暴的他们更像是一群疯狂的困兽。 但是仍然心存回家幻想的他们,必须面对的是西夏铁鹞子。他们不知道,西夏军方早已把去年与红毛鬼的交战记录,视为奇耻大辱,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军方上层就针对鞑靼人这样喜欢使用重兵器的骑兵,专门制定了一套战斗模式。 原本铁鹞子的防护就是密不透风,这次又带来了专门针对重武骑兵的大盾,冲上前来的鞑靼人痛苦的发觉,回家的路,真的好难走。 铁枪和大盾把善于近战的鞑靼人完全克制,他们被钢铁堆砌的军队死死的挡在那里动弹不得,前排的冲不过去,后面的还在不断地涌上来,刚刚在牦牛阵前的那一幕又在重演。就像水流碰到了堤坝,无法通过只能往两侧漫延。 岳震和雪风战士们终于迎来了比较像样的战斗,不过红毛鬼的注意力还在宽大的正面战场上,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压力。当西南的牦牛兵们清理了阵地前的死尸,开始向前推进,缩小包围圈的时候,今晚的战事已经没有悬念。 零星局部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凌晨才算真正结束,眼见大局已定,岳震和兄弟们迎着初升的朝阳,撤出战场回到了布哈峻东口。 留下人手打扫战场,鏖战整夜的各方骑队纷纷向东挺进,对布哈峻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合围。 旭日东升,视线清朗,布哈峻最高处的塔楼上,钦察清楚的看到了,看到黑云彩一样的牦牛兵,密密麻麻无边无际。服色各异的阿柴骑兵留在了西口,数量庞大的骑队几乎填满了宽口的河道。 西夏人!钦察一脸灰败,望着特征鲜明的铁鹞子,他这才觉悟自己错失了昨晚那个最好的机会!因为青宁原的军力根本不够,与西夏关系良好的乌兰王,才请来了邻国的这支正规军。 悔之晚矣!面色铁青的库莫奚王,环视着铁桶一样的布哈峻外围,陷入沉思。 熬了整晚的战士可以分批休息,但是几家领袖和指挥官却没有这么好命,大家又齐聚格列头人的棚帐,商量如何应对库莫奚人的突围。几经商议,最后焦点集中在攻守之间的争论上。 李正道主张各家分别组织一支冲锋队,从四个入口冲进去,把库莫奚人逼出来与联军决战。锡丹汗、活佛、格列觉得没这个必要,布哈峻的粮草不足以让库莫奚人支撑几天,等到他们饿到昏头转向的时候,自己就会跑出来了。 几句争执后,几人都很自觉的停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岳震,大家都很自然的把他当做了维系平衡的纽带。 岳震一直安静的听着他们讨论,对各方心态也看得很清楚。青宁原两大部族的领袖,依旧延续着昨天的思路,胜负无悬念,保存实力就成了重中之重。 几十年女真人的崛起,让西夏王朝不得不停止了扩张的脚步,在和平保守的国策下,铁鹞子这种正规军队也就罕有真刀真枪实战的机会。所以李正道把这次战斗视为宝贵的练兵机会,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大家把目光都投向自己,岳震笑笑说:“我比较赞同正道将军的主张,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不过事关族人的流血牺牲,我们这些当家的人也不宜擅自决定。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召集部众,全凭兄弟们自愿好不好?” 锡丹汗和活佛对视了一眼,双双点头认同,格列也咧嘴道:“不错,这一仗打完,恐怕再想松松筋骨就难喽。不怕死的勇士自愿上阵杀敌,呵呵,我绝不拦着。” 纷纷起身,格列大头人把大家送到棚帐外,众人各自翻身骑上坐骑之时,就见巴雅特策马狂奔而来。 “库莫奚王出了布哈峻东口,指名要见乌兰震王。” 几位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岳震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杀机,厉声道:“胆子还不小!诸位可有兴趣,一起去会会这位库莫奚王,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哼,他就不怕我顺手干掉他,也算是给诸位省了这桩麻烦。” 骑马的骑马,上牛的上牛,几个人跟着岳震和巴雅特到了东口,远远的就看到一匹孤零零的红骆驼站在那。各家领袖无不暗自咋舌,正如岳震所言,这个库莫奚王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行人并排走到距离红驼还有五六丈的地方,锡丹汗率先勒住了大牦牛,其余的人纷纷停住坐骑,让岳震独自催马缓步上前。 再见这位披着狼皮的吟唱艺人,岳震的心绪不免有些复杂。对侵略者的愤恨,为自己后知后觉的愧疚,都好像在催促着他拔出刀来,把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斩为两段。 冲动归冲动,但是他也很明白,杀掉眼前这个家伙也许不难,难的是怎么一举消灭他身后的那群祸害。稳稳心神,岳震一直走到伯德钦察的面前才停下来,面无表情冷冷的看这位库莫奚王。 “呵呵,震王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来找你吧?”钦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和岳震对视着说道。 “只是奇怪你凭什么笃定,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岳震没心情和他笑脸相对,眼神如利刃一样,盯着他上下颤动的咽喉。 钦察虽然还是那副勉强的笑脸,但是岳震犹如实质的杀气,让他有些不自在。“呵呵,如果我的死能让族人们安全回家,我伯德钦察不会吝啬把这颗头颅交给你,不过震王你拿我这???” 岳震不耐烦的皱眉打断了他,恨声道:“休想!青宁原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在这里所有库莫奚人的性命,都将变成我那些死难兄弟的祭品,也包括你!” “好!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以库莫奚王的名义向你们乌兰部下战书!明天此时,库莫奚与乌兰在布哈峻西口外决一死战!胜者才是鱼儿海子真正的主人,乌兰王,你有胆量接受库莫奚的挑战吗?” “哈哈哈???”岳震听罢仰天长笑,笑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哈哈,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何为痴人说梦!挑战可以,但不是为了鱼儿海子,是为了你们库莫奚人,还能不能做自己生命的主人!好,明天此时我在西口等你,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说罢,岳震掉转马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笑道:“呵呵,明天记得让你的族人吃饱了,反正骆驼你们以后也用不着了,杀几头让你的兄弟做个饱死鬼吧!哈哈哈,鱼儿海子的主人,我呸!” 他们对话的内容,岳震身后的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静静看着岳震转头回来,又目送着脸色苍白的钦察也返回布哈峻。 “震头领,本王觉得这是个阴谋,他是想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让咱们放松警惕,今天他们肯定要突围。” 点点头,岳震道:“汗王说的不错,钦察这一招还算聪明。如果咱们上当松懈了,他就趁机突围,就算咱们不上他的当,至少在决战前,咱们也不会率先攻击他。等着瞧吧,明天的战斗他的花样一定不少,正所谓,困兽犹斗。” “呵呵???”李正道笑着摇头说:“两军实力相差不大的时候,谋略才能成为奇制胜的助力。如今他已是山穷水尽,再有多少花招,也无法起死回生了。” 一直出神的巴雅特突然道:“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就在他们以为决战前平安无事的时候,咱们出其不意的攻进去???” 在场的几个人无不为之一振,李正道刚要开口赞同,却被岳震抢了先。“还是算了,各部族的兄弟们都已经累得够呛,让大家好好歇歇吧。既然他要挑战乌兰,我就成全他,看他有什么本事扭转乾坤!” “震头人这样说就不对了。”达布拉结活佛皱眉道:“保卫青宁原,是我们三大部族共同的事情,怎么能让你们乌兰独立承担?再说库莫奚人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哪轮到他们大剌剌的挑选对手,说挑战谁,就挑战谁?” 锡丹汗、格列马上跟着点头,一致表示要参与明天的决战。 岳震翻身下马,正色看着几位首领说:“诸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久闻库莫奚人阴险狡诈,为达目地不择手段。我猜想明天的战斗一定不会轻松,伯德钦察一定有什么出乎咱们意料的诡计。以防万一,大家要仔细筹划一下,也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众人纷纷离开坐骑,盘膝在草地上围坐一圈,说来也巧,几个人坐的方位正好和包围布哈峻的态势吻合。 李政道看出了这个巧合,不禁笑道:“几位大人不谋而合,现在咱们眼前的这个小圈子里,不就是布哈峻吗?”众人左顾右盼,无不为之失笑。 格列头人望着对面的岳震笑说:“呵呵,现在可是我们阿柴驻守明天的战场,震头人若不想让我们参加,咱两家还要相互换防才成。要是换防当中,我走了你们还未到,岂不是给库莫奚人留下空隙?震兄弟打个商量如何,我撤走一半,你调来一半,咱们两家合力最后一战如何?” 阿柴头人搓着手,满脸讨好,却又跃跃欲试的模样再次把大家逗笑了。 暖流在心头流淌而过,岳震笑看着这些青宁原上的大人物,不禁暗暗感叹欣慰。战友之间患难与共的友情,往往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一点一点的累积起来,青宁原的这场保卫战过后,三大部族的交往不一定会有全面的改观,但至少不会反目成仇。有朝一日自己离开乌兰,锡丹和阿柴也一定能顾念往日的友情,不会让乌兰人生存的太艰难。 他在这边恍惚出神,忘了还在等着他回话的格列,李正道接过去说:“不错,格列大人目光如炬,这很有可能就是库莫奚人想趁乱突围的计划之一。” 收回目前还不相干的思绪,岳震托腮想想道:“嗯,有可能。不过咱们应对得法,他们也难有什么空子可钻。我看这样吧,咱们就来个大车轮如何?四家一齐向左侧运动,围着布哈峻绕半圈,咱们就换防成功。” ------------ 决战前夕·火起 第三百一十五节 看到大家还在思考,格列却明显的有些失望,岳震急忙补充说:“格列大哥莫急,以小弟看来,明天你们的担子也不轻呢。” “大哥你看。”他虚指着面前的圈子道:“库莫奚人一出布哈峻,大哥和你们阿柴勇士就必须马上进占,这样才能防止他们再次退回布哈峻,给咱们找麻烦。而且???” 岳震深深吸了一口气,深锁眉头说:“库莫奚人来的时候,布哈峻里各族的商人,肯定有来不及跑掉的。可惜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大哥你们明天抢占后,首先就是要肃清布哈峻的残匪,如果商人们还有活着的,就要麻烦大哥帮忙照应了。” “唉???”格列头人叹息一声,点头道:“青宁原三大部族如今已是兄弟,还分什么彼此?震兄弟你放心,只要还有人活着,我保证把他们从库莫奚人手里抢回来!” 再次道了一声谢,岳震左右看了看锡丹两位首领和李正道。“既然是决战,我们就要给库莫奚人留出战场。明天他们出来后,我们乌兰会稍往后退,汗王、活佛大人和正道将军的部队,请务必及时跟进,再次堵住南北两个方向。” 活佛和李正道一齐点头,锡丹汗王却摇头笑道:“震头人与格列兄弟相称,为何要厚此薄彼与我们大人长,大人短的说这些虚的?呵呵,难道我达克博还没有资格,让你叫一声大哥不成?” “呵呵呵???”众人看着岳震一脸尴尬的赔礼道歉,又一次笑声连连。 午饭过后,各族兵士同时接到命令,开始推磨式的大换防。正如岳震所讲的那样,各家围着布哈峻转了半圈,乌兰部和阿柴部东西对调,锡丹部和铁鹞子南北换位。而乌兰老族人们组成的红驼骑队,留在了西北角和岳震他们营地相连。 青宁原诸军换防伊始,布哈峻内的库莫奚人也一样整装待发,可是聚集在主街道上的红驼兵们,却迟迟没有接到冲锋的指令。 清真寺高塔上的钦察,最后很无奈的下令解散,因为他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时机。 时间一点点的悄然流逝,人马沸腾的大换防完成后,布哈峻内外都陷入了一种压抑的沉静,很多人在同一时刻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很多人在同一时刻抬起头来,仰望着同一片蓝天。似乎是要透过阳光,透过云层,看到那只主宰天地万物的巨手。 末日的审判,不会因为有些人害怕,就推迟举行。夕阳西去,玉兔升空,皎洁的月色下,乌兰营地的一处空地上,正在决定着审判的最后程序。 岳震夫妻,巴雅特、札比尔,古斯和拓拔硕风,沐兰朵和回纥雪风的大小头目,都聚集在了这里。 “不用再争了,今天我要行使头人的权利,所有人必须服从安排,不得违抗!”岳震严厉的声音让大家安静下来,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牵引过来。“我答应过札比尔,明天的决战由战车来主攻,但是我将取代札比尔指挥战斗。我的战车上,巴雅特是驭者,月亮是弓箭手。” “雪风在左,古斯大叔的红驼队在右。”说到雪风的安排,岳震的目光自然就投向回纥头目们那边,却不料沐兰朵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一撞又各自匆忙闪躲,这是在沐兰枫离开后,他们第一次眼神的交汇。 “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雪风和红驼队只是明天的预备战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战场。违抗者,就是不把我这个头人放在眼里!” 或许是他自己也觉得口气太强硬,顿了片刻,岳震的语气明显的舒缓很多。“库莫奚人无处可逃,越是这样敌人就越危险,就更要加倍小心。” “说实话,如果不是伯德钦察跳出来,玩什么挑战的把戏,我才不愿意和他这样面对面的硬捍,我更希望不流一滴血,就把库莫奚人困死在布哈峻。虽然天不遂人愿,但是对于明天的决战,我知道大量的轻伤员是无法避免的,甚至重伤我也能够容忍,我不能接受的是,明天还有部族兄弟在战斗中丢掉性命!” 他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就算是和他最亲近的拓跋月,也不由暗暗埋怨丈夫这个目标有些不切实际。 “怎么,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岳震挑眉环顾四周,朗声道:“我们很多人都有狩猎的经验,请问,聪明理智的猎手,会靠近奄奄一息的野兽,和它生死一搏吗?” “很显然,那样的猎手,也活不到今天。祖先庇佑我们,让我们得到了战甲;老天眷顾乌兰,给我们送来了大群野马;我们自己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打造这支战车部队,又是为了什么?” “所以,弓箭手和弩箭车的指挥官你们听好,明天的战斗过后,我要检查每辆箭车和每一位箭手的装备。如果你们的车上,箭壶中,还有一支箭没有射向敌人,就罚你们代替马儿,拉着你们的战车走回鱼儿海子。” 人丛中响起一阵嬉笑,拓跋月抗声道:“骑兵对冲,敌我转瞬间就混在一起,我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把箭射完?” “时间,说得好!”给妻子奉上一个赞赏的微笑,两人的嘴角也同时绽出一丝会心的微笑,在夫妻两一唱一和中间,岳震开始给兄弟们上课。 “敌人不会站在那等着挨箭,我们要做的就是和他们抢时间,完全没有必要追求一击必杀,就算射到敌人脚指头上,也会直接降低他们的战斗力,射不到人还可以射骆驼。归根结底一个字,射!拼命的射!我很乐意看到,明天我们用弓箭就能结束战斗。” “我作为明天的指挥官,会尽力为你们营造有力的局势,不会过早的与他们短兵相接,记住,多一支箭射进敌群,我们就可能少一个敌人。” 看到成功确立了远程打击的主体思想,岳震觉得该说的基本都说过了,也就站起身来大声道:“好了,战前会议就到这里,战车上的兄弟们立刻睡觉,晚上守夜的事交给雪风和红驼队。散了,散了,养足精神,明天好好跟库莫奚人算账!” 大家慢慢散去,营地里又恢复了寂静。岳震和拓跋月也懒得再支帐篷,就和躺在为他们准备的战车里,打算凑活一宿,巴雅特识趣的远远躲开了。 这几天拓跋月一直陪在沐兰朵身边,夫妻俩鲜有这样亲近的机会。置身丈夫踏实而温暖的怀抱,善良的女人又不禁想起孤苦无依的大嫂,她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像嫂子那样痛失挚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感觉到妻子身上淡淡的哀伤,岳震却也想不出什么言语能抚慰一二,只能是默默的抱紧她,吻吻她的额头脸颊,无声的传递着相濡以沫。 无需刻意的去寻找,唇齿相接的亲吻悄然而至。不经意间,他们宛若回到初恋时,热烈的亲吻之间,没有一丝欲望,只是想吸吮着彼此最柔软的柔情,只是想让彼此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一起成长会在爱情里留下印记,一起悲伤痛苦也会在爱情里留下烙印。这些包裹在深深依恋之中的记忆,就好似一粒粒随风飘落泥土的种子,它们慢慢破土而出,它们慢慢生根发芽,慢慢在两个人的花园里,磬香四溢,永远都不会散去。 吻累了,夫妻交颈而眠,岳震做了一个开心的美梦。梦境中,沐兰枫和他一样转世重生,梦境中,他的兄弟依旧白衣胜雪,神采飞扬。 梦醒来,他泪流满面。梦醒来,他擦干泪水,在晨曦中安静的穿戴盔甲,安安静静的擦拭着两把战刀。 锡丹部的牦牛哨兵,看到第一匹红骆驼走出布哈峻时,吹响了牛角号,低沉悠扬的号角遥相呼应,连绵不断,锡丹部的牦牛大队率先向西进发。梆鼓齐鸣,节律紧凑,西夏铁鹞子大队紧跟着缓缓而出,两路人马一左一右遥遥看守着库莫奚人的红驼队,两黑一红,就好像三块巨大的毯子,铺在了布哈峻西边的草原上。 第一声号角响起的时候,岳震就带着战车稍稍后撤,撤到距离布哈峻大约三四百丈,车队才转身布阵,雪风和乌兰自己的红驼队,分列在车队两翼。 战车的队列很整齐,但是队列之间的间隙宽敞,这是岳震特意为弩箭车留下的通道,弩箭车可以在这些通道里任意奔驰转向。 就在库莫奚人离开布哈峻的时候,一个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变故,也随之而来。库莫奚人身后的布哈峻,先是慢慢的青烟缭绕,紧跟着浓烟滚滚升腾,眨眼间就是红光冲天,这座多灾多难的高原集市,片刻的功夫就被吞没在一片火海中。 “该死!”岳震的拳头狠狠砸在车厢,整个车身也跟着他的愤怒颤抖起来。可是身后群情激昂,蠢蠢欲动的所有乌兰人,让他不得不迅速冷静下来。 “不要乱!这是敌人的诡计,所有人原地待命!” 稳住身后的战车部队,他紧跟着就飞身跳下战车,向雪风骑队那边跑去,布哈峻对于回纥雪风的意义,他最清楚不过。也正如同预料的那样,猛然见到布哈峻火光冲天,带队的沐兰朵和她的回纥兄弟们,很容易就陷入了一个疯狂的状态,几百把雪亮的马刀几乎是同时抽出了刀鞘。 “大嫂且慢!”及时赶到了岳震一把抓住了沐兰朵的缰绳,挡在雪风骑队的前面。 “大嫂???”他抬起头与那双美眸对视着,危急关头能让他忘掉很多,也能让他想起很多。此时此刻,与他们初见时,是何其的相似。那一晚,在布哈峻的清真寺里,他们因缘际会不期而遇,从那以后,他和她的历程中都留下了对方的痕迹。 有些事会改变,但是有些事永远不会改变。就好似岳震口中喊出的这一声“大嫂”,一如往昔,又让这位回纥女子垂泫欲滴,低下头去。 从她手里拿过马刀,小心翼翼的帮她送回刀鞘,岳震轻声的说了三个字。“相信我!” “我的回纥兄弟们!”振臂站在雪风骑队前,他大声喊道:“相信我,我一定还大家一个崭新的布哈峻!但是无论那么美丽富足的家园,也不能失去主人!只要你们有明天,我们就会有更大,更美,更富饶的家园!” ------------ 人质危机·巨箭 第三百一十六节 雪风战士们一个个默默的收起马刀,刚刚混乱的阵型重归有序,无需再多说什么,岳震在他们心目当中,已经累积了足够的威信。 可是刚刚回到车队,还没有来得及登车的岳震,又看到一个比火烧布哈峻还要严酷的危机。 缓缓移动的库莫奚红驼队,走着走着,前队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一群走在地上,服色各异的人们,被骑着骆驼的的红驼兵押着,走到了最前面。大约百余的人群里,很明显的有吐蕃人,白衣白帽的回纥人,还有一些剃着光头的出家人。 以岳震和拓跋月的目力,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押解着人群的红驼兵们高高在上,锋利的枪刺就在人们头顶上晃来晃去。 这些遭受无妄之灾人们,被一条长长的绳索串绑在一起,就好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驱赶着跌跌撞撞一路前行。 左右两侧的李正道和达布拉结活佛都是身具武功,目力也自然比其他人强些,他们一同被眼前突发的状况搞懵了,尤其是活佛看到人群中宁玛寺的僧侣和清真寺的阿訇时,赶忙把目光看向乌兰岳震这边。 怎么办!两军开战,最先受难的就是这些无辜的人。乌兰王下令进攻的手臂,还能斩钉截铁的挥下去吗?不然,他该怎样解开这个死结! 岳震确实短暂的慌乱了一阵,但他不是一个人,上万人的战场上没有知道,这位乌兰年轻的王者和他的妻子之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手挽缰绳的巴雅特看着岳震迈步而去,也知道拓跋月早就悄然退下了战车,蒙古小伙子隐约猜到这两口子一定有什么默契,所以他转头制止了要驾车跟上的札比尔,在他心中,小羊倌一直都是一个神奇的家伙,总是能不断的创造奇迹。 两边的李正道和活佛也看到了,岳震独自慢悠悠的迎上前去,李正道把手藏在身后,悄悄打着手势,直属卫队慢慢聚在了他的马后。 活佛也皱着眉头跳下牦牛,到了队伍的最前列,老僧人不知道岳震意欲何为,也只能尽量的缩短距离,以便出手接应。 押解人质的红驼兵领队,看着这个一身盔甲的人缓步迎上来,明显的有些错愕,愣了片刻后呼喝着手下继续前进,他自己调转骆驼向后队跑去。也就在伯德钦察听到报告,脸色一变之时,拓跋月和隐藏在战车群里的伙伴们出手了。 依仗夫妻间的心灵沟通,妻子利箭射出的那一刹,岳震突然弓身顿地飞纵,化作一只贴着地面飞行的巨大黑鸟,在他头顶上呼啸而至的一排利箭,就好似他宽大的羽翼,伴着他一起飞临人群。 接二连三的惨叫,排成半圆形押着人群的红驼兵纷纷应声落马。脚未落地,岳震就已经从后背抽出了双刀,疾斩那些连在一起的绳索。 “大家快往两边跑,跑哇!快快,快往两边跑!” 岳震飞快穿行在这些面孔熟悉的乡亲之间,一边斩断绳索,一边声嘶力竭的吼叫。或许是惊吓过度,又或许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乡亲们反而慌作了一团,大家不辨东南西北的挤在了一起。 幸好宁玛僧人和阿訇相继脱困,一起帮忙招呼推搡着众乡亲,人群才勉强有些次序的向两边散开。 李正道远远看见反应过来的红驼兵们,高举着长枪向人群冲去,乡亲们的两条腿终归跑不过骆驼,他立刻催动战马带着卫队冲上前。那边的活佛已经早他一步出发,僧衣飘飘的大步而来。 余光瞟过去,岳震看到了两边接应的人,心头大定。乡亲们脱险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他要尽量延缓红驼兵冲过来的速度。 提刀让过最后几位乡亲,他迈步迎向滚滚而来的红驼骑兵,冲在最前面骑手前低后高的举起了长枪,距离他也不过一丈左右。 一丈,正好是库莫奚人长枪的尺寸,骆驼起伏跨步中间,三柄寒光闪闪的长枪由上而下掼刺下来,角度够刁、力度也够狠,明显是想用枪把他钉在地上。可惜三个红驼兵眼前一花,三把长枪也毫无阻碍的刺到地上,骆驼前哪还有岳震的影子? 风声在上空响起,没等骆驼兵们抬起头来,杀星已经降临。 “毁我家园,杀!” 伸展臂膀,双刀如雄鹰的翅膀一般迎风高扬,半空中岳震一脚踢在红驼的头颅上,红驼痛嚎着被掀翻在地,他借力顺势旋转,再踢,再转,当他踢倒第五头骆驼的时候,库莫奚人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看到他的双刀,在视线里变成了一个旋转的大金盘子,呼啸飞旋着切进骆驼骑队。 刀芒所到之处,立刻带起漫天的血雾,血光飞溅中却诡异的没有一声叫喊,因为它太快了。身首异处的红驼和骑手,甚至来不及感觉痛楚,就失去了叫喊的力气。 把脱险的布哈峻乡亲安全送回,回过头看到这一幕的李正道和活佛,嗔目结舌。也只有他们能明白,犹若实质的刀气意味着什么。 各族战士们虽然很少有人知道刀气是什么,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狂热与崇拜。整个战场悄然无声,无数双热烈的眼睛,注视着那位飞旋的王者,看着他将红驼骑兵,整排整排风卷残云。 “辱我族人,杀!” 红驼兵还在一队一队潮水般涌上来,眼睛中金芒闪闪的岳震,怒吼着杀过去。想到库莫奚人竟然连阿訇和僧人们也要抓来做挡箭牌,他怎能忍住怒火中烧? “亵渎神灵,杀!” 响彻天空的愤怒,终于点燃了各族战士们心中的烈火。乌兰人,锡丹人,西夏人,他们近乎疯狂的举起手中的武器,一声,一声的呼应着;锡丹汗王,活佛。西夏将领,他们已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一样跟随着心灵的召唤,仰天怒吼。 “毁我家园,杀!” “辱我族人,杀!” “亵渎神灵,杀!” “杀!杀!杀!” 沸腾的战场上,青宁原一方的队伍里,只有一个人没有振臂呐喊,她担心着丈夫这种激发潜能的举动,会危害他的身体。 “夫君,回来吧,布哈峻的乡亲们都已经安全了。回来吧,不要让我担心。” 感应到妻子发自内心,几乎是哀求的呼唤,岳震狂暴的心跳这才慢慢平息,也就有了收手的念头。身随意动,正巧一个红驼兵又冲到跟前,他便故技重施一脚踹到骆驼的大头上。借力刹车不再疾转,停顿之间调整好惯性的方向,他飞身向后退去。 “哈哈,伯德钦察你听到没有!罪孽深重的库莫奚人,你们听到没有!不是要和乌兰决一死战吗?你们的花招用完了吗?哈哈哈???放马过来。” 钦察冲到第一线的时候,岳震早已退回本阵,昂首阔步的登上战车。乌兰王者犹如天神,挥洒自如的壮举,引来各族战士一阵阵欢声雷动。 如岳震的宣言,一切伎俩阴谋失败后,用实力说话的时候到了。库莫奚人清理了挡在路上的人、驼尸体,再次整队后,一脸绝望灰败的钦察,心情可想而知。挥动示意冲锋的手臂,在空中停了好久才落下来。 库莫奚人缓缓启动,这边乌兰人的阵前却突然跑出来一个旗兵,旗号分明是告诉两翼的西夏和锡丹稍稍后退。 两边的指挥官莫名其妙的依令指挥队伍后撤,从乌兰车阵的通道里跑出来数十辆蒙着苫布的战车,这些战车不慌不忙的在阵地前沿转向,车尾对着正在加速的红驼骑兵。 一声威严雄壮的号令,每一辆战车上的两名战士一起动手,霍然撩开苫布,乌兰人的秘密武器终于在战场上露出面目。一架架巨大弓弩所散发出的狰狞气息,让两侧乌兰盟军的将士们,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妈!这是什么!两边的指挥官这才真正明白,刚才乌兰人为什么要他们后撤。 此时的红驼队也完成了慢跑阶段,一匹匹高大的骆驼迈开大步,开始加速。乌兰车阵前的旗兵,扬起了手中的小旗。 唰!小旗落下,一片震人耳膜的弓弦颤抖之音,数十支超大的弓箭飞离战车,又平又直的飞向红驼骑兵。两侧观战的西夏,锡丹人无不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这还能算是弓箭吗?谁见过这么粗的箭? 李正道这样的内行人个个头皮发麻,因为这种超级恐怖的远程武器,他们只是在那些军事重镇的墙头上才见过。 把箭做的很粗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它平稳飞行,更难的是发射箭的巨弓,要克服很多天生的缺陷。李正道以前见过的城防重弩,都必须配置笨重的绞盘,需要黄牛拉拽才能开弓射箭,而且每射一箭都是如此的繁琐费时。 乌兰人把它装上了战车,想去哪就去哪,这也太骇人听闻了。急于见证射程和杀伤力的李正道,眼睛眨都不眨的跟着巨箭,飞进了库莫奚人的驼队。 还隔着很远,但是清晰可闻撞断骨骼,拉扯血肉的声音,要比骆驼和人哀嚎,更让这位铁血军人感到心惊肉跳。视线中一头飞奔的骆驼背巨箭射中前胸,竟然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倒飞出去,撞倒了后面的一头骆驼后,才重重的砸在地上,荡起了大片尘土和血雾搅拌在一起,好不惨烈! 虽然骆驼兵的皮盾在巨箭面前,好像一张薄纸,不堪一击,但几十支箭并不能打乱库莫奚人的队形,可是转眼即至的第二轮打击,几乎让李正道惊骇欲绝。 顾不得去理会库莫奚人的伤亡,他急忙转头看向乌兰车阵。怎么可能!就在他转头眨眼的功夫,弩箭车上健壮的鞑靼射手,已经在喊着号子,填装第三支箭了。 混乱,也只有这个词汇才能形容李正道现在的心情。照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乌兰和库莫奚的决战,很快就会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库莫奚人薄弱的防御能力,让他们根本无法靠近乌兰人,库莫奚王不是白痴,硬是用鸡蛋去碰石头。等到他醒悟红驼兵的活路还在两翼的时候,一定就会疯狂的攻击铁鹞子或是吐蕃牦牛兵。 传令全体将士准备战斗后,李正道透过空中疾飞的巨箭望向对面,锡丹部的牦牛骑队也在靠拢集结着。看来锡丹汗王和活佛也同时认识到,过于强大的盟军,会让敌军很快的转移攻击方向。 库莫奚王伯德钦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吗? ------------ 歼灭之地·完胜 第三百一十七节 钦察当然不傻,他也马上就意识到,必须挑选一个对手展开混战,这样才能遏制乌兰人的远程打击。就在他迅速的权衡过后,下令骑队转向去攻击铁鹞子的时候,他发觉,有些事情已经不可逆转的改变了。 “你们干什么!”七分恼火,三分疑惑的库莫奚王斥问道,因为木昆和元俟折并没有依照命令,指挥部队转头。 “伟大的库莫奚王,您永远是我们心中的王者,每一个库莫奚人,都会记得您为部族所做的一切,下辈子我们还是您最忠诚的部属。我们只是想要在临死的时候,更像一个库莫奚男人。” 元俟折和木昆在红驼上向他们的王,最后一次弯腰行礼。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死得更像个男人。 愣愣的看着两位族长抽打着骆驼,向前面赶去,钦察从愤怒到无力再到失神,诸多情绪之间的转换,也不过是短短的瞬间。信任,最后关头,库莫奚人不再信任他们曾经无所不能的王,不再去抗拒命运的安排,就如木昆在队前的呼喊。 “乌兰人在屠杀我们的兄弟!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我们去战斗!” 两位首领带着他们的族人,变成了两队,一左一右贴着铁鹞子和牦牛兵的阵地,高举着皮盾,再次向乌兰战车发起了冲锋。 看到库莫奚人如此变阵,岳震无奈的下令,弩箭车停止发射。库莫奚人反应很快,这一招也很实用,如果弩箭车继续射击他们,巨箭很有可能会飞进盟军的队伍。 岳震的应对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字,退。不但弩箭车迅速的从通道退出阵地,以他为首的战车也接连调转车头,向后退。然而每一辆转过车身后,战车上的箭手也随着转过身形,每一个冲在前面的红驼兵,就成了这些拓跋箭手的目标。 如果说刚刚的巨弩重箭,好比泰山压顶,那么现在的零星散射,就似绵里藏针了。 每一支箭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悄无声息却疾若闪电。红驼兵可以把身体的要害部位藏在盾后,但是他们露在盾牌外面的腿脚手臂,就成为利箭主要光顾的对象,有好多红驼兵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腿脚上的剧痛,失衡从骆驼上掉了下来。 就算腿上插着两支箭,流血不止,红驼兵们也不敢去尝试把箭拔下来,在冲锋的队伍中,太多人因为不小心让盾牌闪开了一丝缝隙,就被转眼即至的利箭夺去了生命。 即便强忍着身上的痛苦也必须埋头猛冲,只要有人越过箭手们认为的警戒距离,红驼兵胯下的骆驼就会遭到无情的打击。几支,甚至十几支箭同时射中一头骆驼,强壮高大的沙漠之舟也只有一个下场,轰然倒地。 总而言之一句话,红驼兵可以尾随,但是绝不能靠的太近。 不管是骑手落下,还是骆驼倒地,都会在骑队中引起或大或小的连锁混乱,红驼不是灵巧擅跳的战马,它们对于突如如其来的障碍,反应总是慢了半拍。 左边带队的木昆,小腿上也挂着一支血淋淋的箭,但是眼瞅着族人被一点点的蚕食,身体上的痛楚已经无关紧要。他奋力呼喊着催动红驼变线,回到了战场的正中间。另一侧的元俟折也心领神会的率队靠过来,两队再次组成集群,相互之间的遮挡也立刻让乌兰箭手们的杀伤力迅速下降。 阻力变小,大队轰然加速,两位库莫奚首领突然看到,乌兰人的战车好像害怕似得也加快了速度,大喜过望的木昆和元俟折自然是拼命狂追了。 当乌兰人弩箭车又一次出现,两位首领指挥分散的时候,所有的库莫奚人这才绝望的发现,他们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乌兰人带进了河道,天然沟壑的宽度已经不允许他们分离的太远,很多红驼兵试图冲上两侧的陡坡未果时,巨箭再次降临。 暗自摇头叹息的,不仅仅是混在红驼兵中的钦察,还有包抄跟上来的李正道以及锡丹汗、活佛。 大家这个时候才弄明白,这里就是乌兰王预想的决战之地,歼灭之地,也是库莫奚人的死亡绝地。 指挥队尾与锡丹牦牛兵合拢,堵死河道的出口,李正道策马回到前面,发觉这原本是多此一举。乌兰人的弩箭战车并未像战事之处初,向红驼兵的前队平射,他们这一次调高了弓弩,巨箭抛射而出,攻击的是红驼兵后队。一阵毫不停歇的抢射过后,骆驼和库莫奚人的尸体,明显的已经阻塞了他们的退路。 库莫奚人要想重新退回平地,就必须迅速的搬开这些死尸,可是早已计算精准的乌兰王,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吗? 置身高大的河床上俯视战场,作为大夏国的戍边将领,李正道不禁有些走神了。 是英明睿智的仁宗皇帝,并不真正了解这位乌兰王?还是皇帝陛下派我们来援助乌兰王,原本就是另有深意?带着这样的疑问,李正道的心态也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他从一个参与者,不知不觉的开始变成了一个战争观摩者。 进退有序,张弛得法的乌兰战车集群,更像是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一辆战车,战车上的每一个兵种,都是机器上的一个部件,合理的组合搭配之后,便产生了如此惊人的战斗能力。 如果我是战车的敌人该怎么办? 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李正道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个假设。思索片刻,他得出一个结论:至少需要十倍以上的兵力,还必须配置足够数量的火箭和投石器,才有把握战胜这支已经退出战争舞台的兵种。 战车兵的近战能力怎么样呢?一场战事的后期,总会出现贴身肉搏吧? 揣着这样的好奇心,李正道把注意力重新投回河道下的战场,可是岳震的指挥却让他失望了。 弩箭车攻击后队的同时,战车上的弓箭手们也没闲着,他们纷纷离开座驾聚集到阵地的前沿,对冲锋中的骆驼展开了打击。中箭吃痛的红骆驼,暴躁的跳跃晃动着把骑手们一个个掀下驼峰,失去控制的庞大生物凭本能感觉到危险来自前方,纷纷掉头冲进了后面的骆驼群,后面的骑队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库莫奚的两位头领先后掉落到地上,木昆的箭伤已经让他整条腿都麻木起来,走起路一瘸一拐的。元俟折虽然没有流血的伤痕,可是刚刚被猝不及防的摔下驼背,又被骆驼狠狠的踩了一脚,举着盾牌的手臂显然有些不听使唤。 红驼向后跑,把后边的骑队卡在那里动弹不得,乌兰人战车前方,相当长的一段河道里,孤零零的站着几百个失去了坐骑的骑兵。 “唉???佛祖慈悲。”另一边河床上的活佛,深深的叹息着低下头,这些库莫奚人虽然可恨,老僧人也不想看到他们在顷刻间,被战车碾成一堆肉泥。 正如活佛所预料的那样,弩箭车回撤,弓箭手纷纷回归战车,乌兰人做好了冲锋前的最后准备。可是让盟军们不解的是,在乌兰王的带领下,车队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而且匀速行进的战车群,逼近那些站在地上的骆驼兵时,出人意料的停了下来。 “所有鞑靼战士下车,到前面集合!”岳震宏亮的声音响彻战场。原因之一,他敌不过札比尔渴望战斗,充满请求的眼神,二来他也觉得,应该锤炼一下鞑靼年轻人,毕竟他们才是未来乌兰部的中坚力量。 同样回到地面的乌兰战士,在岳震和札比尔的带领下列阵走向红驼兵,战车群跟在他们后面,再次缓缓启动。 好不容易把散乱骆驼赶到两边的红驼骑队,看到了这个情景后,也很自觉的停下来,没有冲过搅乱这场公平的战斗,从人数上看,好像是乌兰人要少一些。 虽然留在驼背上的库莫奚人,明智的没有冲过来搅局,但是乌兰战车上的弓箭手,却没有因此就放松对他们的戒备,临时充当指挥官的拓跋月早就悄悄下令,决不允许一匹骆驼接近战场。 大踏步的行走渐渐变成慢跑,慢慢加速的岳震抽出了双刀,紧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库莫奚人。 “为了乌兰!为了我们的家园!杀!”札比尔高高举起了狼牙棒,第一个怒吼着冲向严阵以待的红驼兵。 “杀啊!???” 战争终于摒弃了所有虚华,重归最原始,最纯正的面目。在这里计谋毫无用处,在这里技巧也只不过能让人暂时保命,这是力量与力量之间的碰撞,是人与人之间的碰撞,是集体与集体的碰撞。 高高的河床上,李正道看着乌兰震王没有使用炫目的刀气,也如普通的武士那样与敌人劈砍厮杀,看着一个个像蛮牛一般的乌兰战士,尽情宣泄着强横的愤怒。年轻的西夏军人一阵黯然,又有些惊悚的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乌兰震王为穷途末路的库莫奚人,营造了一个貌似公平的战斗环境,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并不公平。 库莫奚人的一丈长枪,回到地面上只是一个累赘,最重要的是,库莫奚人明显单薄的体形,让贴身肉搏的两个种族高下立判。不过即便如此,相信红驼兵们还是要对这位乌兰王心存尊敬,如果换一个人,如此有利的局面之下,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给库莫奚人这样战斗的机会。 震王年纪不满二十,来到青宁原不足两年,却成功缔造了一个如此强大,如此团结的族群,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人都说三十岁以前,还不能定性。假如有一天,这位乌兰震王心血来潮,要在这片纷乱的天下争一席之地,以他的城府胸襟,以他的文韬武略??? 李正道不愿再往下想,他更不敢没事找事的跑去提醒大夏皇帝,要警惕这位邻居。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这位乌兰王如他表现的那样,亲近和善,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祈祷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要成为他的敌人。 战事进行到这个阶段,已经变得索然无味。除却那些为了让自己死得更像样点的库莫奚人,大家都很明白,这里变成了乌兰人的练兵场。 “有没有人阵亡?” “没有!” 结束了,短兵相接的地面较量,以乌兰人的完胜而告终。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稍有变化的是,很多鞑靼战士手里的武器,换成了一丈长枪。 ------------ 急流勇退·重建 第三百一十八节 “好!把伤员送到河床上,交给友军帮忙包扎一下。札比尔,这里交给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乌兰的指挥官。” 岳震这个时候退出,不但札比尔和巴雅特颇感意外,盟军的几位首领也是惊疑不定,纷纷暗自揣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河道里还有大约四分之一的红驼兵呢,少说也有五六百人之多。 难道是乌兰王要放这些人一条生路?不像,那是为什么? 一阵琢磨后,达布拉结活佛斜着身子,凑到锡丹汗的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两位吐蕃领袖再看岳震的目光,就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默默观察这边的李正道,从两位吐蕃大人物的神色上,看出了些许端倪。震王此举是做给这些盟军首脑们看的,这很有可能预示着乌兰部首领的交接,那位魁梧高大的鞑靼指挥官,极有可能将是乌兰部的新头人。 说走就走,岳震不但自己收刀离开了战车,而且还把车上的箭手妻子一起带走。夫妻俩眨眼间就跳上了河床,俯视着刚刚还属于他们的战场。 “怎么,嘿嘿???小羊倌一走,你就六神无主了?”巴雅特轻声讥笑着站在车前**札比尔。 札比尔脸上一热,抬手把狼牙棒扔到车上,一边上车,一边嘟囔道:“是啊,震头领不在的时候,心里虽说也不踏实,可是也不像现在这般慌乱。反正我觉得,在他眼前指挥战斗,心里怪怪的。” “嘿嘿???彼此彼此,怪也得硬着头皮打呀。”巴雅特讪笑着回头大声喊道:“我们这里需要一位箭手,哪位兄弟过来支援一下。” 两边摆开阵势再战,战况也几乎就是莫贺弗在鱼儿海子全军覆没的翻版。只不过手持一丈长枪的鞑靼车兵,更具杀伤力,消灭敌人的用时更短。 当最后一个库莫奚红驼兵倒下,如释重负的札比尔和巴雅特抬头看去,两家盟军都已经撤走,空荡荡的河床上,哪还有岳震夫妻的影子?这下哥俩真的有些慌神了。他们不知道是仗打得令岳震不满意,还是他们的兄弟,他们的首领,已经准备启程回南宋了。 丢下打扫战场的兄弟们,巴、札二人兴匆匆的跑回去搞清状况,等看到为铁鹞子送行的岳震夫妻,两人这才算松了口气。 就算大局已定,萌生去意的岳震再怎么归心似箭,可是眼前这个烂摊子,也不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 送走急于赶回去复命的李正道,拓跋月再次吹响号角召集各部族的首领,会议的地点就在布哈峻西口。此时的布哈峻虽说火势渐小,但是滚滚的浓烟和扑面而来的热浪,还是让人无法靠近。 战争结束,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乌兰人没有时间庆祝休息,必须在入冬以前重建布哈峻,这个艰巨的任务摆在了面前。 会议的时间很短,各项任务也很快就分配下去。雪风留下来清理战场,焚化尸体。车队和红驼队带上所有能够拉拽物资的车辆、牲畜,立刻返回鱼儿海子,回去后。他们可以脱下盔甲,可以放下武器,但是不能休息,他们不但要从娘图岛上采伐足够多的木材,运来布哈峻。还要为灾后重建的布哈峻,运送足够的粮食。 车队、驼队离开后,大火又整整烧了三天,若不是一场及时来到的绵绵秋雨,恐怕清理火场废墟的人员,还是很难进入的。 走进变成废墟的昔日家园,岳震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满怀凄然。回纥兄弟翻遍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库莫奚王的尸体,但是岳震坚信,他已经离开个这个世界。库莫奚人用生命偿还了犯下的罪孽,他们和昔日繁华的集市一起,变成了一堆焦土,用不了多久,便会随风远去。 岳震本来打算废弃这座遗址,另选地方建造新城,但是熟悉地形的清真寺阿訇,打消了他这个念头。另寻水源,挖水淘井同样是一件巨大的工程,而且还有可能,费了很大的劲只挖出一口无水枯井。 不能废弃,只好清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清理的了,能燃烧的,都已经烧得干干净净。原本异常坚固的土墙,也在高温的折磨下歪斜干裂,只需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地。 有牦牛兵和阿柴骑兵帮忙,岳震最头疼的清理工作变得简单起来。所有能推倒的,一律推到,两家庞大的骑队再跑上几圈,地上就被踩得平平整整且结结实实。 能帮的都已经帮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格列头人率队离去,岳震夫妻还有汗王活佛一直把这位并肩战斗的战友,送出了好远。临别之时,格列还表示回去后,一定派阿柴商人前来参与布哈峻的重建,言下之意,也就是希望在未来的市场上,能有阿柴商人的一席之地。 明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岳震当然是欣然应允,并且明确承诺,只要阿柴商人愿意来,他们将来在布哈峻的地位,与会和人是一样平等的。 由于锡丹部有自己的家族供应给养,不用消耗乌兰的粮草,所以锡丹汗和活佛商议后决定,留下一千牦牛兵随活佛帮忙重建,其余的部队跟着汗王返回。 虽然战场上结下的深厚友情,让岳震有些不舍,但是他也知道,像锡丹这样的大部族几乎等同于一个国家,首脑是不可能长时间脱离的。殷殷话别,又如为格列大头人送行一样,岳震夫妻陪着锡丹汗王走出了很远,正要挥手道别,却被锡丹汗叫住了。 “来人啊,把本王准备的东西拿上来。”叫住岳震两口子,锡丹汗对身后的护卫摆摆手,立刻有人提这个小包裹躬身上前。 “弟妹,那天多亏你眼疾手快,我才能留着这颗脑袋继续喝酒吃肉。这件东西,以后我是用不着了,就送给弟妹防身吧。千万不要推辞,我现在可是你男人的大哥,呵呵,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拓跋月赶忙躬身从锡丹汗手里接过小包裹,不禁有些好奇道:“汗王大哥,一定又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看到岳震凑过来要拆开看,锡丹汗急忙拦住他笑说:“看不得,看不得,等大哥走远了,你们两个回去后再好好看吧。哈哈,什么东西也比不上咱们的友情珍贵。好了,回宋的时候,记得顺路去看看我这个大哥。” 目送着锡丹汗跨上大牦牛扬长而去,岳震忍不住又是一番嘘唏,也不禁对这位汗王大哥的临别赠礼,倍感好奇。 回到临时搭建的家,两口子急不可耐的解开包裹,顿时里面这件金灿灿的衣服,晃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夫妻俩面面相觑,又一同把目光集中到衣服上,这是一件无领无袖坎肩之类的衣服。样式平淡无奇,而且从尺寸上不难看出看,应该是为体型硕大的锡丹汗,量身定做的。 一向都是大手笔的汗王,绝不会莫名其妙的拿旧衣服送人。岳震搓捻着金闪闪,却不知为何物的衣服,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兴奋地跳了起来。 “我知道了,月亮快拿上你的弓箭,咱们到外边去一试便知!” 一头雾水的拓跋月,刚刚拿起弓箭就被丈夫拽出了棚帐。出去后,岳震让妻子留在原地,他自己退到了一丈开外后,把那件坎肩举到身前说:“来,月亮,用你的箭射这件衣服,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拓跋月瞪眼嗔道:“我才不陪你发疯呢,这么薄的衣服怎能挡住利箭,那还不一箭射到你肚子上!” 岳震无奈的把衣服挪开,两只手捻着抖动说:“这下可以了吧?放心的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无论多么锋利的东西,也不能损坏这件衣服!” “哦!怎么可能?”拓跋月不相信的一个劲的摇头,弯弓搭箭抬手就射过去。 噗!利箭被那样古怪的衣服,硬生生的挡住跌落,自信就算是半寸木板也能射穿的拓跋月,这下真的傻眼了。怎么可能?很不服气的她顺手就搭上了第二支箭,再一射,弓似满月箭如流星,真的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噗啦!力道十足的利箭向一旁滑开,反应机敏的岳震一屁股坐到地上,险险的避开,也把那边的拓跋月吓出了一头冷汗,丢掉大弓箭囊跑过来。 “哈哈???宝贝呀,月亮这可真是宝贝呀。”坐在地上岳震顾不上起身,舞动着那件衣服欣喜万分。 把丈夫从地上拉起来,拓跋月不满的撅嘴道:“吓死我了!利箭变向没个准的,你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就算是件好东西,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再说,咱们的仗也打完了,它也没有什用处。” 一阵阴霾赶跑了岳震脸上的欢喜,他怔了片刻低声道:“月亮你不知道,有些地方比战场还要危险,我们回家???”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破坏了丈夫的好心情,拓跋月歉然笑问:“怎么啦?回家怎么会比战场上还危险呢?” 岳震不知该怎样回答妻子,因为他也不知道回到临安后,他们要面对什么。“嗨,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月亮你一定要答应我,从今往后无论走到哪里,除了上床睡觉,你都要穿着这件衣服好吗?” 拓跋月看着一脸凝重的丈夫,虽然心中充满了迷惑,还是乖乖的点头答应了。 锡丹汗王刚刚离去,巴雅特就和敕勒人带着第一批粮食赶回来了,看着前几天还威风凛凛的战车驭手,脱去戎装后个个一脸倦色,岳震有些歉疚却也是满心的憧憬,乌兰人的和平安详的好日子已经到来。 巴雅特还告诉岳震,西夏车队的先头部队也离开了鱼儿海子,向这里进发,据说是大国师迦蓝叶率领着一支庞大的车队,就在后面。 有了充足的粮食,布哈峻的重建正式启动,岳震首先找到了宁玛寺住持和阿訇。清真寺和宁玛寺都曾经是布哈峻的象征,是这里人们心目中的圣地,新城的建设还是要围绕着两座寺庙向外扩展。 几经堪舆,主持和阿訇选好了地址,岳震忙前忙后的找人打桩画线,只等大批鞑靼人带着材料赶到,就可以破土动工了。 这个时侯,迦蓝叶、法刀和尚带着西夏车队来到布哈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以西夏商人为主体的这支车队,确实已经庞大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 兰枫新城·征兆 第三百一十九节 李正道在回国的路上,就写好了一份关于乌兰战役的报告。报告中不但详细描述了战争中各方的表现,也把青宁原联军的损失,做了一个客观的评估,布哈峻毁于战火,自然是不能不提的事情。 回到西平,李将军按照当初皇帝的指示,六百里加急军报传递,把这份报告送到了国都,送到皇帝和国师的手里。 青海道西路,来自于沙漠部族的威胁完全解除,虽然还不能说是长治久安,至少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内,沙漠匪患危害商路的状况,有了一个根本的改观。这对于完全依赖商业输入的大夏国来讲,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恩于大夏的乌兰震王亟亟待援,而且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也随之出现,西夏皇帝和迦蓝叶国师同时想到,是应该做点什么了。 先是遥远的青宁原保卫战,被渲染的轰轰烈烈,紧接着各大州府的商人们很快收到了以官府名义下发的召集令,号召鼓励他们到青宁原行商开店。 任何行动,一旦上升为国家性质的,势头便会演变的极其猛烈。面对国内商人空前高涨的热情,西夏皇帝和国师都还有些始料未及。一番近乎于严苛的甄选后,那些有实力且口碑不错的大商家们,成为首批获准出国创业的幸运儿。 但是国师有言在先,现在的青宁原一片空白,所有商家都必须自己动手。大到建造房屋的用料,小到一根栓马的桩子,都要自家筹备从国内带去。如此一来,西夏车队之庞大,携带的物资之多,便可想而知了。 尽管西夏人的援助背后,有很强的功利性质,但是岳震依旧很感激,在他看来这很正常,无可非议。 西夏人的到来,让布哈峻重建的规模再次向外扩展,迦蓝叶还提出修建一座天宁寺的别院,以便协调今后西夏人与各部族的矛盾冲突。岳震对这种未雨绸缪的举措深表赞同的同时,一个以三大寺庙为中心的新城蓝图,在他脑子里有了一个雏形。 古斯父子,诺尔盖族长率领鞑靼青壮劳力,运送着大批木料倾巢而来,一同赶来的还有三位工匠和小布赤。退避乌兰草原的回纥两家也闻讯返回,整个乌兰部近大半的人口聚集此地,新城外的帐篷一群挨着一群,一眼望不到边。 人员物资全部到齐,最早动工的三座寺庙先后拔地而起,圆满竣工。回纥、西夏、吐蕃人便开始围绕着庙宇,建造生活起居和经商的场所。 稍有闲暇,岳震发觉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清真寺附近的回纥人们,依然无法从伤痛中振作起来,连带着前来帮忙的鞑靼人,也有些压抑低沉。他这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沐兰朵了,回纥人低迷哀伤的根源,应该就在这位大嫂的身上。 思索再三,先是私下会晤了达布拉结活佛和迦蓝叶,得到他们的首肯后,岳震觉得是时候和回纥大嫂谈谈了。 可是事到临头,满肚子说词的他又不禁有些犯怵,想来想去,还真就让他想到了最佳的陪同人选。 小布赤这些日子一直黏在三位工匠的身边,大力、小力爷俩,也是格外喜爱这个身份特殊的吐蕃小姑娘。素有奇思妙想的程小力,这几天正在为她设计打造一支可以随身携带的折叠小弩,眼看着将要大功告成,小布赤更是满心期待的一步也不想离开铁匠棚。 满脸严肃的阿哥找来,让她陪着一起去看看沐兰朵大嫂,聪明的小丫头,眼珠一转就明白阿哥是想让大嫂赶紧振作起来。 兄妹俩手牵着手,走出繁忙的大工地,朝回纥临时的营帐群走去。小布赤微微转头看着沉思的岳震,轻声问道:“阿哥,等布哈峻建好,咱们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岳震点点头,也转过脸来微笑着反问道:“阿妹你想离开这里吗?回去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回来。你舍得这里的草原,这里的牛羊,还有野利大婶,沐家嫂子,札比尔和巴雅特,你舍得离开他们吗?” 小女孩用力握握阿哥的大手,歪着头想了一会,才展颜笑说:“有点不舍得了,不过只要能跟着阿哥就好。很快我就会有一个新家,家里的亲人也会和这里的人们一样,关心爱护我们。” “如果阿哥回到家,比现在还要忙,没时间陪你。阿妹就跟着商队的申屠大哥,再回来好不好?” 听到岳震小心翼翼的试探,布赤连连摇头道:“我才不呢,你们去忙好啦,只要让我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就行。就像这次,知道等打完了仗就能见到阿哥,我会好好在家里等你们的。” “呵呵???阿妹真乖。”岳震爱惜着捏捏布赤的脸蛋,又不禁对阿妹朴实的童言有所感悟。 是啊,亲情相连的人们大都如此。只要是知道亲人在那里,还健健康康的,即便分离也只是时间问题。就像家里的娘亲、姐姐,老爸和哥哥们,他们知道总有一天,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兄弟,会回家的。 再想想沐兰朵大嫂,也不外乎这个道理。以前他们姐弟也是聚少离多,各自忙绿,沐大嫂之所以一蹶不振,是因为她已经看不到希望,她的兄弟永远不能回来了。 希望,什么才能让大嫂重新燃起希望?岳震唯一能想到就是她的部族。当年大嫂跟随丈夫纳速虎来到青宁原,也就是为了家乡的父老乡亲,如今也只有部族的兴旺昌盛,才能让这位坚强的女性,再一次从灭顶的打击中走出来。 兄妹两个絮絮叨叨的来到回纥的居住区,男人们大多去了工地,女人们正在准备送到工地上的饭食。他们在锅灶边看到了大嫂的背影,沐兰朵正在一下一下的拉着风箱,根本没注意灶膛里的火已是气息奄奄,显然是心不在焉的走神了。 岳震走上前抱一把柴火填进炉膛,沉声道:“大嫂,让我来吧。” 沐兰朵这才恍然惊觉,抬头看看他们两兄妹,她默默站起来把风箱让给了岳震,把小布赤搂在怀里坐到一边。 使劲的推拉着风箱,炉膛的火苗呼呼的窜起来,大锅里的水哗哗沸腾着,蔼蔼的水蒸气把三个人包裹其中。雾气遮挡了相互的视线,却挡不住彼此的关切,他们都有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完工后,你们就要走了吧?阿妹也一起回去吗?”雾气中,沐兰朵抚摸着布赤的脸颊轻声道。 布赤乖巧的点点头,向大嫂怀里凑了凑,小姑娘很想让沐家大嫂和他们一起走,可是她不敢说,她知道这不是阿哥的心意。 “是啊,去年开春到现在,震兄弟到这边已经快两年了,日子好过的真快。去吧,是该回去了???”雾气中又响起沐兰朵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就在身边。“回去吧,你姐姐一定想你想的很苦了???” 一个苦字,顿时触发了岳震心中的诸多情感,他深深埋下头去,一串泪水滴在拉拽风箱的手上。他心里很难受,他不知道这泪水,是为了远方的姐姐,还是为了眼前的大嫂而流,或许是为两个思念兄弟的姐姐一起而流。 擦去泪迹,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道:“我和国师、活佛商量过了,以后青宁原上不再有布哈峻,这个名字已经随着库莫奚人的一把火消失了。我们的新家叫兰枫城,回纥两家也将永远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我请求嫂子,就把它当做你的兄弟,爱护它,守护它,让它变成吐蕃高原上最繁华的集市,让它成为全天下商人们心中的圣地!” “呵呵???”火势弱了,雾气变薄,沐兰朵那张久违的笑脸,出现在岳震的眼中。“总而言之,你就是不让我闲着,临走还要把这副重担放在嫂子的肩头。” 大嫂半真半假的苦笑调侃,让岳震豁然明白,原来自己是瞎担心了,大嫂要比他们想象的坚强许多。 小布赤眨着眼睛看看阿哥,再看看沐家大嫂,突然说道:“兰枫城是我们的新家,大嫂您就留下来替我们看着它,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哦?”沐兰朵的脸上闪过一阵惊喜,把视线从布赤这里转向岳震。 “这???”岳震顿时有些语塞,这种漫无边际的空头承诺怎能说出口,他只好埋怨的看了阿妹一眼,思索着该怎样把这个话圆回来。 布赤显然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慌忙捂住了嘴巴,可怜兮兮的看着阿哥,支支吾吾的含糊说:“阿哥,我,我没有说谎,刚才我就是那么想的。” 岳震不禁一愣,暗暗惊诧,他明白有些事冥冥中早有安排,而且也总会有一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征兆。就好像当年在临安,他和多吉、完颜雍的酒后戏言,却真的就变成了现实,他真的就娶了一位异族女子为妻。这该作何解释呢? “呵呵???”看着他在哪傻愣愣的出神,沐兰朵摇头笑起来。“可不是吗,以前谁能想到,你这样一个大将军家的富贵公子,会跑来跟我们马贼一起摸爬滚打?现在谁又能笃定,昔日威震青宁原的马贼头子小羊倌,不会再重抄旧业呢?” 被她们说的一阵阵发毛,岳震脑子里顿时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沐兰朵压在布赤的肩头站起来,一边整理小姑娘皱巴巴的衣衫,一边道:“好吧,我就守着这片家园,等你们回来。” 饭菜准备好,大娘、大婶们陆续过来往瓦罐里装水,场面变得热闹起来。岳震兄妹和沐兰朵一起用木棍挑着篮子,随着送饭的人群到了工地。 两兄妹被留下来一起吃饭,鞑靼人的老少族长们听说震头人来了,就一起找了过来。古斯大叔端着盛满饭菜的盆子,蹲在岳震身边道:“小震,建造回纥兄弟的房屋,用不着我们这么多人,吐蕃、西夏那边的人手而也够了,我们准备开始堆建城墙。” “建城墙!”岳震被他吓了一跳,慌忙咽下嘴里的食物皱眉说:“这个工程太大了吧,大叔您觉得有必要吗?” “嘿嘿???”看到自己宏伟的计划让头人也小吃一惊,古斯大叔得意的笑道:“当然有必要了,小震你不记得咱们绿洲里的土城了?那就是我们鞑靼人一段一段建造的。城墙建好以后,城门一关,有水有粮食,还怕什么马贼土匪?” ------------ 难分难舍·归途 第三百二十节 岳震想起绿洲高阔巍峨的土城墙,摇头咋舌说:“啧啧,我的妈呀,那还不得建个十年八年,你们还有那么多田地要顾,是不是???” 札比尔看他有些误会,笑着解释道:“布哈峻不像绿洲那样,还要考虑抵御风沙,所以城墙没必要很高很宽。我们爷几个合计过了,有一丈高五尺宽就足够,避开四门通外的大路,我们就地取土,还能在墙外挖出一道深壕,这样墙内是一丈高,墙外可就不止了,等于是双重防护。” 这种工程上的事,岳震纯属外行,只能是一知半解的听着。小布赤突然**来说:“札比尔哥哥,刚刚我阿哥说了,这里以后不叫布哈峻,叫兰枫城。” “哦,有这回事?” 几位老少族长一齐看过来,岳震歉然笑笑道:“不错,这是我和国师、活佛刚刚商议决定的,原想告诉沐大嫂后,再让大家知道,却被这个嘴快的小妮子抢着说出来了。” 小布赤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古斯大叔正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这突然就听到回纥工地上一阵欢呼,想必是沐兰朵宣布了新城改名的消息,多少还是让回纥乡亲们感到了一些慰藉。不过岳震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纳速家、沐家,两位年轻的领袖先后付出了宝贵的生命,才终于为两家换来了属于自己的家园,真是可怜,可叹,又可惜。 他们这一圈子人当中,札比尔和沐兰枫的感情并不次于岳震,年轻的鞑靼族长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伤感,喃喃道。 “兰枫城,兰枫城,好!为了这个名字,我们一定要把城墙建的结结实实,要让这个名字永远站在这里!” 说干就干,从那天以后鞑靼的老少爷们,没日没夜的取土、筛选,造墙,每天与水,与泥土奋斗,个个都像泥猴子似的。见他们如此辛苦,那些房屋已建好吐蕃、西夏人也不好意思休息,各部族齐心协力,终于在入冬上冻之前,把四面城墙完工合拢。 “呒???”岳震独自站在河床上,俯视着崭新的兰枫城。初冬的空气里已经有了寒气,呼吸之间的呵气也已清晰可见。 虽然新建的城郭里,还有很多仓促的痕迹,但是把脑海中昔日布哈峻的印象,与眼前的这座新城比较一下,岳震还是觉得满欣慰的。 抬眼望去,蜿蜒冗长的车队正在从兰枫城的北门进入,那是巴雅特带着敕勒车队给新城送来了越冬的粮食。卸下粮食后,巴雅特还要和乡亲们赶回去屯草,鞑靼人也要顺路搭车返回鱼儿海子。 旧的毁灭了,新的诞生了。新旧交替之后,各部族又将重回各自的生活轨迹,曾经的战争,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藏进人们的记忆。 “我也该走了???”遥望这片留下太多故事的地方,岳震喃喃自语。浓浓的不舍,淡淡的哀伤,揪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人就是这样,等到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才发觉,原来这天地之间,有很多东西需要塞进满满当当的记忆里,打包带走。 或许,今生将与这里永绝,再无机会踏上这原野,这沙丘,这浴火重生的城。 他不知道,自己为这里留下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里的原野,这里的沙丘,这里的人,将永远刻在他的生命里,无法抹灭。 又或许,如阿妹所言,因为某一人或某一事,自己还有幸能重回高原,重回这片曾经留下鲜血和汗水的热土,那将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奇遇。 谁知道呢?或许只有天知道!抬起头来仰望苍穹,岳震的嘴角绽出一丝微笑。他轻盈的跳下河床,大步向回走去。妻子和阿妹已经收拾行装,他们也和大队人马一起先回鱼儿海子,回那里与拓拔硕风告别后,启程回宋。 屯放粮食的仓房早就是准备好的,所以车队卸车的速度很快。有些离家近的敕勒车倌甚至等不及留宿一夜,卸下车马上立刻掉头走人。 不是他们不想在新城里逛一逛,而是今年敕勒人不仅牛羊成群,而且又多出了大群的驭马,不把过冬的草料准备充足,这些牧人的心里不踏实。 鞑靼人也跟着返程的车队,陆陆续续离去,等到最后的车子,卸下最后一袋青稞。兰枫城突然被浓浓的哀伤所笼罩,很多人知道,敕勒人会回来卖掉牛羊,鞑靼人也会回来走亲访友。可是随着车队离去的汉族少年,他们的头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夜,许许多多屋子的窗户,彻夜都亮着。油灯下的人们,或祈祷,或出神,或哭泣,他们不明白,敌人消灭了,家园建好了,好日子就要来了,幸福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时候,他为什么选择离去? 无论怎样留恋,多么昏暗的夜晚也总要亮起来。兰枫城又迎来了一个清晨,在未来的许多年里,这座年轻的城市,还会迎来无数个这样的清晨,但是唯有这一天与众不同,也唯有这一天,会被许多人铭记。 岳震他们牵着马走出院子的时候,门前宽敞的街道上已经站满了送行的人。他们手上拿着各色各样的礼物,脸上却是一样的不舍与惶恐。 他们行走在狭窄的通道里,对经过的每一张面孔点头微笑,一直笑到面颊僵硬。 西门外,达布拉结活佛,迦蓝叶,法刀,宁玛寺僧侣,清真寺阿訇,回纥两家的长者???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一个个伫立在晨风中的身影,只少了一个人。因为沐兰朵很明确地说,她是不会来送行的,她等着他们重回家园。 殷殷话别,切切叮嘱,当礼物塞满了所有的车子,当他们的头人上马扬鞭时。黑压压的送行队伍中,低声压抑的啜泣,终于不可阻挡的变成了哭声震天。 策马回头,岳震也一样的泪流满面,但他也是笑容满面,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我的乡亲,不要用你们的眼泪为我送行,我想听到你们快乐的笑声,快乐的歌声。我会永远记住你们,无论走到哪里,我的心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有你们在心中,我永远不会感到孤独!用你们的歌声祝福我们!让歌声陪我们走过千山万水!” 低沉苍凉的歌声从人群中慢慢响起,拓跋月和布赤早已哭成了一双泪人,听不到他们的歌词,催马起步的岳震,更是不敢再回过头来。 族人们婆娑的泪眼中,他们的头人,他们的领袖,伴着歌声消失在远方的天地一线间。送行的人们却久久不愿离去,他们依然流着泪放声歌唱,仿佛是要用歌声,去追随他远去的脚步。 清真寺还和从前一样,有一座高高的塔楼,塔楼上,站着一位白衣白帽容颜清秀的女子。她没有像族人们那样流泪,也没有歌唱,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一站就是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 蓦然间,她又重回那个终身难忘的夜晚,那一晚,那个远去的少年,不经意间闯入了她的生活,闯进了她的心房。 人的一生,仿佛是注定了要经历着一个个无奈的轮回。两年前一场大雪,鬼使神差的把岳震送到了青宁原,两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又阻断了他的归途,把他留在了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乌兰草原。 主宰天地的大风雪,整整下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等到雪势变小,慢慢停下来,走出屋门,盼着雪停赶路回宋的岳震顿时傻眼,积雪已经漫到了肚皮,根本无法行走。 天灾突至,别说回家,就是他们现在的生存都出现了危机。取暖的柴火,半个月来消耗殆尽的粮食,无疑成了当前的两大难题。 岳震先是深一脚浅一脚跑到马房,还好鞑靼人囤积了足够多的青稞杆,马匹还不至于饿肚子。抱了几捆秸秆回来填进土炕的火塘,屋子里顿时暖和起来,叮嘱妻子阿妹不要乱跑,他做了个简易的大木铲子,穿上皮袄,开始了艰难的出行。 幸好鞑靼人当初建造房屋的时候,间隔的不是很远,岳震先是找到札比尔,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联络到了古斯和诺尔盖两位老族长。 鱼儿海子边上鞑靼族群的情形大致相同,因为有了娘图岛上安全的大粮仓,谁也没有在家里储藏太多的口粮,上岛取粮和收集柴火,变成了当务之急。可是平常用来运粮的大船,已经被死死的冻住,岳震咬牙决定,冒险踏冰上岛。 昔日宽阔的水面变成了晶莹剔透,冰的世界,谁也不知道冰层到底有多厚,能不能承担驮着粮食的骆驼? 长长的驼队一字排开,骆驼之间的间距也很大,前面开道的札比尔和岳震,一人拿着一支长枪小心翼翼的戳击着冰面,真应了那句老话,如履薄冰。 平日坐船转眼即到的距离,他们竟然走了整整一天。不过辛苦还是很值得的,一路走来他们发现,冰层要比他们想象中厚很多,用驼队运粮、搬运柴火绝对没有问题,札比尔也立刻想到了爬犁这种工具。 粮食和柴火顺利的从岛上运回来,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岳震和札比尔又开始担心草原深处的牧民们,如何安度这场雪灾。 于是整个漫长的冬季里,他们都奋战在冰天雪地中,在茫茫雪原上建立一个个转运青稞秸秆的窝棚,再一站一站的向前传递,向四周扩散,硬生生在冰雪间开出了一条运送温暖和希望的运输线。 草原牧民安然越冬,等到岳震他们再次收拾行装,冰雪开始消融,又是春回大地时。 准备费些口舌的岳震,刚刚开口,鲁一真和程家父子就点头答应暂且留在乌兰,分别表示,如果大宋那边还有需要工匠的地方,他们接到传信再跟着商队返回。放下这桩心事,岳震安心之余也不禁有几分羡慕,无牵无挂不也是一种洒脱吗? 有了上次在兰枫城兴师动众的经验,他们决定悄悄的离开。一个寂静的夜晚,拓跋月洒泪告别了祖父,一家人在夜色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两年,整整两年过去了。两年前,他孤身一人懵懵然闯进这片陌生的天地,两年的时间里,他身边有了至亲至爱的伴侣;两年的时间里,他在这片天地间留下了一个个脚印,每个脚印里都藏着一段动人的故事。 ------------ 战火重燃·望西北 第三百二十一节 岳震一家三口来到三界集的时候,无不被这里的人潮人海吓一跳。整整一个冬季的大雪,不但阻隔了交通,也把外来的生活资源消耗一空,眼下的吐蕃高原,就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急需各个方面的补充输入。 带着本地物产和大把银钱的商人,把三界集拥的水泄不通,每天都在掐算着日子,每天都在翘首期盼着东南出现的第一支商队。 满头大汗的挤到商队转运站,岳震他们更是哭笑不得,这里活脱好像被人包围似的,里三层外三层,聚集着服色各异的各族商客。 有几个来自曲什的吐蕃商人,看到了人群外的岳震,不免惊呼着指点议论起来。这种小道消息也很快就在人群中蔓延,这就是汇丰号背后真正的东家,威名赫赫的乌兰震王,就是他在去年秋后,带着青宁原联军把沙漠悍匪斩杀殆尽,据说砍下的头颅,现在还堆在草原边上,已经变成了一座骷髅山。 捕风捉影的谣传,在人们口口相传之间,早已被添油加醋变得面目全非。在这里,威望与凶名只是一线之隔,一阵小小的骚乱后,岳震他们身前硬是闪开了一条通道。 暗自苦笑着牵马上前,岳震敲响了大门,门里传来转运站管事不满的嘟囔,一双眼睛跟着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他们的到来,立刻让焦头烂额的管事安稳下来。转运站还囤积着少量的货物,管事生怕这些红了眼睛的商人,等到失去耐心的时候,会冲进来把货物给哄抢了。不过这位管事掌握的讯息也极其有限,他们也同样被困了整整一个冬天。 岳震顾不上休息,立刻找来因为战事和大雪积压在这里的信件,草草的翻看后,他不仅失望而且心中浮起了沉沉的阴云。 信件中全是涉及商队事务的,不见任何关于颖昌战后岳家军的情况。是战事紧张,烽火堂失去了活动的空间,还是??? 至从上次会面后,烽火堂和晏彪,就成了岳震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现在又见到这样的异常,他隐约预感到,这个当年自己一手缔造的组织,很有可能与自己分道扬镳,不愿意再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说他不失落,那是骗人的,但是相比担心兄弟们的安全,他觉得自己那点伤心委屈算不了什么。只要晏彪他们个个安全无事,分开就分开吧,毕竟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听说岳震赶到,冲索家族的大管事那森立刻就找上门来,问一问准备派到边境上接转货物的车队,是不是可以出发了。商人们可以等,但是岳震一会也不想等了,急于获得确切消息的他,马上就同意车队即刻出发,并且他们一家三口也随队前往。 从三界集到边境的转运站,不过是半天的路程,再加上岳震和车队,天蒙蒙亮时就出发,赶到时正好是午饭时间。 在这边,他们如愿的见到了商队的先遣人员,也获悉因为整整一冬的道路不畅,大宋那边已经囤积了数量非常巨大的货物,申屠大掌柜正在紧急安排调运,首批运出来的货物二天后到达。 那森心满意足的去安排车队休息,准备接货,岳震却郁闷也犹豫了。国境那边肯定是非常忙乱,申屠近期恐怕无法脱身,是等等?还是过去找他呢? 拓跋月发觉丈夫在这种小事上犹豫不决,猜想其中必有很重要的关联,不免有些好奇的追问起来。 “是啊,我是想搞清楚现在家里的状况,好决定回家的路线。”岳震点点头,给妻子解释道:“去年咱老爸一气之下赶走了监军,这件事肯定不会轻易了解,如果这件事还正在风头上,咱们就不能冒然返回临安,那无疑于火上浇油。” “为什么呀?”对汉家风俗一知半解的拓跋月自然不明所以,再次开口问起,也看到丈夫脸上的无奈,聪明的女子立刻反应过来,黯然低语道:“是因为我???” 岳震赶忙一手搂住妻子,一手搂住阿妹,很无奈的说:“如果我们只是寻常的百姓人家,也不过是被四周邻里指指点点,没有什么大碍。假如是风平浪静的时候,也最多是朝野上下风言风语,对父帅,对岳家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倘若风波未平,咱们这个时候回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势必有一些小人又要跳出来,等于给老爸添乱。” “如果临安那边还在风头上,咱们就从西北回去,先到襄阳见见老爸再说。” “那就让将军阿爸带兵把他们全杀了,看他们还敢不敢瞎说!”小布赤娇憨的握着小拳头,一脸的愤慨。 “哈哈哈,你这个小妮子屡教不改啊,还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家法伺候。”岳震不禁哈哈大笑,把阿妹夹在腋下挤压晃动着,立刻惹来小阿妹不满的反抗,兄妹两个打打闹闹的笑作一团,倒也暂时忘了那些烦心的事。 拓跋月也明白丈夫想的如此周全,无非也是为她这个还没有见过公婆的媳妇,铺路搭桥。如果是进门伊始,就给婆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那是她自己也不能接受的。 暗自感激丈夫体贴,她又不禁为今后的日子发愁。只要一脚踏进大宋的国土,丈夫的身份就迥然而变,很多事情就不能像以前那样率性而为了。 夫妻同心,岳震当然看到了妻子的愁容,也就停止了与阿妹的玩耍,还像刚刚那样搂着她们两个道:“月亮你也不用发愁,其实咱们家树大招风也不一天两天的了,就算你是个汉家女子,还是一样要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说三道四。谁让咱老子是岳飞呢,慢慢你就会习惯的。” 商量再三,他们还是决定先等等申屠,反正大宋已经近在眼前,也不急着这几天回去。 不过等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商队陆陆续续带着货物赶来,卸货返回的人也捎去了口信,可就是迟迟不见申屠过来,岳震好不心烦,坐立难安。 也就在这个时候,岳震听到冲索家来往的车倌们闲聊,说是三界集突然涌来了大批的西夏商客,传言是宋金在西北重燃战火,女真人关闭了边境的很多商市,逼得西夏人没办法,又跑到这边来寻门路。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暗自吃惊的岳震知道,商人往往是嗅觉最灵敏的群体,既然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宋金多半是在西北真的开战了。 女真人和伪齐投入了多少兵力?会不会牵动老爸所在的中原战局?揣着这些疑问,岳震把妻妹留下来等申屠,他自己骑马跑去了三面岭。 可能是经历了太多战斗的缘故,岳震还未接近三面岭,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隐隐觉得靠近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大陷阱,就好像有无数择人而噬的猛兽,正伏在阴暗处等着目标出现。 他又开始为刘子翼和阿罗担心,担心他们稍有不慎落入金齐联军的圈套。种种心态作祟之下,他还是决定进三面岭看看,就算一无所获,也可以为杨大哥扫扫墓。 亦步亦趋的岳震已经很小心了,可是他刚刚进入山脚,还是被羌刺的暗哨发现了。好在羌刺上下认识他的人很多,才没有在暗处对他放冷箭。岳震也没想到羌刺真的就躲在这里,战士们领着他去见两位首领的路上,当他看到羌刺竟然是全队在此,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震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们呢,怎么大队人马全窝在这么狭窄的一个地方?这是兵家大忌,不怕人家把你们一锅端了!” “唉,我们是被人家赶得无路可逃了。”刘子翼苦着脸道:“该死的齐人就像梳头发一样,一遍一遍的清理着防区,我们只能跑出吐蕃再绕回来。而且进山十几天了,派出去的斥候一个也没有回来!” 岳震听得头皮一阵发麻,羌刺现在的处境,让他忍不住想到,被他亲手歼灭的库莫奚人和红毛鬼。 斩断你伸出去的触手,让你看不到也听不到,这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你的敌人就会悄无声息的慢慢靠近,等到确定你无路可逃的时候,他们就会围上来给你致命一击。想到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岳震的冷汗冒了出来。 “莫非齐军早就发现了羌刺的存在?这一次是专门针对你们的行动,现在有没有被包围的迹象?” “我看不像,而且三面岭地形特殊,他们无法完成合围。”阿罗摇头说:“我们分析是,齐人隐约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但是他们不能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只好用这个笨办法把我们逼出战场。” 可不是,岳震恍然点点头,齐人不可能派兵进入吐蕃,把西面的出口也堵死。阿罗的话也让他心中一动,不禁脱口问道:“战场?” 刘子翼肃然点头道:“不错,就是金、齐大举进犯的战场。他们要攻击大宋的西北防线,就必须保证前年仙人关战役的情形不会重演,就必须肃清战场区域内所有的不确定因素,恐怕大战即将开始了。” “不是即将,是已经!”岳震苦笑说:“刚刚子翼不是问小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因为我听到传言,宋金已经开战了。” 阿罗、刘子翼相视默然,想必他们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只不过现在是被岳震证实了而已。大战开始,游荡在外的羌刺却和宋军失去了联系,两眼摸黑的窝在三面岭,两位首领的心情可想而知。 岳震看他俩一起皱眉沉思,明白羌刺遇到了空前的难题,冒险去寻找战机,还是固守原地静观事态,成了他们必须尽快做出了抉择。 非常想帮帮他们,岳震蹲下来道:“两位兄长,把你们掌握的讯息说出来听听,咱们三兄弟一起合计合计,再决定何去何从。” 刘子翼二人就蹲在他旁边,阿罗抓过一些石子在地上摆出了西北大局。 “震少你看,这是临洮,后面大约百余里就是黄河,我们左护军水师的驻防之地。这是临洮东北方向的仙人关,两城相距不过十余里,前年我们夺回仙人关后,就一直把它当做临洮的卫城来用,驻军不多,约摸五六千人上下。” ------------ 雾锁战云·难思量 第三百二十二节 岳震皱眉指着地上最大的石子问道:“那临洮呢,兵力多少?关键是从临洮退到河边的这一段,有没有人专职保障畅通?” “是我们,这里是一片河流冲刷出来的河滩平原,虽然村庄农田不少,但是很适合大队骑兵来往活动,这是临洮的咽喉粮道,一直是我们来保障道路畅通。可是半月前,齐军集结了大约五、六万人,从东向西把这片河滩完整的梳理了一遍,我们只好一路退回了吐蕃。” “也就是说临洮的粮道被断了!”岳震惊讶的看着他俩,心想情况如此危急,你二位还有施施然窝在这里? 阿罗捡起半截枯枝在地上勾画着说:“那倒不至于,因为地势非常平坦,所以道路纵横交错,谁也没办法全面控制。当年正是因为我们无法遏制来去自如的马贼,也才有了我们羌刺游离在外的这种对策。对了,这还是震少你的妙计呢。” “不错,如果金齐联军要想全面封锁临洮粮道,至少需要出动几十万人。”刘子翼补充说:“有几十万人,他们直接把临洮团团包围,岂不更省事?” 听到这,岳震眼皮一跳立刻追问道:“如果真是那样,临洮的粮草能够坚持多久?” 稍稍思索片刻,刘子翼信心十足的回答说:“至少可以坚守两个月,临洮马步守军不足两万,每人每天三斤粮食,一天六万,六十天也不过三百多万斤粮食。去年大宋各地风调雨顺,秋粮大丰收,城内的屯粮应该不止这个数字。” “震少你算算,如果金齐出动几十万大军包围临洮,耗粮就是咱们的十倍还多,他们的粮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们舍得用几千万斤粮食换一座临洮?” 岳震信服的点点头,他对军队的补充给养不算外行。他老爸岳飞的十万大军有朝廷的正常供给保证着,但是一些小处的消耗仍然是个天文数字。而且临洮对于金人来讲,战略意义远没有宋人那样重要,让他们耗费如此巨额的物力,来夺取一座并不怎么重要的城市,确实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虽说按常理这样推断不假,可是他还有些不放心的问道:“那百姓呢?临洮城的老百姓也能支撑两个月?” “呵呵???看来震少对宋金战局,还是知之甚少啊。”刘子翼颇有深意的看他一眼,笑着说道:“临洮这样的军事重镇哪里还有百姓?我家姨丈吴帅,早就把所有民众都迁去了河南,还有咱们刚刚说到的那片河滩,虽是村庄林立,却早已经空无一人了。荒芜田地里疯长的野草,也足有一人多高。” “是啊,不仅西北如此。”阿罗叹气说:“唉,从东到西,整个宋金交战的战线上,像这样的城市,这样的乡村比比皆是,可惜了这些肥沃的土地。” “哦???”岳震这才轻轻点头,又不由佩服老帅吴阶深远的战略思想。临洮好像一个楔子钉在黄河北岸,金人若想夺去,需要大费一番周折,而大宋却可以凭借这块跳板,随时渡河北伐。 想到临洮具有如此重大的战略意义,大金军方也不会看不出来,岳震又问道:“如果金人这次豁出去了,就是要拿下临洮,左护军两万将士就要和城池共存亡?” “如果金人肯下这么大的血本,那也只有拼死一搏。”刘子翼凝重点头说:“不过我想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一旦围困临洮,金人就要防备我们河南的部队渡河攻击,河滩上那么复杂的道路,如果城内的守军再伺机突围的话,他们腹背受敌很难面面俱到,搞不好就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赔上粮草伤亡换一座空城。” “而且大家都很明白,宋金之战的主战场不可能在西北,中原腹地的争夺才是双方都非常看中的。如果金人真的敢把几十万精锐调到西北,岳帅和两淮岂不是大有可为?” 岳震被他们这一通条条有理分析,搞的也有些动摇。暗自猜想到。莫非西北还是像往年一样的小打小闹,只是西夏商人以讹传讹,传得过于邪乎啦?可是也不对呀,羌刺派出去的侦察兵,怎么可能一个也回不来呢? 就在三个人归于沉静,各自默默想心事的时候,西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只听得有人高喊,“回来了,回来了,有斥候回来了!” 刘子翼,阿罗精神一振,岳震却再次深锁眉头。又是从西边吐蕃回来的,看来三面岭东边真的是被封锁了。如果是试探性的小战役,会搞这么大的动静吗?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不但让羌刺两位首领目瞪口呆,岳震也从这些表象下面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 过去的十几天里,十二万齐军,八万大金骑兵,把临洮和仙人关团团包围,而且临洮城外的齐军,连续五天不眠不休的日夜攻城。守城的左护军伤亡巨大,主将刘子羽派出了多支敢死队从南门突围,羌刺的斥候们正巧遇到了一支,便一路护送着他们到北岸登上水师的战船,这才辗转回来报信。 二十万,和他们刚刚的讨论正好吻合,金齐联军出动了十倍于宋军的兵力围攻临洮,刘子翼他们一向坚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斥候退下去休息,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比刚才还要压抑沉闷。心系兄长安危的刘子翼忍不住咒骂道:“王八蛋!看来这一次真的是要玩命啦!我???” “不对,不对,子翼哥不要吵,让我好好想想。”岳震用力拍打着额头,摆手打断他说:“两位兄长,如果是你们奉命率领十倍于敌军的兵力围城,首先要做的是什么?是像齐军这样,立刻不眠不休的攻城吗?” 阿罗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说:“不错,金齐联军这样的举动很不正常。围城与攻坚不同,围城就是要摆出困死敌军的态势,从心理上瓦解守军的斗志,像他们这样立足未稳就是一通猛攻,确实蹊跷啊。” 从战术层面上的分析,让岳震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很显然,他们是在造势,就是要营造出一种泰山压顶的假象。还有,战斗刚刚开始,金齐联军应该士气正旺,怎么会让敢死队轻易突围?” 刘子翼脸上明显的一哆嗦,阴沉着脸道:“震少你推断,是他们故意放走敢死队,让临洮守军替他们传递假情报?” 渐渐把握了脉络,脑子里的条理自然也就清晰很多,岳震摊手说:“这么多的不正常加在一起,子翼哥你觉得,还有其他可能吗?现在关键是要看破他们的目地,难道他们是要把左护军全部引诱到河北,好一举歼灭?” “不可能!”阿罗立刻斩钉截铁的否定道:“我们左护军虽然只有区区六万,但从来都是以勇猛善战著称。金人傻了不成?一根手指头和拳头那个更有力,也分不清了?” “阿罗说得不错,临洮墙高城阔没那么容易攻破。而且在邓州岳帅的先头部队,距离我们也不过十天半月的路程,倘若金齐两家胆敢孤注一掷,引得岳帅挥师西进,咱两军合手吃了他这块大肥肉!” “什么!我老爸已经离你们这么近了?”猛的打了个激灵,岳震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抓住刘子翼的臂膀急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情急之下,早忘了自己的手劲不小,刘子翼疼的一咧嘴。“去年颖昌战后,岳帅闪击邓州得手,你居然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如今我已经变成了瞎子聋子!”被他勾起烽火堂的心病,岳震不禁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是一肚子的委屈苦水。可是一想到金齐联军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很有可能是针对父亲和岳家军的阴谋,他立刻丢开这些毫无意义的负面情绪,一边深呼吸,一边强迫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两位大哥,小弟请问一下。”呼吸平稳下来,岳震看着羌刺的两位首领。“像吴帅这样的统帅,可以决定弃守临洮,大军回撤吗?” 揉搓着生疼的胳膊,刘子翼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是开国侯的儿子,竟然能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莫说吴帅,就是韩太尉也不能擅自决定放弃国土,一切要等到禀明皇上,君臣合议后,才会向前方的将士传达指令。我哥组织敢死队突围,也就是为了尽快让朝廷知晓西北的战况。” 岳震闻听脸上顿时一阵苍白,默默的低头又蹲了下去,看着满地的石子出神。 阿罗在旁边补了一句说:“按时间推算,西北的军情急报,应该已经到了临安,如何应对的太尉军令,也很快就会来的。” 正如阿罗所言,刘子羽的战报当天就到了左护军帅帐。可惜冬春换季时,老元帅吴阶偶染风寒病倒了,可能年事已高的缘故,看似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竟缠绵不去,让老元帅一病不起,随军的大夫们也束手无策,一个个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在这个节骨眼上,临洮开战,军情紧急。监军、参事们不敢怠慢,立刻原封不动的把刘子羽的军报转呈朝廷,还顺便报告了元帅病重的事情。 八百里加急军报,一站一站飞快的传递着,送进临安太尉府的时间,是一个阴沉沉的黄昏。 以韩世忠对战争的熟悉程度和嗅觉,他也立刻察觉了金、齐这番动作后面的不寻常。可是最让韩太尉担忧的是,老元帅的病情,大敌当前主帅病倒,隐隐让他感觉有些不祥的预兆。 一边吩咐下人赶紧备马,韩太尉也在脑子里构思着应对的方略,到了大内御书房门外的时候,太尉大人已经有了一个稳妥的方案。 进门跪拜奉上西北军报,听命起身后,韩世忠不禁有些愣了。正中的高宗皇帝已经打开了军报,凝神观瞧,一左一右陪坐的是福亲王,和新任的枢密院知事,秦桧。 “唉,朕上辈子一定杀过无数的女真人,所以这一世,他们才会不让朕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宋高宗赵构摇头苦笑着,把军报放到一边,挥手示意给太尉大人看座,如往常一样例行公事的问道:“以太尉之见,该如何回复左护军呢?” 韩世忠没有在锦墩上就座,他知道这不过是走走过场,自己拿个主意,皇帝听着还算稳妥,自会点头应了。完事再去下发命令,一切顺利成章。 ------------ 君心难测·闻和议 第三百二十三节 “臣之见,金人不可惧,齐人更不足惧,臣担心吴老帅的病情。”韩世忠恭敬的屈身道:“老元帅年事已高,突患重病自当悉心调理才是。若是吴帅身体无恙,二十万金齐联军又何足道哉。” “臣以为,临洮孤悬河北,指挥通讯,粮草转运已是很不方便,加上敌军来势汹汹,我方主帅又不能亲临指挥。种种不利条件下,应当速令左护军河南将士渡河策应,把临洮守军接回河南,弃守临洮。” “呵呵???”高宗皇帝眉头一挑,笑道:“吴帅经营临洮多年,费尽了心力。太尉一句话就把它丢了,不怕吴帅病好后,去掀你太尉府的桌子?” 韩世忠一撩袍襟再次跪倒,垂头说:“守城两万将士时刻都在流血牺牲,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待老帅身体痊愈后,臣便亲赴西北负荆请罪。” “起来吧,朕与爱卿君臣这么多年,朕深知韩帅爱兵如子。朕也一直主张,城池丢了还可以在夺回来,大宋百万将士却是折损一个就少一个。好,韩帅的主张已经很明确,秦爱卿以为如何呢?” 刚刚站起来的韩世忠不禁一愣,秦桧再怎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过是一个文官。这种事关万千将士性命的大事,需要他的意见吗? 如今的秦桧,早已没有在襄阳见岳震时的落魄,不但体态微微发福,言谈举止也多了几分志得意满的自信。 “回万岁问话,臣以为韩帅主张是顾惜将士安危,并无不妥。只是着眼未来的宋金和谈,臣觉得,临洮暂时还不能丢,至少在和谈开始之前不能弃守。”先是站起来,走过去与韩世忠并肩而立,秦桧才躬身侃侃而谈。 和谈!一向深沉的韩世忠也不禁微微色变,慌忙低下头试图掩饰过去,却被一直盯着他的高宗皇帝全都看在眼里。 “呵呵,两位爱卿请坐,现在有意思了。武将要弃,文官要守,呵呵,秦爱卿说说看,种种不利局势下,这临洮城该怎么守呢?” 听到皇帝语气中很明显的鼓励意味,落座的秦桧微微低头道:“左护军中,向来不乏能征惯战的将军,吴帅内侄刘子羽更有西北周郎的美誉,朝廷大可放心授权与他,全权指挥临洮保卫战。河南将士居后策应,暗军穿插扰敌,臣相信,以刘子羽的指挥才能,完全可以支撑到援军赶过去。” “万岁赎罪。”韩世忠先是对高宗低头请罪后,才盯着对面的秦桧沉声问:“秦大人话中颇多隐晦之词,请大人告诉本帅,何为暗军?又哪来的援军?” “这???”秦桧顿时有些语塞,低着眉头瞟向皇帝那边,神色里透着几分迷惑。他没想到,这件事,作为三军指挥官的韩世忠还不知道。 高宗皇帝看出了秦桧的窘迫,有些尴尬的解围说:“西北暗军之事,因为关系到数千将士的生命安全,所以并未收录在太尉府的机密卷宗里。正好总管大宋机密的福亲王也在,就请十弟说与韩帅听听吧。” 从韩世忠进来伊始,福亲王赵榛就一直微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听到皇帝把这事推过来,福王这才睁开眼说出了刘子翼和羌刺的隐秘。 “啊???”这下轮到韩世忠打结巴了,愣了片刻后,他不免有些激动的问道:“这是刘子羽的计策吗?果然够胆大,也够有气魄!” 福亲王神情寥寥的摇摇头,转眼看向皇帝,因为他不确定,九哥愿不愿意让着那个始作俑者大白于众。看到高宗皇帝微微点头,福王这才轻声笑问:“岳帅的二公子,太尉大人应该不陌生吧?呵呵,刘子翼从临安调回西北之前,和咱们岳二少吃一顿饭,他回去不久,吴帅就递上了密摺,所以我们猜测,这条毒辣之计,多半与震少有关。” 虽然说起这个家伙,福亲王又气又恼,牙痒痒的。但是王爷言谈话语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偏爱与欣赏,也是瞒不了人的。 这时候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宦官们赶紧跑进来点亮灯烛,灯火通明下的御书房,场景与气氛都为之陡然一变。 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投射匍匐在龙书案前,韩世忠的脸色有点发白。短短的片刻,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顿时明悟先前的很多想法,是何其的愚蠢。大宋太尉的那一把虎皮太师椅,远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舒服。 首先,皇帝早就知道西北的战况,而且也早有了应对办法,今天这是专等着他这个三军总指挥,来走走过场。 哪一位皇帝没有私密的情报来源呢?这其实并不稀奇。但是秦桧的出现,还有皇帝的言下之意,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从今往后,大宋的一切政治军事,都要为酝酿中的和谈服务,风向变了,主和派再执牛耳。 认清形势的韩世忠,闭上了嘴巴,很自觉地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俯首贴耳的他,自然也就看不到高宗皇帝嘴角上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既然否决了韩太尉弃城回撤的方略,就只剩下秦桧提出的固守待援。接下来皇帝仔细的询问了各路宋军的方位,军力配置,尤其是有关岳飞后护军的现状,问得最仔细。韩世忠也很认真的地图上,一一标注了大宋,金,齐三家军队的大概位置。 “好,就准了秦爱卿的法子!”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高宗皇帝拍案起身,韩世忠和秦桧赶忙站起来,双双跪伏在龙书案前。 “韩卿即刻回府,连夜颁发三道太尉军令。其一传令左护军,因吴帅身染重疾无法指挥战事,命刘子羽暂代元帅之职。命令他们,仙人关不可丢,临洮更不可丢,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稳守半月,半月后大宋援军必到!” “其二,令后护军岳飞部,除却各州府必留的守军外,后护三军即可向西北靠拢。先头部队务必在半月后赶到临洮城下,违令不进者,军法处置!” 韩世忠猛的直起身来,虽然他明知不合时宜,但是作为一个军人,作为大宋三军统帅他不能不说。 “万岁,金齐在西北大张旗鼓,分明就是故布疑阵,意欲在我军的运动中,寻找可乘之机。岳帅就算留下诸州府守军,马、步、水三军也还有七八万上下,三军装备不同,行军速度各异,很容易在前往西北的路上被金人分割包围。臣,恳请万岁三思。” 高宗皇帝畅然大笑着,摆手示意他们两个起来。“哈哈,两位爱卿平身,坐下说话。韩帅不愧为戎马多年的智帅,一眼就看出了女真人的伎俩。” “金人的圈套虽然不高明,但是却不好应付。咱们求稳弃守临洮,他们的伏击之计固然落空,可咱们丢了黄河西岸唯一的桥头堡,对不起吴帅多年的心血不说,在今后的和谈中也少了一个重要依仗。” “既然他们处心积虑的要消灭大宋精锐之师,朕就把岳飞送到他们面前,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万岁!”韩世忠眼睛一亮,定定的瞅着皇帝,也顾不得这样有些以下犯上的嫌疑。 “哈哈,韩帅就是韩帅,闻歌而知雅意。不错!朕就是要将计就计,火中取栗,所以这第三道太尉军令,是给太尉你自己的。” “令太尉府直辖神武护军各部水师,一定要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定要找到伪齐水军的主力,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歼灭!金人为了围追堵截岳飞,势必调走大批骑兵,没有金人保护的齐军水师,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传令全体将士,斩郦琼者,赏万钱,活捉此叛国贼子的,无论官阶大小一律连升三级!” 最后的这几句注解,已经让高宗咬牙切齿,看来淮西兵变成了这位大宋君王最想洗刷的耻辱。 “臣遵旨告退,这就赶回去,拟令下发。”韩世忠有些兴奋,却依然很规矩的行礼告退,将要转身时,又被高宗皇帝给叫住了。 “韩帅且慢,朕还有话要讲。”把这位功勋卓著的新任太尉唤到书案前,高宗皇帝已经掩去了眼中的厉芒,缓声道:“你家正彦少帅机智沉稳,却可惜少了些舍我其谁的自信,与伪齐水师会战,事关重大,朕有些不放心。传出太尉令后,韩卿将府中日常事务交代与副手,亲临前线去指挥吧。” 韩世忠唯唯诺诺的告退出了御书房,冷风拂面,这才让他感觉内衣已被汗水湿透了。愈是接近皇帝,他愈是感到丝丝莫名的恐惧,就好似万岁最后的那几句话,使他如针芒在背,不寒而栗。 自家儿子的性格秉性,皇帝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大宋朝还有什么,能瞒过这位无所不知的九五至尊? 听闻有八百里军报传来,太尉府那些大大小小的文吏自然不敢擅离,所以发给西北和岳家军的太尉令,也就连夜传出了临安城。韩世忠揣着给自己的军令,也没有耽搁,立刻找人叫来了几位副手,匆匆交代一番后星夜赶回楚州。 对这些并不知情的岳震、刘子翼和阿罗,争论了好久,最后两位羌刺首领还是认同了岳震的建议。羌刺仍然从吐蕃潜入战场,不过走的路线是河边,先与河南的左护军取得联系,再决定如何帮助临洮。 本想劝岳震离开的刘子翼,看见他跑到杨再兴的墓旁,往石堆里藏了一块布条。明白震少决心已定,也就不再撵他走了。 悄然退出三面岭,他们趁着夜色摸到了黄河岸边,沿着河岸一路小心翼翼前行。怕什么就来什么,岳震和子翼、阿罗带领的先头小分队,遇到了敌人的斥候。 比较机敏和快速反应能力,敌军斥候显然不是他们这些战场老油条的对手,羌刺这边不用命令,大家立刻拔刀提枪冲上去,岳震眼尖直扑那个准备放响箭的信号兵。短兵相接,干脆利索的解决这队斥候以后,检查战场的岳震从敌军的穿着上,发现了大大的不妥,藏在心中的隐忧和揣测也几乎就要被证实了。 见他飞快的翻看着尸体,凑过来的阿罗和刘子翼也看出了一些苗头,阿罗皱着眉头嘟囔道:“奇怪,这些明明就是汉人,怎么穿着金人的军服?” 脸色奇差的岳震回头咬牙道:“城里的子羽哥上当了,恐怕这里围攻临洮的二十万大军,根本没有一个女真人。大金国骑兵一定穿着齐军的军服,埋伏在什么地方,等着伏击大宋派来的援军!” “啊!”刘子翼、阿罗相视骇然,愣了片刻后,子翼看着气急败坏的岳震问:“他们凭什么笃定会有援军?” ------------ 殊途同归·战鼓擂 第三百二十四节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就像赌博押宝一样。”岳震稳稳心神,思索道:“救还是不救临洮是个两难的选择,女真人把这个难题丢给了大宋,两位兄长觉得,咱们大宋皇帝和韩太尉,将如何解答呢?” 刘子翼怔怔的**,阿罗皱眉问:“震少,难道没有第三种法子,咱们只能眼看着任金人摆布?” “唉,这世上原本没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只要看决策的人愿不愿意。”看着战士们麻利的把敌人尸体丢进野草丛生的田地,再用浮土掩盖地上的血迹。岳震摇头道:“早就听说金齐联军号称百万,大家都知道哪是唬人的假数字,他们真正能够参加战斗的军队,有一半也算不错。” “两位兄长想想看,二十万齐军,加上沿途准备伏击大宋援军的金国骑兵,他们为了准备这场战役,投入了多少兵力?宋金战线从西北到海边又有多长?他们把将近三分之二的力量集中在西边,还能保证中原和两淮没有空隙?” “对呀!”刘子翼一个劲的点头道:“姨丈就经常讲,西北虽不是主战场,但是却能牵动宋金的整个战局,也能为中路和东线赢得良好的战机。” 岳震安静的等他说完后,立刻给神情振奋的两位兄长泼了一瓢凉水。“说得好,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西北吸引敌军大部主力,大宋军队从中原、东线拉开的空隙向北挺进,那将是什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大反攻!也只有两种结局,要么金人被赶回老家,要么是大宋精锐损失殆尽,汉人准备接受亡国的命运!” “我不知道,大宋的军人准备好了吗?大宋的文臣武将,大宋的皇帝准备好了吗?” 暗夜里,岳震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像重锤敲在刘子翼和阿罗的心里,他们都情不自禁的暗暗自问,大宋准备好了吗? 看着两位苦思的军人,岳震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准备什么?大宋王朝的当权者根本没有,也许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打算,所以他们也从来都不做毅然决然的准备,也可以说大宋皇帝,根本没有不成功就成仁的勇气。 “不成,我要赶紧过河。”刘子翼收回思绪,沉声道:“震少从西北一角,都看出了战局大势,我就不信太尉和姨丈他们这些人看不出来!我回去请姨丈急报朝廷,不要派军援助左护军,我们六万西北将士,甘愿用血肉之躯拼出这条光复山河之路!” 一声令下,刘子翼的贴身卫队行动起来。他们变戏法似的,把一整张羊皮吹起来,变成一只只充气绵羊,岳震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羊皮筏子,就是这样得来的。 初春的河水依然冰冷,看着夜色中,半身浸在刺骨的冷水中,渐渐远去的大宋将士,他肃然起敬,又不禁为之恻然动容。为了信念和希望,大宋千万将士付出了所有能够付出的一切,可惜!可惜那个高高在上,此时睡在温床的那个人,看不到,或许即便看到了,他也会无动于衷。 刘子翼离开后,阿罗把羌刺分成了很多小队,潜伏在河岸附近荒芜的田地和村庄。遭遇敌军斥候的小规模战斗时有发生。岳震很明白,用不了多久,包围临洮的齐军就会察觉他们的存在。 等了三天,惴惴不安的拓跋月还是没有等到丈夫,她和布赤失去了继续等待的耐心,姐妹俩找去了三面岭。 早已空旷无人的山谷里,只有杂乱的蹄印还能说明一些事情,她们两个也很快就在杨再兴的墓前,找到了岳震留下的布条。 “娘子,阿妹,羌刺兄弟们遇到了难题,我要去帮他们打一仗。你们两个乖乖的回曲什等着,千万不要来战场找我,这里是几十万军队会战的大战场,不要让我担心。放心,我一定能平平安安回去的。” 看着丈夫留下的讯息,哭笑不得的拓跋月能有什么办法?虽然她恨不能现在就找到这个家伙,然后狠狠揍他一顿。可是任她在山谷里的各个方位闭目打坐,也无法探寻丈夫的正确方位。或许是距离太远,又或许是在他们之间,聚集了太多太多的人。 万般无奈,姐俩相伴来到曲什,闻讯而来的多吉,自然免不了一番盛情款待。 可惜现在的两个女子,就算吃龙肝凤髓,她们也会食之无味,心不在焉。这个时候,申屠希侃带着有关岳家军的消息找来,拓跋月遇到了远比丈夫离开更加棘手的难题,她不但要独自面对,而且还必须尽快决断。 正在宴请申屠希侃的多吉,听人来报告说,震少夫人带着小阿妹不知去向。大惊失色的吐蕃汉子,自然是气急败坏的呵斥众人赶紧去找,没有察觉酒桌上的老朋友,眨着眼睛,若有所思。 齐军大营,说是齐军,但是就如岳震推断的那样,这里穿着齐军军服的,是清一色女真骑兵,指挥整个战役的两位大金郎主,此刻都在这座大营里。两兄弟隔桌相对,一齐紧盯着桌上的地图,两颗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 “老四,算日子岳飞的先头部队应该到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说话的是完颜宗弼。 和兄长一起看图的完颜宗翰,手指叩击着地图,摇头道:“不好说,岳飞酷爱用奇兵行险棋,而且这一路上除了大平原,就是交叉纵横的河流。岳飞可以在很多地方登船走水路,也可能只把水师当做渡河的浮桥,直扑西北,不过任他花样百出,只要岳家军欲解临洮之围,就一定会跳进伏击圈。” 离开地图,完颜宗弼坐直身子,双手揉搓着自己那张丑脸,心有余悸的说:“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还是让刘豫留下一只水军配合我们吧。” “我也想呀,可是刘豫说得也很有道理。”完颜宗翰摇头道:“韩世忠也不好对付,也必须集中水军的所有力量,才有可能打赢这场水师大会战。要不然,就算咱们如愿消灭了岳飞,也只能淌水南征了。” “嗯!宋军中这两大劲敌,只要取其一,大宋就会失掉一座屏障。哈哈,如果能两面开花,把他们一同消灭,大宋便是咱们兄弟的囊中之物啦!哈哈哈???” “三伯万万不可大意轻敌,重蹈当年覆辙啊。”这句警告意味很重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宗弼肯定是要拔刀子杀人的。可是看到从帐外走进来的是,笑嘻嘻的完颜雍,宗弼怒容顿去,丑脸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冲着完颜雍身后的土古论点点头,宗弼大笑着站起来,上前与侄儿来了一记结结实实的熊抱。“哈哈,仨儿,你怎么来了?” “郎父金安。”挣出三伯有力的臂膀,完颜雍先是规规矩矩的向父亲行礼,但是神态之间的拘谨,还是让意外想见的父子两个,有些不自然。 “呵呵,我是遇到了带水师东进的刘豫,才知道三伯与郎父准备伏击岳家军。”和土古论相继坐下来,完颜雍也凑到地图跟前问道:“怎么样,岳家军到了那里?岳飞真的会中计吗?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看着满脸紧张兮兮的侄儿,完颜宗弼大笑道:“哈哈,看来雍南王对我们两个老家伙不放心?我们???” 完颜雍急忙摆手辩解说:“不是,不是,三伯与郎父南征北战数十载,横扫千里无人能敌,就算岳飞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算无遗策。我只是担心他家的老二,要是让他知道咱们挖好陷阱,准备对付他老子,哎呀,那个家伙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微微一笑,完颜雍有些轻视他们的话语,却让完颜宗翰心中一热。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儿子表面上对他冷冷淡淡,其实心里还很紧张他这个郎父的。 “又是这个岳家小二,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完颜宗弼很明显的不屑,让完颜雍和土古论一齐摇头,虽然老尊者嘴上不好说什么,但他心里一定是在想。那些曾经小看震少的人们,最后都是??? 黄河岸边的岳震,终于等回来刘子翼,也等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坏消息。 吴帅病重!太尉韩世忠已下发加急军令,令岳家军火速增援西北!而且算算日子,距离军令中的半月之期,只剩下不到七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岳家军必须在七天之内赶到这里,并且要对围困的齐军发起攻击。 “子翼哥,可有我父帅的消息?他们现在到哪儿啦?”关心则乱,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岳震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了方寸。 刘子翼黯然摇头,不能给岳震任何的帮助。其实此时的刘子翼比岳震还不如,老姨丈凶险的病情,甚至比战事更让他揪心,更让他心乱如麻。 “什么!你们要杀进临洮?” 岳震先是一惊,随即也就低头沉默了。刘子翼这个决定没错,军令如山,临洮就算拼到只剩一兵一卒,也要等到援军的到来。这种情况下,羌刺已经失去游离在外的意义,与其在包围圈外面东躲西藏,还不如杀进包围圈,与城内的战友们并肩作战。 “对不住,子翼哥,阿罗大哥,小弟不能陪你们杀回临洮。我要在这里等我父帅,等岳家军,两位兄长多多保重!” 阿罗,子翼对此并不意外,种种迹象表明,千里奔袭而来的岳家军,前景并不乐观。层层拦截阻击,连篇累牍的拼杀肯定是免不了的,问题是,当他们付出无数流血牺牲冲杀到临洮城下时,殊死一搏的战斗才算真正开始。 不再害怕暴露行踪的羌刺,大队集结。四千多人组成的庞大骑兵群,安静的排列在河滩上,最前方,是面对着战士们的两位指挥官。 “全体!戴上我们的红巾!”中气十足的呐喊响彻河滩,刘子翼、阿罗也和所有的战士们一样,拿出一直珍藏的红巾。红色的布条藏在怀中太久,已经褪去了鲜艳,但是重系红巾的战士们,一如从前,骄傲的昂起了头颅。 “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是马贼!我们是大宋左护军蕃营骑兵大队!目标正前方,大宋临洮城,攻击编队前进!” 群奔腾,蹄声隆隆,站在一丛野草后面的岳震,看着马队身后滚滚烟尘,怅然若失。又不禁暗暗自问:他们的目标是正前方,我呢? ------------ 狼烟号角·援军至 第三百二十五节 兰枫城,不算很高大的土墙上,鞑靼人在土城的四角,都建造了一座燃放狼烟的烽火台,台子上站着沐兰朵、拓跋月、布赤。 “月亮,快点啊,没时间犹豫了!”看着手执火把的拓跋月迟疑起来,沐兰朵焦急的催促连声催促。“你是乌兰的主母,他是你的丈夫,他们也是你的亲人!” 原本已经天人交战的拓跋月,被大嫂这样一讲,更觉心乱如麻,擎着火把的手臂不由有些颤抖,疲惫失神的大眼睛里,泪如泉涌。“正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所以我也才最了解他,今天,我点燃狼烟,不管我们能不能帮到他,他一定都会怪我的,怪我不该把我们的族人拖进战争,战争与他们无关。” “给我!”沐兰朵抢过火把,毫不犹豫的**柴堆,火势腾空而起,滚滚浓烟冉冉升上天空。 一手拉着一个稍稍退后,沐兰朵凝望着烟柱轻声道:“傻妹子,你错了,你们两个都错了。每一个乌兰人都和你们息息相关,因为他从未让我们感觉过孤独,我们怎么能让他独自去面对困苦?乌兰美丽善良的主母,我的好妹妹,去吧,去吹响你的号角,我保证,我们一生都将追随着你的号角,不管要面对什么,乌兰人会和你们一起去面对!” 狼烟,号角,召唤着每一个乌兰战士,尽管刚刚洗去硝烟的他们有一点点疑惑,但是正如沐兰朵所言,没有人迟疑,没有人拖延,他们坚定的向着狼烟升起的地方,朝着号角响起的方向,走来。 乌兰人不想让他们的王感到孤独,但是这需要时间。羌刺离开后,独自留在河滩的岳震,感触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匹离群的狼,寂寞行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危机四伏,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成为那一群同类的猎物。 可能是羌刺的突然杀出,给齐军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临洮方向的喊杀声停歇后,齐军百人编制的巡逻队,又开始对这一片河滩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岳震不能向西边退,那会让他远离战场,他只好沿着河岸向东躲避。 两天,三天,五天,一个个难熬的日日夜夜过去,期限逼近,他愈发慌乱。压抑紧绷的神经,让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回头,与齐军的巡逻队干一场。 第六日的黄昏,日落西方,天色又一次暗下来。被焦虑折磨到几乎崩溃的岳震,真的有些绝望了。虽然他知道父亲一定会来,而且已经很近了,但是也几乎肯定,岳家军不会从这个方向出现了。 突然,远方的河面上漂来一群黑乎乎的东西,是船!是战船!岳震使劲的揉揉眼睛,看着长龙一般的船队慢慢驶近,在不远处悄然靠岸。 太熟悉了!太亲切了!这些暗夜中有些狰狞的庞然大物,曾经载着他远赴闽地山林,又陪着他和他的硕硕成果,满载而归。来了,终于来了,岳家军水师仿佛从天而降。 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但还是被率先登陆负责警戒的军士发现,猛听到拉动弓弦的声音,他急忙压低着声音喝道:“不要放箭自己人,我是左护军哨探!我只有一个人,请你们带队的长官上前说话!” 他没敢说,我是岳震,两年过去了,他不敢保证水师中还有多少人认识自己。停在原地,远远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慢慢过来,他知道不会再有麻烦了。 “二少!您???”水师副统领焦立被突然出现的这个面容,吓得立足不稳,短暂的惊骇后,他跌跌撞撞的扑上前来。“二少!真的是您,我不是在做梦吧!”一手抓住岳震的臂膀,他竟然轮圆了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清脆的声响在河滩上传到很远。 “嘘???焦大哥不要慌,真的是我,齐军的巡逻队很近,小声些。” 惊喜欲狂的焦立,忙不迭的点头,捉着他的手臂却怎么也不舍得松开。“是是,焦立该死,二少快随我来。” 一艘艘小艇载着岳家军的战士们飞快登岸,一个个战斗单位迅速的完成集结,一队队的离开河滩。岳震和焦立一边警戒,一边低声交谈着,但是焦立所说的种种讯息,却让他失望之极。 父帅不在船队,改任背嵬军统领的哥哥岳云也不在。他们率领背嵬营,也就是岳家军所有的骑兵,已于昨日离开船队登岸。 又有高阶将领登陆,岳家军现在的先锋官牛皋,带着大旗营最后一批登上河滩,当然又是一阵小小的骚乱。 “二少爷!真的是你吗?想死老牛俺了!可惜老杨他,他???”山一样威猛的粗鲁军人,握着岳震的手不停摇晃着,泪流满面,极力压抑在嗓子里的呜咽,听的岳震好不难受,黯然低头。昔日威震天下的岳家军五虎将,痛失第一猛虎,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岳震,都免不了睹人而思故,都免不了要自觉愧疚,无法向二少交代。 “牛叔请收声,敌人的巡逻队离此不远,小心提早暴露行踪,坏了叔叔的计划。杨大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怪不得诸位叔叔。杨大哥的骨灰,侄儿妥善安葬了。这一仗打完,小侄一定带父帅和诸位叔叔去祭奠杨大哥。” “好,好。怪不得我们找不到老杨的尸骨,原来是二少???”牛皋用力揉揉脸,这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二少爷,又不由得咧嘴笑了。“呵呵,两年不见,二少变了好多,呵呵呵,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岳震慌忙打断这位叔叔的话头,以后有的是时间,他现在急于知道父兄的下落,好赶去会合。 不知道!牛皋的回答险些让他翻脸,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听牛叔叔交代他老爸的作战安排。 在这块非常陌生的战场上,既要解临洮危局,又要尽可能的消灭敌军,煞费苦心的岳帅,最后还是让他自己充当一个诱饵。背嵬军先期离开,牛皋帅大旗营和第二梯队在现在这个地方登岸,负责攻击临洮东门的齐军。水师还要继续向前,把带领第三梯队的董先和徐庆运抵滩头,他们们人数最多,任务最重,主攻临洮南门齐军。 听闻老爸兵行险招,亲自率队去吸引战斗力最强的大金骑兵。岳震深锁眉头,暗自苦苦发愁。 背嵬军大多配备的是南马,不但体型偏小,而且耐力冲刺能力都大大逊色于女真人的高头大马。地形不熟,坐骑不利,敌众我寡,这个仗还怎么打? 这时候,第二梯队全部登岸,焦立将带着所有小艇返回船队,牛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叫他等等,然后回头看向岳震。“如今有件苦差事,却又事关重大,二少爷有没有兴趣帮帮老董和老徐?” “牛叔您吩咐就是了,小侄听着呢。”岳震有些心不在焉,他在努力猜测着,老爸会如何运用背嵬军,最有可能在哪个方向出现。 “是这么回事,咱岳家军种种计划都安排妥当,可是临洮城内的左护军却一无所知。现在咱们需要一个能杀入重围,传递消息的猛将,刚刚在船上合计的时候,苦无合适人选的的老董、老徐都争着要自己去。” 岳震点点头表示明白,也知道这种事最适合自己,可是老爸那边???思索片刻,他点头答应下来。心想的是,一定要把临洮这边的战斗打得轰轰烈烈,这边打得越紧张,就越有可能牵扯金人的骑兵,老爸那边也相应轻松一些。 告别牛皋,岳震上小艇赶奔河心的船队,因为有马,要从船尾的大舱门上船,所以耽搁了很久,焦立才引着他走过船身里曲折的甬道走上甲板。 “二少回来啦!哥哥,诸位将军,二少回来了!”刚刚从甲板上露头,焦立就按耐不住一路呼喊着跑出去。船楼上的岳家军诸将闻声回头张望。 真的是二少!目瞪口呆的董先、徐庆和两位水军统领一齐挤到栏杆旁。月光下,那身背双刀的少年,牵着神骏的黑马缓步走在甲板上,衣袂飘扬,神采依旧,依旧是那张笑容可掬的娃娃脸,但举手投足间却多了些厚重与威严。当年那个充满神奇的半大娃娃,如今已昂首挺立于天地之间的男子汉。 黄佐带头,几位将领一股脑的冲下船楼,大步流星的迎上前来,最激动的还是跑在最前面的黄佐。 “二少!二少???”跑到岳震跟前,统领三万水师的将军不免百感交集,心神失守间双腿一软,跪在了岳震面前。“二少,您回来了,大脚与老杨日也都在盼望着这一天,可是您回来了,却再也见不到老杨了???” 虽然后进岳家军,黄佐却与杨再兴最为投缘,想起昔日与挚友躲在船舱中偷偷的交杯痛饮时,总要提起眼前的二少,黄佐怎能不泪流满面。 岳震慌忙强拉硬拽的搀起黄佐,一边向几位叔伯鞠躬行礼,也不免陪着失态的黄佐又伤心了一回。 船队继续前行,约摸距离靠岸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几个人在甲板上稍事休息,董先问起岳震这两年的遭遇。他只好简单交代了去过那些地方,娶了一位妻子,至于那些具体的事件,也只好引用那句老话,一言难尽。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故事太多也太长,说起来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最关键的是,他的那些作为,岳家军的叔伯们未必能够认同。 将近后半夜时,船队到达了登陆地点,还想刚才运送牛皋的部队一样,水师的小艇载着战士们陆续出发,略有不同的是,另一位统领焦挺带着岳元帅的亲笔信去了南岸,联络左护军在河南的部队一起行动。 叔伯们忙碌着去指挥部队,岳震也不急着上岸,就找了一间船舱躺下,半个月以来他还没有安安稳稳的睡过一觉。 船身带着床铺轻轻摇荡,很快就把他摇得意识渐渐模糊,酣然入梦。睡梦中他们一家人泛舟西湖美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不快活逍遥,可惜游兴正浓之时,水面上忽然刮起来大风,游船颠簸起伏让他猛然惊醒。 睁开眼抹去额头的冷汗,抬身望望窗口,舱外已是灰蒙蒙,有些微微的亮色。他正打算起来,恰好焦立也推门进来,不但送来了简单的行军干粮,还应他昨晚的要求,带来了一身岳家军的军服。 ------------ 马踏连营·谁能敌 第三百二十六节 “呵呵,二少,像您这样魁梧的身材,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军官衣服,您看???” “多谢焦二哥了,无所谓的。”岳震笑笑接过去,一边换穿,一边道:“小兵的也行,我是怕不穿军服,到时候人家临洮守军不放我进去。大队出发了吗?” 焦立点点头说:“董、徐二位将军已经带队出发了,二少您有快马,不用急的,一会就能追上去。” “嗯,我估摸两位叔父的部队上午不会遇到大规模的齐军。焦二哥稍等片刻,等小弟填饱肚皮,就乘船登岸。”岳震坐下来,狼吞虎咽的吃着干粮,心里暗暗分析对比着两军态势,又追问道:“焦二哥,左护军那边联络上了吗?” “听我哥回来说,左护军已经出动了两万人,从上游登陆配合,咱们开打的时候,他们也会对临洮西门发起攻击。” 好家伙!岳震吞咽着干粮不禁暗自心惊。岳家军马、步、水三路差不多八万人,临洮城里城外有五万左护军,加上二十万齐军,还有人数不详的金军骑兵。小小的一个临洮,竟然吸引了宋金双方将近四十万的军力,战役规模之大,参战部队之多,应该是宋金开战这么多年来,前所未有的。 “吃饱了,焦二哥咱们走。”系好领口的红巾,背上双刀,岳震和焦立前后走出舱房,天色已经大亮了。 黄佐和焦家兄弟一起来送他上岸,短暂的交谈让岳震知道,两万多人的水军不但是战斗中的预备部队,还要准备拦击随时都会出现的齐军水师,确保河道安全。 这是老爸预想中的退路。岳震神色如常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很明白,老爸对如此庞大的集团会战,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水军扼守黄河,也就是为了能让所有的参战宋军,从这里退回大宋。 回到岸边,水军已经在这里建造了临时的军港,数以千计的小艇被链在一起,再铺上木板组成几十座宽大的浮桥,浮桥从岸边延伸至很远。大队人马无需小艇转运,可以从这里直接上下战船。 告别几位水军将领,岳震策马一路向北,每前进一段,就能看到岳家军留下的哨所和背插小旗的传令兵。也正是因为身上的军服,才让他一路通畅的追上了大队步兵。 在他赶到之前,徐庆的先头部队刚刚击溃了一支大约千人的齐军,显然临洮南门的齐军已经发觉有大军接近。董、徐二人就停下来了开始部署,大队将在这里分成左右两路,相互策应着攻击前进。 看到岳震这个时候赶上来,两位将军自然要问他跟那一路继续前进。岳震想想,眨着眼睛笑道:“哈哈,既然两位叔叔左右开弓,那我就从中间杀过去好了。” 徐庆,董先相视一愕,随即也就跟着笑起来。可不是吗,两路大军直扑临洮,齐军肯定也要相应的调整,中路反而会松散一些。可是当他们听说岳震一个人都不带,准备独自冲过敌营,两位岳家军的大将就笑不出来了。 “二少,两军交战非同小可,怎能没有随从掩护?万一???” “呵呵,董叔安心,小侄有分寸的。”岳震心里明镜似的,两位将军是担心自己会有什么闪失,没法向老爸交代。他含笑回身看着整装的战士们说:“兵士们相随,反而让我缚手缚脚颇多牵绊,不如我独自灵活机动。两位叔父放心的去指挥战斗吧,倘若没有这个本事,我不会胡乱逞强,坏了父帅的大事。” 谈笑自如,信心十足的岳震,不经意间就散发出一种气势,那种两年来,在无数生死瞬间中磨练出来的气势。 两位将军再次相视,眼神里交流的却是敬佩与欣慰。深受豪情与勇气感染的两人,不由想起那些跟随岳帅冲杀在万马军中的日子。 “好!不愧为岳家儿郎,不愧为我们岳家军的后人!”用力拍拍岳震的肩头,董先从怀里拿出一根细竹筒。“二少,这里面放着岳帅写给临洮守军指挥官的信,冲进城后一定要亲手交给左护军的刘子羽将军。” 岳震点头接过去,小心揣进怀里,那边徐庆道:“两军交战之初,也是齐军调动最频繁的时刻,二少听到我们的号炮响后,再跃马冲营。” “好。两位叔父也要多多小心,侄儿去了。”岳震紧紧身上的军服翻身上马,催马要走时又回过身来,对着二将身后的卫队高声喊道:“哪位大哥借杆枪来用用,穿上这身衣服不使枪,会让人家笑话的。哈哈???” 好几个卫兵一同跑出去,好几支大枪也同时递到岳震面前,他挑了一杆枪柄最粗的提在手里。“谢了,两位叔父保重!”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岳家军与伪齐军交战多年,双方的将领自然经常相遇,这一次领军包围临洮南门的将官,正是曾经镇守襄阳的刘奇。 宋军接近的消息早已传回,中军帐前也是一片人声鼎沸,传令兵们来往穿梭,从帐中急匆匆出来的将官,军阶也是越来越高。安排调动部队分头迎击后,刘奇最后一个走出了中军大帐,挥手让卫兵把椅子搬出来,他坐在了暖洋洋的阳光下。 “天杀的,连饭也不让人好好吃!”看着周围忙碌的炊兵,一个个架着大锅的炉灶,刘奇轻声嘟囔咒骂着。 抬起头,眯缝眼看着大太阳,他感觉有些燥热,心绪也很乱。老对手岳家军来了,金人的计划至少成功了一半,齐军的高阶将领们都清楚,围攻临洮的目地之一,就是要把岳家军引到这里来。 回想襄阳城窝窝囊囊的惨败,刘奇不禁又有亲临战场的冲动,可他轻叹一声,坐在哪没有挪动身体。 给金人送信的传令兵已经派出去了,用不了多久,隐藏在临洮东边山区的女真骑兵就会蜂拥而来。战役总指挥完颜宗翰说的很清楚,齐军的任务是拖住每一个战场上的每一支岳家军,不是和他们真刀真枪的拼命。等到全歼岳家军后,总攻临洮的时候,才是需要齐军奋勇杀敌的时刻。 “报???”传令兵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路跑来。“报大将军,我军两路先后遇到敌军已经开战,未见敌军骑兵。敌军左路旗号‘董’右路是‘徐’” 刘奇坐直了身体威严的点头道:“好,再探,随时来报!”让他奇怪的是传令兵依然单膝跪在那,并未有即刻起身离去。 “大将军,中路传信回来,说???” “什么?中路!”刘奇吓了一跳,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问:“中路也有敌军!多少人?领军将官可有旗号?” 连这个吞吞吐吐的传令兵,都觉得中路的那些长官有些荒唐,可是人家既然报来,他这种职位的小兵,又怎敢擅自瞒下来。“报告大将军,中路大营执勤长官派人来报,敌军正有一人一骑企图闯进大营!” “混账!呵呵???”刘奇松了一口气,坐下笑骂道:“前营那个执勤官昏了头啦!哈哈哈,一人一骑闯大营,该不是岳家军的逃兵,临阵脱逃跑错了方向吧?哈哈,传令前营抓住了先送到我这里来。呵呵,有意思???” “报???”未等他笑声落地,又有传令兵飞快跑来。“报大将军,中路敌军一人一马已经闯过了前营,进入第二营区!” 再次从椅子上蹦起来,刘奇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呵退传令兵后他振臂喊道:“执法队,卫队马上集合,牵本将军的马来!快快???” 传令兵一句话概括了岳震的行程,其实这一段路,他走的并不轻松。 虽然只有一个人,一匹马,距离很远,而且中间还隔着好几道拒马鹿角桩,齐军把守营门的军士,还是很明智的选择了开弓放箭。可是他们那些毫无准头,软弱无力的箭,实在不能给岳震构成什么威胁,齐军士兵们惊慌的乱射着,眼睁睁的看着他跃马上前,一道一道的挑开拒马鹿角,转眼就冲进了大营门。 抡圆了,把长枪当棍使,扫倒了挡在前面的这一队兵士,齐军营里已是梆鼓齐鸣,乱成了一片。 提枪纵马一路向前,冲进第二道营们的时候,岳震突然有了一种危险临近的感觉,下意识的缓缓马速,也很快就发觉齐营中的诡异之处。举枪挥刀的士兵从四周喊杀上来,可是这些兵士挤在一团,纷纷避开中间最宽敞的大道,岂不是很奇怪? 哦???大路上一定有古怪!看出蹊跷的岳震撇嘴一笑,他也让开了大路不走。那里人多,他就往哪里冲杀。 果不其然,有几个齐军没防备岳震迎头冲上来,被他挤到了大路上。岳震只听到身旁轰隆一声巨响,偷眼一看,原来那是一个挖在路上的大陷坑,坑口上正白雾弥漫,士兵们鬼哭狼嚎的声音伴着刺鼻气味,一起传了过来。 好险!岳震暗自抹了把冷汗,调转马头冲进帐篷密布的营区。好狠毒的机关,石灰粉加上坑底的尖刺,这要是不小心掉进去??? 他一人一马冲进齐军营房的生活区,正赶上午饭时间,那还不被他闹的鸡飞狗跳?所到之处立刻带起一片乌烟瘴气。 看到支在空地上的大锅炉灶,也等于让他找到了制造混乱的最佳工具。挑翻大锅,把炉膛里的柴火挑出来扔到两旁帐篷上,于是在他的身后又多了滚滚浓烟,和还有那些惊慌失措奔走救火的齐军士兵。 等到岳震冲进第三个营区的时候,齐军终于出现了有组织的拦截,但是他马快,人更凶悍,营区里一个挨一个的帐篷,被他当成了闪转腾挪的掩护。有好几次齐军眼看就堵住他了,却又被他转头冲进帐篷,从另一端划破篷布溜之大吉。 刘奇的中军大帐在第四营区,他带着执法队的刀斧手和卫队赶过来的时候,岳震已经杀出了这个营区,冲向下一片帐篷群。 人家一人一马,就把大营折腾的惨不忍睹,刘奇还不暴跳如雷?连声咒骂呵斥着部下赶紧追上去。可是岳震在前面制造的混乱,也让后面的追兵苦不堪言,起火的帐篷被他有意拉拽的满地狼藉,根本找不到一条通畅的前进路线。 一看这样只会被岳震越甩越远,刘奇立刻下令卫队和执法队兵分两路,躲开混乱不堪的地区,从两侧绕过去截击。 这个策略果然奏效,在五,六营区之间,一个没有帐篷的地方,刘奇和执法队截住了岳震。 ------------ 谈笑杀敌·少年郎 第三百二十七节 “来人通名报姓,本帅不杀无名之辈!”刘奇拔剑催马挡在岳震身前,用利剑指点着岳震,中气十足的喝道。 马背上的岳震笑出声来,举枪上前大声笑道:“我是岳家军一个小兵,有本事取我性命,你还管我是谁家的后人?哈哈哈???我现在还没有杀汉人的打算,不想死就赶快闪开!” 话音未落枪尖已经到了刘奇的胸前,刘奇下意识的挥剑拨挡,可是,他那把子力气怎能和岳震相提并论?枪尖只是被他撩起了寸许,直奔他的肩窝扎去。幸好这位大将军也打过几次仗,反应还算敏捷,立刻往后仰倒,这才躲开了长枪。 此刻岳震要想杀他易如反掌,只要稍稍回撤枪尖,就可以扎进他的脖子。不过岳震没有那么做,只是发力压枪抽在他的肚子上。 惨嚎了一嗓子,刘奇使劲拽住了缰绳才没有跌落下马。岳震也没有想到黑马克拉竟然学会了‘马仗人势’,只见它龇着大牙,高高扬起大头,嘶鸣着撞向刘奇的战马,那马儿何曾见过如此凶悍的同类,立刻带着它的主人落荒而逃。 岳震忍不住哈哈大笑,收枪催马冲向齐军的执法队,这群人挥舞着明晃晃的刀斧,看着怪吓人的。 迎头就是执法队的队长,铁塔一样的络腮胡大汉,手里拎着一把硕大的门板斧头。岳震顺着黑马跳跃的弧线,手中枪直刺黑大汉的胸膛,大汉身形魁梧却非常灵活,轻轻一晃闪开枪头,顺势张开臂膀把岳震的枪夹在了腋下。 “小子,我看你没枪了还怎么狂!” 可能是时间仓促,黑大汉没在意这个小鬼还背着两把刀,就在他抡起斧子准备把岳震砍下马的刹那,眼前一花,还根本没看清楚岳震是如何出刀,又如何回鞘,臂膀上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咝咝倒吸着凉气,打摆子一样哆嗦起来。不仅松开了岳震的枪,连自己的斧头也扔到了地上。 “嘿嘿???其实我不怎么会用枪。”两马错身,怪笑的岳震还不肯放过黑大汉,猛然一歪,狠狠撞在他血淋淋的臂膀上,黑大汉惊天动地的鬼叫着跌下马,恶作剧得手的岳震仰天大笑着,冲进了齐军的执法队。 只见他犹如虎入羊群,时而单手执枪,时而闪电般的出刀劈砍。动作转换之快,真的就好像他比常人多两条臂膀似的。 三四百人的刀斧手和将军卫队,不大一会的功夫就被他冲得七零八落,大半人都跌落马背,留在马上的,也纷纷虚张声势的喊叫着,不敢再靠的太近了。岳震不知道还有多少营区需要硬闯,也根本无意在这里浪费时间。既然这些色厉内茬的齐军不再做近身的纠缠,他也懒得费事,立刻冲开了一个口子,一路向南扬长而去。 “不要追了!”好不容易才控制战马回来的刘奇,盯着岳震的背影恨声道:“这人绝不可能是个小兵,咱们以后肯定还会遇到的,让他去!” 宽宏大量的长官给大家找了个台阶,卫队和刀斧手的弟兄们无不如释重负。很多人虽然还在愤愤不平的叫嚷着,心里却大都是一个念头。 这种煞星就算再碰到,你能把人家怎样?还是永远都不要遇到最好。 临洮南门的左护军将士,也被远方的号炮惊动,纷纷跑到墙垛后面观瞧。可惜距离太远,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并不能看到两军交战的场面。也就是这个时候,城下敌营中的骚乱声越来越大,鸡飞狗跳的景象也慢慢出现在守城官兵们的视线里。 “一定是援军杀到了!快去报告长官!” 援军,这对于孤独的临洮守军来讲,无疑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就算他们看清楚岳震只是单枪匹马的冲到城下,也没有任何的失望之情,反而是群情激昂,欢声雷动,同时也不免一阵议论纷纷。 “我的天哪!一个人!刘子翼将军带蕃营的兄弟杀回来的时候,你们可曾听说,齐军五千人一营,南门外整整十座连营啊!这位小将军好神勇!” “那是岳家军的军服!岳家军来了!岳元帅来了!” 城上欢声震天,城下的岳震却非常郁闷了。因为他发觉,此时的孤城临洮,并不像大家想象那样,要进去并不容易。 临洮距水不远,自然也就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从齐军搭建的浮桥上冲过护城河,城墙上斑斑的血迹让岳震顿觉触目惊心,前一阵的城墙之战,想必异常惨烈。过了河还有一道两丈多宽的壕沟,能够跨越深沟的,只有城门前那座吊桥。厚重的吊桥与粗若儿臂的铁链相连,不用问也知道,吊桥的升降必有一套繁琐的设备,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如果城内降下吊桥放我进去,齐军掩杀过来怎么办! 暗暗踌躇的岳震策马回身观望,最近的那座齐军大营里,齐军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列队集结。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大开城门有些冒险。 驱马回到护城河边上,岳震回身仰起头来高喊道:“大宋左护军听好,我是岳家军的传令小兵,快去请你们刘子羽将军到这里来,我有书信要交给他!” “小兵!”城头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便是轰然大笑,不怪左护军的将士们如此失态开怀,岳震的话实在有些搞笑。将官们赶紧制止了部下的嘈杂,大声回应道:“将军稍等,我们刘将军应该马上就到了!” 话音未落,城上大宋官兵闪开一条通道,子羽,子翼兄弟和阿罗大步扑上城墙垛口。 “震少!”三个人异口同声的惊叫着,肩头还缠着绷带的刘子翼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哈,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岳家军有那位将军能单枪匹马闯过十座连营。哈哈,是你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来人啊,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迎接咱们乌兰震王的大驾!” “子翼哥且慢!”岳震赶忙摆手喊道:“不要开城了,太危险。请大家稍稍后退,我把书信给你们投上去。走,克拉,咱们再往后退退。” 再次圈马掉头,岳震从怀里拿出小竹筒,解下领口红巾把竹筒结结实实的绑在枪上。回身面对高大的城墙,他忍不住想起了妻子。要是月亮在这里,那用这么费事?唉???她们两个一定等得心急了。 丝丝温暖和歉疚涌上心头,他拍拍克拉,一人一马配合默契的开始冲刺。 “去吧!”黑马腾身高高跃起的同时,岳震大吼一声,像掷标枪一样把长枪投向高高的城楼,枪似流星,迅如奔雷,可是他心中的那道弧线,却柔情万种。去吧,去吧,让这一切早早结束,好让我去亲吻妻子的柔唇,去抚摸阿妹娇嫩的脸庞。 长枪呼啸着飞上城头,从左护军众人的头顶飞过,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城楼在的一扇窗户上砸了个大窟窿。 左护军三将相视咧嘴,不用长官吩咐,已经有小兵从进去把长枪拿了出来。 刘子羽解下竹筒认真读信,子翼和阿罗把脑袋探到了墙外,听下面岳震简要说明了岳家军现在的部署情况。未等他讲完,身后的齐营里又响起梆鼓,岳震回身看去,有一队齐军沿着护城河上的浮桥冲过来。 “震少!用不用我们城头放箭,把他们射回去?” 岳震笑笑调转马头说:“呵呵,还是省省箭支吧,你们守城的担子也不轻。麻烦哪位大哥把我的枪丢下来,刚才这一路上,小弟自创了一套枪刀合击之术,正好让哥哥们看看,提点意见。” 摇头苦笑着,阿罗把一支羌刺专用的长枪丢下城头,岳震伸手接住抖了个枪花,嘴里赞着催马就去。“好枪!够长够重,比刚刚的那条趁手多了!” 其实这一队齐军杀来的目地很单纯,只是气不过岳震在营里如入无人之境。他刚刚要是进城也就算了,远远看着他与城上守军有说有笑的,那些火气大的还能不怒? 虽然刘奇已经通令十座大营,各营严守营盘不得追杀。想的是,那个岳家军小兵既然已经杀到城下,就没道理再杀回来了。大多数的军士也乐得不用去拼命,对这条命令是绝对遵守的。军队的数量如此巨大,士兵们有这种心态也很正常,很多人都在想,二十万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去送死?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士气,岳震能在几万人的军营中横冲直撞,也就不算奇怪了。 向岳震冲过来的这群人,大都是在齐军中自认骁勇善战之辈,都是自发自愿的来找他晦气的。 有句话说得好,勇气可嘉,技不如人。以为有备而来就能有所改观的齐军官兵,很沮丧的发现,有没有准备的结果竟然都是一样的。单打独斗不用说,十几人,几十人的组成的战阵也不过是多支撑片刻,而且打着打着,他们惊恐的察觉,这个岳家军的小兵,下手越来越狠了。 把最后一个齐军打进护城河,岳震骑着马飞快的跑到城下,仰头喊道:“子羽哥,肚子好饿啊,给弄点吃的!要不然小弟就要到齐军那边,抢饭吃了。” 临洮城头数千大宋将士闻听到,无不哈哈狂笑。片刻前。凶神恶煞一般的无敌虎将,转眼就变成饥不择食的无赖少年,左护军将士的心目,那个遥不可及的少年英雄,一下子被拉到了眼前,仿佛邻家少年郎,又好似军营中某个年龄尚小,偶尔也会犯浑的小兄弟。 阿罗亲自跑下城楼去找吃的,子羽,子翼兄弟俩相视微笑,刘子翼心中不免又有些怅然的感触。 次丹堆古、红毛鬼、还有后来的库莫奚人,那些一个个倒在震少脚下的敌人,如果看到刚刚的那一幕,会作何感想呢? 呼!一大捆青草从城头上扔下来,不用召唤,克拉便颠颠的跑过去,先是用大头蹭蹭岳震,慢条斯理的咀嚼起来。这也让他顿觉有些惭愧。真正马背上的汉子,时刻都不会忘记马儿,自己肚皮饿了,马上就应该想到,伙伴也该吃草了。 “震少接着,好东西,这可是我跟伤员们要的。” 岳震抬手接住落下来的小包,刚刚拿进手里还未打开,就已经闻到肉香扑鼻。饥肠辘辘的他险些流下来口水。 嗬,真不错,是两个大白馍和几片牛肉。 ------------ 不堪一击·为苟且 第三百二十八节 “多谢阿罗哥,等打赢了这一仗,小弟请你烤大羊喝烧酒。嘻嘻???”他美滋滋的盘膝坐下,一口馍馍一口肉的开始风卷残云。上面的刘子翼不禁笑骂道:“哈哈,好你个没良心的家伙,只请阿罗,难道没有我们的份?” “有有,大家都???”含糊不清咽下最后一口,岳震在军服上擦擦手,意犹未尽的吧咂着嘴,仰起头抱拳喊道:“好了,信已送到,几位大哥保重。我要去东门帮帮牛叔父,顺便看看我老爸在不在那边。” 城头上的刘子羽看他翻身上马,说走就走,连忙摆手喊道:“震少且慢,我还有事与你商量呢。” 岳震无奈拉住缰绳,暗暗有些头大,因为他早就发觉,看过父亲写来的信后,刘子羽一直深锁眉头,想必是为了战事忧虑。 不是不愿意出谋划策,而是他明白,未来的这几天里,临洮左护军的每一个行动,刘子羽的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数以万计大宋官兵的生命。尤其还牵扯着前来增援的岳家军,岳震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为妙。 他这样颇多顾虑,刘子羽却未必。因为在刘子羽心中,越是这种混沌难解的局面,震少的见解,也往往都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呵呵,震少今天可是一反常态啊。辛辛苦苦的把信送到,半句也不问你家父帅都写了些什么,掉头就走。呵呵,这可不像你震少的风格。” 抬头仰望,两兄弟隔空对视,岳震意味深长的笑道:“呵呵,能说的,子羽哥一定不会瞒我,那些不能说的,小弟又何必让兄长为难呢?两军阵前,咱们这样大吼大叫的,那些不能说的话,不说也罢。” 刘子羽点点头,算是基本认同了他的话,所以也就把视线移开,看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齐军连营。 “宋、金、齐几十万大军,为临洮而来。为兄和两万儿郎,身处大漩涡的最中心,震少若是左护军的指挥官,这场仗会怎么打呢?” 岳震挠头讪笑道:“我的办法,尽是些不循常理的野路子,斗斗马贼土匪勉强凑合,若是拿到几十万正规军集结的战场上,呵呵???子羽哥想用江湖郎中治大病,是不是有些太小看人家金齐联军了。” 听他说得有趣,左护军三将齐声大笑,心头的那些阴霾,不觉也消散了不少。刘子羽含笑点头说:“用兵最讲究奇正相济,不分什么野路子,正路子。震少不必妄自菲薄了,说说看,把你换做我,该怎么办?” “换做我,早就舍了临洮,带弟兄们回河南去了。”岳震连连摇头道:“金人就是要消耗大宋的有生力量,与他们展开这样的大会战,是相当不理智的。” “不过朝廷命令坚守临洮,谁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如今岳家军赶到,在东南两门策应,我猜想北门那边也很快就会打起来,岳家军主力骑兵的目标应该是哪里。子羽哥何不在西门做做文章?让羌刺出去活动活动。” 轻轻点头,子羽的眼神有些涣散,出神的想到:果然是父子同心,岳帅的来信中也着重提到了临洮西门,大体意思是,趁敌军现在攻城还比较松懈之时,建议左护军集中兵力前后夹击西门齐军,旨在扯动其它战场敌军的注意力,如果能打开一条可以随时撤退的通道,那将是一个非常有利的局面。 吁???刘子羽长长的出了口气,心头的重负却没有半点减轻。临洮被围,羌刺回归,姨丈病重,君命坚守,友军来助???一桩桩,一件件,十几天的时间里,好的,坏的,接二连三的压下来,这对于他,无疑是一个考验。 听到好朋友不堪重负的叹息,岳震大笑着举起了长枪。“哈哈哈,兄长振作起来,用智慧和勇气告诉我们的敌人,你是西北周郎,让他们真正见识一下何为,雄姿英发,帅旗遥指。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哈哈哈,小弟去也???” 城头官兵目送着少年跃马提枪冲过护城河,转弯向南渐渐远去,兵士们慢慢散开,各回岗位,窃窃的私语随风飘来。 “喂,这就是吐蕃那边的乌兰震王?和传闻中相差甚多啊,是同一个人吗?” “是啊,传说震王在青宁原大开杀戒,库莫奚人和红毛鬼的血,把沙漠都染成了红色,可刚才那娃娃???” “我呸!娃娃?给你一匹马一条枪,你闯闯齐营让我们看看???” 阿罗眺望着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岳震,听到这些议论,也不禁失笑道:“呵呵,若是让乌兰族人知道,威名赫赫的乌兰王,成了给咱们传信的小兵,呵呵,不把咱们临洮城掀翻才怪呢。” “哎呀!我怎么忘了个干净!该死,该死。好不容易见到震少,说的全是咱们的事情,真是愧对兄弟。”刘子羽听他这样讲,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拍着额头懊恼不已。 刘子翼不明所以,连忙追问,子羽望着早已看不见的岳震的方向,惭愧道:“昨晚我去西门巡城,隐约听到远处有号角的声音。不是金人军号的调子,但是怎么听都觉得,那是在用号角召唤着什么人,颇有一种很凄凉无助的韵味。” “哦?将军你是说???是乌兰人?”阿罗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长官,旁边的刘子翼拍打着城墙恍然惊觉。 “可不是吗!我刚刚还奇怪他好像少点什么似的,震少与少夫人向来形影不离,这一次出来这么久还没回去,他媳妇恐怕快要急疯了。哥哥,这可怎么办?这里是几十万大军的战场,若是震少夫人有何损伤,我们,我们???” 看着有些上火的弟弟,刘子羽也正在愁煞心肠时,噔噔噔,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上城头。 “报告将军,西门外响起号炮,敌军正在向外调动部队。东门敌军节节败退,从城楼已经能看到岳家军的大旗,东北方向有大片的扬尘升空,距离太远,暂时无法确定赶来的骑兵是不是金军。” “好!西门也开始了!”刘子羽精神一振,高声道:“子翼,阿罗速速带蕃营骑兵大队赶奔西门,打开城门我们杀出去!” “遵令!”两人并肩而立,子羽思索着补充说:“索性就一口气杀出去,反正驻守城墙也用不着你们。出去会合咱们河南的部队后,子翼,你有两个任务。一,分出一路骑兵避开北门的齐军绕到仙人关,想办法撕开包围圈,把里面的部队接出来,仙人关不要了,集中所有兵力,回来消灭临洮西门的齐军。” “第二,这件事自已你要亲自跑一趟。”终于决定弃守仙人关,刘子羽突然发觉轻松了很多,脸上也终于又浮现往日那种自信的笑容。 “你亲自跑一趟西边,务必要找到震少夫人,告诉弟妹震少平安无事,请他们尽快远离战场。你就说再见到震少,就算是用绑的,也要把他绑回去,请弟妹再耐心等待几日。” 子翼,阿罗领命集合起队伍,大队沿着城墙下的甬道缓缓向西门进发,刘子翼在马上使劲的抓着头道:“这事可真是棘手啊!阿罗,你说震少媳妇会听从咱们的劝告,离开战场回乖乖的去等吗?” “哼!不可能!”阿罗想都没想直接干脆的否定说:“你别看震少夫人安静贤淑,不太像部族里的女子。我却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倔强刚烈的气息,不找到震少,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这一对小夫妻还真是绝配,你赶紧想想见到了该怎么说吧。” 被他这么一说,刘子翼更觉得胆虚,一路上都在唠唠叨叨的和阿罗商量,直到城门洞开,他俩才抖擞精神带队杀出临洮城。 岳震冲进东门齐营的时候,大营乱成了一锅粥。以大旗营为主力的岳家军,已经击溃了前去拦截的齐军步兵,正在飞快的接近着。不断溃败回来的乱兵,越来越近沉重而整齐的脚步,都把这座营房里的恐慌,渲染到了极致。 虽然知道牛皋叔叔带领的部队,是岳家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可是岳震也绝没有想到,齐军败得这么快。 冲过几座营,吃两个馍馍的功夫,齐军就败得这样一塌糊涂。让他心中不禁闪过一些从未有过的疑问。是岳家军过于强大,还是齐军一向就是这么差?如果岳家军百战百胜攻无不克的战绩,都是面对这样的对手??? 可现在最让他郁闷的,不是心里的念头,而是通过根本没有人阻拦他的齐军大营,要比南门外的一路冲杀还要辛苦。 到处都是没头苍蝇一样的齐军官兵,有的向前,有的向后,有的根本就是跟着人流跑老跑去,毫无秩序,杂乱无章。只要是能够走人的地方,都挤满了惊慌失措的军人,而且他们根本对岳震的呼喝是视若罔闻。 气急败坏的岳震,只能用武力清除道路上的障碍,所以没走出多远,已经大汗淋漓。更可气的是,因为抢路他竟然遇到了很激烈的抵抗,也让烦躁不安的他顿时上火,一口气砍翻好几个。 好不容易冲过了两个营区,纷乱的人流才少了一些,岳震降下了马速喘口气。气息平稳,整个人慢慢的冷静下来,这时他看到了一幕奇怪的情景。 迎面而来,向后奔跑的齐军士兵们,很多人脸上居然带着庆幸的笑容,就好像赶集的商人,得到了一笔意外的收获,很开心,很满足的样子。 原来如此。这些原来大宋的军人,因为跟着长官们一起投降了金人,就变得已经不再是军人。他们没有信念,没有目标,战争的胜负在他们眼里更是一文不值,因为从投敌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活下去。 岳震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摇头叹息,也想不明白,是该同情他们,还是该痛恨他们,就这样心情复杂的又闯过一个营区后,他发觉了骑在马上的金军。看得出来,女真人的出现,让齐军惶惶不安的情绪,稍稍安稳下来。 不好,齐军的大溃败引来了女真骑兵,牛皋叔叔将要碰到硬茬子了。 大金的骑兵出现了,岳家军的背嵬营呢?急欲探明状况的岳震奋力催马飞奔,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冲出了齐军大营。 ------------ 探囊取物·不可辱 第三百二十九节 岳震冲出齐营,瞅准了空中的烟尘一路快马飞奔,待他赶到时,岳家军步兵已经摆好了阵势,东北方向大约两百丈开外,全是密密麻麻的金军骑兵。 拒马枪、大盾、板斧、战士们背负的投枪,一件件熟悉的装备,终于在一触即发的战场上,出现在岳震的面前,让他想起,闽境丛林中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也让他想起,曾经带领这支队伍创造奇迹的哥哥,岳云。 “牛叔,我回来了!”拍拍克拉,让它乖乖的留在外面,岳震一溜烟的穿过队伍,跑到牛皋面前。 牛皋站在一个小土堆上,手遮阳光眺望着金军骑队,胡子拉碴的脸上红扑扑的,显然是对将要开始的战斗,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岳震的意外出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哎,二少,你不是去了临洮南门,怎么,难道是齐军防守的太紧,冲不进去?” “呵呵,进去了,也见到刘子羽了。我看他们开一次城门怪麻烦的,就把父帅的信给他们扔上城头。” “这么快!呵呵,二少就是二少,厉害厉害。”牛皋竖起大拇指,又赶忙招呼道:“来来,二少快上来,今天可是老牛我第一次指挥大旗营和金兵对干,来帮叔叔参谋参谋。” 跳上土堆,岳震和牛皋并肩眺望,他自觉眼力要强一些,一边看一边汇报说:“敌军的冲锋面上大约是四十骑,看阵型和旗帜的分布,前中后三个方阵。骑兵身穿皮甲,有马刀盾牌,每个方阵的后队都是弓箭手。” “哦?二少的眼神这般雪亮。”牛皋闻听像捡到宝一样,兴奋的搓着手连声催促。“快帮牛叔看看,对方指挥官的旗号。” 岳震不禁脸孔一热,自家事自己最清楚,在外面混了这么久,吐蕃、西夏、回纥的文字他勉强还能认识几个,女真人的字,对他来说无异于天书一样,半个也看不懂。 正打算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是金军队伍中几个人异常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一边皱眉看着,他一边问道:“牛叔,这只金人骑兵好像认识你,不对,是他们认识大旗营。我看到几个当官模样的人,正蹲在地上勾画指点着,分明是在商量对付咱们的办法。” “啊,真的!”牛皋先是微愕,随即一把摘下头盔,拼命的挠着头皮。“让我想想,好好想想???俺的个乖乖!要真是他,老牛今天可就发达了!这叫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哈哈,我今天要是把他干掉,哈哈哈???” 一头雾水的岳震转头看来,这才看到牛皋叔叔汗津津的脸上,红亮亮的,好似大公鸡顶上红彤彤的冠子。 “二少你忘了,当年襄阳之战,云少帅痛歼完颜宗弼,搞得他重伤而逃。曾经和大旗营交手的金军只有那么一支,如果今天真是完颜宗弼领军带队,哈哈,俺老牛可就发了!老牛在功劳薄的排名,呵呵,可要往前提一提啦!” 听眉飞色舞的牛叔这样讲,岳震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暗自敲起了小鼓。俗话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且不说这句话的语病,曾经败在大旗营手上的完颜宗弼,也算是女真响当当的名将,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 心中有所警觉,他收回目光巡视着大旗营和整个岳家军的阵型,看过一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大旗营在前,其余的步兵在后,密密麻麻的拒马枪阵,隐藏在队伍的最前面,弓箭手,投枪手严阵以待,阵型的宽度和厚度都正好合适。 看过自己这一边,岳震再抬头观望,金军的几个指挥官已经商量完毕,纷纷回到马上。但是金军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马上发起冲锋,而是只有两个人骑着马缓步走来。 “真是麻烦,要打就打,又来这一套!”牛皋也看到对方指挥官走过来,很是不耐烦的嘟囔着跳下小土堆喊道:“弟兄们打起精神!老牛去过过话,攀攀交情。” 队伍里响起一阵低声的嬉笑,岳震也赶忙跑下土堆,追过去说:“牛叔等等我,小侄和你一起过去。”首先,他对金人这个时候过来的用心很是怀疑,再者他也想见见所谓的大金名将完颜宗弼,这个人应该是完颜雍的亲伯父。 牛皋在前,岳震稍稍落后,两个人也骑马走上开阔地上,停在了距离两名金将大约两丈的地方。 “少帅这两年过得可好?可曾记得我们?”完颜宗弼逼视着岳震,凶眼含煞,长满大小疙瘩的脸阴沉着。 不是冤家不聚头,刚才完颜宗弼一眼看到这支岳家军的时候,他抬头望天暗暗祈祷感谢圣灵的神明,终于给了他这个机会。两年来,蒲奴里骑兵和散达的影子,不断出现在他的梦里,在向他悲泣哭诉。两年来,他也无时不刻的等待着这一天,老天有眼,神明保佑,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个报仇雪耻的时刻。 可是显然他认错人了,或许是当年用投枪伤他的年轻军人,距离太远影像模糊,又或是现在的岳震,与两年前的哥哥十分相似。 发觉凶狠阴鸷的完颜宗弼是在对自己说话,岳震微微一愣,转瞬也就想明白,原来这位大金名将把自己认成哥哥岳云了。 “呵呵,托三郎主的福,本少帅刚刚娶了媳妇,日子过得还不错。”岳震笑嘻嘻,将错就错的开始扮演哥哥。“听说三郎主亲手杀害了自家大哥,重掌大金权柄,真是可喜可贺。呵呵呵,三郎主上次的枪伤好了没有?是不是阴天下雨还隐隐作痛呢?” 本想来耍狠施压的完颜宗弼,被岳震这一通尖酸刻薄冷嘲热讽,气得一张脸顿时涨红的像猪肝一样,他一时间没想明白,这桩秘闻‘岳云’是怎么知道的,气急之下,完颜宗弼手指岳震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完颜宗弼身后的桓赫催马上前,马鞭指着岳震怒骂道:“小汉狗闭嘴!今天我们要为散达和蒲奴里勇士报仇雪恨,你就等着受死吧!” 岳震猛然转头,眼中的利芒和杀气直扑桓赫,冷冷的看了他一会,才慢慢的说:“都说你们金人茹毛饮血,有欠教化,看来果真如此。主将阵前说话,哪轮到你在一旁叫嚣?报上你的姓名!” “大金国,统门部骑兵大队万夫长桓赫!”桓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呐喊着,这样才能勉强抵抗岳震的杀气。 “万夫长桓赫是吧?告诉你,上次骂我汉狗的那个人,已经埋在地下变成一堆枯骨,他的名字叫完颜昌!现在小爷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拔出刀来与我战斗,要么你现在就跑,只要你的马够快,能在小爷出手之前跑回大队,小爷今天绝不杀你!” “你,你是谁!”不等桓赫答话,完颜宗弼魁梧的身躯猛然一颤,暴喝着问道。 看都不看他,岳震依旧冷冷的盯着桓赫,慢条斯理的说:“战斗还是快跑,小爷没时间和你磨蹭。我数到三,就取你狗命。” ‘仓朗’一声,完颜宗弼抽出马刀提马挡在了桓赫身前。“桓赫快跑,他不是岳云,别愣着!快跑回去!” 与此同时,岳震也拖着长长的尾音喊出了。“一???” 不明所以的桓赫迟疑了一下,三郎主焦急失常的表现还是让他害怕了,急忙调转马头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 “二???”桓赫的战马吃痛向前急窜而出,可是这个声音却依旧响在他耳边,就仿佛有人在他后面吹了一口气,桓赫的后脖颈凉飕飕的,立刻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伏在马背上,他偷眼向后观瞧,那少年和黑马还稳当当的站着。 “三!”这一个字短而急促,完颜宗弼头皮一麻再催战马挤上前去,可是眼前一花,岳震的大黑马还静静的站在那里,马背上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惊骇色变的三郎主赶忙回头,一个淡淡的影子已经追到了桓赫马后,完颜宗弼抬起手臂张开嘴巴,却又颓然垂又闭嘴,他知道就算女真人的第一强者土古论在此,恐怕也救不了桓赫,三郎主这时候才想起了老尊神的暗示。 “平南大将军若是遇到雍王的那位朋友,能避则避,千万不要去招惹他???” 这时候的桓赫已经跑完多一半的路程,对面部下们的面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松了一口气的他再次回头,可是三郎主的身形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那匹黑马没有动。桓赫的卫队却发觉长官大大不妙了,几十匹马一起冲出来,可惜他们太远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和那个冰冷的声音在马前响起。“万夫长,你的路走到头了!” 希律律???桓赫的战马突然遭遇拦截,惊吓之中高高扬起了前蹄,反应不及的桓赫急拉缰绳,身体也无法控制的后仰。阳光下,一抹惊艳的亮光闪过,或许是光亮太刺眼,桓赫下意识的收紧瞳孔,但是当他眯起眼睛时,一丝幽寒侵入了他的咽喉,悄然扩散,青天红日,温暖的阳光里,他觉得被冷冻在来自地狱的寒气中。 完颜宗弼眼睁睁的看着,老部下桓赫慢慢的松开缰绳,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从马背上滑落,又砰然落地,荡起几许淡淡的烟尘。 ‘咴咴’马儿一声欢快的轻嘶,唤回了完颜宗弼的思绪,转回头来,那个被他误认是岳云的少年,已然静静的安坐马背,就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根本与他无关。 愣愣的,近乎于茫然的看着岳震,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的完颜宗弼,突然感觉到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他从来没有看过,也许是从来没有机会看过,这样近乎于华丽的杀人技巧。在三郎主的心目中对‘武者’这两个字,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老尊神受人景仰,不过是依仗身后部族强大的实力。 后悔!不该来耍什么心理战的伎俩,直接冲锋哪有这种事?应该好好管教部下,不要以为身后有万千儿郎,你就可以横行天下。 “三郎主。”岳震的声音不像刚才那般冰冷,却依然让完颜宗弼一阵心悸。“带着你的部下,用战斗来洗刷失败的耻辱吧,也请你告诉所有的女真人,你们或许比我们孔武有力,你们或许比我们凶狠,但是!千万不要侮辱我们,士可杀,不可辱!” ------------ 两军对垒·鏖战时 第三百三十节 默然策马转身,纵横疆场几十年的完颜宗弼,从未有过此时此刻的失落。或许岳震的话让他想起了很多倒在他马前汉人,让他想起了,一个个曾经的,现在的对手,宗泽、张所、韩世忠、岳飞??? 他不知道这些名字的后面,还会出现什么样的名字,但是他很清醒的认识到,这些名字会一个一个,一代一代的往下传承。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香火不断的传承,女真人一统万里大好河山,只是一个美好的,遥远的,更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完颜宗弼,我知道你对汉人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我也知道你死有余辜。但是看在他的份上,希望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岳震的警告从身后遥遥传来,反而激起完颜宗弼低落的斗志,他催动战马加快了归队的步伐,头也不回的喊道:“来吧!战斗吧!但愿你的士兵和你的言语一样强硬!” 跟着牛皋回归大队,下马向小土堆走去,岳震忍不住暗暗猜测,平常酷爱咋咋呼呼的牛叔,怎么突然变得一脸严肃,紧绷着嘴角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小心翼翼的问道:“牛叔,怎么了,是不是责怪侄儿不该放走完颜宗弼?” “嗨,这有什么好责怪的。杀不杀他,我们都要和着一万骑兵打这一仗,如果杀了金人的皇帝,就能阻止女真人侵占我们的家园,我想,金国的皇帝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好了,不扯这些没有的,二少,我们准备战斗!” 咦,心头颤动,岳震不觉放缓了脚步。看来这位酷似猛张飞的牛叔叔,并不真的是鲁莽粗狂,像这样朴素的道理,他就比很多人看得透彻。 “弓箭手准备!敌军开始冲锋了!”牛皋的呼喊,让岳震赶忙一溜小跑回到土堆上,定睛观瞧,可不是吗,金军的骑队已经缓缓启动。 “举弓???” 岳家军的弓箭手们举起神臂弓,仰视天空。岳震却发觉了异状,急忙摆手高喊道:“且慢!再等等。”根据他带领雪风冲锋的经验,两军现在的这个距离,正是骑兵需要加速的时刻,但是金军的前队依旧控制着战马,缓步小跑,如果用这个速度跑进神臂弓的射程,他们无疑将成为岳家军的箭靶子。 牛皋转头正要询问,金军那边果然开始变阵,在眼看就要进入弓箭射程的地方,金军猛然分成两路,像刀劈斧砍的一样,整整齐齐的各自驶向左右。 “不好!完颜宗弼要攻击我们的侧翼!”岳震脸色一变,和牛皋一对眼神急声道:“牛叔叔去左边,我去右边,弓箭手,投枪手一人一半!” “好!”牛皋点头同意间,扯着嗓子大声命令部队迅速移位。岳震带着弓箭手和投枪手们飞快的赶到右翼,抬眼望去金军骑兵已经完成了转向,正在慢慢收拢着因为拐弯而有些松散的队形,转眼就完成了冲刺前的最后准备。 高喊让弓箭兵准备后,岳震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大金骑兵,又发现了不妥,一万人的骑兵平均分成两路,冲杀过来金兵显然数量没有那么多。 “射???”金军飞快的冲进射程,岳震一声大吼,弓弦颤动的声浪中,密密麻麻的利箭升空。岳震眼看着箭雨落到骑兵队伍里,溅起一片血光,嘴里吼着:“再射!”脑子也没闲着,飞快的分析着完颜宗弼的后招,得出了两个可能。 第一,完颜宗弼把三分之二的兵力投到了左翼,第二,刚刚看到的三个骑兵方队,只过来了两个,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骑兵留在了正面。 “来人啊,给我把大旗营的副统领找来,要快!”听到岳震命令,传令兵应声而去,这时候金军骑兵已经很近了。岳震再次大喊道:“弟兄们举盾,尽量压低身体藏在盾牌后面,投枪手准备着。”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金兵射出的箭已经到了头顶。可惜在马上挽弓射箭,准头没谱不说,骑兵随身携带的轻弓根本不能与神臂弓相提并论,所以在大盾的掩护下,金军的弓箭给岳家军造成的伤害,是极其有限的。 “报告,二少,金人的第三个骑兵队向我们正面冲过来。”这时候大旗营的副统领气喘吁吁的跑来岳震身后,印证了他的推断。 专注着将要接近的骑兵,岳震头也不回的喊道:“让他们冲,依照你们平时的训练,等他们冲过拒马枪阵,刀斧手上前和他们贴身肉搏!有什么异常马上来告诉我。”说完了他才觉得这位将官的声音很熟悉,回头一看,原来是哥哥岳云以前的卫队长。 “呵呵???”两人相视而笑,副统领高声应答“遵命!”转身跑走。大旗营的很多官兵都知道,是二少缔造了这支钢铁雄师。 轰隆隆,震天的马蹄终于掩盖了一切声音,岳震很明智的闭上嘴巴,这个时侯就算喊破了喉咙,士兵们也不会听到。他抄起一面大盾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列,金军骑兵的第一排也距离不过十丈,刀光霍霍,好似一片黑云从头顶上压了下来。他像豹子一样弓起了身体,轻轻的抽出了大刀。 咚!一个骑兵狠狠撞上了大盾,看到岳震一个人举着盾牌,刚刚还暗自窃喜的金兵却感觉撞上了一面墙,战马被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他还**的功夫,岳震已经顶着盾牌发狠的撞上来,将他连人带马一起掀翻在地。 岳震没有追上前砍杀,而是退回到本阵左右观察,很好!岳家军的战士们大都二三人合力推顶着盾牌,顶住了最关键的第一次撞击,稍显散乱的队形和骑兵紧紧贴在一起,这时候,投枪手们的第一波攻击开始了。 呜呜呜??? 惊魂枪一叫,百鸟尽归巢。这是大旗营投枪手们引以为豪的顺口溜,从此不难想象惊魂枪凄厉的呼啸,是何其摧人心魄。 上百条投枪腾空而去,长短各异的啸声好像一下子揪扯住你的心脏,让人好不难受。始作俑者岳震也没有经历过百枪齐飞的阵仗,忍不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强压着要捂住耳朵的冲动。 经常在训练中饱受这种困扰的岳家军官兵,却习以为常,该干什么干什么,第一线的士兵已经开始和金兵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人惨叫,马哀鸣,密集的投枪砸进骑兵队伍,血光飞迸。等到第二轮惊魂枪再次重创大金士兵后,骑兵方阵中间出现了一个断层。这种机会被岳震看到怎能放过?他大喝一声扔掉盾牌,冲进了金军的前队。 岳家军,尤其是大旗营,平日的训练就是针对骑兵。这样骑、步兵之间的贴身混战,是他们演练最多的战法之一。三人或四人组成一个小战队,有人攻击马匹,其余的人从不同方向围攻骑手。与步兵挤作一团,失去了冲刺空间的金国骑兵,落入了一个悲惨的境地,被蜂拥而上的岳家军一点点的蚕食。 “止步!大家后退稳住阵脚!”成功消灭了几百人的骑兵前队,岳震振臂高呼着,带着冲出来的战士们退回去。 一通毫不惜力的厮杀,战士们无不激烈的喘息着,轻重伤员也被替换下去,岳震也和大家一样重执盾牌,准备迎接敌人的下一次冲锋。 这时候,刚刚的那位副统领脚不沾地的飞快跑来,看见他衣甲整齐不见半点血迹,岳震不由一愣,听到他说:“二少,金人开始冲锋我们退到枪阵后面,没成想,金人跑到枪阵前突然停住下马,金兵开始清理拒马枪,我们那边现在没有弓箭手,二少,怎么办?” “哦!”岳震小吃了一惊,暗想,看来拒马枪已经让金人很是惊惧,才想出来这个笨法子解决。不过办法虽然笨,确是非常有效,如果让他们清理了拒马枪,正面将失去一层强有力的保护。 “金兵有多少人下马?枪阵被毁了多少?” 副统领飞快的答道:“金兵大约有千人下马拔枪,不过咱们的拒马枪夯的很深,被他们毁去的还不到三成。” “好!”岳震略微思索了一下,吩咐说:“你留在这里继续指挥战斗,那边我去。切忌不可脱离太远,不要给骑兵包围你们的机会。不必心急,慢慢来,一点一点的消灭的他们,这里交给你了!” 把盾牌递给副统领,岳震一路小跑回到正面,看见严阵以待的刀斧手们,一个个在那里急的直跺脚,他们远远看到二少赶来,几位将官立刻就围上前。 “二少快想想办法,不能眼看着他们毁了枪阵!” “要不调弓箭队过来吧?射死这些兔崽子!” 岳震摇头又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后道:“弓箭手和投枪手不能动,两边的压力很大,没有远程打击让骑兵痛快的冲到眼前,着实太危险。各位莫急让我上前看看,大家各回队伍集结部下,随时准备战斗!” 众将官一声应诺而去,岳震重回那个小土堆,向拒马枪阵里看去。 回到地面的金军骑兵很小心,三几个人一组,一边张望着岳家军这边,一边合力拔除深埋的拒马枪。紧密排列的拒马铁枪,限制了里面人的活动空间,而且正如副统领说的那样,拒马枪不但埋得很深,而且枪尾的倒钩,也为金兵们制造了很大的难度。 可是金军在枪阵里活动受限,岳家军进去也是一样,枪阵里根本不能使用武器搏斗,这可怎么办? 不能用兵器,就用拳头肉搏!岳震咬牙跑下土堆回到刀斧手的队列前。“弟兄们,放下你们的斧头和大刀,有短刀和匕首排在前面,让金人尝尝我们岳家军的拳头,拼命的时候到了!跟我来!” 真正穿行在密集的枪阵里,岳震不禁有些发愁,不停的呼喊着大家小心,因为空间实在是过于狭小,就算贴身肉搏也要注意不能被锋利的枪尖碰到。 可是他们刚刚跑进枪阵,就被金兵看到了,呼哨声响起,金兵一个个转身就跑,看来金兵也很清楚,骑兵站在地上面对步兵是一家很危险的事情。 金兵身后是大片的空地,岳震他们却要小心翼翼的穿行,所以等他们赶到凌乱的枪阵边缘,金兵早已经跑回去上马,摆出了冲锋的架势。岳家军的士兵骂骂咧咧却也无可奈何,拿着短刀匕首,甚至有人赤手空拳,只能眼看人家耀武扬威。 ------------ 摧枯拉朽·兄弟聚 第三百三十一节 看到金兵们晃动着马刀,一付奸计得逞,趾高气扬的策马冲过来的样子。费了半天劲才赶过来的岳震,顿时觉得火冒三丈,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拒马大枪。 “弟兄们,跟他们干!我们岳家军谁也不怕!”话说出口,大枪入手,他便立刻后悔了。因为拒马枪通体是铁,又粗又长,对于一般士兵来讲实在是太沉重了,根本拿不起来。这时候岳震想起了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一个合格的将领,不是不犯错,而是要在知道自己犯错的时候,马上纠正,不要将错就错。 “太重了!两个人抬一支,举起来等着他们往上撞!”隆隆的蹄声中,岳震提一口真气在胸口,喊声也如炸雷一般,战士们听得清清楚楚。 马上就要冲到跟前的金兵们,却悔到肠子发青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拔出铁枪就随手丢到一旁。 现在岳家军的士兵们,两人人一组,肩头靠着肩头,寒光闪闪的拒马枪虽然不像插在地上那样紧密有序,但是枪尖能够随时调整方向,显然弥补了数量上的不足,金军骑兵们,无疑将要面对一个活动的拒马枪阵。 快马飞奔,如箭在弦上,已容不得停下来,前排的骑兵们明知道九死一生,也不得不咬着牙向上冲。 眼前是锋利的枪林,能够真正眼睛不眨一下的勇士有几个?就算岿然不惧的女真勇士也很绝望的发觉,他们手里的马刀太短,根本无法在撞上铁枪之前砍到大宋士兵。 战马们凄厉的嘶鸣,成了战场上的主旋律,飞速奔跑的可怜生灵被拒马枪掼胸而入,血雾一团一团的炸开,大草原上的精灵们,痛苦挣扎着仆倒在地。很多岳家军的战士也被一起撞倒,但是刺鼻的血腥,很容易唤醒人们最凶残,最暴虐的一面,他们怒吼着挺身而起,有的扑向金兵,有的回身再捡起拒马枪迎向下一个敌人。 独自举枪的岳震,蛮力十足,按道理应该游刃有余,可是他却成了所有岳家军战士中,最辛苦的一个。 两年来,几乎是与马儿朝夕为伴的生活,让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亲手去让一匹战马血流如注。他宁愿高高跃起把金兵打下马背,宁愿被战马撞倒再爬起来,也不愿,或许说是不能,亲手去结束一个他认为是高贵的生命。 没有盾牌,没有弓箭和投枪的掩护,甚至没有趁手兵器的步兵,就这样和骑兵惨烈的厮杀在一起。 手中的铁枪被撞飞,又一匹快马冲上来,岳震只好顿地而起,张开双臂如一只扑击猎物的鹰隼,扑向马背上的金兵。 这个金兵的战斗经验很丰富,看到有人迎面扑来,只是斜斜的端着马刀,锋利的刀刃停在那,等着岳震自己撞上来。哪有这样的好事?岳震深吸一口气,暴喝一声,魁梧的身躯在空中突然变线,从侧面锁住了金兵的脖子,两人一起重重砸在地上。 力道用尽,岳震也懒得去调整落地的姿势,反正有这个金兵垫着。于是乎他和金兵一起肩头着地,喀嚓一声轻响,那金兵居然摔断了脖子,干脆利索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松开怀里的死尸,岳震仰面朝天躺着,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他竟然涌上了一阵深深的困倦,恨不能躺在这美美的睡一觉。是啊,从马踏连营到两条战线上的苦战,就算是铁打的金刚,也该歇歇了。 不行,战斗还没有结束!他翻了个身,双手撑地将要起来的时候,地面上突然出来一阵剧烈的震荡。 嗯?岳震急忙伏地贴耳倾听,正有一只数量庞大的骑兵越来越近。腾的蹦起来,他的冷汗也流下来,这个时候如果大批的金军骑兵冲上来,绝对是灾难性的。 正好又有一个金军冲过来,他高高的跳起来一脚飞踹,金兵惨叫着飞落下马,他却稳稳的坐在了马鞍上。战马突然变换主人,当然不干了,前后跳跃晃动着想把这个不速之客甩下去。 情急之下,岳震啪啪给了战马两巴掌,狂躁的马儿吃了苦头,才算安静。岳震高高的站在马背上,四下张望。 东北,又是东北方向,烟尘升空,马蹄隆隆,又有一支骑兵出现在他的视线。 什么!绿色!飞快而来的骑兵竟然是绿色的军服,队伍的最前方大旗迎风飘扬,旗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岳’字。 是我老爸来了?! 突然之间戏剧性的变化,让站在马背上的岳震愣了。直到脚下的战马猛然一晃,把他晃下来,他才如梦方醒的挥手狂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撤,我们自己的骑兵来了,快撤!” 同样听到了山呼海啸一样的马蹄声,再看到宋金战场上那个标志性的绿色军服,大金骑兵们慌乱了。 为了消灭大旗营,他们被迫分成了三队,要命的是每一队的伤亡都不轻。就算他们再次集结整队,也未必就能扭转战局,更何况近在咫尺的岳家军骑兵,根本就没有给他们留下反抗的时间。 三个方向的金军先后发现了背嵬营,三个方向的岳家军步兵也大踏步的后退着,阵型紧紧的缩在一起。保持战斗状态的只剩下了弓箭手,他们还要配合刚刚抵达的战友,对金军骑兵完成最后一击。 最先倒霉的是刚刚和岳震他们厮杀的正面金军,密集的箭雨过后,背嵬营仿佛绿色的洪流横扫而过,留下的只是遍地血尸,还有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 背嵬营在大旗营阵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转向右侧,飞蝗似的利箭自然也就跟着骑兵的走向,降临右边金军的头顶。没有悬念,背嵬营在岳字大旗的带领下,如摧枯拉朽一般,将金军吞没。 在昔日部下们的背后转身,背嵬营的指挥官岳云发觉,战场上已经没有了敌人。 岳震看得很清楚,正面的金军被消灭后,与牛皋叔叔激战的那股金军转头退去,在乱哄哄的骑队中,他依稀看到了完颜宗弼的背影。 步兵散开,清理武器,拯救伤员。骑兵跑出很远后也停下来,看架势他们短暂休息一下马上就会离开,岳震慌忙唤来黑马,翻身上马后,一个劲的催促:克拉,快跑快跑,他策马飞奔离开了步兵方阵,背嵬营那边刚好也有几匹快马迎面而来。 “哥!???”眼尖的岳震,一眼就看到了最前面哥哥岳云,满腔的思念在这一刻不可抑制的喷发出来,他一边喊叫着,继续打马狂奔。 马上的岳云明显一愣,那个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呼唤,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抬头茫然却急切的寻找着,少帅不禁暗自心酸:或许是这一场几乎完美胜利,让我又想起了远方的小弟。 不对!这时候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帅看到飞奔而来的黑马,看到了黑马骑士身上的岳家军军服。虽然面容还不完全清晰,但是血脉相连的亲切,宛若丝丝缕缕牵扯着他,拉拽着他,召唤着他。枪林箭雨中也不曾皱过眉头的少帅,此时却胆怯的闭上了眼睛,他害怕睁开眼睛,就听不到小弟呼唤,他害怕睁开眼睛,又是一场忧伤的梦境。 “哥!哥!” 岳云感觉胯下的战马被人硬生生的拉住,亲切的呼唤已近在眼前,他坐直身体猛地睁开眼睛。 “小弟!真的???” “哥!想死我了!” 少帅滚落马鞍,一双手死死的扣住弟弟的肩头。岳震一把抓住哥哥的臂膀,用已经模糊的眼睛,端详着离别两年的哥哥。 两年在短暂的人生中,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是这两年却承载了太多的想念与牵挂,让时光也变得很沉,很重。 兄弟聚首,久别重逢,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凝望着小弟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面容,少帅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很多,淡淡的血迹,奔波的疲惫???虽然种种表情都被掩盖在狂喜之下,但是岳云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痛。 “小弟,这两年受苦了。”话音未落,泪水却已夺眶而出。片刻前,战场上威风凛凛的两个铮铮男儿抱头痛哭。 谁说英雄无泪,英雄为爱,为恨,为生死,为悲欢离合而流泪。没有情感,才没有泪水,无泪者不能称为英雄,只能是冷血枭雄。 “哈哈哈???”随后出现的牛皋,很快就扭转了兄弟俩的情绪,喜上眉梢的老牛笑得已是合不拢嘴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古人说的就是好,好!两位岳家军少帅齐心合力,任他什么大金名将,也不过是土鸡瓦狗。哈哈哈,痛快啊!哎,云少帅,我大哥,你们老子呢?没和你们背嵬营在一起?” 牛皋的疑问顿时提醒了岳震,是啊!老爸要是在这里怎么可能不露面?他急忙用眼神询问哥哥。 拍拍小弟的肩头,岳云送上一个让他安心的眼色,这才赧然擦去脸上的泪水。“父帅确实不在背嵬营,现在和甘陕义军在一起,与我们分手不到两个时辰。父帅为了引开穷追不舍的金兵,好让背嵬营及时来援,带着亲兵队和义军的王伯父往西边去了。” “义军?是什么???”岳震惊诧欲刨根问底,岳云急忙摆手拦住他说:“小弟不要着急,父帅很安全,这事稍后再说,我这里有父帅将领要传达给牛叔叔。” 岳震点点头退到一边,岳云上前道:“稍事休整后,请牛叔立刻率部退回黄河岸边,并派人通知董叔、徐叔与你们共进退。父帅命你们三部背水扎营,千万不可远离水师战船,因为女真人的好几个骑兵万人队,正在马不停蹄的向这边赶来了。” “噢,明白,元帅的意思是,敌骑突袭时,我们可以随时退到战船上。”牛皋很认真的听着,点头表示理解了元帅的意图。 岳云也跟着点头道:“不错,如果金军胆敢靠近河岸,企图攻击水军,可以用战船上的投石机招呼他们。不过,金军骑兵不会在你们那边逗留太久,骑兵最费粮草辎重,他们那么多人消耗不起。只要骑兵一离开,牛叔你们也即刻上岸,故伎重演,要一刻不停的消耗围城齐军。” “遵命!老牛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带队离开这里!”牛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去集结部队准备撤离。 ------------ 敌营夜话·夏金吾 第三百三十二节 骑兵离开,步兵离开,战斗后依然活着的人都离开了。浓重的血腥招来了大片的寒鸦,它们起起落落的鼓噪着,好像故意不让这块战火纷飞的土地,有片刻的宁静。 太阳依旧按照它的轨迹,慢慢的向西滑落,暮色降临,倦鸟归巢,野地里饱受喊杀声惊吓的田鼠,小心翼翼的爬出洞来,打算填饱饥饿的肚皮。闷雷一般隆隆的蹄声再次传来,小东西一溜烟的逃之夭夭了。 重回失败之地,耻辱之地,完颜宗弼的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他也没有奢望岳家军会留在这里,等他带着大军回来报仇。其实突遇完颜雍和夏金吾,也纯属意料之外。 天色渐暗,敌军动向不祥,大金骑兵安营扎寨。一通忙活后,完颜雍在营地边上找到了眺望出神的完颜宗弼。 “三伯,酒菜已经准备好,您老人家吃一点吧。” 伯侄两个并肩向回走,偷看着伯父的完颜雍不禁有些难过。几天不见,三伯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原本健硕挺拔的腰身,竟然已经有些微微的佝偻,想必刚刚发生的这一场惨败,对伯父的打击是相当巨大的。 虽然不想再提,可是在完颜雍心目中,三伯远比郎父更像是自己的父亲,尽管这位三伯很粗鲁,很凶残,但完颜雍还是觉得他是自己最亲的亲人。 “三伯,胜败本是兵家常事,您不要过分伤怀了。整个战役才刚刚开始,解不了临洮之围岳家军是不会走的,咱们还有机会。” “呵呵,仨越来越会说话了。”完颜宗弼拍拍侄儿肩头,笑得很欣慰。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的梦想,一多半是为了眼前这个不是儿子,却胜过骨肉的孩子。他平生最大愿望莫过于,有一天能亲眼看到完颜雍黄袍加身,君临天下。 “胜败无常,是那些无能之人,找借口安慰自己的蠢话。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了,如果找不到失败的根源,下次还是败,根本没有反败为胜机会。” 完颜雍微微一怔,暗想,自己还是小看了三伯。像他老人家这样戎马多年的名将,怎么会执著于一场转瞬即过的胜败,伯父现在想得更多的,应该是失败表面下更深层次的东西。 完颜宗弼轻轻叹了一声,怅然道:“回头想想,被岳飞马步两军夹击,我还能带着两千人活着离开,也不算丢人。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老子在后面紧追不放松,岳飞怎么还能派出骑兵?真是让人泄气,我们两兄弟竟然斗不过一个岳飞!” “岳家父子三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完颜雍笑着,变相的提醒伯父,岳飞可不是一个人。“正如您说的,败给岳家军不丢人,关键是要找到对付他们的办法。” “是啊,岳家两个小崽子,一个比一个难缠扎手。唉,可惜仨你不喜欢打仗,要不然的话,咱完颜家的小一辈也未必输给他们。”话一说出口,完颜宗弼看到侄儿的笑容僵在脸上,他马上笑着改口说:“呵呵,都来打仗,谁为咱家管治大好河山呢?别听三伯信口胡说,你还是好好做你的雍南王,征战天下还是让我和你老子来。” 说笑着,伯侄二人回到主帐,完颜雍现在是大金国的半个主人,出行的仪仗完全是帝王规格,虽然这些能够拆卸搬运的东西,还谈不上金碧辉煌,但是和营区里那些行军帐篷比起来,绝对是相当奢华的。 灯火通明的金顶大帐里,完颜宗弼、完颜雍并肩坐在正位,老尊神土古论和渤海王的爱将夏金吾,左右陪着。专门负责雍南王饮食的随从们,来来往往着奉上美食。 三郎主还是以往豪放的作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完颜雍和夏金吾则斯文很多,土古论只是抱着自己的酒葫芦,时不时的来一口,基本很少动筷子。 “嗝???”酒足饭饱的完颜宗弼,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转眼看向一旁慢条斯理,吃相文雅的夏金吾。“小夏,如今你也不算是外人了,情形你也大体了解,以你之见,我们怎样才能困死岳飞,歼灭岳家军。” 夏金吾赶紧停止一切与吃饭有关的动作,擦擦手后,含笑对完颜宗弼道:“平南大将军与汉人大大小小打过几百次,应当是晚辈们向您讨教才是。” 如果岳震在这里,一定会被这个人吓一跳的,因为他的身形容貌,实在是太像另外一个人,那个让岳震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 “哎,你们这些小字辈,不要整天的学渤海王那个做派,我们是女真,是祖祖辈辈在马背上拼杀的女真!”完颜宗弼瞪着眼睛说:“你们是女真人的子孙,是飞翔在白山黑水上的雄鹰,不是汉人的老学究!” 完颜雍急忙在一旁圆场道:“是的,是的,夏将军但说无妨。” 依旧是不温不火,笑容可掬,夏金吾微微垂头道:“多谢大将军教诲,若是让我来指挥临洮之战,末将以为,这个仗不能打了,就此收手,再寻良机对付岳家军。” 完颜宗弼眉头一动却没有说话,完颜雍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就连一直神神在在的土古论也放下酒葫芦,静静地看着夏金吾。 “此战的战略思想没有错,只是错在我们一直不肯接受教训,一直期望齐人能为大金冲锋陷阵。以前的事不说,就说这一次包围临洮的二十万齐军,他们每天耗费着巨额粮草却无所作为,仍旧是一遇宋人便溃不成军,总是等着大金铁骑来扶危救困。倾尽国力的消耗加上烂泥扶不上墙的齐人,只能让我们这场战争,变成一桩赔本生意。” 表面上完颜雍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安静的听着。其实在内心里,他也对三伯和郎父搞出这么大的场面,颇有微词。因为,两年来他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家底,被他们这样一折腾,又变得所剩无几了。 “哦?再寻良机对付岳家军。”重复着夏金吾的说辞,完颜宗弼眨眼道:“小夏你说说看,错过这一次,我们还有什么机会对付岳家军?” 夏金吾微微一笑,稍稍沉吟了一下说:“末将曾经仔细研究过岳飞此人,根据他在大小战役中的表现。末将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不得不说,如果我们想在战场上击败岳飞,可能性微乎其微,此人比当年宗泽有过之而无不及,胆大心细,酷爱险中取胜,用兵之道神鬼难测。但是!” 对于岳飞的评价,大金诸将一个个嘴上不愿意承认,但是心底的想法,和夏金吾大同小异。宗弼宗翰两兄弟,时常都会相对兴叹,既生瑜,何生亮,所以完颜宗弼听得非常投入,尤其是夏金吾这个‘但是’后面的下文。 “但是岳飞也和宗泽一样,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他们做不了主,他们的身后还有宋皇帝。然而岳飞与宗泽不相同的地方,更是他的死穴,如果我们因势利导得法,末将推断,不出一年,岳飞比宗泽的下场还要悲惨。” 几个旁听者,听他言之凿凿的说出了期限,无不摇头。完颜雍忍不住反驳道:“夏将军太过自信了吧?岳飞与宋皇帝虽然说不上亲密无间,但是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至少他们君臣还算融洽,重要的是宋皇帝不能没有岳飞,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雍王一言中的,岳飞的死穴就是这个天下人皆知的事实!”夏金吾笑吟吟的望着完颜雍,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希望雍王从宋皇帝的角度,来看待岳飞。 完颜雍心中一震,垂头若有所思。完颜宗弼更关心的是手段,就接过话头问道:“小夏所说的因势利导,是否还是用我们的老办法,制造谣言离间岳飞与宋皇帝的关系?” “老法子恐怕不行了,此时已不同往日。”夏金吾摇摇头,手托下巴说:“宋皇帝从未怀疑过宗泽的忠诚,只是当年宋人兵败如山倒的情势下,宋皇帝要的是保存实力,稳定江南的军心民心。而老宗泽却一意坚守汴梁不肯放弃,才招致宋皇的反感,所以落得被困死汴梁的结局。” “至于岳飞与他主子的分歧,末将也曾猜度很久,也不得要领,还好有这次临洮之战,终于让我看出了些许端倪。末将说出来,也请雍王和大将军帮忙分析一下,看看我想的是否对路。” 完颜宗弼和抬起头的完颜雍一起点头,夏金吾接着说道:“单从战事上来讲,我们调动大军围困临洮,就好像两人下棋走了一步先手,且看对方如何应对。” “正因为宋人如此应对,末将才敢断言,宋皇帝已经放弃了夺回北方疆土,只想偏安一隅,守好他现有的半壁江山。所以问题也就出现了,皇帝这么想,岳飞也这么想吗?当然不是,岳飞若是一个俯首贴耳的顺臣,他也不会有今天。” 一直默默倾听的土古论,不由微微点头,暗道:渤海王不愧为眼光独到的豪雄,眼前的这个夏金吾,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头脑韬略,假以时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老尊神与完颜雍相处已久,渐生默契,两人不经意的对了一下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如此人才放在渤海王那边,日后将是劲敌。 “小夏先等等。”完颜宗弼打断了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皱眉道:“宋朝的那个赵构,如果真的只想稳守半壁,何不一声令下,让老吴阶的部队弃城突围,何必劳师动众的把岳飞从中原调来?” “说得好,大将军这句‘劳师动众’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宋皇帝如果下定决心夺回丢失的江山,何不趁此机会令岳飞、韩世忠直扑中原腹地?又何必拐弯抹角的支着岳飞转战千里?” “宋人收复荆襄后,韩世忠在两淮,吴阶守西北,岳飞居中可以随时支援两边。这样一条防线在宋皇帝的眼中,已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换句话说,岳飞向东,向西都可以,赵构就是不能允许他一路向北。” 完颜宗弼眼睛一亮,声音不免也提高了很多。“小夏你是说,赵构是害怕岳飞真的打到黄龙府,把他那位还活着的大哥接回去?” “也许吧???”刚才还信心慢慢的夏金吾,这时候有些含糊了,从他闪烁的眼神不难看出,大宋皇帝的心思谁也无法准确的判定。 ------------ 往事如烟·八字军 第三百三十三节 “很有道理,我有些明白了。”完颜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点头道:“夏将军所说的因势利导,就是不再阻挡岳飞向北挺进,岳家军离黄龙府越近,大宋皇帝就会越紧张,他们君臣失和也就指日可待。” “这是什么法子?简直岂有此理!”听说放纵岳飞长驱直入,完颜宗弼立刻变脸了,也幸亏这个话是完颜雍说出来的,要是换做夏金吾,三郎主肯定就开口骂娘了。 夏金吾胸有成竹,面不改色的说:“平南大将军息怒,雍王只是讲了一个大的思路,其中的许多细节,可是大有学问。您不是想要歼灭岳家军吗?如果按照这个法子,岳家军和岳飞早晚都是您的囊中之物。” 听到这个后生终于把话题拉回来,完颜宗弼这才微敛怒容,盯着他静待下文。 “宋人除了岳飞,还有韩世忠、吴阶,而我们大金有两位郎主。如果把中原腹地的大小城池都交给齐军和刘豫,两位郎主专攻西北、两淮,那将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土古论、完颜雍顿时恍然大悟,又不禁相视有些色变。夏金吾这条计策够妙,也足够狠毒,让他们对这个人暗暗有了警惕之心。 看待完颜宗弼还在凝眉思索,夏金吾解释道:“大将军您想,岳飞面对齐军必定是节节胜利,岳家军也必定越来越向北深入。只要我们沉得住气,谁最着急呢,就像末将刚刚分析的那样,急眼的宋皇帝不把岳飞召回砍他的脑袋,就算对他客气了,还能给他一五一十的发放补充给养?” “时机成熟之时,大将军您和四狼主,就可以从容的关门捉贼,孤军深入的岳飞,失去了国家的支持,退路再被切断。呵呵,到时候他们的命运就捏在大将军您的手里了。” “好!果然是好计策!哈哈哈???”完颜宗弼终于裂开大嘴笑了,但是酣畅痛快的笑过一阵,他又不禁有些犹豫的说:“临洮之战势成骑虎,难道就这样算了?” “那倒不必,虎头蛇尾岂不让宋人笑话?”夏金吾开怀笑道:“呵呵,战局已经铺开,就不能轻易罢手。我们只需把先前的目标稍稍修正一下,不再用大金的精锐之师去和岳家军拼个你死我活。在这次战役中,能重创宋军的西北兵团,对今后战局也有很大帮助,大将军您觉得这个法子对路吗?” 其实不用完颜宗弼有什么表示,夏金吾已然暗自松了一口气。南下以前,他和渤海王曾经多次商榷,他们都知道这位平南大将军,并不是那么容易劝服的。但是他们更明白,只有劝服了这位平南大将军,河北地区的金军才能调整思路,不再与岳飞纠缠消耗。 他猜测,多半是因为这一场体无完肤的失败,让完颜宗弼彻底摒弃与岳飞一较高低的心思。也可以说,如果让平南大将军选择,动摇大宋的根基,要比打败岳飞更让他心动。 酒足饭饱,言谈甚欢,完颜宗弼心满意足的回帐休息,完颜雍把三伯送走后,再回到金顶大帐,土古论也已经离开,夏金吾站起来行礼请辞。明知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雍南王自然不肯放过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金吾请坐,长辈们都不在了,咱们兄弟也用不着那么拘谨。平日你们远在辽东,三哥想你们也难得一见,好不容易来了,怎能不聊个痛快?小灵儿还好吗?你们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 夏金吾重新坐下,笑容满面却暗暗叫苦。雍南王态度如此亲近,用心昭然若揭。“灵秀郡主很好,也常常提到雍三哥,末将这次回去,就与灵秀郡主的完婚。” “哎,这就是金吾你的不对了,小灵儿虽然身份特殊,既然渤海王已经亲口赐婚,她以后就是你的妻子,郡主这个称呼就不要挂在嘴上了。灵儿妹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如果她的男人过于看重这个身份,她会伤心的。” “是是,末将谨记,多谢南王提醒。”夏金吾恭谨的垂头行礼,避开了这个话题。“四狼主追击岳飞,所带部队不多,末将打算把大队留下,交给大将军指挥,我带一支轻骑前去援助四郎主,南王意下如何?” 完颜雍果然被他分散了心神,点头说:“好,我和你一起去,那家伙跟过去了,我也很担心郎父???” 不足百里之外,完颜雍所说的‘那家伙’也正在营地里吃饭,不过他却不像人家这般福气,有酒有肉,他只能和哥哥岳云啃着涩涩的行军干粮。 天黑后,背嵬军扎营,岳云终于逮到了和小弟畅谈的机会,当然问的是岳震这两年在外边的经历。岳震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从被挟持西来,到刚刚结束的青宁原保卫战,一件一件的大概娓娓道来。 虽然他说的很笼统,但是其中种种曲折惊险的经历,已经足够让岳云惊叹连连,脸上的表情也随着他的故事,时而悲愤,时而紧张,时而激动。直到岳震长叹结尾,少帅还是不能从小弟的叙述中自拔,心绪激荡着,久久不能平静。 岳震更担心父亲的现状,说罢自己的事情,紧跟着就问道:“哥,甘陕义军怎么知道老爸要来?他们和老爸有交情吗?” 岳云显然还沉浸在小弟的故事里,一付神不守舍的模样,岳震无奈只好摇摇哥哥的手臂,少帅这才恍然醒觉,挠头讪笑问:“小弟你刚说什么?” 听过小弟重复刚才的问题,岳云却明显的有些错愕了。“咦,是烽火堂马不停蹄的传信给王伯父,王伯父才带着八字军赶来接应的。你会不知道?噢???我猜想是事情紧急,他们联络不到你,只好先送信,后通知你了。” 烽火堂!岳震心头一热,不禁有些百感交集。烽火堂的兄弟们,并没有因为不满意自己的种种举动,而背弃了当初的誓言,他们仍然牵挂着岳家军的安危。 看到小弟的神情有些古怪,岳云当然要问清楚。岳震也不瞒他,就把因为杨大哥的阵亡,自己与晏彪略有分歧的事,前前后后说了说。 能够听出小弟的愧疚之意,岳云却也不能责备小弟什么。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烽火堂对岳家军的贡献是无人能比的,晏彪跑去请求岳震,带领背嵬营为杨大哥报仇,虽然看似有些意气用事,但也是情理之中,人之常情。 其实在杨再兴不幸阵亡后,岳家军诸将,也包括岳云岳雷两兄弟,大家想到第一个最佳的接任人选,也正是杨再兴的徒弟岳震。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岳家军最精锐骑兵统领的位置,不可能长时间悬空,最后还是岳帅亲点岳云来担此重任。 “算了小弟,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岳云当然知道小弟此时的心里不好受,也就劝解着,把话题转移了。 “小弟你问甘陕义军的事啊,还别说真让你猜对了,八字军的王彦王伯伯和咱们父帅还真是老相识,他们曾经一起在宗大帅的帐前为将。” 岳震听着耳熟,急忙在记忆里搜寻着,终于想起来,是宗铣说过有关八字军和王彦的事情。让他影响比较深刻是,这位王彦王伯父,对老爸岳飞颇有微词,两个人曾经有过翻脸动手的僵局。 “哥,这位王伯父带来了多少人?他们能听从老爸的指挥吗?”他吃不准是不是同一个人,也只好把疑问留在心底,留待以后证实。 岳云笑笑说:“王伯伯带来了大约三千余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个个身强体壮,最难得的他们都是当地人,对周边的环境地形非常熟悉。说不上谁指挥谁,八字军在敌占区抗金这么多年,对付金、齐都是很有办法的。” “噢???”岳震微微点头,一颗心才算真正放回肚子里。有了熟悉地形的向导,就等于比敌人多一双眼睛,多两条腿,金军想困死老爸,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兄弟俩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岳震又问道:“老爸有没有交代,以后怎么联络?战事将愈来愈激烈,老爸那边满打满算好不够五千人,很容易被人家包围的,咱们还是尽快寻机与老爸会合,省得出什么岔子。” “没有。”岳云面有难色的摇头说:“今早分兵的时候,父帅只是一再交代,背嵬营进入战区后,千万不可在一个地方长时间的停留。父帅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运动到临洮的西北方向,配合左护军消灭西北两门的齐军。临别时父帅说不用担心,在该出现的时候,他老人家一定会出现的。” “呵呵???”岳震忍不住笑起来,有些骄傲,有些羡慕道:“老爸就是老爸,千军万马围追堵截,老爸还是这样自信!” “你也不差呀,今天不是和牛叔联手,把完颜宗弼打得抱头鼠窜了。哈哈???” “和老爸相比咱们还差的得远呢?对了哥,写战报的时候,千万不要把我的名字写进去,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等见到老爸再说吧。不聊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开战呢,哎呦,腰酸背疼,苦命的我呀。嘻嘻嘻???” 两兄弟嬉笑着钻进一条毯子里,不一会的功夫就双双鼾声如雷。 第二天大早,背嵬营整队继续出发,奔跑了一个上午,停下来吃过午饭后,斥候回来报告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两兄弟都有些傻了。 左护军驻守的仙人关已经丢失,仙人关城头现在插得是齐军的旗帜。 哥俩商量分析了好一会,也不得要领,唯一能肯定就是战局出现了变化,至于是齐军强攻得手,还是左护军主动放弃了仙人关,那就不得而知了。岳云听从了小弟的提议,决定率部靠过去看看究竟。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在临洮与仙人关之间,只要稍稍偏北一些,就能直达仙人关。 骑兵大队再次隆隆启动,由于情况不明,谨慎的岳云把背嵬营分成两队,把带队殿后的任务交给了小弟岳震。 就这样,岳家兄弟一前一后慢慢接近了仙人关,头前开路的岳云,到了距离仙人关南门大约五六百丈的地方才停下来,抬头观望,斥候的情报很准确,仙人关莫名其妙的易手,围困关隘的齐军当然也就不见了。 岳云观瞧思量的功夫,岳震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兄弟俩并马齐驱查看了齐军营盘的痕迹,也没有发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两人商议再往西,到仙人关的西门去看看。 ------------ 战场寻夫·烧粮营 第三百三十四节 到达仙人关西门,在齐军营盘的附近,岳云哥俩看到了很明显的战斗过的痕迹,而且凌乱的马蹄印和大片大片被踏翻的草地,都显示着这里曾经进行过一场骑兵和步兵的混战。 岳震下马蹲在一滩血迹旁,用手指捏起些许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腥味已经很淡,血迹也已经干涸。这里的战斗大约是在昨日中午前后,也就是说,昨天他们和完颜宗弼激战的时候,这里同时发生了一场规模很大的战斗。 他牵着马,顺着地上的各种痕迹,一直走到了战场的边缘,退出战场大队骑兵们留下了清晰的印记,一路向西,一路向北。 让岳震发毛的是,向北的马蹄印很多,而且也只有他这种内行人才能看出来,蹄印是一层压着一层。先期离开的马匹足印偏小,肯定是岳家军所用的南马,后来通过的战马足印很大很重,分明就是金军的漠北战马。 向北,南马,岳震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老爸昨天曾经出现在这里,一场激战后,老爸向北转移,又有一队数量很大的金军追了过去。 跟过来的岳云看见小弟眉头紧皱,又听到他说出了判断,少帅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南马的速度和耐力本来就比不上金军的战马,长途追赶下去,距离肯定会被慢慢缩短的。 “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岳震转脸看向哥哥,思索道:“大队肯定是追不上了,这样吧,哥,你带着背嵬营继续执行老爸的作战的计划,我到北边去看看。不要担心,我一定把咱们老爸安全的带回来。” 岳云神情一松,笑了。“呵呵,我不是担心父帅,是担心你,单枪匹马的,千万不要冲动。父帅纵横疆场二十几年,若是靠侥幸,哪有今天的你我?好了,我知道也拦不住你,记住千万小心!记住,一个人就算有万夫不当之勇,万马军中也犹如汪洋大海中一片叶。” 岳震点头也叮嘱哥哥小心,两兄弟就此分手,岳震独自一个人沿着骑兵留下的印记转头向北,岳云和背嵬营继续前进。 与小弟分手后,岳云心事重重的带队埋头赶路。他嘴上说的不担心父帅,不过是用来安慰小弟的,岳雷的亲卫队还不到千人,还不知昨日在战斗中伤亡怎样?只盼着小弟能够尽快追上去,有小弟在身边,父帅和小雷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少帅,我们距齐军大营只有五里,现在齐军正在攻击临洮北门,战况很激烈!”斥候的报告惊醒了走神的岳云。 他打起精神振臂喊道:“好,整队冲锋!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五里的路程对于骑兵来讲,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很快齐营就遥遥在望,城墙那边的喊杀声也清晰可闻。 “甲字营随我头前开路,乙字营居中,丙字营断后,丁字营在左翼游击。各营统领切记不可恋战,一击即走,各营间距一箭之地,目标齐营,冲锋!”少帅一声令下,背嵬营骑兵分成四路。岳云和他身后的岳字大旗,就好像波涛的潮头,带着绿色的巨浪卷向齐军大营。 万马奔腾,大地颤动,激战正酣的临洮城墙,也嗡嗡的回响。齐军和大宋左护军厮杀在一起的士兵们,不自觉停下手中的动作,循着声音的来处眺望! “岳家军!是岳元帅,岳元帅来帮咱们啦!弟兄们杀呀!” “杀啊!你们这些金狗的狗腿子等着受死吧!杀???” 鏖战整个上午,疲惫至极的左护军将士顿时士气大涨,一轮近乎疯狂的砍杀推搡,搭上城头的云梯被一座座的推倒。 此长彼消,身后突然出现敌人的攻城齐军,难免心惊胆颤的频频回头,那还有心思去和城上的守军厮杀,督战的执法队挥舞着钢刀狂吼乱叫也无济于事,士兵们如潮水一般从城墙上退了下来。 齐军攻城部队分成了好几段,每一段都一位指挥官,可是齐军的指挥官们,现在已经顾不得去管城墙上的退却。突然出现的岳家军,让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这些军官各自带着卫队赶往的也是同一个方向,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少帅!右侧发现敌军粮草库,规模很大,看样子临洮四门的粮草都在这里转运。” “真的!真是天助我也!”岳云听到丁字营统领的报告,那还不欣喜若狂,立刻回身对传令兵喊道:“快,命令各营向右侧靠拢,冲进粮草库以后,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全部放火烧掉,快去传令!” 还在半路上的齐军将官们,猛然听到震耳欲聋的蹄声,向那个要命的方向集中,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深知大难已经临头。 二十万齐军半月的粮草都堆放在粮草营,结果可想而知。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出现在粮草库方向时候,整个临洮北门的齐军都疯狂了。岳云当然明白,这个时候数万敌军恨不能把背嵬营生吞活剥了,那还不赶紧带着部下落荒而逃。 临洮城上,看着冲天的大火,闻着浓烈燃烧粮食的气味,刘子羽仰天长笑,左护军将士欢声雷动。 得手的岳云没工夫回头欣赏辉煌的战果,但是迎风狂奔的少帅知道,几千人在粮草营四处放火,就算齐军淘干护城河里的水,能救回来的粮食也屈指可数。在未来的几天里,二十万齐军将要随面临断粮的窘境。 “哈哈,哈哈哈???”马背上的少帅忍不住朗声长笑,笑声很快就在队伍中蔓延开来,隆隆的马蹄伴着飞扬的欢笑,一路回荡。 由于太过开心,等到少帅发觉已经离开战场太远,这才赶忙命令骑队停下来。大队原地休息,士兵们忙碌清点着抢来的粮食,斥候出去四处观察,以便确定现在的具体方位。 岳云盘膝坐在地上休息,各营的指挥官围坐一旁,虽然大家因为情急放火,都搞得有点灰头土脸,但是却没有人去找水来洗一把,他们很难抑制胜利的喜悦,你一言我一语的欢声笑语。 想起从杨再兴阵亡后,背嵬营还从未这样肆意欢笑过,岳云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只是在那微笑倾听。 “报告少帅,西边出现一直奇怪的军队,正在向我们靠近。”斥候气喘吁吁的飞跑来报告,将领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哦?”岳云皱皱眉头,临洮附近聚集着宋、金、齐几十万大军,随时有军队出没一点也不稀奇,抬头问道:“奇怪的军队?怎么个奇怪法?难道从军服旗帜上看不出来是那边的队伍?呵呵,还是你们没看清楚就慌慌张张的回来禀报。” 面对少帅一连串的问题,斥候小兵顿时涨红的脸庞,结结巴巴答道:“回禀少帅,小的看得很清楚,他们???他们服色杂乱,有车,有马,还有骆驼,旗帜也大多是异族文字,只有一面好像是汉文却也怪怪的,小的???小的没有读过几天书,不敢肯定???” 少帅莞然一乐。玩笑道:“呵呵,没关系,说说看,兴许我们都不认得呢。” “禀少帅,他们汉文的旗帜上绣着四个大字,乌兰震王。” “什么!”刚刚还笑容可掬的少帅勃然变色,腾的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抓住斥候小兵的衣领,吼道:“你真的看清楚了!”小兵有些吓傻了,只懂得一个劲的点头。 不怪岳云会这样失态,昨晚小弟讲述经历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过这个名号,但是青宁原乌兰部确实不止一次的提起。乌兰震王,还会是别人吗?小弟的族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种种猜想在少帅脑子里闪过,也很快就想明白,至少小弟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要不然小弟不会不提的。一定是小弟的妻子久等丈夫不回,才集合部众找到了这里。慢慢冷静下来,少帅松开抓着小兵的手,歉意的拍拍小兵肩头,轻声道:“没事了,下去休息吧。” 此刻岳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事麻烦了。小弟为了乌兰部的安危拼尽了全力,如今他们却莫名其妙的的卷进了战场,这可如何是好? 众将看着少帅的脸色变了又变,大家一头雾水也不知所措,甲字营的统领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询问,岳云抢先摆手道:“我过去看看,诸位率部原地待命。” 就在少帅翻身上马的一刹,远方响起了号角,岳云迎着号角纵马飞奔,心里却像翻到了五味瓶一般。低沉悠扬的号角声声,如泣如诉,一下子把少帅拉回到临安的家中,拉回到温柔的妻子身旁。想起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妻子,少帅除了愧疚还有深深的伤感。 岳家人不可避免的走上了同一条路,娘亲、大姐、我的妻子,她们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如今小弟和他的妻子也不能幸免,走进了战火纷飞的杀戮场。 难道这就是我们岳家男人的宿命?! “阿姐,有人过来了。”战车上,布赤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拽拽拓跋月的衣袖,也让号角收住了声音。 不是看不到飞奔而来的军人,而是一向自认刚强的拓跋月,每次吹响号角的时候,总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脆弱,这些天来她就像丢了魂魄一样,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岳云少帅在距离乌兰战车不到十丈的地方翻身下马,大步走来,因为双方都已经很清楚看到了彼此的面容,拓跋月看见这张酷似丈夫,一样年轻的脸,霎时明白来的是什么人,急忙擦干泪水拉着小布赤跳下战车,快步迎上前。 早就听说小弟的妻子弓马娴熟,是一位女中豪杰,当岳云亲眼看到一身战甲的拓跋月迎面走来,还是不禁有几分局促放慢了脚步。亲人相见应当分外欢喜,可惜场合不对。 拓跋月却不似中原女子那样矜持羞涩,拉着布赤来到岳云身前,不由分说的又拉着阿妹一起拜倒在地。“弟媳月亮拜见大哥,阿妹快给哥哥行礼,这是阿哥的亲大哥,也是我们的亲人。” ------------ 跋涉千里·难离弃 第三百三十五节 这种阵仗让岳云顿时慌了手脚,少帅满头大汗的直搓手,拉也不是,不拉也不对。得亏他还有几分机智,伸手先把小布赤搀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布赤阿妹吧,快把你家嫂嫂扶起来,一家人不用这样的。” 或许是眼前的这位大哥与阿哥太相像,让布赤感觉十分亲切。小姑娘仰起脸羞涩的笑笑说:“临来的时候爷爷告诉我们,长兄如父,见到大哥和阿爸都需磕头的。” 小女孩娇憨的言语让岳云心头一热,不禁喜上眉梢,这时候拓跋月也站起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眼巴巴的看着岳云,异口同声。 “他呢?” “我阿哥呢?” 岳云挠头讪笑道:“呵呵,我和小弟分开还不到两个时辰,早知道你们在这里,我就不放他走了,他往北边找父帅去了。” 拓跋月很明显的长长出了一口气,眼圈却不禁又微微红了。夫妻两个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猛的分开这么久,她几乎是度日如年。这么多天来,终于有了丈夫确切的消息,她的心绪可想而知,天空也仿佛一下子开朗起来。 弟媳诸般一闪而过的表情,岳云看在眼里,暗暗为小弟高兴。别看这小子,整天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还真有些傻福气呢。 三人说话的功夫,乌兰的头领们也走上前来,拓跋月赶忙介绍大家认识。札比尔父子,沐兰朵,巴雅特全部赶来,鱼儿海子只留下拓跋朔风和诺尔盖。 看着一个个身披古式战甲,彪悍的身形,尤其是札比尔和古斯大叔巨人般的体态。岳云一边热情的与大家相见,却忍不住暗暗心惊。乌兰诸人还未洗尽青宁原保卫战的硝烟,便再次披甲上阵,不免有些杀气腾腾。加上大家一心牵挂头人的安危,焦急上火的心情下,暴躁凶悍的异族气质尽显无遗。 引见大家认识丈夫的兄长,拓跋月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在这里停留,她微微垂头道:“请大哥指点确切的方向,我们这就赶过去助他和公爹一臂之力。” “这???”岳云头皮一麻,顿时语塞,少帅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有些话应该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眉眼机灵的沐兰朵心中了然,上前一步道:“岳将军心意我们明白,您是我们有人的兄长,我们会像尊敬头人那样尊敬您,但是,头人对我们乌兰意味着什么,您不明白。头人为我们千千万万的乌兰人做过什么,您可能也不知道。” “我们跋涉千里而来,见不到头人安然无恙绝不回去!我们也没脸回去见乌兰乡亲!我记得头人说过,他永远不会让我们感到孤独,所以乌兰人也永远不会让我们的头人感觉孤独,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就算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我们也要看到他平平安安,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就算头人他自己也不行。” 沐兰朵的汉语有些生硬,也不算流畅,但是却深深震撼了少帅岳云。多年来,对女真人的敌意,让他对番邦异族多多少少也有些偏见,他从来没想过,传说中凶蛮残暴的异族,竟是如此的热血忠诚。 的确,正如白衣白帽皮甲罩身的女子所言,小弟为这个部族都做过些什么,少帅不能完全知晓,但是此刻他知道了,小弟在这些人心目中的位置。 少帅的视线从一张张脸庞上滑过,一双双颜色各异,却同样坚定的眼睛,让少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正如他们所说,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 目光最后停留在胖胖小伙的脸上,小伙一口流利的汉语不但让少帅小吃了一惊,也让凝重肃穆的气氛松弛下来。巴雅特眯着小眼睛,笑嘻嘻的说道:“他是个神奇的家伙,大家都知道,就算我们不来,他一样能创造奇迹。我们来一半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呵呵,另一半是怪想他的,听说他在这里打仗,大家顺便来看看热闹。” “呵呵???”少帅不禁被他逗笑,指着巴雅特笑说:“我猜这位兄弟一定和我家小弟最要好吧,要不怎么连说话都一个调调呢。” “好吧,我也拦不住你们。我这就派人指引你们方向,不过诸位兄弟姐妹,请大家为了你们头人,千万保重自己,不要让他抱憾终身。” 车队在前,雪风和红驼队紧随其后,乌兰人跟着岳云回到背嵬营休息的地方。没有跟目瞪口呆的诸将解释,少帅叫来一个机灵的斥候兵,再三嘱咐他,一定要把这支队伍送到上午与二少分手的地方。 小兵前面带路,乌兰战车,轻骑,红驼,好像阅兵一样在岳家军将士的眼前驶过。与几位头领挥手道别,少帅也趁此机会认真观察这支奇怪的武装。 大家最感兴趣的莫过于战车,少帅也不例外,他好奇的看着一辆辆战车,猜想着原本已经被战争摈弃的古老兵种,是怎样与敌人战斗的。 等看到弩箭车上狰狞的巨箭,少帅这才猛然明白,在小弟和工匠们的合力改良下,乌兰战车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车兵,超级强悍恐怖的远程打击能力,让这种新型战车更像是可以随意移动的堡垒,进攻退守不但能够自如的转换,而且杀伤力丝毫不减。 暗自佩服着小弟的脑瓜,岳云不免又有几分失落,若不是有父帅命令在肩,他一定要跟去看看。 战车慢慢远去,雪风轻骑和红驼队又相继通过,少帅不会像将士们那样大呼小叫。白衣胜雪,怒马快刀的雪风,高大威猛的红驼,还有骑士们手中锋利的一丈长枪,都让岳家军将士们啧啧称奇,交头接耳着议论纷纷。 直到所有乌兰人消失在视野里,几营的将官才如梦初醒,呼喇把少帅围在当中。其实混乱的场面里,问题只有一个,乌兰震王是谁? “唉,你们这些家伙都是直肠子,难道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岳云轻轻叹息着,依旧注视着乌兰人离去的方向。“乌兰震王就是咱们的二少,别问我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我又何尝见过?不过你们看不出啦吗?要是成了他们的敌人,下场一定是很悲惨的。” 完颜雍、土古论和夏金吾带着一支大约千人的快骑,隔着老远就看到临洮北门的齐营里浓烟滚滚,赶到近前得知状况后,完颜雍和夏金吾面面相觑,心里都是冰凉冰凉的。 他们到来的时候,粮草营的火势已经得到的了控制,垂头丧气的齐军官兵,也只能控制大火不再向别的营区蔓延。一座座小山一样的粮囤燃烧起来,根本没办法扑灭,从粮草营一直到护城河堤,是排成长龙一样的兵士们,从河里汲水,手手相递的传到粮草营,泼到大火上,也只能蒸起一缕淡淡的白雾,这才是真正的杯水车薪。 遥望临洮城头,挤满了嘻嘻哈哈看热闹的宋军,完颜雍就气不打一处来,训斥齐军长官的兴趣都没有了,直接一言不发的掉头走人。 憋着一肚子火气,一行人回头到了仙人关,得知岳飞和左护军骑兵,已经成功的帮助仙人关宋军突围,齐军伤亡惨重换回了一座无人的空城。也知道,后来赶到的四狼主带着大队人马,向北追剿岳飞去了。 满心不痛快的完颜雍,拒绝了仙人关齐军留宿的邀请,顺着痕迹向北狂追,却阴差阳错的一头撞上了乌兰人。 天近黄昏,视线已经有些微暗,但是双方都有眼力奇佳的人,很容易看清彼此的面容。意外遭遇而且是敌非友,两边顿时剑拔弩张。但是不管拓跋月还是完颜雍,都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更不想来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 吩咐部队戒备,不可轻举妄动,土古论陪着完颜雍,来到了两边之间的开阔地。那边的拓跋月,也起着白马跑了过来。 “两位是来为难他的吗?你们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看着斜挎大弓,一身戎装的拓跋月,听着震少夫人冰冷的诘问,完颜雍、土古论相视苦笑,完颜雍摇头道:“夫人此言差矣,现在是震少为难我们,他先是马踏连营,又大发神勇的斩了我们的万夫长,怎能说是???” “雍大哥你这是糊弄我一介女流,假如不是你们时刻都想算计他的父亲,我的公爹,我们在青宁原好好的,干嘛大老远跑来找你们麻烦?” 完颜雍很明智的闭上了嘴巴,和一个女人追本溯源的辩论,只会自取其辱,他现在想的是赶紧从这里脱身。幸好拓跋月的心思和他并无二致,大家不欢而散,各自收拢队伍又匆匆赶路。 于是非常怪诞的一幕就上演了,分明是敌人,却相隔百余丈互不侵犯,平行的沿着马蹄足迹一路向北,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两边又几乎是同时扎营休息。 安顿下来吃晚饭时,看见完颜雍忧心忡忡,土古论微微笑道:“雍王不必担心,老朽吃过后,就先行赶过去,老朽可以保证,不给震少留下伤害四狼主的机会。” 对老尊神感激的笑笑,完颜雍先是点头,紧跟着又摇头,表情也是一样的很矛盾。“听三伯说,昨日震少已是手下留情。唉,刚刚震少夫人问的我是哑口无言。我这样直接参与算计岳飞的行动,的确是对不起朋友,可是???” “雍王这些话可就有失偏颇了,你与震少不都说过,有战场相见的觉悟吗?我看人家震少是说到做到了。雍王你若是这样一个心态,老朽以为,你就不要去了。” “是是,多谢老尊神教诲,雍三知错了。” 这边饭后,女真第一强者悄然脱离了大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乌兰那边也刚刚开过了一个会议,几位首脑决定,明天一早,拓跋月、沐兰朵带雪风全速前进,战车跟上,红驼队负责断后。 同一时刻,乌兰人牵挂的岳震,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在天黑以前,他被马队的足印牵引着,转向了正东。而且地面上的起伏也渐渐多起来,很显然,附近有一座山脉。 黑马克拉在一旁安静的吃草,岳震枕在马鞍上闭目养神,一整天毫不停歇的追赶,让他很疲惫,但成果也是很显著的,他能感觉到距离前面的金军已经很近。他正在想,明天怎样才能绕过金军,追上父亲。 ------------ 昔日袍泽·再携手 第三百三十六节 偏离路线太远,恐怕会失去老爸他们的踪迹。但要是靠的金兵过近,自己身穿军服,十有**会被认为是岳家军斥候,免不了又是没完没了的战斗,耽误很多时间。 思索中,旁边的克拉突然‘咴’的一声轻嘶,岳震坐起来看到黑马抖动着大耳朵,分明是在倾听着什么。 有人! 他眯起眼睛四下找寻,侧耳凝神之间便感觉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强者的气息。 “哈哈哈???大名鼎鼎的乌兰震王露宿荒郊野外,也不怕被人笑话。”土古论的笑语远远传来,方位却在他的东边,显然尊者是打算悄悄绕过去,不小心露出了踪迹。 岳震气势一松,不禁笑着反唇相讥道:“呵呵,堂堂女真第一强者,年纪一大把,不在家颐养天年,黑天半夜的还要东奔西走,呵呵呵,土老头,要不要喘口气歇一歇再走,别累坏了你老人家的身子骨。” “哈哈哈???老人家懒得跟你斗嘴,我急着喝酒吃肉去呢。震王大驾,慢慢在这里欣赏明月清风吧。哈哈哈???” 土古论的笑声渐渐远去,岳震苦笑着重新躺下来,回想着种种过往,和他们之间说不清楚的关系,不由觉得好笑又有些暗暗发愁。很多事情都变了,如果当年的情形重演,自己和土老头还能毫不客气的动手吗? 嗯!土老头跟上来,完颜雍也应该就在附近了,想到这些,他又坐直盘算起来:他们这么紧张前面的这支金军,想必领军人物大有来头,很有可能就是完颜雍的父亲,大金国的四郎主完颜宗翰。 老爸岳飞要和传说中的宿敌金兀术碰面了! 有些紧张激动和期待,岳震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土古论这个时候出现,分明就是来钳制我的。他们要用土老头绊住我的手脚,好专心的对付老爸。 哼!女真第一强者又怎样?我从来也没有惧过他! 不服输的劲头涌上来,岳震盘膝摆好坐姿,心无旁骛的打坐调息。他要把状态调整到最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苦战。 不仅岳震准备着,在这条你追我赶的路线上,每一支队伍,每一个人都在准备着。然而所有追赶者的目标,却遇到了非常严峻的问题,穷追不舍金军,已经让马匹的体力严重透支。停下来休息后,岳飞和八字军首领王彦,就开始商量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小岳,不能再往东了,越向东地势就愈发平坦,咱很快就会被金人追上。” 难题就在眼前,岳帅却依旧淡定从容,苦笑打趣道:“王兄,小弟虽然比兄长年轻几岁,可现在也是做外公的人了。王兄一口一个小岳的这样叫着,万一被我儿子听到,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管教他们?” 因为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王彦的面容显得苍老许多,发须业已大半花白。他一边揉着酸痛的腰骨,一边翻着白眼说。 “呵呵,就算你做了曾外公又怎样,在我王彦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贼大胆的小岳。昨天我们要是转向西南与左护军会合,怎么会像丧家犬一般狼狈逃窜?” 岳飞知道很难纠正这个不伦不类的称谓了,也就懒得再和他纠缠“王大哥带兵征战这么多年,不会看不出其中原因吧?人数处于劣势的大宋两路护军,若是扎堆集中在一起,岂不是给了金人会战的机会。我们只有多点开花,各处滋扰消耗敌人,才能把金人金人搞得焦头烂额。” “算你有几分道理,可是明天怎么办?咱们的马明显是跑不动了。”王彦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来眺望着夜色中,大山黑黢黢的轮廓。 “呵呵,王兄你心中早有主张,又何必来考小弟呢?你在这里厮混了这么多年,算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了,咱们何去何从,小弟马首是瞻。” 看着岳飞满不在乎的神情,王彦忍不住笑骂了一声“狡猾!”后,才瞪着眼睛道:“厮混?我们八字军在甘陕孤军奋战十几年,没有朝廷粮饷,没有援军掩护,却被你说成了厮混,真是气煞我也。” 老上级一如当年,听不得半句褒贬之语,岳帅又开怀笑说:“呵呵,那还不赶紧率部南归,以王兄你的资历战功,做一路护军的主帅,我想是不会有人非议的。” “不回去!我早就说过,只要你岳鹏举在江南当红,我王彦就绝不回去丢人显眼。” 两人相识多年,岳帅当然明白这位昔日长官的性格,也清楚他这句话是故作姿态。他不肯归宋根源在心里,曾经跟随宗大帅的不少将领,对于大帅的遭遇都很是愤愤不平,自然也就对朝廷没什么信心和信任。在河北义军中,像王彦这样的,也不止他一个。 其实在内心深处,岳帅很敬佩这些曾经的袍泽战友,他们不为名不为利,一心一意的与金人抗争战斗。即便是战死疆场,也无人知晓,更没有任何的朝廷抚恤来安顿家人。 看见岳飞陷入了沉思,眼睛里又黯然亦有同情,王彦暗自欣慰,却又装作不耐烦的摆手道:“扯远了,既然小岳你听从我的安排,明天就带着你的部下和我们一起上山。” “上山?”岳帅微微一愣,暗自掂量着王彦用意。在地势平坦之处,宋军的战马肯定比不过金人的马匹,他们若是继续往东,正如王彦所说,很快就会被追兵追上。可是上山虽然暂时解决了眼前的难题,但是常言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不能呆在山上一辈子。 不过有言在先,岳帅即便心有疑虑,也就不再开口询问。可是王彦见岳飞这付安然自得模样,他自己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 “小岳你就这样信任我,不怕我把你引上绝路?” “呵呵,王兄有话请讲,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弟就是这样闷葫芦的性子,王兄愿意说,小弟自当洗耳恭听。若是王兄觉得天机不可泄露,那小弟可就要睡觉去了。” 被人反吊胃口,王彦很是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气恨恨的道:“你这个家伙从来都没有眼色,更不懂得什么时候该拍拍长官的马屁。好了,你不就是想拖住金人吗,我保证上山后,只要你的帅旗往那一插,闻风而来的金军肯定会越来越多。” 岳帅闻听欣然而笑,轻轻击掌说:“好,知我者,王兄也。呵呵,昔日大帅帐前,王兄素有‘铁壁算盘’之称,如果小弟所料不差的话,王兄定是打算坚守几日,然后沿着早就想好的退路扬长而去,令金人干瞪眼吧。” “嘿嘿???”对于岳飞的赞誉,王彦美滋滋的照单全收,不无得意的说道:“不错,不过咱们事先说好,后山的退路,人可以从容进退,马不一定能全部撤出。小岳你若是心疼马匹,那就另想法子吧。” “值得!只要能拖住金人的大队骑兵,其他部队就可以有效的消灭齐军,这个买卖绝对划算,就这么干了!” 议定策略,两人分头去通知部属自己的部队,为明日的上山做好各种准备。 旭日东升,光明重回天地,又是一个寒气很重的初春早晨。 岳震轻轻睁开眼睛,他整晚在调息打坐,发梢和眉毛都挂着淡淡霜露。 囫囵吞咽了几口行军干粮,再次跨马上路的他,感觉身体和精神状态都非常之好,黑马克拉也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意气风发,奔跑的很轻快,犹如腾云驾雾。但是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前方金军的再次转向,让他又开始疑虑担心起来。 金军的马蹄印转向北方,而且地势渐行渐高,明显开始爬坡上山。 难道是前方也出现了金军,老爸他们无路可走,只能冒险上山?岳震不知道父亲和王彦的计划,只能按照常理推测。 一路上山,固然可以抑制金人速度上的优势,可是怎么下来呢?莫非老爸要从山的另一面下去? 胡乱猜想着,岳震不停在马上抬眼张望,脚下的山势不算很陡峭,但是马儿也不可能全速奔跑了。前进中,地形地貌慢慢明朗,他正在一处宽大的山坡上,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改造下,山坡就好像是一座巨型阶梯,一段上坡,一段平地,只是有的坡缓,有的坡急,有的平地一眼望不到边,有的却很短。 如此长距离的骑马登山,岳震一个人倒不觉的有什么,可是金军人数众多骑队却越拉越长,战马素质的差异,把整个队伍变成蜿蜒向上的长龙。 克拉的脚力要远远超过其他马匹,这也让岳震很快就看到了金军的队尾,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这个时候被金兵看到,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只好耐着性子远远的跟随,直到又登上一段缓坡后,坡势突然转弯,两边出现了高耸的山峰,山体里隐隐约约还传来了喊杀的声音。 精神一紧,岳震急忙催马加速,奔跑中不忘左右观瞧着地形。跑过山体交错的转弯处他急忙勒马,金军停下来的骑兵,距离他不过几十丈远近。 幸好前面的战斗,吸引了金军的注意力,没有人回头张望。岳震翻身下马,牵着克拉贴着旁边的山壁,慢慢向前靠近。再转过一处弯路,眼前豁然开朗,呐喊之声扑面而来,他急忙止步向后退退,从山石后探出头。 就在岳震看清楚整个战场地形和敌我双方的人数后,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他的父亲岳飞和王彦已经带领战士们,打退了金军的第一波进攻。 敌军退下去,卫队和义军重整队形,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战斗。岳飞则忙里偷闲四处打量着,也不禁为这里得天独厚,易守难攻的地形暗暗叫绝。 他们现在身处一个平整宽大的平台上,身后群山环抱,隐约有一些羊肠小路可以登上山顶。在方圆数里之巨的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山石堆砌的高台,台子上还依稀刻着一些字迹,只是距离太远,岳帅无法看清楚。 绝妙之处在于,金军要想登上这个大平台,必须冲过一段很长的缓坡,元帅卫队和义军战士只需等在平台的边缘,等着金兵冲到跟前,然后居高临下的迎头痛击。 “呵呵,王兄,这里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请问王兄,这座山可有名字?那边的高台也一定有些故事吧?” ------------ 岳麓大山·姜维墩 第三百三十七节 “呵呵,这里的老百姓称之为,东山,其实这山和江南的一座大山同名,也叫做岳麓山,可能与东岳大帝的庙宇有关。至于那台子,如小岳你所言,传说故事可就多了,人们把那叫做姜维墩。” 岳帅眉头轻扬,微微惊诧道:“姜维,就是三分天下的名将姜伯约吧?他可是值得我辈效仿的楷模。史书上说,这位蜀中大将为了光复汉室,先后九次北伐中原,只可惜佞臣祸乱朝纲,最后却还是功败垂成了。” “是啊,佞臣误国啊???”王彦也不禁被岳帅的话语所感,苦叹了一声。“唉,古往今来,最可恨的莫过于有数不清的佞臣贼子!” 听他明显的若有所指,岳帅急忙转开话头说:“如此有利的地形,就让兄弟们轮班值守抵挡金人,告诉无需上阵的兄弟们抓紧时间休息,王兄把小弟带到这里,不和金人斗个三天五夜,岂不是辜负了王兄一片美意?” 然而身处下方的岳震,却不能像他父亲那样轻松自在。距离较远而且视角合适,所以他能够把整个战场看得清清楚楚。也正是因为看的够清楚,他才有所担忧,那个平台的边缘,是最要命的咽喉之地,一旦被金军突破,潮水一样的骑兵涌上平台,后果就不能想象了。 看得清楚,他却犯难了,他不知道这种形势下,自己能做些什么。冲上去和父亲并肩战斗吗?显然那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平台下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金军,就算没有人阻拦,他想登上父亲所在的平台,也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更别说一边战斗,一边向上奔跑。 怎么办呢?岳震皱着眉头四处乱看,想找一条别的道路登上那座平台,看来看去,他还是深深的失望了。除非下山绕到山背后,那或许能找到另外一条上山的路,想从正面上去只有一个办法,杀开一条血路。 路,后山的路!想到关键要命的路,岳震不禁怦然心动。 父亲以前肯定没有来过这里,而引路的是熟知地形的八字军,对呀!他猛地一拍额头想清楚了其中道理。八字军肯定知道有一条下山的路,才会把金军引到这里来,这样也正好契合了老爸的战略,把金军骑兵拖在这里,让临洮那边的岳家军能够轻松一些。 道理想明白了,他自然心头大定。看来完颜宗翰八成是要上当了,等到某个一觉醒来的早晨,气势汹汹的金军冲上平台,发现空无一人时,四郎主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岳震刚刚想到金军的指挥官,完颜宗翰那边果真就有所动作。大部分金兵从那道缓坡上退下来,看来是准备分批次轮番进攻了。 冲锋的道路变得不再拥挤,山坡下方和紧邻的平地上,休息待命的金兵人数骤增。刚刚从战斗中替换下来伤员,被指派到后面包扎救治,不大一会的功夫,人数越来越多的伤兵,已经距离岳震所在的位置很近了。 这样也让岳震不敢再大明大方的观战,只能时不时的从山石后面探头探脑,即便这样,有好几次都险些被人发觉。 或许是心态放松,让他顿起顽皮之心,又或许是躲躲藏藏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听着伤病们长短不一的痛苦呻吟,岳震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歪主意:要是装扮成伤员,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注视战场,而且还能舒舒服服的躺着。嘿嘿,就这么干! 拿定主意,他便麻利的脱下岳家军的军服,塞进黑马的背囊,然后继续躲在哪,盼着赶紧有个金兵能靠近过来。 可惜等了好久,就是没有一个金兵往这边来,不知是金军真的纪律严明,还是如火如荼的战斗让金兵们很紧张,无心旁顾。 就在岳震打算放弃这个好玩又刺激的计划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吓得他急中生智,用黑马挡住身前,整个人面对山壁,摆出一副对着山石撒尿的样子。急促的蹄声从身后跑过,他却不敢回头张望,只等到小队骑兵跑远了,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莫非后面还有金军骑兵赶上来,这是他们的先头斥候?揣着疑问,目送小队骑兵消失在密集的人群中,岳震缩回来又暗自犯愁了。如果再有金兵赶到,自己将无处躲藏,是趁他们还没到赶紧下山,还是??? 现在就走,到后山去等老爸,是最稳当的法子。可是一路累死累活的追赶而来,却不能亲眼目睹战斗的重头戏,他当然很不甘心。 正在犹豫间,那边蹄声又响,岳震赶忙探头再看。原来是刚刚来到的小队金兵正打马跑回来,原来他们是传令兵,报告完毕后还要原路返回的。 机会来了!心中大喜过望,他飞快的故伎重演,大半个身子藏在了黑马身后,等着小队骑兵跑过来。目标转眼就到,也该着岳震得逞,小队头目只是狐疑的扫了一眼这个尿尿时间超长的家伙,也没有多想就策马飞奔而去。 七个,八个,九个???余光瞟着身后的岳震,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个金兵,他无声无息的腾身而起,强有力的臂膀从后面锁住了金兵的脖子。 ‘喀嚓’,轻轻的一记骨裂之声,倒霉的小兵瞬间殒命,岳震抱着他软塌塌的身体,迅即回到黑马身后,紧张的盯着远去的小队。 还好,突然失去主人的战马,稍稍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跟着前面的同类,飞快的跑下山坡,牲畜毕竟只是牲畜,无法表达那些复杂的情感。等到骑队跑下山,那位头目发现空马少一人,恐怕也不会再折回来寻找,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位兄台,对不起了,演戏就要演全套。要怪,就怪你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跑到这里跟我们汉人作对。” 此时的岳震已经扒下死人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先把双刀掖在腰间藏好,然后又煞有介事的一边念叨着,一边抽出小兵的佩刀,一刀捅进了死人的胸膛。 有了足够多的血,让他的化妆过程变得很简单,蘸上血迹胡乱的涂抹一番,他把死人的臂膀架在肩头,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空挡,架着死尸脚不沾地的冲出去,和死尸一起靠在一块大石头上。 嘿嘿???成了!岳震暗自很是得意了一番,这才眯着眼睛继续观望远处的战局,不大一会,聪明的克拉也溜了过来,安静的守在他身旁。 没有人注意这两个血淋淋的伤兵,因为伤员的人数在急剧增加着,这也让置身其中的岳震,很快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对头!完颜宗翰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愚笨之人,从他的角度,按照常理推断,宋人已经身陷绝地插翅难飞,根本无需这样不惜血本的一味猛攻。难道他未卜先知,看破了八字军的计划?要么就是得到了什么讯息。 脑筋飞快的转动着,岳震很容易就联想到,刚刚匆匆来去的骑兵小队。一种不好的感觉爬上他心头,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他预感到情形可能有变。 岳震这样一个半生熟的指挥官都看出了不对劲,远处高台上岳元帅怎能察觉不到?金军这样疾风骤雨的攻势,让岳帅紧紧的锁住了眉头。 “小雷,快去前面把你王伯找来,就说我有急事要请他商议。” 岳雷领命转身就去,好长一阵子才和王彦一起回来,满头大汗的王彦,一边走还一边畅快淋漓的大笑着。“哈哈哈???痛快!真痛快!这些年来尽是些让人憋屈的小打小闹,很久没有这般痛快的杀敌了!小岳,找我有什么事?” “王兄,恐怕咱们的计划要改一改了。”没时间去计较在儿子面前,被人叫做小岳的尴尬,岳帅沉声道:“金人主帅多半已经看破了咱们计策,企图用毫不停歇的进攻来拖住咱们,让咱们没有时间去注意身后。” “不可能吧?他们怎么能知道山后有条小路呢?”王彦收敛笑容,狐疑道:“就算是不常进山的当地人,也不能确定小路的方位。小岳,你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一句顺口而出的疑问,让王彦自己也愣住了。岳飞,岳鹏举是什么人,是出了名的贼大胆子,酷爱冒险,无险不用兵,如果他都觉得不妥当,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了。 看见王彦也微微色变,岳帅当机立断道:“王兄,不能迟疑了,我现在就带着卫队顶上去,你和你的部下马上向后山撤退。一定要小心戒备,打通退路后,再派人来通知我们。小雷,把父帅的马牵过来。” “是!”岳雷听父帅说的这般紧急,赶忙跑去扛枪备马,顺便呼喝着休息的卫队,赶紧集合起来。 王彦本想争辩几句,可是略微思考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岳飞在宋金战场上,声名鹊起十几年了,极其敏锐的战争直觉,是他成名所必备的素养之一。 “好,我这就去打通退路。”趁着这一会短暂的时间,王彦交代说:“后山小路陡峭难行,但是路途也比前面短很多,要是没有什么变故的话,最多半个时辰能下到山脚,来回一个时辰也就足够了。如果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我的人还没有回来送信,小岳,你就从前面突围吧。” 岳帅肃然点头,接过岳雷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道:“王兄保重,但愿咱们都是过度紧张了。驾???” 元帅卫队很快就冲到第一线,将八字军的战士们替换下来。正规军参战,两军胶着的战线上,形势顿变,岳雷的两柄大铜锤如泰山压顶一般,横扫面前的金兵,跟在他身后的岳帅根本没有出枪的机会。 远处山坡下的岳震,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幕,父亲的帅旗依旧坚守在平台的边缘,另外一路人数较多的队伍,飞快的向后山退去。 他从腰间拔出了双刀压在身下,一把推开身边的死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战场,默默的测算着距离,在等待中暗暗盘算。 如果稍后父亲也向后山侧退,说明退路安然无恙,自己是否出手意义不大。父亲征战多年,且战且退的战法战术肯定驾轻就熟,自己就算冲上前去,能给父亲的帮助也是极其有限的。 ------------ 凶名远播·乌兰王 第三百三十八节 假如半路再杀出个土老头,把自己困在山坡上,反而会拖了父亲的后腿,弄巧成拙。 如果父亲不向后山撤退,从正面突围,那就说明退路出问题了。到那时候,就算天王老子在前面挡着,也必须杀出一条血路,会合父亲一起冲下山去。 决定了策略和出手时间,岳震这才真正的冷静下来,密切的注意着战场上任何一处轻微的风吹草动。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平台边缘的战斗仍在继续。层层叠叠的金军,就像是一层层固执的波浪,一次次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每一次的拍打,都会溅起鲜红鲜红的浪花。虽历经战斗,岳震还是忍不住一次次的心悸,他不知道这些鲜红的浪花,是不是有一朵是绽开在父亲的雄躯。 山坡下儿子牵挂的父亲却毫不知情,时间渐渐流逝,没有八字军的义士回来传信,岳帅的心开始慢慢下沉,那个不好的预感,很可能已经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当王彦带着八字军气急败坏的回头,山顶上已经出现了金军的旗帜,不管是山坡上的岳帅,还是山坡下的岳震,他们都很清楚的知道,惨烈的突围血战将要开始。 一支响箭,拖着凄厉的呼啸在山顶升空,这是金军完成合围的信号。山坡下的完颜宗翰笑了,下达了部队停止进攻的命令;山顶最高处的夏金吾却笑不出来,他不知道突如其来的意外收获,究竟是好还是坏,他明白,今天的故事,只不过刚刚拉开序幕,一个重量级的人物,还没有出场。 山顶上的队伍里没有大金雍南王,他终究不能解开心中的结,始终不愿在战场上与好兄弟四目相对。又或许,他对郎父和夏金吾根本没有信心。 “鹏举,到头来还是老哥把你害了。” 短暂的分手,再相见时,王彦已是一脸的愤恨和愧疚,黯然垂头道:“是我们八字军掉队的孬种被金人抓住了,被人家断了后路!让你的士兵跟在后面,我们八字军就算死绝了,也要给你们趟开一条血路。” “呵呵,王兄还是叫我小岳,听得比较舒服一点。兄长何必自责呢,我们岳家军也一样有过变节投降之人,生死关头的坚持者,值得敬佩,放弃者也并不可耻,或许他们也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既成事实,岳帅反而更显从容镇定,微笑道:“兄长能率部相助,小弟感激不尽,既然是突围,前后并无分别,还是让小弟带队开路,王兄负责断后,小心后面的金人顺势冲下来,搅乱了咱们的队形。王兄请振作,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 岳雷集结元帅卫队,王彦重整八字军,当他们先后赶到岳元帅的身后,意外的发觉整个战场的中心已经偏移,集中在了山坡下的两个人身上。 完颜宗弼下令停止进攻的同时,岳震静静的站起来,安静的把双刀牢牢缚在后背。尽管在形势突变喧闹的战场上,他毫不起眼,女真尊者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一去无回的霸烈之气。 “呵呵,原来震少化身我们女真小兵,难怪找不到你。”土古论的身形晃了几晃,就到了岳震身前大约十余丈的地方。站定的老尊者虽说一脸笑容,但是心中的苦涩复杂,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明白。 “呼???”岳震长长的出口气,看着土古论的眼睛无忧无喜,平静如一潭幽寒深邃之水,平静的让女真尊者一阵阵的心悸。 “两年前,临安城外之战,为的是朋友,今日你我再战,我为的是亲人,人活一世不外乎亲朋良友。尊者既然走出来挡在面前,就表示你我已不再是朋友,来吧!就让我们的恩恩怨怨在此地做个了结。” 两位强者的气息,让他们周围的金军小兵们,都感觉到了压迫和窒息。就算那些伤员也相互掺扶着纷纷躲避,两人身前身后,顿时空出来一个诺大的圈子。 密集的敌军队伍中,突然闪出一个怪异的大圈子,立刻引起了岳帅他们的注意,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圈子中间两人的面容。 “震少,你知道,我不能眼看着你屠杀我的同胞。不能???”本该绝对专注的土古论突然有些恍惚,与岳震对视的眼睛竟然变得有些涣散,老尊者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说与岳震,又好像是在劝服自己。 表情平静的岳震何尝不是暗暗叫苦,他现在想的是赶紧动手,如果言语上纠缠过多过久,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狠下心来,和这位老朋友生死相搏。 不成!父亲危在旦夕,我怎能胡思乱想! 岳震在自我告诫中,伸出臂膀拔出双刀,他不再说话,嘴角紧绷着,坚定的走向土古论,一步一步,两个人的距离也在步履之间,一步步的被缩短,千军万马的战场骤然鸦雀无声,惊天动地的战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很安静的黑马克拉突然一声长嘶,神骏的马儿,奋力扬起前蹄奔跑起来,却不是跑向它的主人,而是向山下跑去。 猛然分神的岳震正诧异着,身后马蹄大作,隆隆的蹄声如战鼓渐渐迫近,分外熟悉的节律与他心跳瞬间合拍,共鸣。咚咚,咚咚,咚咚??? 呜呜呜???号角在大山里吹响,回声阵阵,声浪连绵不绝。 “哈哈哈???哈哈哈???”蓄势待发的岳震,蓦然收刀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仰天长笑,笑声与号角遥相呼应,冲击着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膜。 笑声不断的岳震,却已是泪流满面,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感,激荡着,冲刷着,激动,感动,来自灵魂深处的颤动,惊,喜,忧,思没有次序,不分先后,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他的妻子,他的兄弟,他的族人,在他决然孤身投入战斗的这一刻,突然奇迹般出现在他身后,带给他的已不仅仅是惊喜与感动了。 最先进入人们视线的是一黑一白两匹马,还有白马上令人目眩神迷的骑士。战甲、长弓,引颈向天吹响号角的她,宛若从天而降的战之女神,衣袂飞扬,飘飘欲仙。 号角戛然而止,因为看到黑马独自跑回去,而陷入疯狂的妻子,终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丈夫。飞奔的马儿依然让她觉得太慢,足点马鞍冲天而起,此刻的她仿佛变做一只鸟儿,只有前方的那个怀抱,才是她温暖安详的巢穴。 战地重逢的夫妻蓦然消失不见,一支白得刺眼的骑队从他们身边冲过,骑队的最前方是一面大旗,回纥雪风越过了他们的头人夫妻,冲进了战场。 后面又是一杆大旗,昂首阔步,每一步都仿佛在跳跃的红驼上来了,铁甲骑士和密密麻麻的一丈长枪,顿时带来一股炙热的沙暴,煞气也如疾风裹着沙砾扑面而来。 等到乌兰战车登场亮相的时候,山坡上数万金军将士,也包括包括大平台上的元帅卫队和八字军,战场上从未见过这种庞然大物的军人们,无不哗然变色。只有山顶上夏金吾和他的部下们,没有很吃惊的举动。 无需头人的命令,札比尔,巴雅特,古斯大叔,沐兰朵,迅速指挥着自己的部队摆出战斗队形。弩箭车回旋掉头,扇面排开,一支支狰狞的巨箭指向金军,立刻引起金兵们的阵阵骚乱。抑扬顿挫的口令在队伍里此起彼伏,凶猛的战争机器张开血盆大口。 “乌兰震王,他???”常年活跃西北的王彦,一眼认出回纥雪风的大旗,显然是对突然出现的第三方,深感迷惑。 转眼发觉岳飞怔怔的盯着下面,并没有问起这个奇怪的名号,王彦以为是岳帅过于关注,也就自说自话的解释起来。“乌兰震王的凶名,响彻吐蕃、西夏,甚至还传到了西北。今天亲眼看到他这些家当,我寻思,有关他的那些传闻,十有**都是真的。” “王???王伯父,都有什么传闻?”问话的岳雷神情很激动,皱眉远眺的王彦并不以为意,其实如果他细心观察一下,旁边的岳帅更加激动,数日未曾修剪的胡须已然轻轻颤抖着。 “这个人在两年前,吐蕃的红毛鬼之乱时崭露头角,传说他追杀千里,死在他手上的沙漠悍匪,有几百人之多。” “去年秋后,沙漠人再次进犯吐蕃高原,乌兰震王联络吐蕃各部打了一场保卫战。听来往的商人说,那一战血流成河,草原沙漠都为之变色,沙匪也被这位震王灭了族,据说砍下的人头,堆起了一座高高的骷髅山。” “此人背景极为复杂,不但和西夏、吐蕃的大人物们千丝万缕,而且与那些凶名赫赫的马贼集团也是不清不楚。咝???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鹏举快看,怎么看着是要和金人干上了!” 王彦这些有真有假的传闻,一步步印证了儿子的经历,岳帅自然能够确定,山坡下突然出现的,正是自家的小二。两年了,对于一个思念儿子的父亲来讲,很漫长,很残酷。分别已久的骨肉至亲,从遥不可及到近在咫尺,父亲的心绪可想而知。 “唉,王兄有所不知。”平复良久,岳帅这才悠然苦笑道:“这个凶名远播的家伙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呵呵,因为他是我儿子。” “什么!???” 这个时候,岳震正乖乖听从着妻子的摆布,任凭她剥下金军军服,任凭她擦去本用来化妆的血迹。 收拾停当,看到丈夫果真丝毫无损,拓跋月这才芳心安定。丢掉担心,她难免又有些惴惴,帮丈夫穿戴盔甲的同时,叙诉着来龙去脉,她不停偷瞟着丈夫的表情。最后说到了刚刚见过大哥岳云。 “月亮,辛苦了???” 眼眸一红,拓跋月伸手压住了丈夫的嘴唇,柔声摇头道:“不用说了,只要你平平安安,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对呀,只要阿哥没事就好了。”小布赤不知从哪里转出来,笑嘻嘻的说:“那边的头领们让我过来问问阿哥,是直接开打,还是再等等。阿妹现在是你的传令兵,快说,快说,大家都还等呢。” 心情大好的岳震一把将阿妹捉到怀里,凶巴巴的道:“还传令兵,小丫头跑来战场干什么?看我回去怎么修理你。” ------------ 各有顾忌·百人战 第三百三十九节 “嘻嘻???”小布赤腻在他怀里,毫不畏惧的嬉笑说:“我才不怕你呢,是阿姐带我来的,要修理,你先修理她,看阿哥敢不敢?” “哈哈哈???”岳震畅然大笑,一手牵着阿妹,一手拉着妻子迈开大步,模仿着牛皋的语气笑道:“走,咱们一起去和女真人过过话,攀攀交情。哈哈哈???” 让妻子和阿妹留在战车旁,岳震上马前行,回到刚刚与土古论对峙的地方。突然出现军队而且摆出了战斗的姿态,金军自然排列整齐,严阵以待,土古论身边也多了一个马上的将官,从这个人的相貌上,岳震肯定他就是是完颜雍的父亲。 完颜宗翰神色复杂的注视黑马黑甲,越来越近的少年,尽管儿子完颜雍,还有身旁的老尊神不止一次说起这个少年,说少年有扭转一场战争的能力。虽然完颜宗翰从不反驳,但是也一样从未相信。 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完颜宗翰深知,一个人在千军万马中是何其的渺小脆弱,就算是老尊神这样的不世强人,如果被万军围困,能够逃脱幸免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刚刚老尊神突然消失不见,完颜宗弼就已经猜到,老人家非常戒备和推崇的少年出现了。可是他依旧不以为然,他无法相信在这种情形下,少年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随之而来的这支古怪军队,让四郎主嘴里苦苦的。这支军队没有出现以前,他很自信的认为自己牢牢的抓住了主动权,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他一度甚至开始琢磨有没有招降岳飞的可能。可是现在却变了,少年人只留给他两个选择,战,还是不战。 四郎主思绪紊乱的功夫,岳震勒住马停了下来。头盔挡住了他的大半面容,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更显夺人心魄。 “咱们彼此知根知底,也就用不着多说,请完颜将军和尊者给我一个明示。若战,我这就回头下令,咱们拼个你死我活,若不战,就请将军命人闪开道路,我接父亲下山。” 完颜宗翰听岳震的语气中,多多少少有些尊重的意思,暗想这多半和儿子有关,完颜雍每次说到这个少年,惺惺相惜之意也每每溢于言表。莫说与岳震深交的完颜雍,即便首次相遇的完颜宗弼,也不禁暗暗点头。 强援在后,少年却不显丝毫骄横逼迫,单是这种凛凛然荣辱不惊的大将之风,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佩服他的胸襟气度。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四郎主突然有些恍惚走神,暗中比较着,骄傲且得意,岳飞呀岳飞,你的儿子或许不差,但是我完颜宗弼的后人亦毫不逊色。就如今天的战局,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 让完颜宗翰萌生退意的,还有一个统帅的直觉。战绩彪炳的常胜之军不可怕,凶蛮残暴的虎狼之师也不可怕,深不可测的敌人最可怕。虽然入主中原的年头已经不短,但是这样只忠于部族,只忠于部族头领的军队,女真人不会忘记,因为这样的军队曾是他们争霸天下的根本。 他们没有至高无上的信仰,他们只有最朴实的热血与忠诚;他们不需要高官厚禄,锦绣前程,他们自己带着马匹、干粮和武器去参加战斗,也带着一个最最单纯的目标。 为了部族!为了头人! 最可怕的是,他们甚至没有任何原则,他们的眼中只有两种人,族人和敌人。只要头人一声令下,他们立刻会变成没有思想的杀戮机器。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也是很矛盾的生物,尽管完颜宗弼有很多不能打这一仗,不值得打这一仗的理由,但他还是觉得不甘心。就好像一个布好陷阱的猎手,看着猛兽踏过陷阱安然离去时,还是忍不住要追出去看看,直到愤怒的猛兽回过头,露出锋利的牙齿,这个人才会真正的死心。 “年轻人,果然有气魄!”完颜宗弼眯缝着眼睛,看着岳震道:“你想过没有,一个弱小的部族,挑衅一个国家,你就不怕,给你的部族带来灭顶之灾?” “呵呵???”完颜宗翰色厉内茬的撂狠话,反而让岳震精神一松,他笑着说:“完颜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个人目光短浅,头脑有限,想不了那么多那么远,今日事今日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若是当年的契丹人有先见之明,还会给女真人修养生息的机会吗?呵呵,有些事情,想一想倒是不难,有没有能力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那就看我能不能做到!”完颜宗弼只说了半句话,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在那沉思。 刚刚松口气的土古论,不禁又有些紧张,老尊者深知岳震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四郎主若是再这样有恃无恐的激他,后果令人担忧。不是女真强者惧怕岳震,而是土古论看待这件事情的角度,大不相同。 从听说宗弼宗翰两兄弟的计划开始,老尊者就很是不以为然,腹议颇多。 土古论觉得,他们的方向大错特错。为了一个岳飞,为了一支岳家军,不惜动用如此声势浩大的人力物力,有这个必要吗?就算天随人愿,成功的消灭了岳飞和岳家军,大宋还有韩世忠,还有吴阶。谁又能保证,宋金战场上不会再冒出什么王飞、李飞的?那该怎么办,再这么折腾一次,雍南王处心积虑稍稍有些恢复的国力,够折腾几次? 以旁观者的眼光,土古论看出宗弼和宗翰这两个军中统帅,已经失去了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理智。他们已然把宋金战场,当做是与岳飞一比高下的舞台,尤其是完颜宗翰,甚至把打败岳飞当成了第一要务。 唉,每当想到这些,老尊者都会忍不住暗自叹息,也忍不住想起,在内斗中失败的宗望、宗贤哥俩,想起远走辽东的渤海王。庞大帝国里,只有一种声音并非什么好事,失去制约的宗弼、宗翰两兄弟,已经到了任意妄为的地步。 完颜宗翰不会想到,儿子派来保护他安全的老尊神,怨气如此之多。此刻一个绝妙而又稳妥的办法,跳进了他的脑海,他笑了起来。 “呵呵,今天这个场面,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宗翰眼角眉梢上的皱褶,不禁让岳震产生了些许错觉,大金国四郎主语带缅怀的自说自话,好似忘记了,这里是剑拔弩张的战场。 “小时候在虎水河畔,部族之间时常因为渔猎的范围起争端。后来,我们的先辈就想出了‘百人战’这个法子。呵呵,今天,就让我们按照部族的习俗,来一场百人战!” “百人战?什么意思?”岳震眉头轻扬,心里暗暗骂道,花样还真多呢! 土古论对宗翰的用心洞若观火,虽然不是很看好,但老尊神还是向岳震解释说:“双方各出百人参战,除了人数上的限制,其他百无禁忌。如果按照老规矩,就是哪一方还有人活着,就算胜利,胜利的部族留下来,负者退出。” 岳震也马上就明白完颜宗翰的用意。所谓的百人之战,只不过是一种另类的试探,如果乌兰人输了,完颜宗翰能给他们退出的机会吗? “哈哈哈???”岳震仰天朗笑,乌兰武装最大的优势是远程打击,可是如此狭小而且人员密集的环境里,弩箭车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杀伤力,充其量只能吓吓金军。对他来讲缩小战斗规模,还能有效的震慑女真人,何乐而不为呢。 “我只有一个问题,土老头你上吗?” “呵呵,这不是明摆着吗,要看震少你了。你上,老汉便奉陪到底。” “好,百无禁忌是吧,给我一柱香的时间准备。”岳震干脆的点头,调转马头回去,金军队伍里响起锣声,整个大队徐徐后退,让出了一片空地。 彻底沦为看客的岳家军和八字军,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整、救治伤员。岳飞、岳雷和王彦,还有八字军的几位大头目,一起来到了平台的边缘。 “鹏举,乌兰震王真的是你儿子?你不会搞错吧?”看着金人和乌兰人默契的后退,空出中间的战场,显然准备开打。王彦忍不住还想确定一下,也不怪他不相信,两父子的轨迹实在偏差太远了。 岳帅摇头长叹说:“唉,王兄你可知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单身汉,来去自由,了无牵挂。你不知道这个小子,让我们操了多少心,我现在恨不得把他抓过来狠狠的揍一顿。” 八字军的头目们和王彦一起撇嘴讪笑,也只有他们这些才知道,扬言要把乌兰王抓过来揍一顿,很容易被听到人认为是疯子的。 召集各族头领开会的岳震,当然不知道老爸在上面又气又牵挂,他正在忙着平息头领们的争论。 只有百人参战,很明显只有一个名额,就连古斯和札比尔两父子也争得不可开交,更何况代表回纥的沐兰朵,和偏向敕勒人的巴雅特,也只有拓跋月一直没有参与,聪明的她明白,丈夫心中肯定早有了人选。 “好了,大家听我说。”蹲在地上的岳震摆手制止了古斯父子,皱眉道:“参战的人其实担子最轻,专心打好这一场就行,不能参加战斗的人,反而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女真人的承诺不可信,随着百人之战的变化,他们也随时都会向我们发起攻击。弩箭车上的鞑靼弩手,雪风,红驼队,还有拓跋箭手,一个都不能擅离岗位!” 头人的话语很郑重,也一下子浇灭大家参战的热情,也让他们明白这不是游戏,数万敌军还在虎视眈眈。 “古斯大叔和沐大嫂请归队,雪风和红驼队要时刻警惕,战车的两翼还是交给你们。月亮和巴雅特也回到车上去,这里有我和札比尔就够了。” 拓跋月率先带着阿妹回到战车上,算是给大家做出了表率,沐兰朵,古斯大叔明白自己任务重大,也就迅即转身归队,只有巴雅特不但赖着不肯走,而且还神神秘秘的示意岳震和札比尔靠过来,三兄弟头顶着头,嘀嘀咕咕的在地上勾画起来。 不大一会的功夫,札比尔,巴雅特先后跑了回去,又隔了片刻,乌兰参加百人之战的队伍已经集合完毕。 ------------ 完美组合·强敌怯 第三百四十节 没有马,也没有红驼,乌兰人集结的百人战队,放弃了高高在上的空中优势,而且队伍里还是高矮胖瘦,参差不齐。 即便这样,完颜宗翰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手提大盾举着长枪的鞑靼巨汉,还是让四郎主担心起来。那些鞑靼人不但身披重甲,枪盾在手,他们的后背居然还背着狼牙棒,锄头之类的备用武器,还不止一件,一个个仿佛移动的小型兵器库。最可怕的是如此负重,巨汉们仍旧步履轻盈,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空地上。 相比鞑靼人显得很瘦小的敕勒人,就更让完颜宗翰摸不着头脑。他们竟然大喇喇的举着颤巍巍的马鞭子,还和鞑靼同伴有说有笑的。 完颜宗翰的角度,只能看到敕勒车倌胸前的背带,看不到背带后面连着的,挂在敕勒人身后的,是近战中最凶猛的武器,手弩。 岳震骑马伫立在战场之外,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参与而把土古论引出来,也只有他最明白,看似每一个乌兰人都武装到了牙齿,其实在土古论那样的强者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所以他也只能旁观。 看见女真人集结了人数相等的骑兵,岳震暗暗笑了。不管是出动雪风还是红驼队,金军或许还有一搏的机会,可是面对札比尔他们,比重装步兵还要重装的鞑靼人,那一百个可怜的金兵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锣声再次响起,大队金军闪开了一条跑道,好让骑兵能够跑起来冲进战场。百名骑兵沿着跑道奔向最远处,然后回头整队站定。 高高举起手臂,完颜宗翰看向不远处的岳震,看到了少年对他点点头。刷!完颜宗翰重重的挥下臂膀,远处方方正正的骑队随之而动。 慢跑,加速,再加速,十行十列的骑兵方阵,完成了最标准的冲锋准备,马蹄声在异常安静的战场上,很整齐。紧接着让所有人嗔目结舌的一幕上演了,就在骑兵达到最高速度,飞快接近战场的时候,乌兰人的步兵队伍,竟然迎着骑兵也开始加速奔跑。 “这!???”和部下们一起大张着嘴巴的王彦,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他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岳帅说:“你儿子不是个白痴,就是个天才!” 岳帅哪有心思闲聊,紧握着双拳的岳帅也有些吃不准,小二为什么要这样干?出战的乌兰人,很明显体型有着和装备上的优势,如果他们结阵防守,岂不是更稳妥? 其实大家都没有看到,岳震也是一脸的苦涩,他把指挥权交给札比尔的时候,札比尔并没有说要和骑兵对冲。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很厉害,很实用。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方的胆怯,有时候并不是因为不够勇敢,而是因为敌人强大的压力。 轰隆隆!两个一百人的战队相撞了,岳震,完颜宗翰,还有高处的岳帅,都清楚看到了相撞前的那一刹那,金军前队很明显的出现了迟疑和停顿,前队的混乱直接波及到了后面,金军未战却阵型大乱。 双方相撞,乌兰人成功抑制了骑兵的速度后,随即迅速变阵,分解成几十个作战小团队。两个鞑靼壮汉后面跟着一个敕勒人,三人一组的小队,令人眼花缭乱的分散插入,转眼就和马上的骑兵混战在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完颜宗翰才明白,乌兰人为什么要拿着马鞭参加战斗。 车倌们熟练而非常准确的鞭法,让骑兵们不得不分心去控制畏缩闪避的战马,面对蛮横鞑靼力士的重磅打击却无法专注,对于金兵来讲,无疑是一件灾难性的事情。 等到札比尔他们换上备用武器的时候,金军的百人骑队,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一。那些战斗经验丰富的金兵也发觉,拿着马鞭子的小个子才是真正的祸害,开始慢慢转移目标专门攻击敕勒车倌。 精明的巴雅特早有预谋的一声唿哨,尖利的哨声响彻战场。那些躲在鞑靼兄弟身后的敕勒人,便丢掉长长的马鞭,开始展现他们另一项惊人的技艺。失去主人的金军战马,到了敕勒人胯下,任它再怎样桀骜不逊,三两下便被整治的俯首贴耳,任意驱使。 回到马背上的敕勒人端起手弩后,金兵的数量再次锐减,乌兰人从三对二到三对一,再到多对一,最后??? “有没有人阵亡!” “没有!” “撤!” 札比尔和兄弟们趾高气昂的喊声响彻山谷,战斗结束了,速度之快令人头皮发麻。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安然归队上车,岳震也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心,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远处的完颜宗翰。 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对待有些人,就必须是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如果他是一个头脑清醒的统帅,挨了这个耳光后,就应该有所抉择。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千军万马,刀枪如林,大多数人却都在尽力压抑着呼吸的声音,大多数人的视线也都还停在刚刚的战场上。那里有整整一百具尸体,他们姿态各异的陈列在一片鲜红之中。 也正如岳震所想的那样,不管完颜宗翰怎样懊恼,怎样的不甘心,他都很难做出那个殊死一战的决定。姑且不管乌兰人变态强横的战斗力,如果真正打起来,上面的岳飞怎么可能放过消灭他的机会?腹背受敌,空间狭小,注定将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斗。 看到宗翰还在犹豫,土古论不禁有些急躁,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直到最后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 “四郎主???” “老尊神,不必说了。”土古论的呼唤,终于让完颜宗翰放弃了所有的幻想,他仰望青天干涩的笑道:“嗬嗬,打赢一支农夫和牧民拼凑的军队,我不光彩,打输了,宗翰以后就再也不用领兵打仗了。” “乌兰震王,请你的族人让开下山的路,也请你转告岳鹏举,希望他永远这么好运,完颜宗翰在战场上等着他!” 岳震抿嘴一笑,拨转马头后不回的说道:“呵呵,完颜将军你错了,很多事与运气无关,正所谓事出必有因。驾!” 乌兰战车阵从中而分,雪风在左,红驼队靠右,闪开了一条十余丈的通道。大金骑队中铜锣敲响,一队一队的骑兵缓缓启动,从乌兰人的空隙中慢慢向山下撤退,山顶上的金兵也跟着很快消失。平台上的王彦看看上面,又看看下面,一脸的意犹未尽。 金人带走了伤员,带走了战友的遗体,只有山坡上下斑斑驳驳的血迹,还记录着曾经的战斗。 恢复了寂静的山谷再次响起蹄声,不过很清脆,很急促,一黑一白两匹马儿,载着它们的主人,如黑白辉映的两道闪电,风驰电掣的冲上了那座平台,又飞快的冲到岳家军元帅卫队的面前。 “老爸!” 一声独特却又亲切熟悉的呼唤,让凝神观望的岳帅雄躯一颤,将军伸出手臂,眼中却带着些许的迷惑。岳震掀掉头盔扔到一旁,飞扑跪倒在父亲面前,抬脸道:“老爸,儿子不孝,让您和娘亲担心了。” 父亲钳着儿子的肩头,很用力,儿子托着父亲的臂膀,很轻柔。 父子四目相对,十万大军的铁帅也不禁虎目闪泪,胡须颤抖着絮絮低语,也只有岳震才能听清父亲的话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两年让你受苦了,若不是为父屡屡与金人作对,我儿又怎会背景离家,颠簸流离。看着你小小年纪,却满脸沧桑,为父???” 太多的思念,失落,伤心,委屈,在这一刻被牵引着奔涌而出,好似一个受尽欺凌的孩童,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他伏在父亲的臂膀上,泪如雨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为了父亲的歉疚而伤心,也为了自己的歉疚而伤心。 拓跋月与丈夫一起跪下,但是哭到稀里哗啦的丈夫那还顾得上引见,她只好安静的跪在那,幸好岳帅很快从失态中惊醒。 “死小子,一去就是两年,回来了还害得老爹落泪,着实该打!”岳飞抬手狠狠地给了儿子一记爆粟,也借机拭去了泪迹。“还有脸哭,还不过去把你媳妇搀起来,呵呵,大男人哭的泪人一般,把你老子的脸丢尽了!还乌兰震王呢,你的部下都在山下看着呢,还不滚起来。呵呵???” 胸中的沉郁宣泄一空,神清气爽的岳震也不禁赧然,赶忙拉过妻子的手说:“月亮快来,咱们一起给老爸磕个头。” 明知丈夫是用自己打掩护,暗自窃笑的拓跋月还是一本正经的摘下头盔,露出娇美的容颜。“儿媳妇拓跋月给公爹请安,愿您老人家百战百胜,武运昌隆!” 小夫妻并排跪在父亲膝下,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岳帅欣然探臂一手一个把两小从地上拽起来。“都起来,你们成亲的时候为父不在,这个头,我替你们娘亲一起受了。下不为例,咱们岳家不兴动不动磕头。来小二,为父给你引见,这是你王伯父。” 岳震赶忙站起来,恭敬的弯腰行礼道:“小侄见过王伯伯,久闻王伯威名,小侄万分敬仰。这次还要多谢伯伯您,义助父亲???” 未等他说完,王彦摇头失笑说:“哈哈哈,应该是老王我久闻震王大名才对,好了好了,客套话还是免了。我也就不打扰你们父子了,鹏举,咱们后会有期。” “王兄,怎能说走就走,怎么也要留下一起吃顿饭。” 听到岳帅的挽留,王彦站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免了吧,但是岳鹏举你记住,我老王三年五载的还死不了,我等着你,等着你光复西北,光复中原,光复我大好河山!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带着八字军吃穷你!” 岳帅一阵激动,跨前一步却也只能喊一声:“王兄???” “呵呵???岳鹏举,以前我什么都不服你,但是从今往后,有一条老王是肯定输给你了,哈哈哈???你的儿子个个英雄了得,老王比不上你。哈哈哈???” 王彦爽朗的笑声中,八字军随着他们的头领隆隆下山而去,岳家两兄弟这才有机会欢喜雀跃的拥抱相见,岳震先是介绍雷哥与妻子认识,然后把所知道的战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 ------------ 憨人憨语·论信心 第三百四十一节 “父帅,儿媳也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拓跋月想起来岳云大哥的辉煌战果,替丈夫补上了这个空白。 “什么?” “真的!全烧了!” “哈哈哈???烧得好,烧得妙!” 岳家父子三人相视惊喜莫名,一同仰天狂笑。 元帅卫队终于可以牵着马,走下平台,这一上一下之间的曲折离奇,让很多岳家军战士忍不住频频回头,想要把这个地方刻在心里。 乌兰部的诸位首领早就一字排开,等在那里,岳震赶忙快走几步,为父亲一一介绍自己的兄弟和族人。一干头领,包括古斯大叔都是恭恭敬敬的手抚胸口,弯腰致意,岳帅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能抱拳拱手,微笑点头。 岳震想起来还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急忙用眼睛四处找寻,这才发觉小布赤就藏在沐兰朵的身后,正探头探脑的看着与众人打招呼的父亲。 “来,阿妹,你不是早就想见到阿爸了吗?快来呀。”岳震笑着对小布赤招手,大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拓跋月笑着把小阿妹从大嫂身后拉出来,一向活泼开朗的布赤这时不免有些害羞忸怩。 岳帅早就从禄伯那里听说,若不是吐蕃父女好心相助,自家小二很有可能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今日终于见到这位小姑娘,再想到这孩子坎坷的经历,岳帅怎能不动情。 一把拉起要磕头的小女孩,岳帅把她的一双小手,握在手心里。“丫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闺女,岳家就是你的家!谁要是再敢欺负你,就告诉他们,你老爹是大宋开国侯,岳飞岳鹏举,让他们小心狗头!” “嘻嘻???”小布赤腼腆的笑道:“阿爸放心,我是阿哥的妹子,谁也不敢欺负我。” 小女孩很明显的偏心之词,惹得大家一阵哄笑。小布赤眉宇间似曾相识的倔强,像极了小时候的银屏,岳帅也不禁拂髯微笑。 一番折腾,时间已经不早了,岳震盘算着即便加紧赶路,天黑前也到不了临洮附近,就和父亲商议决定,大家就在山谷里过夜,明早再出山。 无论是岳家军的元帅卫队,还是乌兰人,都在过去几天里累得要命,听说能在这里休息一夜,大家忙碌安顿的功夫,很多乌兰人就已经枕着马鞍酣然入睡了。岳帅看到卫队的弟兄们也是强打精神,便一声令下,就地解散休息。 拓跋月和小布赤支起了一顶小帐篷,安置了舒适的皮褥高枕,岳震把父亲拉到帐中,也让老爸享受一下头人的待遇。 强敌已去,整个战局也向好的方向发展,心头安定的岳帅,刚刚和儿子儿媳聊了几句,便哈欠不止昏昏欲睡,岳震给父亲盖好毛毡,带着妻子阿妹退出了帐篷。 看到岳雷坐在一旁打瞌睡,岳震又不禁一阵心酸,雷哥跟随父亲出生入死,就算明知安全也不肯不远离父亲,要比他们这两个亲生儿子还要尽心尽责。他走过去拍拍岳雷,轻声道:“雷哥,这里有我,你就放心的去睡吧。” 岳雷前脚离去,巴雅特和札比尔就找了过来,两个家伙还是一脸的兴奋,让岳震也不得不佩服他们旺盛的精力。 兄弟们分手不久,却又这样糊里糊涂的重逢,想到这次分手后,就真的不知那年那月才能再相见了。尽管岳震心中万分不舍,但他还是狠起心肠道:“札比尔,明天就带着大家赶紧回去吧,春耕可耽误不得,季节不等人。” 札比尔点点头,还未答话,巴雅特抢着说道:“让鞑靼和敕勒兄弟们先回去,刚刚和沐大嫂商量了一下,我和雪风留下来,帮你把这一仗打完。” “不行!都回去,一个也不能留下来!” 听到丈夫提高了声音,拓跋月拽拽他的衣袖,对小帐篷那边努努嘴,岳震这才狠狠瞪着巴雅特,压低声音说:“这里是战场,随时随地都会死人的!大宋和金人的战争与乌兰没有半点关系,我决不会允许乌兰人死在与你们无关的战斗中!” 巴雅特和他相交已久,对他这种厉声厉色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的道:“知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为族人们着想,可是???” “没有可是,兄弟们的心意我怎能不知?所以明天我会把你们一直送出国境,这是我的命令,是我作为乌兰头人的最后一个命令!” 看到岳震斩钉截铁,一口堵死,巴雅特放弃了争辩低下头。拓跋月觉得气氛有点僵,就笑笑说:“敌军的粮食被烧了个干净,这场仗肯定是打不下去了。危急已经过去,告诉大家都放心的回去吧,他说的对,乌兰人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札比尔看了一眼垂头的巴雅特,憨憨的笑道:“嘿嘿,我们回去把庄稼种上,再来参军怎么样?让你老爹组建一个外籍兵团,震头人还当我们的头。” “胡闹!呵呵???”岳震也不禁被这种另类的思路逗笑了,表情也随之放松下来。“呵呵,我算是看出来,你们这两个家伙八成是商量好了,跑过来套我的话。兄弟们,我也很想和你们在一起,但是我请求你们打消这个念头。为什么呢,你们认真的听我说。” “我的父亲,我的哥哥,他们都是职业军人。尤其是我老爹,他老人家,因为亲眼看着一个强大的帝国走向衰败,任人**践踏,所以就充满了自责。老爹总是觉得,国家这个样子都是军人的错,是军人的耻辱,他要为自己,为大宋的所有军人洗刷这个耻辱。” “其实作为一个宋人,我很不看好这场战争。如果不是因为家人都还在大宋,我一定会留在乌兰,留在我们和平安静的家园。” 被戳穿诡计的巴雅特抬起头,迷惑的问道:“有你老爹这样奋不顾身的统帅,只要你们宋人上下一心,被女真人抢走的土地早晚都能抢回来的,小羊倌你为什么这样说?” “上下一心,说得好,巴雅特你懂这个道理最好。”岳震点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问题就是,我们宋人根本不是一条心。我老爸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却总有一些人拖后腿,就好比这一次,明摆着中原腹地有机可乘,大宋朝廷却一声令下,让我老爸带着数万儿郎钻进包围圈,我真不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和兄弟们相处这么久,岳震还是第一次说起这些事,巴雅特和札比尔听着新鲜,也不难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蛛丝马迹。 巴雅特撇撇嘴,摇头道:“怪不得,你从来不提参军打仗的事。让你这么一说,那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札比尔我看还是算了,小羊倌自己对他们的朝廷都没有信心,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种地放马吧,” “那倒不一定!”札比尔瓮声瓮气的抗议说:“朝廷不中用,咱们可以自己干!把女真人抢去家园抢回来,让震头人他老爹当皇帝,我们???” 岳震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蹦起来一把堵住了札比尔的嘴巴,低声喝道:“闭嘴,你想害死我老爸!” “嘻嘻???”看到丈夫气急败坏的样子,拓跋月掩嘴笑说:“不要紧的,公爹的亲卫肯定都是心腹之人。再说,札比尔说的是鞑靼土语,吐蕃高原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听懂,更何况你们汉人。好了,不要瞎紧张啦。” “那也不行,这种话传扬出去,老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岳震心有余悸看看卫队那个方向,还好,那边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自己干,还当皇帝,我打你个大头。”先是敲了敲札比尔的大头,岳震这才坐回去低声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就算把咱们乌兰人全拼光了,也不过像是往鱼儿海子里扔一个小石子,连一个水花也溅不起来。宋金打了几十年了,死伤人数早已超过百万,做皇帝,以为你家炕头啊,想坐就坐。” 札比尔顽皮的吐吐舌头,赧然挠头笑起来,惹得大家跟着一起轻声低笑。 笑语过后,岳震看看天色已近黄昏,是该吃饭的时候了。不禁皱眉问道:“你们匆匆忙忙赶过来,带的干粮能坚持回到布哈峻吗?” “坚持到布哈峻?嘿嘿???吃到鱼儿海子也吃不完。”巴雅特怪笑着说:“反正带回去也累赘,正好请你老爹和卫队战士们大吃一顿。” 丈夫一脸愕然,拓跋月赶忙解释道:“我在布哈峻点起狼烟,等他们来的那两天,沐大嫂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干粮足够大伙来回用的。谁知路过曲什的时候,却又被多吉大哥得知,硬是往战车上塞了好多东西,我们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巴雅特接茬笑道:“呵呵,多吉大家主财大气粗,就地宰羊扔上车好几十只,搞得我们还未打仗就血淋淋的。” “是啊,幸好天气还凉,要不然就惨了。”札比尔先是一脸苦相,然后又爬着凑到岳震身边,轻轻耳语道:“多吉家主给头人准备了两坛酒,一路上我都仔细保护着,好好的,就藏在我的车上。不过多吉家主嘱咐,千万不要让月亮知道。” 憨厚老实的札比尔,说谎的技巧显然很差,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要偷瞄拓跋月,当然被抓个正着。 “札比尔你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一定又是想拉着我男人去干坏事吧?” “哈哈哈,那还等什么,还不捡柴火,搭架子?我要让老爸尝尝咱们的烤羊肉。快去呀札比尔,还愣着干什么。”岳震赶忙大笑着替兄弟打掩护,大窘的札比尔这才如梦初醒,跳起来飞奔而去,巴雅特也笑着跟了过去。 山里柴火不会少,不大一会,十几处篝火就燃烧起来。又隔了一会,烤肉的香味随风飘过来,岳震起身去叫醒父亲吃饭。 钻进帐篷,猛然看到暗色中父亲亮亮的眼睛,岳震小吃了一惊,慌忙问道:“怎么啦老爸?是不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吵醒您了。” “呵呵,不是不是,我是被这香味勾引的睡不着了。呵呵,你听,为父的肚皮里已经敲响了战鼓喽。”岳帅笑着翻身起来,看着儿子的眼睛里笑意盈盈,却又意味深长,看的岳震心里直发毛。 ------------ 父子夜话·英雄路 第三百四十二节 篝火闪亮,肉香四溢,有篝火,有烤肉的地方,肯定也少不了敕勒人的马头琴和歌声。 岳震很不舍得的把两坛酒贡献出来,可是人太多怎么喝呢?拓跋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把酒涂到香喷喷的烤羊上,没想到权宜之举却带来了意外的效果,香嫩焦脆的烤羊肉又多了一种别样的风味。 烤肉虽香,但是大多卫队官兵都吃不惯羊肉的膻气,他们留在火堆旁,很多人都是为了看异族的少年们载歌载舞,这样热情奔放的大聚餐,他们平时是难得一见的。岳震故意把札比尔、巴雅特与父亲分开,小火堆旁只有他们一家人。 拓跋月、小布赤手脚麻利的烤羊、取肉,岳家三父子的木盘里,肉片从开始也就没有断过。 岳帅虽然也是微蹙眉头,但是却吃下不少,一边吃,还一边和孩子们说起大溃败的那些岁月。朝廷崩溃,军队给养根本没有着落,那时候为了填饱肚皮,一起患难的弟兄们,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吃过。 看着津津有味的老爸,岳震想起自己刚来时的情景,不禁汗颜又伤心。老爸为了理想和信念,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最后却落得一场空。 “呵呵,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哪怕最困难的时候,我岳飞的部下宁愿啃树皮,咽草根,也没有抢过老百姓一粒粮食。也算是这些年来,为父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岳震的心头突然涌过一阵烦躁和愤慨,嘴巴也好像不受控制一样,随口说道:“老爸您想过没有,您的军队疼惜百姓,后面跟来的金军会吗?其它的宋军也会像您一样吗?您的将士,有多少因为吃不到一顿饱饭而力战殉国呢?” 话音落下,岳帅拿着肉片的手停在了嘴边,又微微颤抖着将羊肉放回盘子。拓跋月搞不懂丈夫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可是不该说也已经说了,她只好担心的看看丈夫,再看看公爹,不知该如何转圜。 其实岳震自己更后悔,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明知老爸痴心不改,又何必说这些残酷的现实,气他老人家呢? “老爸,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惹您???” “好了,为父知道。”岳帅摆摆手,站起来说:“吃饱了,月亮、布赤你们两个也赶紧趁热吃吧,我们几个男人要去遛遛食了,呵呵,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父亲在前,岳震,岳雷两兄弟跟着漫步山坡。越走越高,越走越暗,满心懊恼的岳震这才发觉,父亲已经登上他们曾经坚守的大平台,而且老爸还没有停步的意思,一直带着他们哥俩向空地中央,那个黑乎乎的高台走去。 来到高台的山石阶梯下,岳震赶忙上前一步,搀住父亲的臂膀。“老爸小心,黑咕隆咚看着点脚下。” “呵呵,你老子虽说眼睛有点小毛病,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呢。”岳帅轻轻拨开儿子的手臂,大踏步的拾阶而上。 岳雷坏笑着指指小弟,然后快步跟上去,吃了瘪的岳震一边上台阶,一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老爸并没有因为自己刚刚话而生气,老爸生气时最常见的只有两种表现,要么雷霆震怒,要么不言不语。 父子三人登上高台,也都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岳震好奇打量着光秃秃的台子,暗自揣测老爸一定有话要说。 “小二你可知道,这个高台以前是做什么用的吗?” 岳震环顾四周仔细观察,这里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可以清楚的看到,坡下篝火丛丛人影绰绰,悠扬的琴声,歌声,还有兄弟们的欢笑也随风阵阵飘来。视线从乌兰人的营地移到卫队那边,最醒目的莫过于,迎风飘扬的大旗。 他心中一动,回答父亲道:“这里可能是一座点将台吧,是集合军队,誓师出征的地方。” “算你小子有些眼光,不是可能,根本就是点将台。三国时期的名将姜维,姜伯约曾在这里操练兵马,也经常从这里誓师出征,所以这里叫,姜维墩。” “姜维???”岳震不免有些吃惊,更为自己浅薄的历史知识而汗颜。在他印象当中,这个名震后世的蜀国大将,应该在巴蜀什么地方活动才对。“哇,千古名将,老爸,传说中被人剖腹取胆,胆竟然比鸡蛋还大的,就是他吧?” 负手而立的岳帅微微一笑,摇头说:“呵呵,民间传说,大多是由后人添油加醋的杜撰而来。但是史书明记此人曾经九次攻魏,企图恢复汉室江山,也肯定被魏人恨之入骨,或许因此才有了剖腹挖胆的传说故事。” “九次!”岳震赞了一声,也叹了一声。赞他百折不挠,矢志不渝真丈夫,叹他生不逢时,空留一腔遗憾在人间。 岳帅收回远眺的目光,一双眼睛炯炯的看着儿子问道:“小二,在你眼中,像姜维这种人,算是聪明人,还是蠢人呢?” 岳震定定的和父亲对视着,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的回答说:“那些名垂千古的卓越人物,是没把法用这些简单的词汇来概括的。他们的所作所为,有很多也是我们后人无法理解的。以儿子看来,他不算聪明,也绝不蠢,如果非要用一两个字解说的话,我觉得他太执著了。” “大丈夫立于世,言必信,行必果。不执著,又怎能成事?” “呵呵,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执著不好,儿子是想说,不要总是执著的认为自己是对的。为什么要连续失败九次呢?如果换做我,连续失败两次,我就会马上总结出来,一定是方法不对。失败九次也只能留下悲壮,用一种方法不停的失败,这样有意义吗?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去换取一次,或许并不辉煌的成功呢。” 听罢儿子这番颇为怪异,又同样很有说服力的理论,岳帅低头陷入了思考。小二话里话外显然是在暗示父亲,执著北伐收复山河没有错,可是方法不对! 父亲从来都没有小看过这个儿子,现在更不能。他可以把一群农夫、牧民捏合成一支彪悍之师,在宋人眼里强大不可战胜的铁蹄金军,在他面前不过是一撮弱者,谁有资格说他的想法和做法纯属无稽呢? 思索良久,岳帅才又直视着儿子,轻声道:“小二,这里没有外人,咱们父子大可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以你之见,为父这两年为何总是磕磕绊绊,诸多不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看着夜色中,老爸亮晶晶的眼睛,岳震有些心虚的闪躲开了。他不知道,是父亲真的看不到危机,还是看到了,不愿意直面而已。 “我是您的至亲骨肉,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既然您问起来,小二就和老爸唠叨几句。难道您真的看不出来吗?您的诸多牵绊和困扰,全部都是来自后方。岳家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军心士气都已无可挑剔,完全可以支持您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北伐。可是后方呢?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岳家军命运的朝廷里,有人毫不保留的支持您吗?” “很显然,我们没有坚定的支持者。张太尉没有出事前,算是您的半个支持者,只要我们不去损害太尉的利益,他还是能够支持您的。” “老爸,我说的没错吧?现在呢,韩世忠,秦桧位列武将文臣之首,谁还可以,或者说谁还愿意支持您?没有了!韩世忠不过是朝廷拿来制约您的工具,只有旗帜分明的跟您唱对台戏,才能保住太尉的宝座。至于秦桧,哼哼???秦桧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主和派,皇帝这个时候,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小二认为根本就是一个信号。” 岳帅频频点头,他知道小二就算远在吐蕃,也一直关注着大宋的风云变化,儿子远在千里之外仍然心系父亲的处境,又怎能不让岳帅满怀欣慰。 “你说的状况确实存在,为父也略有察觉。找到根源,咱们就想办法解决它,小二,依你看来,该怎样改善这种现象?你也知道,为父条件不高,只要没有人拖后腿,使绊子,你老爹就烧高香了。” 岳震叹着摇头道:“唉,很难。淮西兵变前后,大宋局势天壤之别,就算是那些中下层的官吏,也不敢再与军方扯上瓜葛,生怕那一天不明不白的被连累。” “唉???”父亲的叹息比儿子还要沉重,空有一腔抱负却难以放开手脚施展,如果换做意志薄弱之人,恐怕早就已经放弃了。 “这也怪为父,从不愿刻意结交权臣,导致朝中,连替我说一句话的人都没有。就说这次荒谬的临洮之战,如果朝廷有一位重臣肯据理力争,为父早已直扑汴梁。唉!千载难逢的战机就这样样白白错过,真是徒呼奈何啊!” 看到父亲流露出这种罕见的颓废和沮丧,岳震心里塞满了不忍与难过。“老爸您一心北伐大业,哪有时间去巴结达官贵人?呵呵,再说了,真正的忠贞之士,也必定会被您的精神感召,自愿的站在您这边。那些附炎趋势的墙头草,就算您放下尊严,关键时刻他们还是会背弃您的。” “不错,小二你这样一说,为父心里舒服多了。只可惜,朝野上下真正尽忠报国,念念不忘国土离散的人,太少了。而那些仰权贵鼻息,争名逐利的人,又太多了。” 听着父亲的感慨,岳震无言以对。英雄之所以是英雄,那是因为他们身上有太多不平凡之处,也正是这些不平凡,让他们不容于世,不容于平庸俗流。 人人仰望英雄,指点英雄,嫉妒英雄。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选择,有多少人愿意成为孤军奋战的英雄。又有多少人甘愿随波逐流,只做红尘俗世中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人。答案显而易见,英雄受人敬仰,因为英雄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寂寞的艰辛之路。 岳帅瞥了一眼神游天外的儿子,怅然道:“一个小小的部族,人口不过万余,却能团结一心,一步步从绝境走出来,落地生根。我们汉人数以千万计,何时才能万众一心,重铸泱泱大族之威仪。” 岳震心头轻轻一颤,父亲话里有话,有明显的引带之意,自己该怎样接下去呢? ------------ 若有似无·理还乱 第三百四十三节 “正是因为部族的力量弱小,他们才更懂得团结。弱小结盟,守望相助,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也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人丁稀少,所以部族中的每一个男子,也更明白自己的责任。” 想起两年来的日日夜夜,岳震很容易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看不到天地的飞沙走石,看不到日月的漫天暴雪,我们不能有丝毫的畏缩,因为风沙中、雪地里还有我们等待救援的族人。面对比豺狼还要凶狠的强盗,我们也不能有半点的怯懦,身后是家园和族人,我们要用鲜血和生命守护。” 岳震不知不觉的用上了‘我们’这个词,从同情,到敬佩,再到息息相关,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感觉到,他与乌兰已经是无法割离的了。 儿子的眼神里,释放出很多很浓烈的情感,父亲也不觉为之动容。两年来,出身江南水乡的翩翩少年,变成荒蛮之地的一方雄霸,其中的心路与蜕变,也必定是一个极其痛苦而艰难的历程。 拍拍儿子宽厚的肩头,岳帅轻声道:“好了,你们的付出和努力,都得到了回报,苦难都已经过去。商队常年来往两地,什么时候想他们,回去看看就是了。” 父亲手掌上有力的震荡,把岳震拉回到大山的高台上。他喟然笑笑对父亲说:“可能这两年的生活,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短时间还很难抽离。也不知道回家后,平平淡淡的日子,我能不能过习惯。” “会习惯的,过些日子就会习惯的???” 岳帅说着,转头看向山坡下,篝火已然暗淡,人们也正在慢慢的散去。“不早了,回去接着睡觉,明天还要赶回临洮。” “啊,不说了?”岳震微微松了口气,也有些错愕的看着转身要走的父亲,挠头道:“老爸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好像还没说到正题呢。” “不说了,明白你和乌兰人的感情,为父就改变主意了。”摆摆手,岳帅迈步向下台的石阶那边走去。岳震,岳雷哥俩赶忙跟上去,陪着父亲原路返回,岳震暗自揣测,父亲想说却未说的话,可能与乌兰武装有关。改变初衷,不说的原因,多半也是不想让儿子为难。 父子分手,各自安歇,岳震回到战车那边时,拓跋月和布赤已经相拥着香甜的睡去,想必是这两天累坏了。 给妻子和阿妹盖好,岳震想找巴雅特和扎比尔说说话,谁知找遍了营地也没有找到这两个家伙,一问才知道,他俩为了让兄弟们好好睡,去做值夜的哨兵了。 绕过白天藏身的转弯处,没走多远,岳震就听到粗细交织的呼噜声。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不禁笑了,巴雅特枕在札比尔的大腿上,哥俩睡得好不酣实。本想恶作剧吵醒他们的岳震,看着兄弟们疲惫的面孔改变了主意,他轻轻的往下面走去。 再下了一道山坡,岳震席地坐下,望着夜色中起伏远去的山坡丘陵,他毫无困意,开始思索如何进入新的生活。那些一直逃避的难题,自然而然的现在被摆到了面前。 齐军失去了支持作战的粮草,临洮之围必定无疾而终,父亲和岳家军也将返回中原,是跟着军队先回襄阳,还是直接回临安呢?想想大姐,娘亲,从未见过面的小外甥,再想想全家搬到临安后,自己竟然还没有进过家门,他恨不得一步就回到临安去,回到阔别已久的亲人们身旁。 可是???重回临安,不可能不和柔福相见,如何面对?跟她说,我已经有老婆了,你另找他人吧?还是??? 无论如何婉转,怎样措辞,这都是必须正视的现实。柔福能够坦然接受吗?倘若处理不好闹出事端,妻子又会怎样想?她舍弃了亲族,背井离乡跟着丈夫回宋,又怎能让她感觉半点委屈? “唉???”思前想后,岳震脑子大乱,一声叹息,重重的躺倒在山坡上。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盈。开始他还以为是妻子找来,躺在那没动,可是随着声音渐近,他听出来不是拓跋月,这才赶忙起身回头。 夜色下白衣白帽的沐兰朵,缓步而来,轻声笑道:“呵呵,咱们的乌兰王,为什么长吁短叹呢?” 岳震不知道是碰巧,还是大嫂特意来找,只好挠头讪笑说:“眼看就要回家了,心里有点乱,所谓近乡情怯吧。” “你还躺着,嫂子就坐在这儿。”沐兰朵曲膝抱腿坐到岳震身边,笑道:“是想起宋国的公主了吧?月亮以前和嫂子说过。呵呵,现在知道发愁了?难得啊,千军万马前也不曾皱一下眉头的乌兰王,也有惧怕的时候。嫂子真想去看看,宋国公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也不是怕,就是???就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有点???”岳震反而不好意思继续躺着了,他坐直了身体,微微与大嫂拉开一些距离。 他这个小动作被沐兰朵眼里,她忍不住娇嗔道:“准备回家就不认我这个大嫂了,还躲得远远地,咯咯,怕嫂子吃了你?” 大窘的岳震不禁有些奇怪,他明显的感觉着,沐大嫂与平常不太一样。他俩相处的日子也不短了,彼此爱护关心,关系虽然和亲姐弟并无差别,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亲近过。心有迷惑,他转过脸去,上下仔细巡视,想看看大嫂有什么不妥。 沐兰朵被他这样一看,顿觉有些羞赧,便自找台阶的躲开岳震眼睛,假意气道:“看什么看,说错你了吗?” “没有,没有,小弟错了。”虽然知道大嫂不会真的生气,岳震还是往回挪挪身体,看着沐兰朵娇俏秀美的侧面,他使劲抓着头皮说:“只是,只是今天嫂子不大一样,小弟有点不习惯。” “咯咯???”沐兰朵闻听不觉又笑逐颜开,她伸出手掌,轻轻拨弄着脚边的低草,笑声过后,是一声轻柔的叹息。 “或许远离家园,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让人忘记很多清规戒律,又或许再分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嫂子有些忘形了。在布哈峻的时候,没有找到机会,现在嫂子想问问你,兰枫咽气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 岳震头皮一麻,顿感措手不及。沐兰枫临终前的哪句话,也顿时回响在耳边:不要让我的姐姐孤独一身,只有你能给她幸福??? 事后回想起来,他一直认为这是兄弟弥留之际,神智不清而留下的一段话。幸福,一个寻常女人的幸福无非是家庭孩子,他可以为大嫂冲锋陷阵,也可以给与沐家和纳速家最有力的支持,唯独就是不能再给大嫂一个家庭。 他不知道回纥信仰的教义中,是否允许一个失去丈夫的女子,再去寻找伴侣。但是他很明白,就算沐兰朵没有这样那样的顾忌,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自己。 等了好久,沐兰朵也没有等到岳震的回答,她回眸嫣然一笑。“算了,你不想说,嫂子也不逼你。做姐姐的,怎能不了解自己的兄弟?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我这个姐姐,其实我那个傻兄弟不明白,有些事???好啦,不说嫂子了,说说你,你想好了怎么处理和大宋公主的关系?” 大嫂前半句的话,让岳震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后半句话,他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传说中,每个人将要死去的时候,灵魂都要与至亲至爱告别。这不是神话,这是血脉相连之间玄妙的心灵感应。 当我再次死去的前一刻,我的灵魂会飞到谁的身旁呢? 想到‘再次’这个可笑的字眼,岳震神游天外的笑了。他在想,我的灵魂一定很忙,因为需要告别的亲人太多,太多。 看着岳震傻兮兮的呆笑,沐兰朵显然会错了意,有些忿忿不平的说:“是啊,像你这样的男人,三妻四妾也没什么稀奇的。可是我警告你啊,不管你以后娶几个老婆,都要善待月亮,要是让嫂子知道你纵容别人欺负她,定不饶你!” 惨遭威胁的岳震这才醒过神来,不满的争辩道:“嫂子你瞎说什么呢,只有月亮才是我的妻子,哪来什么三妻四妾?” “还嘴硬!难道你不是打算把宋国公主也娶回家?” 岳震看着大嫂又笑了,笑的很从容,让沐兰朵忍不住想起初见的那个夜晚,那个在她面前自信微笑的少年。“这次大嫂你猜错了,我的这里面和别人不太一样。”岳震戳点着脑门笑道:“呵呵,大嫂你可听说,有那个女人嫁三、两个丈夫,大家生活在一起?” “啐!哪有这种事!哪有这样的不知廉耻的女子?”沐兰朵俊脸通红,幸好夜色下看的不是很分明。 “对吧,男人女人一样都是人,为什么女人不可以,男人就行呢?女人和几个男人共同生活,就是不知廉耻,男人娶再多的老婆也是天经地义。嫂子你告诉我,这是哪家的道理?”岳震耸肩怪笑说:“男女平等这句话,嫂子一定没有听说过吧,呵呵,我说有一天,每个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倘若违反就会被抓去坐牢,嫂子你相信吗?” 沐兰朵先是一脸惊奇,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才明白这家伙是在信口胡扯,忍不住花枝乱颤的笑骂道:“胡说,尽骗人,咯咯咯???我才不信呢,咯咯咯???” 把大嫂逗得如此开心,岳震自觉心里也开朗了许多,刚刚那些烦燥,不知不觉也就淡了许多。 两人笑语一阵,沐兰朵这才正色说道:“既然你心意坚决,自当和那位宋国公主说清楚才好,不然时间拖得越长,对人家得伤害愈深。躲避是行不通的,嫂子寻思,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天之骄女,也必定通情达理,不会怎样为难你们的。” 好不容易不想这回事了,却又被大嫂提起来,岳震顿时一脑门子皱纹。不过他明白,大嫂说的很对,逃避不是办法,只能想个什么办法,不要伤得柔福太深才好。 可是谈何容易?说到底,他还是觉得理亏。毕竟离开大宋时,他和柔福就那样不明不白的僵持着。后来人家为了救他,还一路追到了吐蕃,虽说两人阴差阳错的没有相见,可是这样猛然间带着妻子回去,让柔福情何以堪? ------------ 大战息止·噩耗传 第三百四十四节 沐兰朵察觉自己的一席话,又让岳震一脸愁苦,笑着给他打气说:“呵呵,拿出你千军万马之前也面不改色的勇气,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可怕的?你这家伙的战前动员,总是能把人鼓动的舍生忘死,这点小事情却愁成这样,没出息的家伙。” 岳震耷拉着脑袋嘟囔道:“哎呀,大嫂,又不是打仗。再怎么说也是我对不起人家,将心比心,这个疙瘩不好解。” “傻兄弟,男女间说不上谁对不起谁,你又不是背妻再娶。相信嫂子的话没错,公主也是女子,有往日的情分在那,她不会真的能狠下心来为难你?再说你父亲为他们家在外领军打仗,不看僧面还看佛面的。放心吧,这种事一般不会撕破脸皮的。” “唉,但愿吧???”岳震颓然躺倒草地上,望着夜空中点点星光,回想着与柔福相处的那段日子,黯然神伤。 沐兰朵也觉得言尽于此,再说什么对他也难有帮助,这种事只要两个当事人各念旧情,彼此宽容,就不难消弭与无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刚刚安静下来,身后的山坡上又有脚步声,出神的沐兰朵蓦然惊觉将要回头,拓跋月已经在身后说话了。“大嫂也在这里啊,一定是这个家伙睡不着,硬拉嫂子陪他聊天来着。” 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站起来的沐兰朵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是啊,是啊,你来啦,我就回去睡觉了。” 睡眼惺忪的拓跋月,望着嫂子匆匆而去的背影,也坐到岳震身边轻声问道:“唉,大嫂怎么啦,怎么有点怪怪的。” “哪有哇,你还没睡醒呢。”坐起来的岳震看到妻子夹着一卷毛毡,顺手抽过来,把妻子搂在怀里,再把两个人一起裹在毡子里。“我抱着你继续睡,这两天可把我的乖媳妇累坏了。若是让大姐和娘看到你这么憔悴,一准要骂我的。” 拓跋月蜷在丈夫怀里,心满意足的打个哈欠,脸颊贴在他胸口上喃喃道:“我累点有什么关系,夫君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傻媳妇,我怎么会怪你呢?”岳震抱紧娇妻,轻声说:“怪我不该把你们丢下,害你们两个担心。好了,都过去啦,乖乖的睡觉,养足精神咱们回家。” 天刚蒙蒙亮,早起的岳帅就派人出山打探消息,探子离开不久,元帅卫队依然延续军营的习惯,敲响了起床更鼓。战士们收拾整装,睡了整晚的巴亚特和扎比尔,这才跑回来吆喝着族人们准备动身。 精神抖擞的小布赤带着黑白两匹马儿,在山坡上找到了岳震两口子,不知什么时候他俩已经来了个逆转,岳震躺在妻子的怀里睡得正香。 “嘘???”一脸柔情的拓跋月赶忙阻止阿妹吵闹,丈夫整晚都把她拥在怀里,这是刚刚睡着不大一会儿。 同样心疼阿哥的布赤靠在阿姐肩头,两个女子,两双同样美丽的大眼睛,浑然忘却了身外的一切,静静的看着,看着如婴儿一般熟睡的男人。仿佛这个男人就是世界里的中心,就是她们的全部。 痴迷沉醉的大小女人,却忘了防备顽皮的黑马克拉,一不留神之间,黑马的大舌头就舔到了岳震的脸上。 看到无辜被捉弄的岳震,一脸郁闷气急败坏的模样,姐妹俩满脸歉意,却也忍不住叽叽喳喳笑弯了腰,一家人这才向山上走回去。 简单的早饭,按步就班的下山往西,乌兰人在前开路,元帅卫队在后跟随,因为情况还不明朗,大家也就没有急着赶路,岳震一直呆在乌兰队伍里,弟兄们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其实大家都明白,和头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 中午时分,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果然不出大家的所料,围困临洮的齐军开始陆续撤退。原来军队最多的临洮北门外,竟然已经空无一人。 得到如此振奋的消息,午饭后两路人马加快了速度。他们向西一路急赶,遇到了不少向东撤退的齐军,不过不用商量,大家都默契的相互避让着,各走各路。很显然,完颜宗弼兄弟精心策划的临洮战役,不尴不尬的画上了句号。 日头偏西,终于看到了临洮的城墙,一番简单的告别,元帅卫队靠向城池,乌兰人仍旧一路向西。岳震一家三口当然也在队伍里,他要实现自己的承诺,要陪着族人们一直走到国境线。 不能确定金军会不会在国境设防,岳震放弃趁夜跨越边界的想法,整个队伍兜了一个小弯进入三面岭。前几天,拓跋月也就是带着大家从这里离开吐蕃,乌兰人对路径并不陌生。 到了绝对安全的山谷宿营,但是所有乌兰人都变得沉重起来,没人有心思烤肉,更不会有人弹琴唱歌。 气氛沉闷的营地里,很多人都在盼望着,这个夜晚,长一点,再长一点。 整个夜晚,乌兰所有的头领都围坐在篝火旁,倾听着岳震对部族未来的规划,让大家稍微开心一些的是,汇丰号商队将成为乌兰与岳震之间的纽带,虽然天各一方,至少他们还有彼此的讯息。 多么漆黑漫长的夜晚总会过去,没有人能够挽留,不知不觉,天亮了。 尽管每一个拥抱岳震的头领都舍不得松开,但是他们最后还是松开了,头人的根在遥远的南方,他们不能自私的绊住他回家的脚步。 抱着泪汪汪的阿妹上马,岳震摆摆手没有再回头。不用回头,身后一张张容颜已经刻在心里,不敢回头,不敢回眸,他不敢看他们眼中不舍与留恋。 策马飞奔的他们,在云彩和克拉并肩冲出三面岭的刹那,夫妻两个的泪水一起从眼角滑落。快些!再快些!马儿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哀伤,毫不惜力地加速飞奔,好让呼啸而过的风,带走主人脸上的泪珠。 累了,两匹骏马终于大汗如雨,气喘如嘶,这也让夫妻两个从伤别中抽离,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 等到他们再次回到临洮北门,大老远就看到了等在城外的哥哥岳云。岳震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子,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看哥哥的表情肯定是又有什么坏消息。 “吴帅病情危急,子羽、子翼和父帅已经赶往利州。小弟,没时间进城了,我们也要尽快赶到岸边,水师的船正等着咱们。”岳云看着满身风尘,一脸疲态小弟夫妻,歉意的说:“父帅临走时交代,让小弟一定要尽快赶去,因为前年你出事的时候,吴老帅曾???” 岳震摆手打断了哥哥,郑重且干脆点头道:“哥,我知道,咱们走!” 与兄长一起绕城而过,他们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曾经为之浴血奋战的城池,就匆匆忙忙的赶到了黄河岸边。 看到岳家军牛皋、董先的部队依旧驻扎在黄河北岸,岳震的心情愈发沉重。这肯定是父亲的命令,父亲是预防吴帅病危的消息传出,齐军卷土重来。想想拼死护城的左护军还未来得及欢庆胜利,却听到统帅病危,这个噩耗在对于将士们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强敌刚退,老帅病危,莫非老将军是一直在支撑着,是胜利的消息让他放下了最后一丝牵挂。 上船后,岳震看着船下浑浊的河水,暗自担心不已。他为老帅的病情担心,也为挚友刘家兄弟担心,还为西北局势担心。倘若老帅过不了这一关,大宋痛失西北铁壁,整个宋金战局,甚至连带大宋的政局,都会产生一些微妙的连锁反应。 拓跋月看见丈夫哥俩,一样的手扶船舷,一样的眉头紧锁,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带着小阿妹在一旁安静的等候。 水军士卒知道两位少帅心急如焚,所以船也很快就到了南岸,停泊的地方是左护军专用的军港。 牵马上岸赶路,短暂休息后迅速恢复体力的克拉和云彩,让少帅岳云的战马威风尽失,尽管驮着布赤和岳震两个人,黑马克拉仍旧毫不费力的跑在最前面。若不是因为路途生疏,恐怕岳震早就率先赶去了。 他们到左护军利州大营时,已是天近黄昏。岳震远远的看到,大营上空飘扬旗帜没有什么变化,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守在营门的岳雷又让他的心蓦然下沉。 “大哥小弟快跟我来!老元帅恐怕是不成了!” 帅帐外,密密麻麻站满了左护军的各阶将领,他们的慌乱很快也传染给了岳震,这些人甚至忘记了悲伤,很显然,帐内不久于世老帅是这支军队的灵魂,失去了他,所有的人都将无所适从。 轻声叫来岳雷,岳震请哥哥找个安静的地方,先让妻子和阿妹离开这个场面。岳雷带着两女前脚刚走,大帐里就传来岳帅低沉的呼喝。 “岳小二到了没有!” “父亲,小二到了。” “还不快进来!” 岳震闻听赶忙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进大帐,宽敞的大帐里没有人,帐后刺鼻的药味指引了方向,穿过老元帅办公的地方,他走进后面的寝帐。 挑开帐帘,昏暗的小帐里猛然一亮,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父亲,还有父亲双手中紧握着的手臂,那手臂已然瘦到皮包骨,手上的条条血管清晰而刺目。跪在床铺另一侧的子羽、子翼两兄弟,一同抬起泪婆娑的眼睛,看着他放下帘子,帐篷中又趋昏暗。 “小二,过来见过吴帅。老哥哥,犬子赶过来了。”岳帅尽量舒缓着悲愤的情绪,但是岳震能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到明显的绝望。 快步走到床前,形销骨立、须发花白的老人,进入了岳震的视线。病魔已经将老人折磨的不成人形,让他顿觉好不凄凉。 刚刚还气息恹恹的老元帅,猛然睁开了眼睛,把床边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再看到老人颧骨高耸毫无血色的面颊,涌上一阵鲜艳的潮红,所有人的心脏都攸然下坠,刘家两兄弟顿时泪如泉涌,呜咽难禁。 “哭什么!人生百年谁无死,鹏举,快扶老哥坐起来!”老人一声呵斥,情绪的波动让脸色愈发艳红,就连毫无经验的岳震也知道,大事不好! ------------ 将星陨落·身后事 第三百四十五节 “震少,请过来,让老朽好好看看。”被岳帅扶起来半靠在床头的老人,伸出另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含笑招呼着岳震。 大步上前,他绕过刘家哥俩,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老元帅的手握在手心里。枯瘦伴着温热从掌心里传来,岳震不由一阵凄然,与老人浑浊的眼睛对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呵呵,老朽与震少神交已久,想不到一直拖到今日才有缘相见。好,很好,岳鹏举你培养后辈的功力,老吴阶自叹不如。” 换个场合,岳帅一定会暗自骄傲着谦虚几句,可是此刻的岳飞五内煎熬,元帅从未感觉过如此绝望,也从未如此强烈的想要挽留一个生命。老人不仅是同僚、战友,更像是兄长和父亲,最重要的是,他们曾经坚定的站在一起,一同举着一面大旗。掌心里的生命渐渐离逝,孤独的凄凉让岳帅惶恐而无助。 岳震慢慢从这个很容易让人软弱的环境里抽离,他的心绪要比父亲更加复杂。虽然他满腔悲悯,但他很明白这个结局无可更改。 在他内心的最深处,羡慕甚至多过了同情,因为这样的结局对老元帅来讲,可以算是人生这场大戏里,不好也不坏的谢幕。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老人虽然带着这样、那样的遗憾与这个世界告别,但是至少老人还能带着希望而去,这是一个优秀军人该有的结局。至少老人不会像父亲那样,带着悲愤与屈辱走过最后一程。 慌乱无主的情绪被祝福取代,岳震的心平静下来,趁着老元帅休息喘息的功夫,他轻轻拍着老人的枯手,微笑道:“是啊,小子也仰慕大帅已久,只是阴差阳错,一直等到今日才能与大帅相见。” “嗨,震少在老朽面前就无需客套了,这两年你在那边的所作所为,老朽清清楚楚。哈哈哈,想想震少在强悍如林的番邦域外,在夹缝中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老朽甚感欣慰也甚感鼓舞。谁还敢说我们汉人嬴弱不堪!我们汉人的少年英雄,不会输给任何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咳咳咳???” 一时激动,让吴阶剧烈的咳嗽起来,岳震跨坐到床上,抽出手掌贴在老人的后背,运转真气为老人打通胸中的淤积。他知道这样帮助不大,但至少能让老元帅舒服一点。 “老哥哥歇会吧,养好了身体,咱们有的是???” 岳帅的违心之语说了半句,就被老吴阶摇头打断了。“鹏举你不用给我宽心了,老哥自知天命难违,时间不多了。震少???” 说到这里,老元帅转回眼睛看着岳震。“震少,老朽在临走之前问问,我们这一代老老少少大宋军人的梦想,能实现吗?从我们手里丢失的万里大好河山,还能一点一点的夺回来吗?” 始料不及的岳震顿时无语,能够立刻想到的,是一句无比虚伪,曾经让他自己都深恶痛绝的假话。但是他不能不说,他不想剥夺老人唯一能够带走的希望。 “大帅您放心,只要我们大宋上下一心,三军儿郎同心???” “呵呵,震少怎能用这些陈词滥调来糊弄老朽?我现在可是很清醒的。”病中的老人像任性的孩子一般,固执的看着岳震。“老朽要听真话,实话,听你的心里话!” 一阵黯然,岳震赶忙搜刮整理着,说道:“远的没有亲身参与,我无法评判。从刚刚结束的临洮之战,就不难看出些许端倪。毋庸置疑,金人有金人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然而对我们最有力的,就是盘亘在我们与金人之间的几十万齐军。” “哦?此话怎讲?” “追本溯源,所谓齐军,就是为了活命而投敌的大宋军人。大帅您想,当年他们不肯为了大宋的存亡拼死一搏,现在他们能为金人不顾性命吗?虽然在临洮城外,我只是和齐军短暂的接触,但是我笃定,齐军只是女真人的拖累,我们只要抓住每一次与金军骑兵战斗的机会,有效的消耗他们,大反攻的契机就会越来越近。” 认真倾听的吴阶连连点头,看见岳震停下来,又赶忙追问说:“这是大方向,具体细节呢?震少以为我们该如何加强自己,才能在与金人骑兵的对抗中,立于不败之地。” “以快制快,我们资源有限做不到。也只能以慢而抑快,用自己的节奏,打乱骑兵的战斗节奏,用重甲步兵对抗甚至消灭骑兵,我们有过这样成功的战例。” 思路被渴望而执著的老人牵引,岳震不禁也投身其中,也暂时忘记了,这是无法实现的纸上谈兵。“宋军的最大优势是远程打击,金人的弓箭根本无法与我们抗衡,只要能够把重装步兵与远程弓弩有效的结合,骑兵不足为惧。总之有三点要素,人数,重甲,强弓劲弩,做到这些,就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大军团的步步推进。” “好,非常好,鹏举你听到没有?你儿子这两年在番邦不是白混的。好了,震少请休息片刻,老朽有话要和你老子说两句。子羽,把姨丈的简囊拿给岳帅。” “鹏举,这里是我吴阶写给你,写给韩帅,还有写给皇上的几封信。我没有想到朝廷会调你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呢,反正信已经写了,你就当留给纪念。但是这里面有写给万岁的信,还需要你配合一下,请你上一道奏折,说明流落番邦的二公子岳震,已经无恙回归。切记。” 摆手阻止了欲插话的岳帅,吴阶开始神态安详的安排身后事。“唉,韩帅入朝掌管太尉府,刘光世荣休,张大帅倒台,我吴阶又???鹏举,今后要累你在外独撑场面了。” “子羽,子翼过来,过来给岳帅磕个头。老朽走后,不管朝廷如何安排调度,就麻烦鹏举你们父子,照拂他们兄弟了。鹏举你就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倘若不服训诫,一样的拉出去砍头。” 岳帅低头垂泪,刘家兄弟含泪跪在岳飞面前,叩地有声。岳震忍不住别过脸去,不忍心再看催人泪下的这一幕。 “好了,吴阶二十年前从军征讨方腊,后又抗西夏,战女真,勉强算是对得起朝廷给我的俸禄,勉强算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们???” 猛觉手中一片冰冷,岳震骇然望去,老元帅已经在他怀里溘然而去。子羽、子翼两兄弟放声痛哭,左护诸将闻声冲进来,小小营帐里哀声不绝,老帅遗体旁跪满了人,岳飞拭泪对儿子摆摆手,两父子退出了营帐。 将星陨落,全军举哀,营房里变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左护军八百里急报临安,岳帅也按照老人的遗嘱,把几封书信一一送出。 老帅病逝,岳飞就成了整个西北战区的最高长官,朝廷批复未至他不能离开,岳震一家人也和父亲一起留在了大营。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们两父子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原因是晚饭后,父子间一次普普通通的对话。 “老爸,上次您赶走所有监军的事,朝廷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 尽管父亲和大家的情绪一样很低落,但是岳震却不能不提,有些事必须未雨绸缪,不然到时就会措手不及。 岳帅心烦的摆摆手说:“没有,听说满朝的文官没人再敢来,事情正僵持着就赶上了临洮被围。朝廷不会在这个时候公布对为父的处罚,不过回头想想,在这件事上,为父还是犯了老毛病,太冲动。不管怎样,为父现在是一路统帅,大宋几十万将士的表率,这么干有些过激了。” 听到父亲检讨自己,岳震沉默了。恼羞成怒的皇帝不是不想杀一儆百,他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一并和老爸清算。 吴老帅辞世,西北统帅的位置上出现了空缺,这对于父亲来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了一段喘息的日子。朝廷不可能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再对另一位统帅,做出什么大的举措,稳定人心是必不可少的。 “小二,你说老帅临终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他让为父上奏朝廷关于你的事,难道是要向朝廷推荐你从军?” 岳震点点头,但是心思显然不在这个上面,口气也不觉有些散漫。“八成是吧,老人家一直对您儿子我,青睐有加。可是他老人家怎知道,国都皇城里的那位,希望我永远不要回来才好呢。” 岳帅皱起眉头,没有想到皇帝在儿子的心目竟是如此不堪。“小二,为父没想到你对???你对朝廷的成见如此之深。你可知道,朝廷是一回事,民族大义又是一回事。老帅离世前和你说的那番话,对你没有触动吗?” “有,怎么可能没有。儿子觉得,触和动也是两回事。我深有感触,对大宋军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就更不会有所行动,走你们的老路投身其中。” “你!呼???”父亲压了压火气,沉声问道:“那好,说说看,你这个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的军人后代,对我们大宋军人了解几分。” 察觉到老爸的态度有些不对,他不免有些心虚,但是或许老元帅的病故,对他们父子的刺激都不小。岳震鬼使神差的决定冒一次险,他觉得有些话,是时候该说清楚了,也是时候让父亲对以后的道路,有一个足够清醒的认识了。 “老爸,我怎么看着您要发火呀,您要是生气我就不说了。” 父亲了解儿子,同儿子了解父亲一样,这个越来越难以捉摸的儿子,顿时让岳帅心生一种无力的挫败感。“好吧,为父答应你不生气,你说。” “真的不生气?”偷眼观察老爸的脸色,岳震赶忙举手道:“我说,我说,马上就说还不行吗。” “您这一代大宋军人,我说的是大多数,像曾经的右护军统帅刘光世将军,显然不在此列。人家现在是腰缠万贯的大富豪,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享清福呢。您和吴帅,还有我说的大多数军人,你们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 岳震迅速的偷瞄了父亲一眼,大着胆子说:“你们都是非常矛盾的聚合体,一会儿把自己想成国土沦丧的罪人,一会儿又把自己想成救国救民的救世主。您忘了,军队只是国家的工具,是国家的主人在操控这个工具,工具本身不可能有思想,也可以说不允许你们有思想的!” ------------ 父子代沟·芳心乱 第三百四十六节 岳飞并未像儿子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只是脸色稍稍有些难看,这也让岳震的胆子愈发大起来。 “老爸,刚刚您说的国家与民族大义是两回事,儿子不敢认同。古往今来,很多例子都在说明,国家永远凌驾与民族之上,谁也不能抛开国家利益去谈民族。大宋的国家利益是什么?就是君主的心意,君主认为交战对国家有利,您和您的部下就要去浴血奋战,忽然君主又认为和谈对国家有利,您就必须蛰伏。” “不错,你说的不错,万岁一直是摇摆与战和之间,难有个准主意。但是为父觉得,责任还在臣子身上,万岁坐镇大内皇宫,天下大事自然要靠文臣武将献计献策,万岁之所以摇摆不定,还是有一班宁愿苟且偷安的佞臣在作怪。” 岳震连连摇头冷笑说:“哼哼,您儿子却不这么认为。一件好事,就是君王英明,出一件丑闻,就把所有罪过推到乱臣贼子身上。哼,不知是当今万岁实在高明,还是您们这些臣子想当然的替君王开脱。” “不可胡说!”岳帅阴转所云的脸色又趋难看,呵斥说:“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当今万岁对为父有知遇之恩,他是为父誓死效忠的君王,也是你的君王,不可胡言乱语,心存不敬!” “哼!知遇之恩,老爸您还要被蒙蔽多久,才能清醒!”真正触及到父亲的愚忠,岳震忍不住有些痛心疾首,忽略了父亲的感受。 “如果他真的明察秋毫,知人善任,为什么还要派监军挟制您?如果他真的和您一样,朝思暮想着河北失地,为什么这一次金人门户大开,他却失心疯一样,硬是把您和几万将士推进包围圈?老爸,您醒一醒吧!举国大溃败的时候,他需要您这样的中流砥柱,现在国势安稳了,他只想做个偏安的皇帝,您念念不忘的北伐大业,在他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混账!给我闭嘴!你这个逆子!你???”岳帅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有人轻视北伐收复疆土,岳震的最后一句话,终于引发了岳帅的雷霆怒火。 “信口雌黄的幼稚小儿,你凭什么猜度君心圣意?你老子南征北战,陛下和朝廷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开国侯,太子少保,本朝开国以来,哪一个小兵出身的军人,获得过这样的荣耀?你凭什么说,你老子在陛下眼里一文不值?说!今天说不清楚,定不饶你!” 吃过饭在帐外闲聊的岳云、岳雷,突然听到了父帅的咆哮,大惊失色的冲进来,岳帅正在火头上那有好气,立刻吼道:“滚!都滚出去!我要好好教训这个逆子!” 小哥俩抱头鼠窜,岳帅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岳震,咬牙道:“从小到大,全家人都可怜你体弱多病,一味的纵容你恣意胡闹!也就把你纵容成了这个样子!竟敢说让你老子醒一醒,需要清醒的是你这个逆子!你给我跪下!”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岳震。从来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真的有点害怕了。也就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 “我问你,堂堂九五之尊,大宋皇帝,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满朝文武百官算什么?你老子和各地奋战的大宋军人算什么?尸骨未寒的吴帅,还有张所将军、宗大帅,那些一心效忠宋室,一心效忠皇帝,死而无憾的忠臣烈士又算什么?” “我再问你,从小到大,那一件吃的用的,不是来自朝廷给你老子的俸禄?皇帝和朝廷那一点对不起我们岳家,对不起你岳家小二?你凭什么先入为主,目无君王圣上?你以为那些未曾教化的番邦野蛮之人,叫你一声乌兰王,你就真的是一个王者了吗?你就可以随意践踏大宋君王的尊严!” “父亲息怒。”岳震猛的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让岳帅也有些心悸的倔强。“儿子从来都没有自认是什么王,也无意糟蹋什么人的尊严,我只是把心中所想的,不加修饰的说出来,只因为你是我的父亲,不需要遮遮掩掩。” “还有,我的兄弟们不是什么野蛮人,他们都是至情至真的汉子,他们可以为了我,不眠不休的赶路千里,可以为了我,面对数万敌军义无反顾的拼死一搏!” 震怒的岳帅,脸上一阵铁青,低头与儿子对视着冷笑起来。“哼哼,你这么说,就是让我感激你们了。就是说,没有你们,我岳飞岳鹏举就会死在岳麓山上!” “不需要!”父亲的态度让岳震也有些失了理智,他硬挺挺的抬着头大声道:“他们不是为了您,他们不知道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是谁,他们只知道,不能让他们的兄弟独自去战斗!仅此而已。” 帐外的两兄弟,听到小弟与父帅对吵起来,顿时吓得两张脸儿煞白。父帅的严厉家法让他们觉得,小弟这次怎么也得脱层皮了。岳云吩咐雷弟在这盯着,他赶紧跑去找拓跋月,希望兄弟媳妇能从中斡旋一下。 “好,真好!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你是他们的好兄弟,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走吧,回到你可以称王称霸的地方,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就当我岳飞没有你这个儿子!” “老爸!您要赶我走?”岳震惊骇的看着转过身去的父亲,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能相信慈爱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望着近在咫尺,那个熟悉的背影,他眼冒金星的颤声道:“老爸,您真的不要小二了,您真的要把小二赶出家门?” 岳帅没有回答他,依旧背对着他,抬起手臂,颤抖着摆摆手。 昏头昏脑的岳震这才感觉到,事态有些失控了。他一时意气用事之下,竟然让父亲颜面扫地,想要转过这弯来,难度很大。他木然站起身来,迈步向门口走去,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用眼角偷看着父亲。 很明显,岳帅也竖起耳朵听着他的脚步声,每响一声,岳帅的身躯都不禁要跟着颤抖一下,一个将要把亲生儿子扫地出门的父亲,心情可想而知。 “我不走!”来到门口,父子两个背对着背,岳震轻声道:“小二等着用事实来证明您是错的。既然吴帅上书推荐我,我就等着朝廷的回复,如果当今圣上有容我的胸襟,儿子一定投身到您帐下,即使做个小兵也毫无怨言,我也保证一辈子效忠他,绝无二心!” 说罢,岳震迈开大步走出营帐,头也不回的离去。 闻讯赶来的拓跋月没有遇到丈夫,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岳雷赶忙报告了经过,听说公爹要将丈夫赶出家门,她还能不急,三两步就冲进了公爹的营帐。 “公爹大人息怒,求公爹看在月亮的份上,再给我夫君一个机会。”扑通跪倒在岳帅面前,她凄然道:“两年来,夫君无时不刻都在思念大宋的亲人,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不对,儿媳这就回去让他来给公爹磕头赔罪。” 已然消气的岳帅刚刚坐下,这又赶紧站起来苦笑道:“呵呵,月亮快起来,这里面根本不关你的事。为父只是想吓唬吓唬那小子,省得他一天在我耳边胡言乱语。磕头认罪就不用了,你赶紧回去替公爹看好他,别让那小子倔劲上来,真的跑了。你婆婆和你银屏大姐,要是再见不到他,会和你公爹拼命的。” 破涕为笑的拓跋月,这才起来告别公爹去找丈夫。帐篷外的岳云、岳雷兄弟双双擦去冷汗之后,又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这小子真行!要是换成我们,这会早已是屁股开花了。 来自西北的招讨府密报,比左护军的八百里加急呈奏,还早一天到达了临安,也很快就摆在了凤凰山庄的大书房里。看过这一份详尽的密报,书桌后的柔福百感交集。 他终于出现了,却带着两个女子,一个妻子,一个妹妹。 相比岳震突现在西北战场,其他消息对于柔福来讲,都变得无关紧要。她有怨恨,有忧伤,有自艾自怜,唯独没有意外。早在一年前,岳家和岳震旗下的买卖字号,突然放出那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后,少女已然早有预感。 她曾经的震哥,已经不可能属于她了。潸然心碎的少女,只是不断的麻醉自己,祈求这一天永远也不要到来。 还是来了,毫无征兆,残酷的让她防备不及。两年来的一个梦境终于被打碎,心痛没有因为时间的累计而变淡,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尖厉而撕扯,却又变成忽远忽近的隐隐作痛,无法确定痛在哪里,却能真切清新的感到,很痛。 我该怎么办?运功不眠不歇的赶路,三个昼夜就能赶到利州。赶过去又怎样?质问他为什么?还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出现在他妻子的面前? 妻子!这个曾经让她脸红心热的字眼,如今却像一条毒蛇般,盘踞在心房的某个角落里,随时会窜出来,狠狠的咬一口。 杀了她!杀了她!一个发自心底最深处的呼喊,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与宗师巨匠只有一步之遥的少女明白,魔由心生。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密报上移开,微微的闭上了眼睛,激烈起伏的**在呼吸吐纳之间,慢慢平复。 守在门外的护卫换过了好几班,他们的都在悄悄的传递着,帝姬已经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一夜没有出来,大家正在商议着进去看一看的时候,皇上的信使到了。 看到帝姬心事重重的随着信使进宫,众侍卫纷纷松了一口气,又开始猜测他们的家主,龙大头领,为何有几天没出现了。 帝姬进宫接近皇帝,历来是不用通传的,御书房门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柔福,险些和出来的龙如渊撞个满怀。还好两人都是功力不差之人,相互停身闪避,错身而过一气呵成。 尽管柔福已经猜到,皇帝叔叔这个时候叫自己来,肯定与西北有关,可是当她看到枢密院知事秦桧也赫然在座,柔福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这个人这么快就取得了皇帝叔叔的信任,不简单呐??? “臣,秦会之参见帝姬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柔福暗揣的时候,秦桧赶忙离座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给少女磕头行礼。 ------------ 旧情难忘·心如灰 第三百四十七节 “秦大人免礼平生,起来吧。” 越过还在磕头的秦桧,柔福来到龙书案前,高宗皇帝仰望着天花想事情,旁边的福王赵榛则很用心观察着侄女的神态表情。 “柔福给两位叔叔请安。”象征性的弯弯腰,少女径直走到另一边坐下。绣墩上微微的温热让她眉头紧蹙,想到龙如渊刚刚坐在这里,一种无法抑制的厌恶让她立刻起身。“来人啊,给本宫换个绣墩。” 侄女的动静让高宗皇帝垂下视线,看着愈发威仪深重的少女,皇帝笑了。他的亲生兄弟福王却头皮一麻,这是王爷进来后,第一次看到皇上的笑容。 “福丫头,把你收到的东西给九叔看看。九叔给了你一天一夜的时间,有些事该想清楚了吧?” 柔福拿出招讨府的密报,小太监赶忙哈着腰上前接过去,飞快的递到龙书案上。因为有外人在场,她并没有给皇帝叔叔一个答案,只是淡漠的笑笑,说了一句:“记得有人曾经告诉我,想不清楚,就先放到一边不要想。”说罢,少女竟然学着福亲王的模样,微微合眼闭目养神起来。 浏览密报的高宗皇帝,抬头看了侄女一眼又低头继续。御书房里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太监们和秦桧的呼吸声能清晰可闻。 “呵呵,乌兰震王大驾莅临西北,闯连营,斩敌酋,震王雄师所到之处,就连完颜宗翰也要退避三舍。呵呵,好厉害的乌兰震王啊。” 高宗皇帝的眼睛没有离开密报,说笑声也显得很轻松,但是四周的太监和秦桧,都明显的感觉到,御书房里的温度陡然下降,阴森森,冷飕飕。福王依旧是那副病秧子的姿态,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柔福帝姬弯弯的睫毛,却轻轻的颤动了几下。 “临洮之战的前后已经很清楚了,结果不好不坏。”高宗放下密报,有些伤感道:“只可惜老元帅吴阶,唉,老天要收我大宋柱石,天命难违呐!十弟,你亲自去一趟利州,张罗安排一下封赏殓葬事宜,老将军一生为大宋鞠躬尽瘁,后事不可草率。” 福亲王点头应诺,高宗转眼看向秦桧道:“秦知事替朕传旨韩太尉,让他尽快结束水师那边的战事,马上返京。你们与兵、吏二部也尽快斟酌一位人选,接替吴帅。” “臣遵旨。”秦桧赶忙起身,恭敬地低头说:“我大宋有统帅之才的战将几十位,人选不难,只是诸将领现在大都各司其职,牵一发而动全身。臣请万岁给一个方略,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宜调动。” 皇帝点头微笑,笑容里满是欣慰与赞赏,言语中却要显示一下英明君主的气度。“秦爱卿不必有所顾虑,朕既然交给你们去办,你们就集思广益用心去办就是了。不过,后护军岳飞部,朕另有安排,可以不再甄选之列。好了,你去忙吧。” 秦桧下跪叩头告退,笑容可掬的看着他离开后,高宗脸色一变高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给朕退下!” 太监、侍卫们有序的退出御书房,最后一个小太监还知趣的关上了房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皇帝一家三个。 高宗皇帝的脸色,也好像随着光线一起阴沉下来,拿起书案上一封书简,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老吴阶临终之际,给朕写了这封书信,虽说信中内容让朕有些恼火,但是老将军一片忠心,让朕颇为伤怀,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子,一个个离朕而去,唉???” 在太监关住房门的一刹那,福亲王就睁开了眼睛,也坐直了身体。听到九哥说起吴老帅的临终来信,福王轻声问道:“吴阶是想让九哥,把左护军划归岳飞指挥?” “不是,吴阶的长处就在于老成持重,深知作为臣子的本分。”高宗摇头说:“这封信是向朕举荐一位少年英才,说这个少年文韬武略为年轻一代的楚翘,堪当下一代大宋将领的领军人物。唉,老人家虽知不久于世,却依旧心系国家社稷,朕,很是感动。” 不用言明,视野中的大宋年轻人,能入皇帝眼,却又让皇帝恼火的,只有那一位。安静的柔福帝姬,也无法保持那副情静淡漠的模样,张开美眸看向皇帝叔叔。 “呵呵,福丫头心乱了。”与侄女对望着,高宗摇头轻笑道:“呵呵,小小年纪,却要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九叔还以为你当真古井不波呢,看来还是不行。丫头啊,这种事有个结果最好,总是拖着,岂不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想开点,既然人家看不上咱们金枝玉叶的福丫头,那是他有眼无珠,不识抬举!” 一阵幽寒从柔福的后背升起,虽然皇帝叔叔笑眯眯的,好像是在和她打趣,但是她却清晰感觉到了叔叔的恨意。芳心悸动之间,少女好不为难,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她又怎能眼看他危机重重。 “皇帝叔叔英明,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更不能因为柔福的私事影响朝政,公私分明才是我们皇室的雍容气度。” “私事!皇家君临天下,哪有私事!”高宗皇帝一下子变脸了,冷笑说:“哼哼,丫头你是朕的至亲子侄,只有我们对不起别人,哪有让别人对不起我们的道理!看不起你,也就是看不起朕!” 柔福脸色随即一黯,垂下眼帘道:“我们或许误会他了,两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经历很多事,他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皇兄息怒,且听臣弟一言。”看到皇帝已经要发怒,福亲王急忙**来。一个是成见已深,一个却是情根深种,王爷又怎能不急。 “若是我们这个时候降罪岳家小二,难免朝野上下又是沸沸扬扬,就算把他拉出去砍了头,损害的还是丫头的清誉。咱丫头冰清玉洁,只要皇兄稍有暗示,皇亲贵胄中的年轻俊彦还能不趋之若骛?等丫头选上如意郎君,大婚后,咱们再收拾他不迟。” 福亲王明显的偏袒爱护之词,让低着头的少女险些落下泪来。 如意郎君?嫁人?叔叔你可知道,茫茫人海之中,除了他,已再无第二个能让柔福托付终身。或许青灯古佛,丫角终老,才是柔福逃不开的宿命。 看着侄女轻轻颤抖的肩头,阴沉的高宗皇帝一声叹息,仰望着天花想了片刻道:“好吧,既然丫头都狠不下心来,朕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十弟,到西北后,你给岳鹏举传一道朕的口谕。就说,吴老元帅临终的举荐,朕已经看到,因为岳家小二失踪的时日已久,朕恐怕老将军在病中神智不清,被金人的奸细所蒙蔽。请岳帅仔细甄别一下,如果真的是他家二公子,就请岳帅莫忘了与朕的约定,让他速速带着儿子入京,准备与帝姬完婚。” “啊!”柔福惊骇的抬起头来,脸色苍白,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叔叔。如果岳震身上的变化,是让她肝肠寸断,那么皇帝的这一番言语,却是把她打进了万丈深渊。 机会?!先不说,他不是那种人,如果他真的刚回大宋,就抛弃妻子再来与柔福重修旧好,这种人??? 柔福绝望的看着亲叔叔,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岳震说过的一句话,皇家无亲情!早在妙明寺时,在她被册封为大宋帝姬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变成了一件工具!一件用来打击要挟岳家父子的工具! 心如死灰的少女茫然起身,清楚的听到皇帝在身后说,招讨府龙家护卫暂时派给秦桧调用,她没有问为什么,这里的一切已经与她毫无关系。此刻的她只想逃离御书房,逃离皇城,逃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 岳震的处境,虽然不像初恋情人那般凄惨,却也是十分不好过。与父亲争吵后,他满心的后悔,又不免忧虑重重。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把话说得那么绝,如果大宋皇帝真的高明到可以未卜先知,应允了吴老帅的推荐,自己就只能穿上大宋的军服,别无选择。 拓跋月和布赤每天都去岳帅那边,悉心料理岳帅的一日三餐,岳云、岳雷自然也就跟着沾光。爷三个在乱糟糟的利州大营里,难得享受一回家中的温暖舒心,无不暗暗欣慰小二娶了个好媳妇,又都暗笑那家伙死要面子,不肯过来和父兄同吃。 又是一个午饭时分,拓跋月和阿妹给公爹和两位哥哥安排妥当后,两个人拎着他们一家三口的饭菜回到营帐,才把赖在床上的岳震赶起来,洗手吃饭。 看见丈夫精神不佳,食欲不振,拓跋月掐掐他的手背嗔道:“喂!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不是跟你说了公爹没有真的生气,干嘛还这个样子,丢了魂似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吃饭。吃饱了也出去转转,云哥和雷哥每天都帮着刘家两位兄长忙前忙后的,你却整天窝在帐篷里,好不害臊?” “嗯,阿哥变成大懒虫了。”布赤也深有同感的点头说:“小心眼,不就是被阿爸骂一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小时候是因为淘气,还被阿爸打过屁股呢。” 听到阿妹的童言,岳震摇头苦笑起来。“呵呵,傻妮子,阿哥不是和阿爸生气,一家人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好了,不要数落我了,我出去帮忙还不行吗。” 怕他憋坏了的两个女子这才笑逐颜开,又抢着说起了大营里的新鲜事。 “哦?国都来的王爷?”岳震闻听微微一愣,放下了凑到嘴边的馒头。暗想一定是福亲王来了,又想起王郡从临安送来的情报,心头不禁一跳。如今柔福已经取代了福亲王,成了大宋的谍报领袖,她会不会一起跟着来呢? 心不在焉的吃过饭,岳震溜达着向父亲休息的营帐那边去,刚转过弯,就一眼看到了从父亲帐中出来的王渊。 头皮一麻,他下意识的想后退躲开,可是显然已经晚了,王渊也同时看见了他。正准备硬着头皮过去打招呼,奇怪的事发生了,王渊竟然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视线一闪而过。 嗯?岳震纳闷的停住了脚步,这时候福亲王也挑帘而出,后面跟着送客的父亲。 福亲王对他一样的视而不见,让岳震顿时放下了心事,虽然毫不清楚细节,但他肯定自己的预料变成了现实。 ------------ 冰雪消融·回襄阳 第三百四十八节 看着视若罔闻从面前走过的福亲王和王渊,岳震先是笑了,但是当父亲黯然失神的表情进入视线后,他的开心和愉悦瞬间就化成了愤怒。不用问,满腔热忱的老爸一定又被朝廷和皇帝耍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王爷和禁军统领的身后仰天狂笑,引得周围的兵卒无不驻足观望。因为大家都能听出来,岳家二少的笑声里没有丝毫的愉快,只有愤怒,那种势不可挡喷薄而出的愤怒。岳震的笑声,好似一条犀利的鞭子,狠狠的抽在福亲王和王渊的背上,他们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飞快的转弯离开。 送走两位大人物,岳帅手挑门帘还未走进帐篷,就看到小二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老爸!儿子不孝,让您因为我受委屈了!” 看着一脸愧疚和愤懑的儿子,岳帅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大步上前把他拽起来。“傻小子快起来吧,人家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在父母眼中,一样也没有不是的儿女。” 父子相互握着对方的臂膀,四目相对,那一点点隔阂如烈日下的积雪,渐渐消融。 岳帅拉着儿子坐下来,不禁又有些发愁,刚刚小二的笑声犹在耳畔。父亲当然能从他的笑声里听到好多含义,除了愤怒,更多的则是不屑,不屑当权者的心胸。尽管在场的很多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岳帅知道,福亲王肯定听得清清楚楚。 “小二,你先冷静下来,好好的听老爸说。”沉吟良久,岳帅这才放开儿子的臂膀。“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明天你就带着月亮和布赤悄悄回临安,见过你娘和银屏后不要停留,尽快回吐蕃去吧。小二你长大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你一年两载的,能回来看看我们,家里人就很高兴了。” “我不!”岳震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抗声道:“临安是我的家,您儿子又没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再说,我就呆在大宋,哪也不去,小二不能眼看着他们欺负老爸您!” “呵呵???”岳帅开怀畅笑,儿子此时的神态,才更像他的实际年龄。“呵呵,你是乌兰震王,你老子也是十万大军的最高指挥官,谁敢欺负。” “他们当然不敢明火执仗了,反而是那些阴谋暗算才防不胜防。刚刚看到您有苦难言的样子,哼!小二我真想上去跟他们干一场!” 有这样的儿子,岳帅既是欢喜又是忧,拍拍儿子的肩头说:“好了,其实想想也没那么严重,万岁此举也不过是为了保存皇室的威严,堵住那些说三道四的口舌。为父装聋作哑的不予回应,这事多半也就不了了之。” 岳震一脸茫然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究竟给您出了什么难题?” “闹了半天,你还不知道啊?呵呵呵???” “嘿嘿嘿???” 父亲一五一十道出了高宗皇帝的口谕,岳震皱眉听罢没有说什么,他或许自己都没有发觉,原本对柔福的那些愧疚不安,业已荡然无存。 岳帅从儿子阴沉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端倪,轻声道:“小二,为父可不许你对帝姬心存怨恨,有些事咱们并不清楚其中底细。以为父想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帝姬的本意了,她是个好的女子,你们最终不能走到一起,只能说没有缘分。” 岳震冷静下来,认真想想父亲的话,轻轻点头说:“是的,老爸提醒的是。柔福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孩,不管怎样,是我辜负了她。老爸放心,小二明白了,她是她,和她的那些叔叔们不一样,再见到柔福,儿子还是要郑重的赔罪。” “好,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岳帅笑着狠狠的锤锤儿子,看到他痛的龇牙咧嘴,父亲笑得更开心了。“呵呵,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好呢,朝廷已经命令您率部返回了吗?” “还没有,福王爷代表万岁来祭奠吴帅。听说,韩太尉还在与齐军水师交战的前线,不过应该快了,朝廷当然知道襄阳一线不能这样空着。” “噢,那我也不急着做什么决定,看看再说。对了老爸,接替吴帅的人选,福亲王有没有向您透漏点什么?” 岳帅摇摇头,也正好趁此机会对儿子说出了心中的忧虑。“想来想去,这个人选看似简单,却也足够韩太尉和兵部、吏部为难的。能够随意调动的一方统帅,寥寥无几,这里的形势你最清楚,没有一位沙场老将很难稳住局面。为父最担心的是,朝廷若是一时找不到理想的人选,把左护军划归为父管辖,那就把你老子死死的摁在这,北伐只能是一句空话。” “呵呵,老爸您放心,左护军交给谁都有可能,唯独绝不可能交给您。” “为什么?小二你根据什么这样肯定?” 岳震耸肩摊手道:“这不是明摆着吗?因为您儿子我的存在呀。如果您执掌西北,与小二的部族只有一步之遥,那西北就成了咱们父子的天下,皇帝和朝廷能不担心?他们害怕西北会变成大宋的国中之国,担心我们岳家???” “好了,为父明白了。”岳帅果断的打断了儿子,岳震也及时的住口,省略了很多东西。这种话意会即可,说出来被有心人听去,搞不好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呵呵,如此说来,这一次又是小二帮了为父一把喽。”岳帅历来对捕风捉影的猜测是宁可信其无,只要不拖北伐的后腿,岳帅一律无视。 父子相视而笑,笑容却各不相同。父亲有些惬意骄傲,思绪也不由自主的飞回中原大地,哪里还有无数的城池,等着将军去插上大宋的旗帜。儿子的笑意中,更多的是苦涩与无奈,岳震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他不明白,是历史影响了自己的轨迹,还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在影响着历史中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变迁。 几天后,太尉府的军令到达利州。其一:朝廷甄选左护军元帅期间,左护军一切日常事务均由刘子羽代办。其二:后护军全部撤回荆襄驻地,主帅岳飞立刻进京述职。 岳震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免又要费一番思量。让他琢磨不透的是,朝廷的用意,进京述职?有关临洮战役的战报应该已经很清楚了,还有什么好述的呢?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韩世忠和兵部、吏部的那些高官们,想听听父亲对新任西北统帅的评价。 暂且放下这个猜疑,他又想到了自身的处境,也清楚的认识到,虽然他非常急迫的想回到家,但是却不能在这个时侯回临安,尤其是不能和父亲一起回去。那样会让很多人产生误会,一旦事成舆论,就没办法收场了。 拿定主意,岳帅也表示赞同后,岳震决定跟随水师战船回襄阳,他打算等父亲离开临安后,自己再找机会回家。 岳帅带着岳雷和卫队先期离开,岳震在刘家兄弟的陪同下祭拜吴帅后,带着妻子和妹妹在南岸登船,子羽、子翼两兄弟在一直送到船边,依依惜别。 漫长而艰苦的水上旅程,岳震尚能咬牙坚持,可是拓跋月和布赤却吃尽了苦头。看着妻妹两个不停的晕船呕吐,岳震心痛之下,立刻找到水师众将商议一番,黄佐给他们留下一支小艇和几个熟知路径的水手,水师船队这才扬帆远去。 不会拖累大队的行程,他们一家人也就不急着赶路,很规律的白天行船夜晚休息,遇到好天气时,岳震还会带着妻子阿妹,去逛一逛岸边的大城集市。 就这样走走停停,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一家人才回到襄阳,此时的江南已是春末夏初,正是绿意盎然,繁花似锦的好季节。 由于军港距离襄阳较远,岳震贪图近便就让水手们直接驶进码头,弃船登岸,码头上繁华喧闹的景象,把岳震也吓了一跳。两年来,这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古镇襄阳又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阿姐,好多人呀!”尽管沿途见识了不少的江南城镇,可是眼前人流如潮的大场面,还是让小布赤充满了新奇,一双大眼睛也好像不够用了。 乍看到这种场面的拓跋月也不禁有些惴惴,紧拉着布赤的手不敢松开,生怕阵阵人流会把小阿妹卷走。常年生活在地广人稀的大草原上,她们猛然置身无边无际的人山人海,难免有些紧张,有些好奇和激动。 水手们与二少告别回营报到,岳震让妻子和阿妹坐上马背,看着忙碌穿梭的人流,他不由摇头苦笑。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军港下船省事呢,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牵马起步,虽然周遭很拥挤,但是他们所到之处,那些负重的挑夫、牛车的车倌却都自动的慢行让路。岳震从人们的眼神里渐渐明白,是这两匹高头大马让他们显得与众不同。 骏马在南方已属罕见,更别说克拉和云彩这样马中的极品,混迹于码头的贩夫走卒,那个不是眼睛雪亮,又怎能不知马的主人非富即贵。虽然他们一家三口都换上了江南服饰,但是两个女子明显的异族特征,还是让沿路的人们倍感新鲜,大都是想看,却又不敢大明大方盯着看,躲躲闪闪的待他们走过后,指点着悄声议论。 弯弯绕绕,好不容易走出人群最密集的地带,岳震擦擦额头的汗水,正打算让妻子和阿妹下马,身后传来格外熟悉的喊声。 “小弟!等等姐夫???等等???” 蓦然回首,看到姐夫张宪从身后大步赶上来,岳震忍不住心头一热,甩开手上的缰绳迎过去。 “姐夫!好久不见啦!” “小弟,终于回来了!你姐姐每天都在盼着你???”张宪一把擎住小舅子的臂膀,上上下下打量着,话说半句不由有些哽咽。 “哈哈哈???”岳震开心的摇晃着姐夫,不经意间就露出万恶小舅子的嘴脸。“被我抓住毛病了吧,哈哈,原来只有大姐一个人想我,你这个姐夫早就把我这个小舅子忘啦!任打还是认罚,吼吼,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啦。” ------------ 小院人家·心灵犀 第三百四十九节 三个妻弟中,张宪和他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自然也就比岳云、岳雷更深厚些。岳震摆出一如既往的架势,让张宪更觉熟悉亲切,仿佛一下又回到了从前。 “呵呵,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见面就要欺负姐夫。”松开他的手臂,张宪捶着小舅子结实的胸膛,不禁有些感慨道:“你还别说,自从你走后,没人欺负姐夫了,我这心里还空落落的。嗯,现在就舒服多了,哈哈哈???” 兄弟俩相视而笑,岳震狠劲的来了个熊抱,拍打着姐夫的宽背,在他耳边笑道:“虽然迟了些,小舅子还是要恭喜你们,恭喜姐夫荣升老爸,恭喜姐姐、姐夫后继有人!” 这时候拓跋月和布赤下马过来,张宪赶忙松开岳震,与两女相见认识。或许是张宪比岳云、岳雷稍显随和,布赤和这位姐夫竟然一见如故,说说笑笑,毫无初见的生份。 两个女子下马,他们一家被张宪的卫队护在中间,也就不像刚才那样扎眼。和姐夫并肩而行的岳震发觉走的是进城方向,奇怪的问道:“怎么,姐夫不是带我们回大营吗?进城干什么?” “呵呵,你说的是什么年月的事了,现在襄阳哪还有后护军大营?襄阳六郡全部光复,后护军早已各有驻地。现在的襄阳,是你姐夫我的大本营了。” 岳震大窘,挠头干笑着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凑过去低声问道:“这次老爸率兵驰援西北,是姐夫传信烽火堂,让他们联络当地义军的?” 张宪脸色一黯,轻轻摇头道:“不是,这件事说来话长了。早在去年冬天,杨大哥阵亡后,烽火堂就突然中断了与我的联系。至于为什么,姐夫这里有一封晏堂主的亲笔信,你看过就知道了。” 点点头,岳震沉默了。虽然烽火堂依旧在帮助岳家军,显然出发点已经不一样了,这个他一手缔造的组织,毅然决定与他分道扬镳。 有些伤感,亦有些落寞,岳震暗自检索着过去的岁月,很快也就想通了。 他历经波折在风雨中成长,晏彪和小兄弟们又何尝不是?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年那群寄居在山神庙的半大孩子,他们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自己的是非观念。这与当初塑造他们的初衷并不相悖,只要他们都能够堂堂正正的做人就好,谁也不能把那些他们不能理解的东西,强加给他们。 道不同,不相为谋,心情舒缓的岳震再抬头时,他们已经进城,走进城北一个很大的民宅院落群。 经过张宪的一番介绍他们才知道,这里聚居着岳家军将领的家属,有长期定居,也有短期来探亲的。 带着小舅子来到一处精致的小院前,张宪示意亲卫上前开门后,笑着说:“前几天水师黄统领路过时,特意停下来找上门,非要亲眼看到为你准备的住所才肯离去。呵呵,这个黄大脚也不想想,若是让小舅子受委屈,你大姐还不得让我跪床脚?是吧,布赤妹妹。” 看到姐夫的鬼脸,一家人都笑起来,在笑声中走进他们的新家。 安排妥当,张宪带着卫队离开。拓跋月整理收拾,小布赤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拉着阿哥这屋瞅瞅,那屋看看,把正房,偏室,柴屋和马厩转了个遍。 拓跋月刚刚把寝具,日常用品一一归位,院门就来了几个外挑担推车的小兵。原来这里的粮米蔬菜都有军中统一配发,细心的张宪还让小兵们送来了青草。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把东西接进来,拓跋月在厨房里燃起了第一炉火,小日子在袅袅炊烟里开始了。 与草原上大不相同的锅灶,让两女鼓捣了好半天,还好她们两个够聪明,折腾到灰头土脸时,她们找到了窍门。 把手忙脚乱进来帮忙的岳震赶出厨房,小家的第一顿晚餐新鲜出炉,拓跋月、布赤洗去烟灰尘土,三人围坐桌旁,张宪迎着香味推门进院。 姐夫不免要把弟媳,阿妹很很夸赞一通,拓跋月忙着添碗加筷子的功夫,张宪把晏彪写来的书信递给岳震,岳震笑笑放到一边,招呼姐夫赶紧吃放。其实他已经想好,这封信不看也罢,兄弟还是好兄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饭桌上聊得自然是家庭琐事,岳震这才知道他的小外甥,姐夫和姐姐儿子,取名,张北望。岳震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孩子外公给取的。 岳震三个听着初为人父的张宪,说起小北望如何聪明乖巧,都不禁心痒痒的,恨不得赶快到临安去看看这个乖宝宝,尤其是小布赤还从未见过咿呀学语的小孩子,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听着姐夫描述,连吃饭都忘记了。 拓跋月的心思与阿妹自然迥异,向往羡慕之中,她不觉羞红了脸庞垂下头去。旁边的岳震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边吃边聊,时间过得飞快,张宪拍着圆鼓鼓的肚皮离开时,外面已是满天星斗,拓跋月和小布赤洗锅刷碗,岳震坐在小院里仰望夜空,不觉有些痴了。 同一片夜空,同一轮明月,在大漠,空旷而清冷,在草原,孤远而硬朗,回到江南水乡,明月星空不但多了一份柔美,也仿佛与人间的距离近了许多,莫非皓月繁星也贪恋这里繁华,也爱慕这里的花团锦簇? “喂!阿哥想什么呢?咯咯咯???” 小布赤恶作剧的在他耳边喊了一声,把岳震从幻境中惊醒。他一把将阿妹捉到怀里,以牙还牙的挠她痒痒,小阿妹顿时笑作一团,一个劲的求饶。 兄妹两个笑闹一阵,布赤倚在阿哥怀里突然问道:“阿哥,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生个胖娃娃呢?哎,哥你说,咱们家也有了胖娃娃,他是叫我姑姑,还是姨娘哩?不管了,你们赶紧生出来,到时候再说。” 摩挲着阿妹的小辫,岳震笑道:“呵呵???那就上半个月叫姑姑,下半个月叫姨娘好了,小鬼头,你以为生娃娃那么容易,说生就生?嘿嘿???” “不和你说了,我去和阿姐商量。”小阿妹颇为不满的挣脱出去,跑回屋里,转瞬就让屋里的拓跋月一声惊呼,姐妹两个唧唧喳喳的欢声笑语也跟着传到院中。 “吁???”岳震惬意的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享受着柔软的夜风轻轻拂过,听着妻妹断断续续的笑语,他自然而然的沉醉其中。遮天蔽日的大漠狂沙,冰天雪地的高原寒冬,血色残阳中的金戈铁马,一下子变得很遥远,而且不真实起来。 弥足珍贵的安详宁静让他心如止水,他慢慢沉睡在水乡的明月下,沉睡在让人懒洋洋的安逸之中。 拓跋月舍不得叫醒他,就搬个小凳坐在旁边,痴痴看着睡态安详的丈夫。看着他熟悉却永远看不够的面容,他的额头,他的鼻子,他的嘴角,微蹙的眉宇,还有眼角眉梢上若有似无的忧愁。 我的男人为什么总是高兴不起来呢? 只有和他最为亲近的妻子才能察觉,丈夫眉宇之间总是藏着一些淡淡的忧伤。她记不起来,丈夫是从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气质,细细回想起来,她甚至觉得这是他与生俱来,而且深藏在心底的一种伤感,也只有真正贴近他的心,才能隐约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让她暗自心疼,却又从不敢触及。或许他是想念那些永远离开的人,或许他是为了公主而歉疚,又或许牵挂公爹哥哥们常常深陷千军万马。 她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很想知道,却又从不敢问。生怕那个答案,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 ‘阿嚏’夜风已经微微有些凉意,拓跋月轻轻的打了个喷嚏,也才惊觉夜深了,丈夫这样睡着很容易着凉。她赶忙起身回屋,取了一床薄被出来想给丈夫盖上,谁知她举着被子蹑手蹑脚的靠近时,却看到丈夫大睁着眼睛,笑嘻嘻的望着她。 “你醒了,快起来回屋睡。” 被妻子拽起来的岳震,先是很夸张的伸个懒腰,这才四下找寻着问道:“阿妹呢,是不是已经睡了?” “嗯,她???”拓跋月突然低下头,说话的声音也低到根本听不清楚,岳震奇怪的低头凑过去。“阿妹说???说让咱们赶快给她生个胖娃娃,她说现在房子多了,她要自己睡一间房。” “那还等什么,嘿嘿???”岳震怪笑着,弯腰将妻子横抱起来向回走去,拓跋月把滚烫的脸儿藏在怀里薄被下,一颗心也和她的男人一样,火热火热的。 从去年秋天的青宁原保卫战开始,这一对正值盛年的小夫妻,就难得这样独处亲热的机会,积蓄已久的热情在这一刻爆发,炽烈可想而知。他们近乎癫狂的痴痴纠缠着,都恨不得整个融化在爱人的身上。 “哦???”高亢颤抖,闻之销魂蚀骨的呻吟中,拓跋月猛然八爪鱼一般,死死缠住丈夫的腰身,好似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胡言乱语。 “来了,我知道他来了!我感觉到了,我们的孩子,来了,真的来了???” 因爆发而短暂失神的岳震,迷迷糊糊听到了妻子的呓语,他稍稍缓神准备发问时。香汗淋漓,面如桃红芙蓉的妻子,已伏在他怀里恬恬的睡去。 拍打院门的声音,惊醒了熟睡的小布赤,小阿妹竖起耳朵隐约听到是姐夫的声音,这才赶忙穿衣起床,打开院门把张宪放了进来。他们折腾的功夫,岳震也不可能听不到,他抬头望望窗外,不禁有些奇怪了,因为天色刚刚蒙蒙亮。 “小弟快起来,父帅派来送信的人刚到,快起来!” 岳震闻听赶紧手忙脚乱的穿衣,有些衣冠不整的开门闪出来,小布赤正好从他打开的门缝里钻进去。“阿哥,姐夫,你们去我屋里说吧。” “怎么老爸还不回来?姐夫快说说。”拉着张宪走进隔壁,岳震紧张的问道:“老爸进京已经一个半月了,进京述职需要这么长时间吗?信呢,姐夫快拿出来给我看看,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边追问,他一边观察着姐夫奇怪的神情。 ------------ 一分为三·双太尉 第三百五十节 天未大亮,屋里的光线半明半暗,张宪的表情颇为古怪,疑惑、不安、兴奋、忐忑??? 岳震还从未见过沉稳的姐夫这个样子,所以他也就不再追问,留给姐夫一点平静和整理思绪的时间。但是有一点他已经可以肯定,父亲派人送来的消息,必定出乎很多人的预料,这里面也包括他自己。 “小弟,信,姐夫已经看过,急着来找你,扔到桌上没带来。”张宪没有让小舅子失望,很快就稳住了心神。“父帅总共说了好几件事,但是却都相互关联,姐夫想不明白是好是坏,也就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件事情。” “嗨,是福是祸躲不过,无所谓什么好坏。你就按照老爸的次序,一件一件的说。” 张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第一,你老爸,姐夫我的岳父大人,升官啦!如今已是大宋武将之首,太尉大人!” “哦?韩世忠呢?难道大宋现在设两个太尉,那该谁听谁的?不对呀,老爸成了太尉,岳家军交给谁指挥?” “小弟别急呀,听我慢慢说。”张宪摆摆手说:“朝廷以襄阳为中线,将大宋防线分为两个战区,襄阳以西为左,以东为右。两个太尉就是两个战区的最高军事长官,父帅统领西线战区,称为左太尉,韩帅为右。至于岳家军,当还是划归父帅指挥的战区,只是???” 歇了一口气,张宪微微皱起眉头说:“只是这样一来,我不知道,岳家军以后还能不能算是岳家军了。” “什么意思?”岳震心中一乱,也有些色变。对父亲和这个年代的了解,大多来自于被无数人加工过的传说,大致脉络相差不多,但是中间的细节,显然被后世的人们添加了很多主观的东西。 难道朝廷已经准备对父亲下手,通过明升暗降的伎俩,先夺了老爸的兵权?愈想愈觉惊悚,岳震紧张的看着姐夫。 “后护军,也就是咱们岳家军,现在被一分为三。大旗营,背嵬营合并为左太尉直辖神武前军,五万多人的步兵各营统称,中军,三万人的水军改名,水师军。” “根本是换汤不换药吗,朝廷吃饱了撑的。”岳震嘟囔了一句,眨着眼睛狐疑道:“全军仍在父亲的管辖之下,不过是换个名字,不会这么简单吧?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玄机,老爸做了太尉,就要常驻临安了吧?” 张宪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迷惑的说:“朝廷的用意,我也没有猜透。大军一分为三,只是无形中多出三个指挥官,并没有什么根本的变化???” “姐夫等等。”岳震赶忙打断了张宪,惊诧的问:“姐夫你说多了三个指挥官,是朝廷从从别的地方调来的?那就是明显要把父亲架空啊!” “不是,不是,中军的统领还是王贵叔父,水师的来历你也知道,除了黄佐,谁敢去指挥那支部队?有些莫名其妙的是,朝廷指派我为前军统领,云弟和牛叔一下子变成了姐夫的副手,小弟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姐夫你!???”果然不出张宪所料,岳震张大了嘴巴,吃惊不已。 “是啊,呵呵???”张宪苦笑说:“论资历才能,论威望战功,岳家军众将官中,胜过姐夫的人比比皆是,朝廷为何单单???” 岳震明白自己的态度,让姐夫有所误会,立刻拍拍张宪的肩头,不满道:“姐夫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小舅子我最清楚,如果不是当初我硬让你做这个粮草官,这两年下来,姐夫也早就成了威名赫赫的战将。不说别的,就说十万大军的粮草调度安排,我不信还有人能比你做的更出色。” 张宪欣然笑说:“呵呵,姐夫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回想起来,当初小弟给我安排的角色最恰当不过。我自己还不了解自己吗,大军后勤保障虽说繁杂琐碎,却有据可循,带兵打仗凭的是智勇双全,需要经常做出刻不容缓的决断。这方面,姐夫我还欠缺那么一点,所以我也觉得朝廷的安排很怪。” “嗯???”岳震凝神思索着说:“姐夫你说的好几件事相互关联,其实总结起来不过八个字:老爸升官,大军整编。对不对?” “没错,不过还有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呵呵,我还没说。等我说出来,小弟一定会蹦着高的大呼小叫,你媳妇和阿妹也就别想睡觉了。” “我才不信呢???”心痒痒的岳震,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撇着嘴却用余光偷看着姐夫,发觉姐夫当真笑嘻嘻的坐下来,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他赶忙凑过去,陪着笑脸抱拳作揖道:“好姐夫,你就别吊小舅子的胃口了,求你了快说。” “呵呵,父帅捎信,不过是让咱们提前有个准备。朝廷发布整编命令,还是要走个过场,所以父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去!这算什么好消息???” 看着嗤之以鼻的小舅子,张宪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哈哈大笑说:“如果告诉你,同来的还有岳母大人和银屏、北望,哈哈哈???” “真的!”岳震双手搬住张宪的肩头,使劲的摇晃着,直到看见姐夫吃力的点头肯定,他这才松开张宪,欢呼雀跃着转身冲出房门。“老妈和大姐要来喽,太好了,太好了!月亮布赤快起床,家里人要来看我们啦???” 两女被吵起来后,也被他这个好消息弄得既紧张又兴奋,看到弟妹拓跋月局促不安,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样子,张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你们两个别听小弟一惊一乍的,从临安到襄阳,少说也有十天的路程。有岳母和小北望一老一少跟着,他们不会太快,三五天后能到这儿,就算不错了。” 看到妻子阿妹发觉上当,大有过来找他算账的意思,岳震立刻振振有词道:“三五天的时间很短,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你们看院子里多乱,还要为娘和大姐准备房间,娘的身子骨一直不好,正好可以用上咱们带回来的羊皮毛毡,这些都要拿出来晒一晒???” 张宪立刻不满的打断他说:“嗨,俺媳妇和儿子来探亲,当然是要住我那边,小弟你准备好岳母的房间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大姐了,不行!”看着姐夫满脸的不乐意,岳震转脸煽动道:“咱们好不容易才见大姐一回,这个人却要和咱们抢,咱们能答应吗?” 拓跋月和布赤那两双可怜巴巴,带着哀求的眼睛转向张宪,身为姐夫,他怎么好意思再拒绝?只能是满脸赔笑的点头答应。两女欢欢喜喜的跑去忙里忙外,望着一脸贼笑,还对他做鬼脸的小舅子,张宪还了一个算你狠的眼神,摇头叹息着走了。 欢快忙碌的妻妹,让岳震发觉自己无事可做,便动了出去走走的心思。拓跋月和阿妹早就嫌他站在那里碍手碍脚,也就马上同意了。 尽管可以算作各不相干,岳震还是很想见见烽火堂的兄弟们,他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座城隍庙,可惜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原先破败荒芜的城隍庙已然翻盖一新,红墙灰瓦,描金画银,煞是威严肃穆。正门口的大香炉里香烟缭绕,三三两两的香客来往进出。岳震进去转了一圈,看到尽是些灰衣白袜的道士,显然已经和烽火堂没有关系了。 失落的离开城隍庙,岳震漫无目地的信步游走,一直转悠到天将傍晚,肚子里咕咕的叫唤起来,这才辨别了一下方向,往回走去。 还未走进院门,在外面就听到蒋凤英爽朗的笑声,他赶忙加快脚步,不由暗自埋怨自己粗心,应该先去拜访大舵头才对,让人家找上门来,实在有些失礼。 “呵呵,小屁孩子终于浪荡回来了?是不是肚子饿了才舍得回来?”正在和两女一起择菜的蒋凤英看到岳震进院,自然不肯放过他,笑着打趣道:“月亮,今晚不给他做饭吃,不能惯他这些臭毛病。呵呵???” 岳震一脸尴尬的向大舵头赔罪,也才知道,蒋凤英是听说他回来了,刚刚从楚州那边赶过来的。 丈夫进门,拓跋月招呼阿妹一起去做饭。岳震和蒋大舵头坐在院中闲聊,话题自然离不开商队的种种近况。 香喷喷的饭菜上桌,心存一丝侥幸的岳震又问起蒋凤英,有没有烽火堂的消息。 “咱们合伙贩私停止后,烽火堂就很少和淮帮联络了。”细嚼慢咽的蒋大舵头,瞥了一眼岳震道:“只是听兄弟们说过,烽火堂在江南的堂口都变成了暗桩,就算见到以前熟络的淮帮弟子,他们也都躲躲藏藏的假装不认识了。” 默默的点头,岳震打住了这个话题安静的吃饭。但是拓跋月看出来,丈夫还是放不下以前的兄弟们,回忆起在三面岭与晏彪很不愉快的会面,她想劝劝丈夫,却不知道应该劝他放下,还是鼓励他从别的渠道再打听打听。 蒋凤英虽然不大明白他们的纠葛,但是烽火堂的来历,大舵头却很清楚,以她对岳震的了解,当然忍不住要说几句公道话。 “呵呵,做人最当紧的莫过于饮水思源,小毛头孩子们若是忘了这一点,恐怕也难成什么气候。我这次回去得告诉在河北活动的弟兄们,不要再和烽火堂掺和了,翅膀硬了就六亲不认的人,呵呵???” “万万不可,大姐。”岳震急忙放下碗筷,苦笑道:“那帮小兄弟们和我不过是一些小误会,好比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他们都还年轻,还要仰仗各路江湖朋友多多帮衬,淮帮更是自家人,怎能撒手不管呢?” “好啦,知道了。”蒋凤英皱眉说:“大姐我只能做到,好话不说,坏话也不讲,反正公道自在人心。不说了,吃饭。” 刚刚从西北返回驻地的岳家军诸将,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接到了去襄阳开会的命令,虽然路途远近各不相同,大家还是很默契的会合后,一起到达城外的军营。 ------------ 歪门邪道·喜相逢 第三百五十一节 得知大帅还没有到,诸将免不了要围住张宪探探口风。岳家军将领们感情深厚,岳帅写信给女婿的意思,也就是让张宪先给这些老战友们传话,让大家有些思想准备。可是岳帅却没想到,岳家军一分为三的消息,在几位高级将领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牛皋、董先立刻拍案开骂,骂的自然是朝廷吃饱了饭没事干,瞎折腾人。性格比较沉稳的王贵和徐庆则有些忧心忡忡,两人低声议论分析着,朝廷会不会派来一个新的主帅? 水军统领黄佐一言不发的掉头走人,张宪看出势头不对,急忙和诸将交代一声,心急火燎的跑去找小舅子。急匆匆赶到岳震一家人的小院外,他看到黄佐的亲卫,这才松了口气,不禁暗笑自己瞎紧张。 可是当他站在院门外,听到里面的对话,刚刚松弛的神经又不由紧张起来。 “震少,你知道我黄大脚降了岳帅,绝不是为了朝廷给的官衔俸禄!您说,眼下这算怎么一回事?倘若不知所谓的朝廷在给我们派来一个头,我如何向下面的兄弟们交代?我带着三万儿郎脱掉这身军服,回洞庭接着干水匪,也不能算作反复无常的小人吧?” “呵呵,大脚伯伯先别上火,您看这是月亮给您新沏的茶,来,先润润嗓子。姐夫,别站在外面听啦,让水军的弟兄们也进来喝口水。” 听到小舅子在里面的吆喝,张宪只好把黄佐的几个亲卫让进院子,岳震亲自拎起大茶壶给大家一一斟茶倒水。 见黄佐发完这一大通牢骚,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回到他身边的岳震笑着说:“呵呵,大脚伯伯息怒,朝廷那些大官们就这个德行,饱食终日闲得发慌,就来编排咱们这些人,以小侄看来,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你们还是我父亲的直属部队,只不过是换个名号而已。” 其实岳震笑得很心虚,他也无法预料朝廷的后续动作。黄佐说的不假,昔日横行洞庭湖的水匪之所以弃暗投明,很大程度是被父亲的个人魅力所折服。黄佐,焦家兄弟几位大头目,也费了很多心力才将这些桀骜难驯的部下,真正融入了岳家军这个集体。如今突然把他们独立出来,人家自然要联想到,朝廷要换主帅了。 黄佐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放下碗笑道:“呵呵,震少刚回来,对前因后果不甚了解,您可愿意听听大脚对此事的分析?” “您说的不错,其实小侄也是一头雾水,大脚伯伯请讲。” 看到老大使了个眼色,亲卫们再次站起来出去,黄佐看着他们从外面关上了院门,这才转头对岳震道:“当时老杨阵亡后,岳帅一怒之下赶走了所有监军,兄弟们虽然心里痛快了,可大帅却成了反对朝廷的出头鸟。” 岳震点点头,没有搭腔,安静的听着黄佐继续说。 “如果张俊倒台的时候,朝廷让岳帅做了太尉,是众望所归,也很正常。可是朝廷偏偏在临洮战后,唱了这么一出,这算什么?算是对岳帅领导有方的嘉奖?大家都知道,临洮之战是岳家军这些年来,最平淡的一场战事,虽说解了临洮之围,却也丢了仙人关,不能算作一个辉煌的胜利。所以说,朝廷这个太尉给的太蹊跷了。” “再说一分为三,震少觉得朝廷打的是什么主意?”黄佐反问道。岳震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一旁的张宪接过去说:“换帅的可能性不大,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朝廷打算坚持使用文官监军。把父帅高高架起来,这样就可以避免监军和父帅再发生正面的冲突。” “不错,姐夫这句话让我彻底想明白了。”岳震一拍小桌连连点头道:“今后岳家军就是这个局面,父亲若是想调动全军,就必须得到三个监军的同意。” “休想!在我黄大脚眼里,监军算个屁呀!我们岳家军水师,只听岳帅一人号令!” 岳震摆摆手,眯着眼睛说:“这是后话,我父亲眼看就要到了,随同前来的肯定还有朝廷发布命令的官员。当紧的是,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起来,不然的话,一定会有人说岳家军是一群骄兵悍将,不服朝廷调度,那等于是往咱们自家脸上抹黑。” 张宪甚为同意的连连点头,黄佐皱着眉头道:“可是这个时侯不有所反应,以后咱就只能任由人家编排了。” “也不一定。”岳震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坏坏的笑道:“上次我老爸砍了监军,朝野上下沸沸扬扬,我想,这次还敢来岳家军的文官只有两种人。一是咱们的同路人,想追随咱岳家军一起光复失地,扬眉吐气。第二种人就是,自恃背景后台够硬,在这里咱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黄佐想想也不由点头说:“不错,震少说的很有道理。与咱志同道合的就不必说了,这第二种人不好对付啊,也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就坏了咱这一锅汤。” “哈哈???大脚伯伯迂腐喽。”岳震仰天大笑道:“这种人最好对付,办法有四个字就够了,投其所好。” “对于有的人,酒色财气是金科玉律,也是不二法宝。大脚伯伯您私下告诉弟兄们,不管是水师总监军,还是各营的小监军,一定要找那些眉眼伶俐的专门去伺候着。所有开销到汇丰号去取,我会派人通知襄阳分号的。” 张宪和黄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宪吞吞吐吐道:“小弟,这样不行吧,要是让父帅知道,我们搞这些歪门邪道,轻者军棍伺候,太过分了会被拉出去砍头的。” 看看黄佐也是一样为难的神情,岳震明白他们都不是精于此道的那种人。岳家军也正是依靠严明的军纪,才锤炼锻造出了这支无敌铁军。那些溜须拍马、上下钻营之徒,很难在这样的群体中立足,更不可能达到姐夫和黄佐这样的位置。 “这件事,我和父亲去说说,反正今后老爸在临安的时间比较多。我争取能让老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常时期,来点非常手段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黄、张二人相视苦笑,就算岳帅视而不见,运作这种事情这对他们来讲,还是有些难度的。 “王贵叔父那边怎么办?你不会让王叔父也???”想起今后的日子,张宪不禁有些愁煞心肠。突然被委以重任的那一点点兴奋,也不翼而飞了,可是事情已成定局,他只好一边发愁,一边在脑子里搜寻着岳家军里,有没有这样的‘人才’。 “王叔老成持重,向来都是在心里做事,说不定会有比咱们更好的法子呢。”岳震轻轻摇头道:“还是我刚刚那句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千万要稳住,不能自乱阵脚。” 他们谈话后的隔天午后,韩世忠韩太尉先期到达,到场迎接的岳家军诸将也得知,因为有女眷跟随,岳帅晚了半日的路程,明早才能到襄阳。 岳震没有出现在欢迎韩太尉的人群里,因为有福亲王和王渊那样的先例,他相信,韩太尉在襄阳最不想见到,恐怕就是他这个曾经的生意伙伴。知道亲人即将到来的消息,岳震的心情可想而知,即便韩世忠有心想见,他也没有那份心思去应酬太尉大人。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一家三口就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忐忑不安的拓跋月,免不了一个劲的追问丈夫,衣着有没有不妥当之处。 三人骑马到了城外的军用港口,当岳震看到迎候的人群,不由有些后悔。除却岳家军诸将,就是襄阳府的大小文官,其中不乏很多熟悉的面孔,虽然他刻意带着妻妹远离那些熟人,可是还有不少主动过来的和他打招呼的。笑脸相对,他暗自叫苦不迭,用不了几天这个消息就会传回临安,希望不要在这个暗流涌动的时候,给老爸带来麻烦才好。 可是一直到红日高升,大家还是没有等到岳帅的船,岳震觉得有些不对头,父亲从来都是一个很守时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迟到的。 难道又出事了! 就在他低头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尖的拓跋月拽拽丈夫的衣袖,向后努努嘴,岳震回头看到了向他们招手的岳雷。他们赶紧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岳帅估计到襄阳会有一场兴师动众的欢迎仪式,故意没有到军港下船,直接在民用码头停船上岸了。 “小弟,快回去吧,娘、大姐和小北望已经往你们的院子去了。”岳雷交代了他们,就急匆匆的过去找岳家军诸将回去见岳帅。 “月亮,我们快走!”心头火热的岳震打个呼哨叫来马儿,抱起阿妹翻身上马,三个人,两匹马,归心似箭。 回到小院门外,看着半掩的院门,听到院中隐隐约约的人声,下马落地的岳震竟然一阵腿软,胸膛里的心脏也好像要跳出来一样。他怔怔的看着院门,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拓跋月从身后推推他道:“婆婆和大姐就在里面,还愣着干什么?” “娘!大姐!” 一把推开院门,岳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眼就看到闻声回头的母亲和怀抱孩子的姐姐银屏。 “震儿???” “小弟!” 旁边周婶赶忙扶住身形踉跄的岳夫人,可是猛然见到朝思暮想的爱子,一个母亲的情绪怎么能够控制? 岳夫人甩开周婶的手张开怀抱,微微摇晃着向院门走来,泪水盈盈的呼唤道:“我的儿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 脚步虚浮的岳震,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跟头,一样是跌跌撞撞的扑到母亲身前,扑通跪倒在地抱住了母亲的腰身,伏在母亲怀中止不住的泪如雨下。那边银屏,也早已把孩子交给周婶飞奔上前,久别重逢的母子、姐弟抱头痛哭。 泪眼婆娑的母亲,一遍一遍抚摸着爱儿的脸庞,渐渐收起了凄容,欣慰的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长高了,更壮实了???” “呵呵,小弟快快起来,快给我们介绍月亮弟妹,还有这个小妹妹。”银屏擦去泪痕拉起岳震,见到整日牵挂的小弟平安归来,她怎能不喜笑欢颜。 ------------ 一家团聚·左右难 第三百五十二节 从未见过面的大姐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让拓跋月既惊喜又感动,之前的种种惴惴和忐忑一扫而空,欢欢喜喜的拉着布赤,亦有几分羞涩的上前拜见婆婆和姑姐。 岳夫人拉着儿媳,银屏将布赤搂在怀里,又是一通上下端详,嘘寒问暖,因为有同一个纽带相连,爱屋及乌,老少女人们很快就唧唧喳喳的说笑在一起,不经意间就把岳震挤出了她们的圈子。 岳震当然也不会傻站着,发觉没有人理睬,便跑到周婶身边,先是给这位老婶婶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凑到近前仔细的看着小北望。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关系,乍见到生人的北望,并没有害怕躲避的神色,反而是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和舅舅对看着。孩子黑白分明,亮晶晶的眼睛,让岳震溯着时光的河流一下子回到童年。 太像了,这分明就是当年姐姐的那双眼睛,那双让他看到就格外安心的眼眸。 亲切的温暖在岳震心头涌动,他小心的伸出双手轻声道:“来,北望,让舅舅抱抱。” 北望先是向后躲了躲,那双可爱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非常认真的看着他。那边岳家的女人们也都停止了交谈,饶有兴致的看着,看着这一对从未谋面的舅舅外甥,是如何开始第一次亲密的接触。 孩子短短的犹豫了一下,便放下了警惕,张开那双粉嫩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舅舅”,投入了岳震的怀抱。 尽管孩子的发音还不准确,但是已经足够让岳震欣喜若狂,如捧珍宝一般抱着稚弱的小生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不由自主的溢出了眼眶。 血脉相连的传承,这是岳家的第三代,虽然还似嫩芽一般娇弱,却依然能够动人心魄的昭示着,家族会一直生生不息,一代一代的往下传承。也就是在这一刻,岳震才真正感觉到自己长大了,为了这个孩子,为了以后一个个出生的岳家后代,他不能退缩! 小北望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给舅舅擦拭着脸上的泪渍,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仿佛是在问:舅舅为什么会哭呢? 握住孩子的小手,岳震把孩子的手指放到嘴里,轻轻的吸允着,稚儿的奶香伴着残留的微咸,让他痴了。 “咯咯咯???”小北望开心的笑了,岳家的女人们跟着笑了,岳震傻傻的痴痴的笑了,小小的院子里装不下这么多幸福的欢笑,只能由它恣意飞扬。 黄昏十分,岳帅精神奕奕的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小院,一家人这才算是真正的大团圆。 晚饭后,一家人分坐两圈,小圈子的中心自然是岳飞和夫人。夫人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媳妇,倾听儿媳述说着草原游牧的逸闻趣事,笑弯了眼睛。岳帅则看着身旁三个龙精虎猛的儿子、女婿,满足和欣慰也写在了脸上。 最欢快的要算布赤了,从她发现银屏姐姐背囊的那一刻起,她就背着小北望再也不愿意放下来了。北望被她背着跑老跑去,也是倍感新奇好玩,于是,两个孩子的笑声,传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看到父亲的气色很好,岳震倒了一杯茶双手递过去问道:“老爸,今天宣布朝廷还算顺利吧?诸位叔叔伯伯,也没有给韩帅难看吧?” 岳帅汲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对着儿子女婿赞赏的笑说:“呵呵,你和宪儿做得很好。为父最担心的黄佐,也一直隐忍没有发作,其他几位看到火爆的黄大脚都是那个模样,最多也就是摆摆臭脸,这件事就算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呵呵???” 张宪偷眼看了一眼小舅子,笑得格外勉强心虚,如果被岳父知道小舅子那个拉拢腐化监军的计划,还会这样笑着夸奖他们吗? 岳震丢给姐夫一个安心的眼色,笑着道:“多谢老爸夸奖,嘿嘿,您觉得几位叔叔伯伯担心的事会发生吗?朝廷那天像这次一样心血来潮,再派个主帅来,咱们怎么向叔伯们交代,大脚伯伯一定会和小二翻脸的。” 微笑着挨个看看孩子们,岳帅摇头说:“如果按照大宋的祖制,武将在一支军队中的任期不能超过两年,但是战乱期间,显然是行不通的。只有上下配合默契,令行禁止,队伍的战斗力才能发挥出来,频繁的调动将帅,自己能是自乱阵脚。” 一直安静的岳云,轻皱眉头问起了父亲。“父帅,孩儿也觉得换帅不大可能,但是上次咱们和监军的冲突,也能这样不了了之?” “傻小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朝廷给你老子这顶官帽,其实就是换个方法警告为父,以后做事不要太过分了。如有再犯,就把你老子和岳家军彻底隔离开来,到那时候,为父就成了顶着一个大帽子的空心大佬馆了。” 真的就这么简单?岳震暗自嘀咕没有说什么,朝廷的后招还有待观察呢。 说过原因,岳帅轻轻叹了一声道:“唉,监军肯定还是要派的。不过这次面见万岁,为父力陈了文官监军的几大弊端,万岁已经点头答应,左太尉三营的监军人选,由为父和秦大人一起挑选,不再是兵部指派。” “秦桧!”岳震情不自禁的低呼一声,神经也立刻紧绷起来,马上警惕道:“老爸您疏远朝廷官吏这么久,怎能知道那些文官的品行?该不会是一切都有秦桧做主吧?” “呵呵,原来小二你和为父一样,以前都小看了咱大宋的文人。”说起这件事,岳帅非常畅快的大笑起来。“哈哈,为父自主挑选监军的消息,在临安轰动一时,咱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踢破了。毛遂自荐者蜂拥而至,哪一个见到为父都要慷慨激昂一番,也正是他们这些人的一腔热血,让我对文人墨客大为改观。” 听父亲这么一说,岳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有前车之鉴,想到岳家军作威作福的那些文官肯定是望而却步,能够自愿到军中来的,多半是那些文人中的激进派。 “父帅,您看???您看小婿这个前军统领,应该注意哪些地方呢?”眼下没有外人,张宪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问出口,语气也是明显的很低虚。 岳帅呵呵一笑。“猜到你早晚都会问的,宪儿你要知道,万岁让为父选定前军统领的时候,你老丈人我思来想去,最后确信,也只有我的女婿才能挑起这个重担。”说到这里,岳帅停下来看着岳震。“小二,老爸考考你,看看你能不能说出其中道理。” “我呀?”岳震刚刚有些走神,事先他们并不知道,岳家军一分为三后的指挥官,是由父亲推荐的。 整理一下思绪,岳震马上就明白,父亲要趁次机会鼓励姐夫。“呵呵,这太简单了,算不得考。牛叔,我哥,再加上姐夫,勇猛、冷静、大局观强三位一体,这样的指挥组合,作为排头兵的前军还不所向披靡?” “哈哈哈???说得好,一语中的。你们牛皋叔和云儿,都是万夫不当的勇将,云儿又比牛皋坚韧冷静,善打攻坚苦战。而宪儿你,有他们两个欠缺的大局观,能在千头万绪中找到关键所在,正如小二说的,前军是岳家军的最精锐之师,交给你们,为父才能放心。” 和姐夫坐在一起的岳云用力拍拍他,张宪不自觉的挺起了腰杆,一家老少爷们无不哈哈大笑,惹得女人们一起看过来。 看着天色已晚,担心舟船劳顿的父母,孩子们一直要求他们早早安息。拓跋月这才大惊失色的想起来,好一阵子没有听到布赤和小北望的动静了。她和银屏大姐慌慌张张的找进屋去,这才看到布赤早已搂着小北望一起睡着了。 房间没有那么多,岳帅夫妇占去一间,剩下来就是男女分开,拓跋月、布赤和银屏、周婶同住,岳家小哥三和姐夫张宪挤在一起。 拓跋月帮着周婶一起安排公婆休息,院子里安静下来。岳云、岳雷和张宪好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肯这么早就睡觉,逼着岳震说起了青宁原保卫战。 正说到激烈处,大姐银屏挑帘进来,兄弟们赶紧给姐姐让座。对妻子甚为了解的张宪看出来,银屏是和小弟有话要说。除了兄弟就是丈夫,大姐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直截了当问起岳震今后的打算。 岳震看着已为人母的姐姐,笑笑说:“嘿嘿,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就是和以前一样做点小生意,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问你正经话呢?不许嬉皮笑脸的。”大姐眉头一竖,岳震立刻乖乖的俯首贴耳,银屏看到小弟这个样子,自己绷不住先笑了出来。 “你这个家伙一走就是两年,又给我们带回来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唉???”说笑过后,银屏又不禁愁上眉梢,叹息道:“月亮聪明贤惠,难得还没番邦异族的彪悍之气,死心塌地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的,是你的福气,可是???” 大姐突然停住,以他们姐弟之间的默契,岳震立刻明白姐姐想说什么,也就立马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见不到你,是盼着你赶紧回来。可是你这一回来,我和娘又要为你发愁了。” “姐,我都想好了。”岳震抬起头说:“这次我和你们一起回临安,找到柔福当面跟她道歉,把话说清楚。” “幼稚。” 鼓足勇气的岳震没想到姐姐给了这么一句评价,顿时有些愣住了。 “你呀,还有你们,你们这些舞刀弄枪男子汉,怎能明白女儿家的心思?”银屏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张宪也不禁赧然赔笑,摆出一副聆听贤妻教诲的模样。 “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回临安,您带不带月亮呢?”大姐根本没打算给他插嘴的空挡,接着往下说道:“带媳妇回去,很容易让人误会是示威,你们的事早已在达官贵人间沸沸扬扬,你让人家堂堂大宋帝姬的脸面,往哪里放?” “不带月亮就更不对了,媳妇跟着你背井离乡的回到大宋,你把人家撇下,去私会以前的???月亮嘴上不说,心里该怎么想?假如你要干出这种事情,大姐第一个就不饶你!” ------------ 欢聚游城·不速客 第三百五十三节 岳震不禁一阵头大,小声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就一辈子躲在襄阳,不能回家了?” “呵呵,真让你说对了。”银屏苦笑说:“我和娘亲大老远的来看你们,就是不想让你跑回临安找麻烦。一辈子倒不至于,柔福正值花信芳龄,难道能一辈子不嫁人?或许那丫头对你还心存挂念,可是皇家的面子谁能不顾?金枝玉叶待字闺中,皇帝也不许呀。” “小弟,你姐说的有道理。”张宪也凑过来道:“反正你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向西扩展,你们一家三口就现在襄阳呆个一年半载,等到帝姬大婚后,自然就风平浪静了。” 虽然自觉此生已经和柔福无缘,可是岳震听他们说起柔福嫁人,还是没来由的一阵不舒服,他不知道这样的感触,算不算心里的阴暗面。 “好了,大姐做主就先这么定了。”银屏已是孩他娘,却不改干练果断的作风。“这事大姐已经和父母亲简单商量过,爹爹开通,觉得应该由你自己决定。大姐和娘亲认为,为了月亮,为了你们的将来,忍个一两年还是值得的。我和娘亲三不五时也会来襄阳住些日子,咱大家都辛苦些,帮着你们俩度过这段困难的日子。” 张宪立刻欢喜道:“好哎,好哎,我举双手赞同。”岳云,岳雷一起转过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姐夫,看的他一阵心虚发毛。 除了感动,岳震还能说什么呢?姐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下之意很清楚。月亮现在是大宋帝姬的情敌,就算柔福温厚善良,不会做出什么,谁敢保证那些为了巴结皇亲国戚的卑鄙小人,不会来找麻烦? 虽然岳震他什么也不怕,可是让老妈和大姐跟着担惊受怕,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点点头,岳震说:“好,我听娘和大姐的话,我们三个就安心住在襄阳,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以后再说。” “好,这两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倒也把那些棱角都磨掉了。”银屏拍拍弟弟肩头,欣慰之中不免掺杂着一些感伤。“你们几个家伙赶快睡觉,娘亲第一次来襄阳,明天我和月亮要陪着娘上街转转,你们几个家伙都要跟着哦。” “不是吧???”小哥几个顿时叫苦连天,银屏笑呵呵的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大早,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虽然男人们都脱下军服换上便装,却依旧个个英武不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轻声议论。 岳云、岳雷在前面开道,岳帅稍稍坠后,紧跟着的是几位女眷,最后面岳震和姐夫,自然就成了提拿杂物的跟班。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走街穿巷,看着眼前的热闹祥和,再想想刚刚攻克襄阳时,这座古老城市的破败荒凉,除了岳震,其余岳家男人们的思绪大致相同,古城重回大宋,这里的黎民百姓重新安居乐业,那些让人心痛的流血牺牲,都是值得的。 女人们的心思没有这般复杂,她们纯粹是在享受团聚之乐,还有什么能比亲人们都在身边更让她们开怀的呢? 或许是注定了有一段解不开的缘分,又或许是纯真的童心更容易贴近,短短半天一晚的时间,小布赤和小北望就成了最亲密的伙伴。布赤别出心裁的把背囊转到了前面,舒舒服服坐在囊中的北望,也就和这位小姑姑脸对着脸,一路走着,布赤手里的果脯蜜饯,不停的送进北望的小嘴,两个小家伙还时不时的要对亲一下,惹得一家人笑声不断。 大家都担心累着岳夫人,所以也就走走停停,快到正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了襄阳城的西北角,拎着大包小包的岳震和张宪赶忙提议,找地方歇脚吃饭。 正巧前面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一家人鱼贯而入,最后面的岳震抬头看看招牌,这家的字号很别致,夫人城酒楼。 阅人无数,眼光伶俐的店小二看到这样一家人,那还不明白非富即贵,立刻谦卑殷勤的把他们请到二楼,因为这家酒楼规模不大,没有雅间,小二和堂倌就搬来了屏风,将一家围坐的大桌子与大厅隔开。 小二奉茶,少帅岳云点菜的功夫,岳震这才从姐夫那里得知,夫人城,是襄阳这一带的一个地名。 等着上菜的时间,张宪便指着窗外古城墙的轮廓,说起了民间传说的故事。 “相传秦晋时期,襄阳就是晋国的咽喉重地,有一次先秦苻坚率军进犯,据说当时的襄阳太守,姓朱名序。朱太守自恃有护城河流,秦军又不善水战,也就轻视了城墙的加固。但是太守的母亲老夫人却见识不凡,苦劝儿子未果后,就带着城中的妇孺女流,在这里修建了一道内城墙。” “果不其然,苻坚渡过护城河后,便指挥大军猛攻这里,外城很快就被攻破,幸亏有老夫人修建的内墙,晋军才守住了襄阳城。从那以后,这里就被人们叫做夫人城了。” 岳家大大小小的女人听完这一段故事,无不惊奇感叹。岳震握住身旁拓跋月的手,回想妻子在战场上,驰骋挽弓的英姿,他不禁暗暗得意骄傲:我老婆也不差。 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看四周的儿女,再瞅瞅身边的夫君,岳夫人微笑叹息道:“唉,遥想当年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真是让我们这些国难当头的妇道人家,有些惭愧,愧不能上阵杀敌报效国家,只能在家相夫教子。” 岳帅含笑正要说话,瞅见三个儿子和女婿都张开了嘴巴,看样子是要抢着陈述母亲的功绩。岳帅也就没有说话,想听听这班小子们怎么说。 正在此时,话语声却从屏风外面响起,而且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声。 “呵呵,若是一家将星闪耀的岳夫人还这么说,大宋的妇人都该找个地缝钻了。没有夫人贤良淑德的相夫教子,又哪来这些小老虎,夫人过谦了。呵呵呵???”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岳震眉头一皱,很快从记忆中搜索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与此同时,韩世忠和梁红玉也出现在屏风的空隙之间,岳云、岳雷赶紧起身合住两扇屏风,让通道宽敞了许多。 岳帅紧跟离座起身,抱拳拱手笑道:“哈哈,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云儿,小雷快起搬两把椅子来,请韩帅、夫人入座。” 女人们这才知道便装中年男女就是韩太尉和夫人,也纷纷起来行礼。岳震微微犹豫了一下,也很不情愿的站起来,没有行礼更没有说话。 韩世忠依然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与岳帅相对抱拳说:“巧遇,巧遇。我们夫妇即将离开襄阳,红玉她非要来看看传说中的夫人城,想不到鹏举一家也来瞻仰古迹,打扰你们阖家欢宴了,恕罪,恕罪。” “哎,韩帅这是哪里话,快快请坐,请坐。”岳帅拉着他入座,岳夫人也含笑请梁红玉入席就坐,客套谦让的功夫,堂倌们已经端着香喷喷的饭菜上来了。 看到家人们相继坐下,岳震也安静的拉着妻子回座,拓跋月从丈夫的神色上猜出来,突然出现的这一对大官夫妇,和丈夫肯定有什么不愉快的往事。 宴席摆好,饭桌的气氛却明显的有些尴尬,岳云,岳雷和张宪忙活着给大家的杯子里斟酒,也不免有些拘谨,毕竟韩世忠不仅是长辈,而且还是大宋三军的最高长官。岳震把脸转向了窗外,后悔却又无奈,谁也想不到这两位突然出现,大煞风景。 “呵呵,震侄儿好久不见了,来婶婶敬你一杯,恭喜你平安回家。”梁红玉端起酒杯的这一番话,让饭桌陷入一片沉静,谁也没想到韩夫人会摆出这样的姿态。 岳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回头起身也举起酒杯。“不敢,不敢,应该是小侄礼敬太尉夫人才对。只是小侄流落西域时,不慎受了点轻伤,这脑子里一时糊涂,一时清醒,过去的好多事,都已经忘记了。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就祝太尉与夫人步步登高吧。” 看着他举杯一饮而尽,梁红玉还未搭腔,韩世忠就抢着说道:“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瞅见韩世忠如释重负,岳震礼貌的笑笑坐下来,顿时明白他们的用心。两夫妇是专程上来见他的,这样私下的会晤,就算传扬出去也无关痛痒,他们多半是想探探口风,顺带化解从前的那一段尴尬。 张宪和岳帅先后松了一口气,岳震和韩帅的恩恩怨怨,他们最清楚不过,岳震如此应对,已经算是给足了太尉夫妇面子。 豪爽的梁红玉也三两下就把整杯酒喝下去,韩夫人优雅的对岳震亮亮杯底,话语中带着几分黯然与愧疚。“震少走后,婶婶家的彦儿,嘴上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当娘的怎能不知我儿的心思。自从少了震少这个朋友,正彦的性子变得愈发孤僻阴冷,整天价的阴沉着脸,看着我这当娘的???” “吭吭???”韩世忠干咳着打断了夫人,一脸的尴尬不自在。 岳夫人这时候也看出了几分端倪,笑笑转圜道:“韩夫人请放宽心,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家小二现在回来了,我一定叫他时常去拜会韩少帅的。小兄弟之间,即便有些误会,说开了就没事的。” 这边说罢,岳夫人转头问儿子:“小二,为娘说的对吧,襄阳与楚州不过三五日的船程,没事的时候就多去与韩少帅走动走动。” 岳震心里虽然有一百个不乐意,还是恭恭敬敬的点头回答道:“是是,娘放心,小二一定抽时间去看望正彦哥,我们兄弟也挺好的,没有什么误会。” 岳帅看到儿子委曲求全到这个样子,心中不忍却也有了些火气。“呵呵,小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爹娘也不能一辈子跟着他们。韩帅,你我同殿为臣,这还是第一次私下同桌共饮,来,喝酒!” 听出老爸很明显的不满,岳震赶紧站起来端起酒壶。“父亲说得对,今后您与韩伯父共同执掌大宋三军,很多事还要仰仗韩伯父指点呢,伯父请???” ------------ 难享太平·故人寻 第三百五十四节 看人家岳飞的儿子如此,韩世忠微笑点头,心里却是酸酸的,个中滋味,也不仅仅是羡慕这般简单的。 趁着倒酒的遮掩,岳震轻轻的对父亲摇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因为这些小事情,犯不上得罪人。有点火药味的气氛,也因为他的介入而松弛下来。 岳震很清楚,他与韩世忠的不睦,其实只是为人处事的理念不同。韩世忠在军队中沉浮这么多年,从最底层一步步登上顶峰,早已练就了一身圆滑娴熟的处世之道,并不能因为看不惯,就与他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朝廷居心叵测的设立两个太尉,无非就是想用韩世忠来制衡父亲。反过来想,如果父亲在朝中与韩世忠相处不好的话,日子也就更加难过了。 所以岳震觉得,息事宁人是正确的。反正他们以前的那些勾当也见不得光,大家心照不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对谁都有好处。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一路走来经历的种种曲折坎坷,已然让他随着环境的变化悄然转变。尽管妥协很无奈,很愤怒,但他还是在压迫中学会了妥协。 韩世忠看到岳震这种态度,一直悬着的心事终于有了着落,笑容也就自然许多,饭桌上的气氛越发融洽。 军人的闲聊也离不开战事,两个太尉畅谈着宋金前沿的军事展望,岳云、岳雷和张宪都竖着耳朵认真倾听。女眷们当然不会参与这样无聊的话题,轻声细语着家长里短一些琐碎的事情,小布赤依旧旁若无人的照顾着北望吃喝,大家各得其乐,倒也互不干涉。 安静下来的岳震不免有些恍惚,思绪也从其乐融融的欢宴中游离出来,信马由缰的胡思乱想,直到韩世忠夫妇起身告辞。 安逸平缓的日子总是飞快,岳家军整编重组完毕,将领们陆续的各回驻地。岳帅襄阳之行的公事也告一段落,准备启程返京,岳夫人和银屏自然也要跟着回去了。 忙忙碌碌陪着婆婆、姑姐收拾行装的拓跋月,发觉布赤的情绪很低落,变得无精打采郁郁寡欢,问了几次也不得要领,拓跋月只好悄悄的告诉了丈夫。岳震开始自当是小阿妹舍不得与亲人们分离,没怎么在意,可是又过了几天,他看出来情况要比想象的严重。 正好赶上张宪、岳云回蔡州,一家人把他们送出城。再回来的路上,岳震叫住阿妹,故意放慢了脚步。 “阿妹???” “阿哥???” 兄妹两个四目相对,异口同声,显然都是有话要说。岳震笑笑拉住布赤的手道:“阿妹你先说,阿哥听着呢,呵呵???” 小布赤鼓足了勇气张开嘴,话到嘴边却又颓然泄气,垂头低声说:“还是阿哥你先说吧,妹子心里很乱,也不晓得要说什么。” “呦呦呦,你个小大人。”岳震捏了一把小阿妹的脸蛋,打趣道:“呵呵,小小孩子还有心事呢,阿哥是你最亲的亲人,有什么心事可不能掖在心里。让阿哥猜猜看,我的小阿妹是不是想和北望他们一起回临安?” 猛的停下来,小布赤扑进岳震的怀里,搂着他的腰话未出口眼泪却先流下来。 “嗯,阿妹喜欢北望小侄儿,但是又舍不得阿哥和阿姐。呜呜呜???要是银屏大姐和北望能留下来,该有多好啊。” “傻丫头,这点小事还哭鼻子。”岳震一阵心痛,赶紧蹲下来给阿妹擦拭着泪水。“银屏大姐要照顾娘亲和父亲,当然不能留在襄阳,既然阿妹舍不得小北望,就一起回临安住些日子。银屏大姐不是说了吗,中秋节还要再来,到时候阿妹再跟着回来好不好?” “真的?”小布赤立刻止住了啜泣,惊喜的看着岳震道:“阿哥同意了,你不怪阿妹太贪玩吗?” “怎么会,有你在临安的家里,还能帮着大姐照顾北望,也就等于替阿哥阿姐出力服侍爹娘了,我们还要感谢你呢。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吧?” “咯咯咯???就知道你最心疼我啦。”布赤立刻破涕为笑,飞快的在岳震脸上亲了一口后,跑向前面,一边跑一边喊道:“等等我,大姐、北望等等我,我要和你们一起回临安喽,等等???” 岳震蹲在那摸着阿妹刚刚亲过的脸颊,笑着喃喃自语:“嘿嘿,这个丫头???” 拓跋月得知阿妹也要一起回临安,免不了一通千叮咛万嘱咐,不过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话。不要乱跑、出门要有人陪着、不许惹爹娘生气??? 家人们相继离开,小院子一下变得冷清下来,闲下来无所事事的岳震,突然觉得日子难熬起来,每天一日三餐,天黑睡觉,天亮起床,规律而乏味。实在无聊,他便跑去汇丰号在襄阳的商铺和转运站,无论掌柜、管事、还是伙计们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可是人家各有事情忙碌,不能因为他的到来,就把工作停下,最后也是留他一人在那。 每天看着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丈夫,拓跋月忍不住就要取笑他,天生劳碌命,闲下来就难受。 淮帮大舵头蒋凤英启程要回楚州,临行前与岳震夫妇辞行,顺嘴说了一句请他们两个到楚州游玩,闲到发慌的岳震,想起曾答应母亲去找韩正彦叙旧,顿时动了出门的念头。 这几天拓跋月一直在担心,丈夫憋得心里难受,见他有意出去走动,当然也不反对。有人在路上相伴,蒋凤英更是求之不得,答应留下来多住一晚,给岳震两口子一些收拾行装的时间。 他们的行装原本就很简单,现在阿妹不在身边,也就更加从简了。让岳震有些犯难的是,两匹马该带走还是留下来。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别人照看两马,虽然上下船都很麻烦,他们还是决定带着马儿一起走。 一切准备停当,夫妻两个吃过晚饭后,坐在院子里闲聊,岳震这才细说与韩世忠一家人的事。说到韩正彦虽然有心自作主张干一番事业,却总是被父母阻拦干涉,岳震不免又要唏嘘感叹几句,又忍不住在妻子面前吹嘘一下,当初没有跑去老爸眼皮子地下当兵,是多么英明的决定。 看着得意洋洋的丈夫,拓跋月含笑打趣道:“咯咯???谁不知道我家男人是大名鼎鼎的乌兰王,算你最有???” “嘘,月亮等会再说。”仰在靠背上的岳震猛然坐起来,摆手说:“你听,有人朝咱们这边跑过来了。” 他话音未落,急促的脚步声就停在了院门外,一个人喘着粗气,隔着院门说道:“二少爷,巡逻队抓住了一个奸细,听他说是来找二少爷您的,弟兄们看他鬼鬼祟祟的,就把他捆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哦,找我的?你们不认识?”岳震狐疑的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答道:“好,我这就随你过去瞧瞧。” 虽然襄阳已经换成王贵和新近整编的中军,但家属区的巡逻队依旧是原班人马,依旧很正规的早晚在四周警戒。 跟着带路的小兵,岳震来到了家属区的外围,老远看到那个被捆绑的身形有些眼熟,他急忙加快了脚步。再走近些隐约看清那人的面容,他大吃一惊中高声喝道:“快松绑,弟兄们误会了,是自己人!” 巡逻队士卒忙不迭给那人松绑的功夫,岳震来到跟前,也就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人正是吴阿大。 “震少!我们对不起您,我给您磕头???”从士卒的圈子里跑出来,吴阿大扑倒在岳震脚前,作势就要以头扣地。 岳震慌忙弯腰把吴阿大拽起来,皱眉道:“阿大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不把我当兄弟了?快起来说话。”说罢他又向巡逻队的兵士们抱拳赔笑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场误会,弟兄们辛苦了。” 巡逻兵重新整队继续巡视,岳震拉着吴阿大道:“阿大莫急,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的院子去。” 守在门口的拓跋月看到丈夫带一个陌生人回来,而且这个人满脸焦急慌张,心想一定是有什么是发生。把他们两个让进来,她栓上院门就要进屋回避,却被丈夫叫住了。 “来,月亮,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烽火堂八兄弟的老大,我们都叫他吴阿大。”岳震转脸对阿大说:“阿大,这就是俺媳妇,你比我岁数大,今后称呼弟妹就是了。来,过来坐,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局促的点头行礼,心慌意乱的阿大,无意间漏了底。“是是是,弟妹。见过,见过,震少全家上街那天???” 等到他发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尴尬的攸然住口,岳震已是微微变色。“这么说,烽火堂在襄阳的堂口一直都存在,只是你们不愿意出来见我。” 拓跋月一看势头不妙,赶忙**来婉转道:“可能是烽火堂的弟兄们事情太多,吴大哥这不是来了吗,吴大哥快请坐,我这就去给您沏一壶新茶。”背过身子,她给丈夫送去一个央求的眼色,岳震看在眼里,轻轻点点头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唉,过去的事不说了,阿大请坐。” 吴阿大没有坐下,却再次曲膝跪倒在岳震面前。“震少,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请您看在一场兄弟的份上,大人有大量,阿大给您磕头了。” 提着茶壶,走到半路未进厨房的拓跋月吓了一跳,闻声回头已看到丈夫勃然大怒。“吴阿大你给我起来!混账!当初成立烽火堂,就是为了让你们堂堂正正的做人!没想到短短两年的时间,你吴阿大的膝盖就变得这么软,变成了一个毫无骨气的磕头虫!起来,挺起你的脊梁,天塌不下来!” 岳震一番厉声厉色的训斥,反而让吴阿大心里舒服了些,想起在鄂州,在临安,九个兄弟跟着震少的情景。阿大的眼圈红了,也咬牙站了起来。 “这才像我岳震兄弟!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 “彪子派人传信回来,令我调集所有江南的兄弟赶赴河北,他说要带我们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 难舍兄弟·心向北 第三百五十五节 岳震眼皮子一跳,不由心头大乱。宗铣南归,晏彪便失去了最有力的臂助,也没有人能够再制约他,他和整个烽火堂,变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 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岳震看来,这就是自取灭亡的同义词。 金龙密谍出身的完颜雍,早已注意到烽火堂的危害,或许是大金雍南王誊不出手,又或许烽火堂对他来说还只是疥癣之疾,所以他才一直拖着没有采取行动。临洮战后,宋金两国又要进入一个短暂的调整期,烽火堂在这个时候要做什么大事,无异于逼着金人提前对他们下手! “快说,究竟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让他们罢手的可能?” 吴阿大为难的摇摇头,艰涩道:“彪子究竟在策划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劲的从江南往北调人。小七、小八先后回来带兄弟们往北去,我也不止一次的追问,可是他俩也不知道,他们都说彪子有话,不到行动的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打听。” 点点头,心慌意乱的的岳震强迫自己静下来,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分析着晏彪的动机和最终目标,思前想后却也不得要领。 拓跋月提着茶壶出来,见他们两个都安静的皱眉沉思,这才松了口气,悄然无声的给他俩换上热茶后,静静的坐在岳震身边。 猛然想起一件事,岳震转脸对妻子道:“月亮,记得咱们刚到的时候,姐夫拿过来一封烽火堂的信,你收起来了吗?”看见拓跋月点头,他忙说:“快找出来,我要看看信里写了些什么。” 妻子起身回屋,岳震也站起来收拾茶具道:“阿大,走,回房去说。” 把那封信递到丈夫手里,拓跋月拨亮油灯往前凑凑,岳震取出信纸凝神观看。信的内容也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基本上都是晏彪在抱怨他无心救国救民,只有书信将近结尾时的一段话,让他好像一下子抓到了什么。 ‘杨大哥意外阵亡,罪在监军,罪在朝廷,罪在昏庸无能的皇帝。巍巍大宋,若无一位英明贤德之君主,收复山河不过一句空谈,中原、河北的黎民亦将永无出头之日。’ 暗自责怪姐夫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信还敢留着。岳震把信纸凑到了火苗上,看着它在手上化为灰烬。 松开手,纸灰片片飘落,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灯光下,半明半暗,阴晴不定。 从简短的几行字里,岳震猜到了晏彪要做什么,心头也如惊涛拍岸,跌宕起伏。他可以想象到,晏彪决定开始这个计划之前,必定斗争挣扎了很久。这是一条鲜红的路,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将有很多人为之付出生命! 愣愣出神的他惭愧而内疚,本来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更没有去尝试。如今晏彪带着一班小兄弟们,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的去做,不但成功的希望渺茫,而且他们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是他不敢去想的。 可是!晏彪要是成功了呢!岳震的心也不禁蠢蠢欲动。如果烽火堂成功了,历史就将随之改变。一个在后世记载中不曾有过的年代,将会出现! 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顿觉毛骨悚然,如果历史在这里突然改变,那些在这个时期以后千古传颂的人物们还会出现吗? 岳家军节节胜利,他最敬爱的父亲沿着历史的轨道,一步步滑向悬崖,他无力改变什么。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秦桧刚刚出现时,他却错失良机。突然间,毫无征兆的,一个契机又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心绪可想而知。 房间里极其安静,拓跋月和吴阿大都看出来,岳震的情绪波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责怪晏彪了。 ‘啪???’灯花爆开,岳震轻轻一颤从神游中惊醒,阿大赶忙凑过去,正要开口却被他站起来,摆手制止。“什么也不用问了,我和你们一起去,阿大,你现在还能调动多少人手?” “啊!”拓跋月低呼了一声,眼含关切的看过去,看到了丈夫紧绷的嘴角,随即就明白他决心已定。 先是错愕,后又惊喜的吴阿大支吾起来,出乎意料的喜讯让他不知所措,含糊了好一会他才赧然挠头说:“彪子先后几次调弟兄们北上,江南各地的堂口和襄阳都差不多,能用的人也没几个了。” “也好,做这么大的事情,人少了肯定不行。”岳震点点头道:“随行人员,你看着办吧,明早我们在城北码头集合,走,我送你出去。” 意犹未尽的吴阿大跟着岳震往出走,还是忍不住问道:“震少,能不能告诉我,彪子究竟准备干什么呀。” 岳震干脆的摇头说:“不能,彪子做得很对,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故意要卖关子,而是事关重大,一旦泄露出去导致行动失败,不但金人要把我们生吞活剥,就算侥幸逃离大宋,大宋朝廷也饶不了我们!” “啊,这是为???” “好了阿大,我知道你信任彪子,愿意跟着他出生入死,做什么有何关系呢?没有结果之前,谁也不知道,他是对还是错,但是我现在明白,晏彪已经变成一个有勇气、有担当的汉子,他选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吴阿大信服的点点头,不再追问,直到岳震把他送出岳家军的家属区,转身要回去的时候,他才又在岳震身后轻声问了一句。 “震少,我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岳震停下脚步,背对着阿大仰望夜空,隔了好一会才说:“我也不知道,让兄弟们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吧。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把你们也活着带回来!”说罢他挥挥手,迈开大步而去。 回到家里,依旧像刚才那样坐着发呆,拓跋月也没有打扰他,只是神态安详的把行囊打开,静静的收拾。 看着妻子的背影,看着她将准备出去游玩的东西,拿出来放回柜子,看着她把两人的武器放进行囊。岳震轻轻的站起来,轻轻走到妻子身后,将她拥在怀里。 “好不容易过两天安稳日子,却又要让你跟着我???” “傻子,又说傻话了。”拓跋月停下手里的动作,靠在丈夫的胸膛上,抬起手来抚摩着他的脸颊柔声道:“他们是你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就好像以前,我们从不想,会不会在战斗中死去,我们只要知道为了谁而战斗就行了。” 抱着怀中柔顺的躯体,岳震扪心自问:我知道,这一次是为谁而战?为兄弟,为亲人,还是为了虚幻憧憬的历史? 整夜都在想着未来的行程,岳震困意全无,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必须寻求淮帮的帮助,这样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如果蒋大舵头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呢?正在半梦半醒,混沌迷糊着,雄鸡在隔壁院子里引吭高唱,岳震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 夫妻两个赶忙起身,匆匆忙忙的洗涮后,牵马出了院门。上马并肩而行,岳震看到妻子频频回头,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摇头笑说:“又不是不回来了,呵呵???” “傻子。”白马雪衣的拓跋月飞嗔了丈夫一眼,玉面绯红着低声道:“傻汉子你不懂,我要记住这个小院子,它是我们???” 忽然间,岳震在娇媚动人的妻子身上,发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气质。虽然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但是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爱妻正在转变着,宛若一朵含露凝珠的花儿,一点一点的悄然绽放。 “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不明白?”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等有了准信再???”拓跋月的脸庞更红,头也垂得更低,岳震慌忙让她抬头看路,不敢再分她的神了。 赶到城北码头时,两路人马都已经在等他们了。蒋凤英听说岳震突然改变计划,要过河到北方去,一张脸顿时阴沉下来,凤目含煞的睃着吴阿大他们,大舵头马上猜到,一定和烽火堂有关。 岳震心意已决,蒋凤英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恼哼哼的下令开船。 船离襄阳,一路顺风顺水,当夜就转进淮水航道,第二天大早他们就驶过安丰,进入韩世忠部队的防区。 在船舱里窝了一天一夜的蒋凤英想通了,就如当初,岳震毫不犹豫的跑去吐蕃搭救淮帮众人一样,如果他对烽火堂的难处不闻不问,也就是不是那个岳震了。想明白,大舵头就主动找来商量,从哪里偷渡过去是最合适的。 听蒋凤英说,淮帮在海州有些明里暗里的买卖字号,岳震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到楚州,然后从那里渡淮水到海州,一来有人接应少些麻烦,二来他也想尽快得知烽火堂的近况。 两天后船到楚州,蒋凤英让水手们把船停进一处河岔,大舵头急匆匆的离去,找人与河北的弟兄接头,岳震他们不想再生枝节,大家都留在了船上没有上岸。 天擦黑的时候,蒋凤英带着一位精装的中年汉子上船,那汉子上来就要磕头,岳震赶忙把他拉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还是觉得眼生,蒋凤英在旁边笑着说:“怎么不认识了,侯勇也是从望北驿回来的那八十六人中的一个,呵呵???” 岳震恍然陪笑着道歉,侯勇弯腰道:“震少贵人事忙,记不得小人有什么打紧?俺们淮帮上下却不能忘了震少的大恩大德。”说罢,他又向拓跋月恭敬的行礼,这时候吴阿大才不好意思的凑上前,尴尬的叫了一声,侯大哥。 原来在淮帮与烽火堂关系良好的那段时间,阿大和侯勇曾经共事,算是熟人。不过从侯勇对阿大的态度,岳震看出来,蒋凤英已经把烽火堂的变故,告知了淮帮的大小头目。 不欲在这些小事上纠缠,岳震问起过河的安排,侯勇点头笑道:“呵呵,震少放心,在两淮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淮帮办不成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要是晚上,你哪天想过去都行。” “好,有劳淮帮诸位兄弟了,我们今晚就过河。”确定时间后,岳震又问起河北有什么关于烽火堂的传言。 ------------ 骇人听闻·韩少帅 第三百五十六节 听到岳震问起这件事,侯勇先是看看大舵头蒋凤英,凤英皱眉摆摆手道:“看我有什么用?震少问你,你就实话实说,把这些日子听到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许添油加醋,也不要有遗漏。” “是,那我就如实道来。”侯勇点点头,却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河北汉人们聚集的地方都在悄悄流传,两个月前,中原各路义军首领,先后收到烽火堂晏堂主的密信,召集大家前往黄龙府,准备用武力夺回被扣押的钦宗皇帝。” “啊!???”吴阿大惊呼出声,脸色苍白着结结巴巴的尚未开口,就被蒋凤英一声冷哼堵了回去。 “哼!知道害怕了!我前晌听到这个消息,不怕你们笑话,险些把苦胆吓破。你们的堂主一定是发疯了!他想过没有,这样一闹要死多少人?就算中原义军死绝了,也未必能把那个皇帝救回来?” 一旁安静倾听的拓跋月也被吓了一跳,丈夫曾经和她说过,大宋二帝被掳,老皇帝已经客死异乡的事情。她也觉得蒋大姐的话很有道理,这个计划太疯狂了,深入敌人的国都把被关押的皇帝抢回来,就算女真人猝不及防被他们得手,可是怎么离开呢?蒋大姐说的也不完全是气话,就算参与行动的人全部战死,能把皇帝送回大宋吗? 船舱里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岳震那里,大家看他毫无惊讶之色,马上就明白他早已猜到了烽火堂的计划。 “蒋大姐,咱们淮帮有人去过金国腹地吗?小弟需要一位熟悉路途的向导。” “你也要陪他们一起发疯!也要去送死!”蒋凤英凤眼圆睁道:“你,我是管不了,可是月亮妹子不许去!” 拓跋月为难的看着这位对他们倍加爱护的大姐,暗自焦急,怎么可能?就算明知是九死一生的刀山火海,她也不可能让丈夫独自前往。求助的看向丈夫,她却看到岳震神态轻松的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 “呵呵,有意思了。”岳震微微一笑说:“大姐莫急,难道您看不出来,晏彪这小子懂得用计谋了,他的目标决不在黄龙府。换句话说,钦宗皇帝十有**已经被金人关到了别的地方。呵呵???” 听他这样一说,虽然气氛略有松缓,但是大家的神态反映也各不相同。蒋凤英和侯勇先是一阵错愕,尔后又一起皱起了眉头。侯勇面色一沉道:“如此说来,各路义军齐聚黄龙府,只是为了掩护烽火堂的行动,这样干,未免太不仗义了。” 岳震依然面带微笑,轻轻摇头说:“所谓传言,只是为了迷惑误导金人,我相信,晏彪送给义军首领们的信,肯定会把虚实两步计划解说的很详细。” 说到这里,他长身而起,走过去撩开窗帘,用力吸了一口清新的夜风后,他凝望着黑沉沉的水面接着分析道。 “如果我猜的不错,整个计划一定分成了明暗两路人马,明面上前往黄龙府的义军兄弟,正是侯大哥所说的那样,为了吸引金人的注意力,毕竟那里是大金国都,金人不能坐视不管。还有一支由各路义军精锐和烽火堂组成的暗军,他们才是真正抢人的行动者,只是咱们不清楚地点在哪里。我能看出蛛丝马迹,金人也不一定就那么蠢,我们要尽快赶过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侯勇浑身臊热的听着岳震把话讲完,才讪笑道:“震少有所不知,渤海王登基后,将金国的国都改到燕京,去年不知为甚又迁都上京,黄龙府早就不是金人国都了。” “哦?看来侯大哥对那边很熟吗。”岳震饶有兴致的转身笑问:“大哥还知道些什么,说说看,没准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呢。” “呵呵,你这小子眼睛还真毒,还真是问对人了。”蒋凤英轻笑怅然道:“侯勇未入淮帮之前,可是渤海湾里大名鼎鼎的‘沧海双蛟’之一,是昔日‘沧海帮’的台柱子。可惜好好的一个沧海帮,如今却???唉!” 侯勇神色一黯,垂头说:“如今沧海帮已成金人的走狗,过去的事,大舵头就不要再提了,我老侯已经羞于提起曾是沧海一员。” 无意间触及别人的隐私,岳震有些尴尬又有些暗自欣喜,有侯勇这样的向导指引,金国之行会少走很多冤枉路,只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一起去冒险。 察觉了岳震的顾虑,侯勇振奋精神挺胸道:“震少有事,淮帮责无旁贷,我老侯更是没有二话可说。到黄龙去,可以走旱路,也可以走水路,旱路是北上然后东转,需要绕个大弯子,水路只需从登州上船直奔夏州,至少可以节省大半的时间,只是???” 蒋凤英体谅的接过去说:“只是你不想再和渤海帮的人碰面了,可是这小子做事历来都是风风火火的,难道只有渤海帮的船可以出海?” 岳震也急切的看向侯勇,蒋大姐说的不错,如果把时间浪费在绕路上,对于非常迫切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和煎熬。 “无妨!我侯勇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怕的。”侯勇坚决的咬牙道:“只不过我出面,渤海帮不免要心生刁难,有咱淮帮的招牌在,他们不能不送我们过海,也只能在船资渡钱上做做文章,肯定要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 不等岳震答话,蒋凤英抢着笑说:“呵呵,这家伙可是个小土财主,有的是钱。咱们先给他垫上,回头我去找申屠希侃收利息。呵呵呵???” 一船人闻听无不失笑,拓跋月解下随身的腰囊轻笑道:“不用大姐费心了,临出来的时候,沐大嫂塞给我这些东西,说是有急用的时候拿出来,侯大哥看看够不?” 看到拓跋月打开小囊,露出金灿灿的金条,蒋凤英苦笑摇头叹息。“这还不够?有这些东西,渤海帮恨不得把船都卖给你们。你们两个家伙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们省点心呢?好了,后半夜了,你们过河去吧,我走了。” 送大舵头下船,淮帮众人看到凤英摆摆手,都识趣的退开。蒋凤英拉着拓跋月的手,看着岳震道:“汇丰号捎信来说,战事停歇,西边的商路都恢复正常,希侃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小子这次去千万机灵点,别犯浑,给我囫囵个的滚回来,要不然大姐可没法子向他交代,听见没有!” 夫妻俩当然知道凤英说的他是谁,岳震赶忙陪笑说:“是是,申屠大嫂放心,小弟一定回来喝你们的喜酒,嘿嘿???” 见岳震还有心思调侃,蒋凤英既佩服他的从容镇定,又不免有些羞赧脸热,大舵头松开了拓跋月的手,轻啐了一声转身离去。 拔锚开船,侯勇留在甲板上查看河面动静,岳震夫妻和吴阿大留在了船舱里。看到阿大惴惴不安,浑身不自在的模样。岳震笑道:“阿大怎么了,心里没底?这可不像淮扬八杰的领头大哥,还不如那些个小兄弟哩。” 吴阿大苦笑垂下头,想了片刻又抬头问:“震少,我和襄阳的这几个兄弟过河后,是联络烽火堂,还是跟着您?” 岳震拍拍他肩头说:“这就对了嘛,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只能向前冲!过河后,你把襄阳这些弟兄们都派出去打前站,主要是搜集各种消息,好让我们随时掌握最新的变化。我估计不到最后一刻,晏彪不会泄露行动的具体地点,咱们要靠这些消息分析揣摩。” 点点头,阿大使劲的咽咽唾沫,满怀希冀的看着岳震。“震少,您觉得有希望吗?彪子能成功吗?” “渺茫!”没有外人在场,岳震的脸色也慢慢阴沉。“渤海王完颜亮是一个知人善任的明白人,手下有的是能人。阿大给你交个底,我最怕的是金人看穿了晏彪的计谋,将计就计,要把河北抗金义军的精锐引到一个地方,一网???” 正说着船身猛然一顿,拓跋月猝不及防歪倒在丈夫身上,岳震手压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候侯勇的喊声在外面响起。 “是哪位军爷巡河,在下淮帮侯勇,有急事过河,请军爷行个方便!” “哈哈,侯勇是吧!你不在海州老老实实做车马店掌柜,跑过河来做什么?本少帅等候多时了,把船靠过来吧。” “少帅!小的给您磕头了,小的真有急事,您看???” “免了吧!要是让你们大舵头知道了,又要跑去我娘那里告状,又要说我不给你们淮帮面子。我可不是来为难你的,还不把你船上的客人请出来。” 听到这里,船舱里的岳震苦笑起身。“呵呵,想躲也躲不开呐,人家韩少帅找上门来了。也难怪,在人家的地盘上,咱们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就在少帅的掌握之中。月亮,走,介绍你认识正彦大哥。” 夫妻两个步出舱门,岳震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战船上,一身戎装的韩正彦。故友相逢,他不禁心头一热,扬声笑道:“哈哈,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正彦哥的派头够大,小弟是不是该叫一声韩衙内呢。哈哈哈???” “衙内!”两船越来越近,立在船头的韩正彦不由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小子又拿他开涮,他顿时又回到兄弟亲密无间的那段时光。 “我呸,你别忘了,你老子现在也是大宋太尉,要是衙内,咱俩是一对。呵呵???” 说笑声中,两条船已经距离很近,水军船上的军卒把缆绳抛过来,这边淮帮的水手们一阵拉扯,两船的船舷贴在了一起。岳震看到韩正彦作势要过来,急忙摆手道:“正彦哥不要动了,还是小弟过去吧。” 他是担心韩正彦看到吴阿大他们,有所怀疑。 ------------ 暗传讯息·踏河北 第三百五十七节 岳震夫妻登上战船,韩正彦也正好迎面走过来。韩少帅先是很有礼貌的与拓跋月相互行礼,寒暄过后,少帅向身后招招手,亲卫捧着一只长匣递上前。 韩正彦接过匣子双手送到拓跋月面前。“我家娘亲从襄阳回来后,就一直念叨欠弟妹一个见面礼。回家后翻箱倒柜的找到了这串珠子,吩咐正彦再见到弟妹时,一定要奉上,还请弟妹不要嫌弃。” 拓跋月微微一怔,转眼看向丈夫。岳震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说:“呵呵,长者赐不可推辞,还要麻烦正彦哥替我们多谢梁伯母了。” “嗨,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一句客套话,猛然又把两人的距离拉远。韩少帅有些词穷,岳震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唉,震少???”两人僵了片刻,还是韩正彦叹了口气说道:“震少,家父家母做事过于功利,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震少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多多包涵。合伙做生意的事情,我们做的有头无尾,不够义气,对不住震少和???” 岳震赶忙抬手打住,笑嘻嘻着说:“怎么一见面就要说对不起呢?时过境迁,正彦哥的苦衷小弟明白,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等小弟忙完这一阵子,我们哥俩再好好聊聊,小弟还想与兄长合伙做些光明正大的生意呢。到时咱们两个衙内联手,大宋商场上,谁敢不退避三舍?呵呵???” 听出来岳震有意结束这次短暂相会,韩少帅四处看看,突然压低声音说:“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二位移步跟我来。” 一头雾水的岳震和妻子对望了一眼,两人跟着韩少帅沿着船舷到了船尾,这里没有船头那样明亮,静悄悄的。 望着黑漆漆的水面,韩正彦与岳震并肩站在船舷旁,低声道:“不知道震少过那边要干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十天前,招讨府秘密调集了我们的一艘战船出海。这事我父帅瞒得死死的,还是相熟的亲卫私下透露与我,听说招讨府带头的是一个姓龙的侍卫统领,人数有百人之多???” 韩正彦几乎是贴着岳震的耳朵说出来,声音也是愈来愈低低,旁边的拓跋月虽然没有听清楚少帅说什么。但是她却清楚的看到,丈夫的脸色。 她清楚的看到了丈夫从惊愕到醒悟,再到愤怒,也感觉到了丈夫不安、暴躁、低落的情绪。她挽住丈夫的另一边臂膀,轻轻拍抚着他的手臂,眼眸中尽是关切与探寻。 岳震昏头涨脑的与韩正彦告别,面如沉水般回到淮帮的船上,大船再次开动,他坐在甲板上望着慢慢远去的水师战船,眼神很空洞,显然还没有回过神。吴阿大和侯勇也都看出来震少的神色不对,但是他一脸铁青的样子,又让他们不敢过来问,阿大壮着胆子凑过去试探震少夫人,拓跋月轻轻摇了摇头,走到丈夫身边依着他坐下。 “大宋方面也派人去不好吗?对咱们来说,越乱才越有机会啊。”和丈夫一起聆听着两侧的水声,拓跋月道出了疑惑,也是希望藉此化解夫君胸中的淤积。 茫然摇摇头,岳震转头看向妻子,眼神依旧很暗淡,语气艰涩而沮丧。“我的感觉很糟,好像要大难临头了。我有些害怕,也有些后悔了???” 拓跋月也转过脸和丈夫四目相对,看着看着不禁轻笑出声。“咯咯,你能那样做吗?我最了解我的男人,我的男人虽然不是完美无缺的英雄,虽然有时也会畏惧,也会闹闹小脾气。但是我知道你做不到,如果现在转头回去,一辈子你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不管有很多人正看着他们,她捧起丈夫的脸庞柔声道:“我们只不过提前知道了,该知道的事情。试想一下,如果韩少帅不来通风报信,我们不是一样继续前进吗?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我们就又多了一份把握。我的男人,振作起来!远方的兄弟们,还在等着你指引方向。” 在妻子明亮的眼瞳中,岳震看到了两个自己,也仿佛听到了心底的两种声音。 回头吧!太危险了!明处,暗处都是敌人,你斗不过他们! 不能!不能半途而废!不去奋力一拼,怎知没有机会! 挣扎中的岳震凝望着妻子,被包裹在柔情和鼓励中的一颗心,渐渐安静下来。他轻轻把妻子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里低声说:“咱们急急忙忙的赶过去,说不定会搭上性命,如果去晚了,就只有给烽火堂的弟兄们收尸啦。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咯咯,我的男人哪有那么容易死?沙漠里最凶狠的鞑靼、库莫奚人,都不能伤你分毫,干嘛这么灰心丧气,这可不像以前那个小羊倌哦。” “傻媳妇,这次不一样了。我们以前的战斗,尽管惨烈血腥,但都是明刀明枪的直来直去,这一次我们将要面对的是,卑鄙的阴谋诡计,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唉,想想就让我头疼。” “嗨,那些藏在背后的伎俩,只能???”拓跋月话说到一半,夫妻两个同时感觉到船速慢了下来,两人停止交谈抬眼望去,看到了对岸起伏绵延的河堤。 侯勇过来说,大船太显眼只能停在这里,他们要换乘小船上岸。 小船先送吴阿大和几个烽火堂兄弟离开大船,不大一会小船回来,侯勇亲自操舟载着岳震、拓跋月和两匹马,飞快的驶向淮水北岸。 弃舟脚踏实地,岳震看到吴阿大几个不在了,急忙四顾,侯勇上前轻声道:“震少请安心,接应的兄弟带着他们走另一条路去海州,这里不比河南,不能成群结队的引人注目。震少夫人,请跟我来。” 夫妻两个牵着马登上河堤,不觉有些傻眼,原来他们竟好像站在高高的山顶一般,朦胧夜色中的远近村庄,都在脚下一览无余。 岳震微微皱起了眉头,难怪人说,淮水十年九灾,如此低洼的地势,一旦河堤被冲垮肯定就是一场浩劫。 小心翼翼的下了河堤,穿过一座荒凉寂静的村子,他们又来到一处河滩,侯勇对着水边的芦苇丛打了一个呼哨,一条高蓬大船分水推浪应声而出。看见岳震夫妻格外迷惑,侯勇就趁着船还未到的功夫,简短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一带,淮水的支流很多,而且每个河口都有齐军的哨卡,是为了防备宋军的水师战船。从这里走水路到海州,省时又省力,所以淮帮才想出来这个迂回的办法。 夫妻俩上船就睡,小河水面不宽,风平浪静,大船很快却也平稳。他们一觉醒来已是天过正午,吃饭的时候水手们说,天黑前准能到达海州。 或许是河流众多,地域潮湿的缘故,这里的天灰蒙蒙的,正午的日头也让层层叠叠的薄云遮挡着,显得无精打采。拓跋月担心两匹马能否适应这样潮湿沉闷的气候,吃过饭就跑去照料马儿,岳震站在甲板上,看着先被拉近,后又远去的两岸景色。 “震少看惯了南边的繁荣,是不是觉得这里很荒凉?”侯勇来到他身后,和他一起浏览着两岸的村庄田地,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点点头,岳震道:“是啊,相比南方的水乡胜景,简直是天壤之别。侯大哥,你常来常往,有没有感觉到,这里不仅是破败荒芜,好像喘气都非常压抑似的。” 侯勇咧嘴苦笑了一下,也点头说:“可能是心理作祟吧,呵呵,从南边第一次来北方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压着,让人觉得胸闷。其实淮水两岸的气候相差无几,只不过一水之隔,这里已经变成了人家的国土。” 岳震默然无语,内心也同意侯勇的说法。宋人一旦踏过这条无形的国界,都会不可避免的想起,这里是被人夺去的国土家园,又怎能不心生痛惜和愤慨。 “听说完颜雍当权后,做了许多恢复民生的事情,怎么还是这般凄凉?” 经历过望北驿事件,侯勇隐隐约约知道,震少和那位大金雍南王的关系不一般,所以他的措辞也有所保留。 “您现在看到的,要比前些年好很多了。您看,岸边的村庄里已经有了人烟,田地虽然稀稀拉拉的,也有人耕种了。三年前这一带几乎是十室九空,地里的荒草比人还高,雍南王轻徭薄赋的政策还是有些作用的。十余年的战争涂炭之地,可谓千疮百孔,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很难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喽。不过到了海州就好多了,河北中原都是这个样子,离前线越远,也就越繁华一些。” “唉,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打来打去,受苦受难的,还是这些可怜的百姓。” 偷偷瞄了一眼岳震,侯勇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索性就闭住了嘴巴,两人静静的站在船头各自想着心事。 正如侯勇所言,愈是接近海州,两岸的人迹变得愈发稠密,原本空旷的河道上船只多了起来,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下船登岸,一行人来到淮帮的车马店时,正是掌灯时分。 将夫妻二人安排到僻静的后院,侯勇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去,岳震知道出海前,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有心帮忙,却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人生地不熟的,夫妻俩也不想出去瞎逛,给淮帮招惹是非,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车马店里等着。 等到夜深人静也不见侯勇回来,他们将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出去一看,是吴阿大他们到了。岳震也就放下担心,踏踏实实的回去休息。 第二天大早,侯勇背着个包袱找上门来,岳震看他眼睛红红的满脸困倦,猜想他昨晚一定做了不少事情。 “震少,夫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侯勇卸下包袱放在桌上,还拿出两张纸片。“这是两位的路引,这里为了配合路引的衣服行头。等震少和夫人熟悉了新身份后,咱们就可以大明大方的赶奔登州。” “路引?干什么用的?”岳震疑惑的接过纸片,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 ------------ 渤海船帮·鱼当家 第三百五十八节 侯勇笑嘻嘻的解释说:“所谓路引,是因为义军活动频繁令齐军焦头烂额,他们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凡是出门的人必须有当地官衙出具的路引,没有的话一律按照奸细抓捕。其实半点用处没有,只要花几个小钱,这种路引要多少有多少。” 岳震点头明了的功夫,侯勇又简单介绍道:“我们装扮成前往登州运货的车队,震少您也把马儿套在车上,您两位就扮成车倌。为了咱们路上能顺利些,只好委屈夫人穿上这些粗人的衣物了。” “咯咯???有趣,不委屈,不委屈。”拓跋月笑嘻嘻打开包袱,兴致盎然的翻看着那些衣物。 妻子略带顽皮憧憬的神色,让岳震也提起了精神,转换身份,化身另外一个人去做一件冒险刺激的事情,是很多人无法实现的梦想。他笑着问道:“侯大哥,我们两个的容貌是不是显得太年轻了?再化化妆就更加稳妥啦。” 拍拍额头,侯勇由衷的佩服说:“震少不愧老江湖,两位白白净净的,确实不大像走南闯北的受苦人,我这就去找些画粉颜料。” 夫妻二人换好衣服,侯勇也捧着一堆盒盒罐罐进来。身穿男装的拓跋月笑眯眯看着他给丈夫画眉敷脸,看到简单的粉饰之后,丈夫便形象大改,她顿觉非常好玩,于是也找来一面铜镜,对着镜子,用刚刚学到的手法来妆扮自己。 看着镜中的自己脸带菜色,一付无精打采的模样。岳震笑道:“侯大哥这般娴熟,呵呵,想必是经常用这个办法蒙混过关喽。” “嗨,震少您不知道。齐军动不动就征丁抽壮,我们只要听到风声,就要想尽办法将自己弄得面带病容,再花些银钱,才能躲过被拉去打仗。久而久之,也就熟能生巧了。” 岳震暗自叹息无言以对,拓跋月也大功告成。彼此熟悉的容颜片刻间就面目全非,夫妻俩相视而笑,心头又平添了几分莫名的期待,危险的阴影和压力交织着新奇和刺激,也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真正体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事情紧急,不容耽搁,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赶奔登州。 临行前,吴阿大将身边的几位烽火堂兄弟都派出去,打探晏彪他们的下落。还未抵达登州地界,几位兄弟就尾随而至,带回的消息也在岳震的预料之中。 烽火堂在附近的堂口全部人去屋空,很显然是倾巢去了辽东,尽管对他们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很是忧心,岳震也明白,展开这么大的行动,人手不够是绝对不行的。由此可见晏彪已然下定决心,胜败在此一举! 登州城墙遥遥在望,头前探路的吴阿大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说,齐军正在城门口严加盘查入城的行人。 侯勇看到岳震皱起了眉头,上前轻声笑道:“震少宽心,呵呵,八成是金人听到了风声,命令登州齐军有所防备。以往也有过这种事情,齐军上下就把它变成了生财之道,雁过拔毛,大敲竹杠。” 点头笑笑,跳下马车的岳震身体还是紧绷绷的。烽火堂把声势闹得这样大,甚至触动了临安,所以事态将如何发展下去,已经很难再用常理去推断了。 渐渐接近城门,被挡在城外等待过关的人流也渐渐拥挤。侯勇说明,要想去码头乘船出海,这里是必经之路,大家也只好跟着人群慢慢的前行。 一行人提心吊胆的终于到了城门下,侯勇笑呵呵的快步上前,直奔那个将官打扮的齐军,点头哈腰递上路引的同时,沉甸甸的小钱袋也送到那将官手里。掂掂分量,军官立刻眉开眼笑,粗枝大叶的看看车马后,便呼喝手下们赶快放行。 穿过幽暗的大门洞走进登州城,闻着扑面而来潮湿腥咸的海风,岳震这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到了落脚处,听到淮帮在登州兄弟的一席话,他们刚刚松懈的情绪又紧蹦起来,暗暗焦急的岳震犹感沉重。 十天前,金、齐在登州的水师联军突然下令禁海,码头上的大小船只全部被管制。据说是任何人都不得出海。 听闻这个坏消息,岳震首先就想到是烽火堂的处境。金人此举无非两个目的,阻止前往辽东的后援,切断所有义军的退路,唯一让他琢磨不透的是,这次指挥行动的是辽东的完颜亮?还是中原的完颜雍?又或许是他们两兄弟联手要铲除河北的抗金义军。 岳震夫妻,吴阿大,一样的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侯勇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决定等天黑了出去找找门路。 冗长无聊的等待中,天色终于暗下来,岳震不放心侯勇一个人出去,拓跋月更不想和丈夫分开,夫妻俩跟着侯勇一起走进夜色。 可能是侯勇觉得气氛有些沉闷,路上就说起了登州的概况,以及风土人情。岳震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登州东、北两面临海,所以也只有西南两面城墙。按照侯勇的话说,登州人祖祖辈辈靠海为生,海岸线绵延数百里,女真人根本没办法全面封锁。渤海帮更是盘踞此地多年,只要帮中有人愿意帮忙,一定会有办法出海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岳震听他说起登州,说起渤海帮,言谈话语之间,还是带着很深的眷恋,想必当初离开这里,曾经是侯勇最痛苦的一个抉择。 穿街过巷,几经曲折,侯勇带着他们走进一片住宅区。深入街区,越往前走光线愈是明亮,喧闹的声音也愈发响亮。 三个外来人的出现,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警惕,一声尖厉的呼哨骤然响起,周围随之猛然安静下来,诡异死寂的氛围中,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回响着,让人忍不住一阵脊背发凉。 转过一处街角,眼前豁然明亮开朗,岳震两口子跟着侯勇到了一个小空地边上,空地上摆着七八张大桌,几十个赤膊的汉子正聚在这里吃饭喝酒。 微微眯起眼睛,岳震摸摸鼻子笑了。被这么多充满敌意的目光一齐注视着,很容易让他想起了以前的那些日子,想起了红头鞑靼人,想起了布哈峻外与库莫奚人的生死一战。 “好啦!没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箭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松,汉子们纷纷收回视线继续喝酒。岳震循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说话的人也正好起身离座,此人身材中等,裸露的上身很结实,但是他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还有额头上触目惊心的疤痕。 “猴子???” “老鱼,你的脸???” 分道扬镳的兄弟重逢,侯勇和那疤脸汉子遥遥对望,心头的滋味让他们欲言又止,置身事外的岳震能看出来,两人都在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愣怔了片刻,侯勇才从千头万绪中回到现实中,艰涩的开口道:“老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被称作老鱼的疤脸汉子摆摆手,说罢他转身就走,侯勇对岳震夫妻苦笑抬手,三人迈步跟了上去。 穿过汉子们聚餐的空地,走进一座院子,侯勇在门口很明显的迟疑停顿了一下,也就落到了最后面。前面带路的老鱼站定回身看着他们三个,这里的光线幽暗,让他额头上的疤痕更显狰狞。 “一去这么多年不回头,偏偏这个时候回来给我出难题。猴子,开门见山一句话,渤海帮的船现在动弹不得,你就免开尊口吧。” 人家一句话干脆封死了口,岳震夫妻顿时有些愣神。听老鱼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侯勇不禁有些上火,上前一步道:“哼哼,渤海帮做的就是运送生意,如今却拒客门外,我要见老帮主,请他老人家说说这是哪门子道理!” 老鱼眯着眼睛,慢条斯理的说:“不必了,老帮主早已不管帮中闲事,我说不出海就是不出海,找谁来也没有用。” 侯勇气苦冷笑道:“呵呵???怪不得口气这么硬呢,原来渤海帮已经是你老鱼当家做主了,真是失敬失敬,我是不是也要叫一声,鱼大当家的呢?” 听着昔日最好的兄弟,说出这样的话,老鱼的脸上抽动起来。“不错,你说对了,如今的渤海帮,我说了算!要怪只能怪你,当年薄情寡义,撇下兄弟们抬腿就走!话不投机,再说下去有伤情面,侯兄慢走,恕不远送!” 看着老鱼背过身去,拓跋月正要开口劝解,却被岳震拽拽衣袖摇头阻止。岳震明白,曾经生死相交的兄弟,相互的怨气由来已久,趁这个机会说开了,事情还是有转机的,让他们闷在肚子里反而不好。 提起往事,侯勇也是一肚子火,瞪着眼睛大声怒道:“好一个薄情寡义!至少我没有驾着船给金狗运送那些物资?天知道,你们从辽东运来的兵器战马,让多少宋人惨死!为了你们舍不得丢下的家业,就当人家的狗腿子!我老侯就算饿死街头,也不敢用汉人的血和命来养活自己!” “哼哼,你说得轻巧!”老鱼猛的转过身来指点着侯勇:“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整个渤海帮有几个人像你?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走?离开这片海,我们老老少少去喝西北风?” 各执一词,听起来也是各有各的道理,岳震觉得是时候说话了,便一步上前挡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他先是给侯勇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抱拳拱手对老鱼笑道:“呵呵,大当家暂且息怒,听小弟说两句如何?” 老鱼很勉强的拱拱手,声调降低了些许,口气也透着淡漠。“好说,好说,渤海帮当家做主的依然是老帮主,在下不敢僭越自称当家的。公子有话请讲,不过???不过公子是做大事情的人,我们渤海帮只是一群卖苦力的山野村夫,公子的事情我等确实有心无力,请公子多多体谅。” “那是,那是???”岳震眉头一挑,笑容不改。“小弟明白,你们在金人的地头上混日子不容易,小弟也无意为难鱼老大。呵呵,既然渤海帮无法驾船出海,那就请鱼老大为小弟接洽一下,让我们买一艘船,自己想办法出海如何?” “这个???” ------------ 魂牵梦绕·见亦难 第三百五十九节 看到老鱼微微沉吟,岳震从妻子那里要过钱袋,打开来露出黄灿灿的金条后,随手就递了过去。“鱼老大请过目,如果不够,小弟再去想办法。” “够了,足够???”老鱼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有些失神的看着钱袋自语道:“你们这些有钱人,为何都要赶着这个节骨眼出海呢?真是???” “哦!”岳震心中一动,好像无意的随口追问:“还有人也要现在出海?鱼老大方便透露一二吗?” 老鱼自知失口,尴尬掩饰之间眼珠乱转道:“嘿嘿,不是,不是,听说登州禁海,她已经改主意不去了。公子这么有诚意,老鱼怎能不知好歹,让我想想,想想???卖给你们一条船也不是不行,只是,只是若被金人知道,渤海帮还是脱不了干系???” 岳震面色一肃说:“这个鱼当家大可放心,行走江湖自有江湖上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接船,以后的事情我们绝不连累渤海帮!” 看到老鱼已然动心,却还在犹豫,侯勇忍不住讥讽道:“想吃鱼又怕扎喉咙,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事?以震少的身手功夫,就算硬抢你们一条船,我看???” “对呀!”老鱼眼睛一亮,伸手拿过钱袋迅即踹进怀里,眉开眼笑的说:“哈哈,还是猴子你机灵,我们演一出周瑜打黄盖不就成了。金人追问起来,就说你们这些人武功了得,我们渤海帮打不过,被抢去了一条船。哈哈,好主意,好主意。” 侯勇鼻子险些气歪了,正要开口反对,岳震连连摇头摆手。当务之急能够解决,手段方法无关紧要,他更关心没有渤海帮的水手,侯勇他们能不能胜任。 “好!一言为定,请鱼当家尽快安排,越快越好。”同意了老鱼的法子,岳震回头看着侯勇问道:“侯大哥,我们出海的人手够吗?再调兄弟过来恐怕是来不及了???” 摸着怀里沉甸甸的钱袋,老鱼的心情顿时好起来。“嗨,有猴子在你们还怕什么?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呵呵,那就说定了,时间就在明晚,我准备一条船停在僻静之处,再把地方告之众位,猴子你带人去抢就是了。” 拉着颇为不满的侯勇离开渤海帮,岳震详尽询问了海上的情况,得知横渡渤海到达辽东只需一昼夜的时间,他这才放下心来,航程很短也不会太艰难。 事已至此,侯勇也不好再争执什么,回到落脚处就开始准备出海。鉴于在辽东上岸后,距离黄龙府还有千里路程,他们商议决定一切可以从简,但是马匹一定要带上。 第二天午饭后,老鱼兴匆匆的跑来找到侯勇,两个人躲在一个角落里神神秘秘的嘀咕起来。看见老鱼在地上勾勾画画,岳震知道他们是确定晚上接受船只的地点,也就没有过去打扰他们,直到侯勇连连点头后,老鱼这才打个招呼匆忙而去。 一行人员收拾利落,散坐在院子里枯等天黑。岳震夫妻也坐在檐下低语闲聊,脚边放着他们的双刀和长弓。 掌灯时分,侯勇带着淮帮兄弟们率先出去,岳震要等他们要顺利掌控船只后,才能带着马匹和简单的行装上船。天色越来越黑,吴阿大也愈发的坐立不安。 看着岳震神色安详的闭目养神,震少夫人也是一样的安然盘膝打坐,阿大几次走过来想说点什么,又几次话到嘴边咽了回去。直到院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安静的岳震也在同一时刻霍然起身。 “来了,弟兄们牵马启程!” 他们落脚的地方距离海边很远,一路上还要转走僻静的小巷,以免遇到巡逻城卫。还好淮帮回来带路的兄弟,把路途记得很牢,一行人马在曲折迂回之中,终于安全抵达了停船的地方。 渤海帮熟知地形,泊船的地方也是相当隐蔽,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海湾,两边隆起突出的礁石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走上沙滩的岳震环顾四周,也不禁暗暗叫绝。 来到船边岳震才看见,渤海帮藏在这里的不是一条,而是一大一小两条船。等到侯勇解释一通他才明白,原来人和马是不能同船而行的。马匹要牵到后面的小船上,由前面的大船拖拽而行。 马匹安稳妥当,大家一起登上大船,岳震发觉侯勇还没有开船的意思,问过才知道,老鱼还在后舱没有下去,据说是要仔细检查一番,看看船底是否牢固。 岳震皱起了眉头,顿觉老鱼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大船应该在这里停了大半天,为何等到即将开船才检查船底?再说,这种事应该用不着老鱼亲力亲为?莫非???隐约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又不便大肆声张,只是拉起妻子的手笑道:“走,月亮,咱们也去四处看看,熟悉熟悉这条船。” 本打算瞧瞧扬帆出海的情景,拓跋月听丈夫这样说,也就不明所以的跟着他。两人缓步转过船楼后,岳震对妻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蹑手蹑脚的走进船舱。 下到阴暗的底舱,两人就隐约听到断断续续有人说话的声音。夫妻两个都是耳力奇佳之人,也马上就听出来,交谈的人是在刻意压低声音。 再靠近些,底舱的尽头有一道门,门缝依稀透出微弱的光线,到了这个距离,岳震心头一沉,拓跋月也有所感应,夫妻俩相视骇然。他们同时感觉到了一种气势,那种高手才有的强大气势。 踏出一步把妻子护在身后,凛然戒备的岳震突然有了一种奇怪而玄妙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觉得很怪。 也就在这个时候,门里面中断的对话再次响起。“鱼当家不要在这里浪费唇舌了,踏上夏州港,答应你们的银钱一文不少,可是现在船未开动你就要收钱,不合规矩。本,本人说话算话,到达夏州前不要再来打扰我!” 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岳震脑子一乱,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人说话。眼下他却无暇回忆,因为他要搞清楚老鱼搞什么鬼。 话音落下,外面只能听到老鱼一个劲的干笑,显然是理屈词穷。不过老鱼好像还不打算放弃,笑过后说道:“是是,只是帮中突然有事,在下不能与尊驾同行,不过您放心,我老鱼收钱下船后,这船即刻开动赶奔夏州。” 哦,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岳震恍然大悟,原来老鱼这家伙是想顺手牵羊,这边把船卖了,那边还要夹带人家过海,真是算盘打得叮当响。 短暂的气恼过后,岳震也就释然了,大船多带一个人算不了什么。与其让他们在这里纠缠不休,还不如自己出面做个顺水人情,抓紧时间出海呢? 岳震思索着如何介入的功夫,里面的那人冷哼道:“哼,鱼当家你这样说,我就更不能给你了。倘若你们渤海帮收了我的钱,却走得一干二净,难道要我独自驾船出海?咱们废话少说,走还是不走!” 那人语气焦躁,明显已经失去了耐心。岳震听着里面越闹越僵,赶忙上前推门,打算阻止他们继续扯皮。 他握住门手往外轻拉的一刹那,犹如万点针芒一样的杀气隔着木门扑面而来,想必是岳震惊动了门后之人,人家采取了行动。 暗叫不好的岳震只能把门推回去,紧接着顺势急退,他的反应够快,但是突如其来的危机并没有过去。‘啪啦’一声闷响,单薄的门板应声四分五裂,一道寒星来势不减,嗡嗡轻鸣着直奔岳震面目。 本来岳震可以轻松的低头躲过,可是妻子就在身后,他怎敢冒险?明知袭来的兵器绝不好接,但他还是咬牙抬手。 ‘当’飞来的兵器被他险而又险夹在手指间,寒气迫人的刀锋距他的眉心最多两寸。可是当岳震看清楚手上的兵器,整个人便呆若木鸡,脑子一片空白。残刀!这柄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兵刃,赫然再现眼前。 木门破碎洞开,油灯昏黄的光线扑洒出来,底舱的过道里豁然明亮,四个人同时出现在彼此的视线中。 最为震愕的是老鱼,眼前这位冷冰冰女扮男装的姑娘,眨眼间就杀气腾腾,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险些跌倒在地,也让他如坠冰窟。再想到自己的所做所为,连连寒颤的老鱼汗流浃背,是冰凉冰凉的冷汗。 拓跋月也在第一时间察觉丈夫受到了攻击,也和以前一样,用最快的速度将贴身的兽骨小弓和箭擎在手中,紧接着就是一连串自然而然的动作了。 当岳震艰涩喊出一声“不要!”的时候,为时已晚,后面的妻子已经闪出身形,箭似流星,激射而去。 门里门外,不过丈余的距离,利箭在呼吸之间已到那人眼前,乍然看到岳震的那人一样愣在那里,只是下意识的挥剑拨挡,小箭变线向上,射穿了小帽依然去势不减,带着帽子钉在了舱板上。 小帽飞出,那人乌黑的长发泼洒而下,拓跋月也怔住了。女子!这位一身青衣,手提断剑的人,竟然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当啷’岳震松开了手指,残刀跌落地上。他和那女子遥遥相对,嘴角剧烈抽动着,眼神痴呆而空洞,千言万语涌上喉头,然而心神激荡的他,却不能说出半个字。 柔福!他曾经深爱却又不敢爱的少女,宛如梦境一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过往的种种情景,在他脑海中飞速奔流倒退着,临安府衙门前、牢狱之中、妙明寺的激吻、西湖月夜,直至定格在梅家桥头,那如惊鸿一般的邂逅。 点点滴滴,丝丝缕缕,谁说岁月无痕?谁又知痕迹并不能被岁月带走,因为这些痕迹已然刻在心头。 曾经朝思梦想的少女,猛然看到活生生的情郎,心绪更是可想而知。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盼望,凝结成强大的电流,瞬间就将她击穿,在她眼里,身外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只有这个魂牵梦绕,刻骨铭心的面容。 静,狭小的空间里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老鱼浑浊的呼吸。 泪如雨,短瞬间惊醒的少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泪眼婆娑的轻声呼唤道:“震哥,真的是你吗?你让柔福找的好苦???” ------------ 覆水难收·暗伤神 第三百六十节 听闻这一声情真意切的呼唤,心乱如麻的绝不止岳震一人。拓跋月心头的震荡,甚至比两个昔日的情侣还要大。 大宋公主,就好似看不见摸不着的阴云,一直无形的笼罩在她和丈夫之间。远在乌兰的时候,她可以藏在心里,只当做是一段往事。但是回归江南,尤其是知道丈夫刻意回避这段感情后,她的芳心深处就感觉到了,慢慢迫近的恐惧。 拓跋月不是害怕丈夫会离她而去,是担心那个早晚都要来的场面。一如眼前,泪流满面的大宋公主一步步走来,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如果还能逃避,岳震宁肯掉头就走,如果还能选择,他宁愿眼前的这一幕没有发生。可是,不能!这两个字让他从往事中霍然惊醒,挺起胸膛,眼神不再迷离。望着缓步而来的昔日爱侣,他坚定的后退一步,与妻子并肩而立。 “是我,却已经不是从前的岳震,更不是帝姬千岁心中的那个震哥!” 柔福戛然止步,却不能从激动的情绪中抽离,情郎口中那个刺耳的‘千岁’,让她悲痛欲绝,亦让她悲愤欲狂。 “为什么!就是为了这个番邦女子!”移开视线,柔福的眼睛死死盯着拓跋月,小小的空间里顿时杀气弥漫,温度也仿佛一下子下降了许多。 “你干什么!”岳震陡然横移挡在妻子身前,猎猎杀气催化着他从迷失中彻底醒觉。听说的,还有眼前看到的,让他深深明白,柔福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娇弱少女,勉力抵抗着她散发出来的气势,岳震嘴里苦苦的。最可怕的是,柔福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 岳震又怎知女孩家的心思,他回护妻子的举动却加剧了柔福的愤怒,‘嗖’的一声,柔福收回细丝牵引的残刀,刀剑一起轻轻的颤抖着,蓄势待发。 丈夫宽厚的脊梁挡在面前,拓跋月的眼角也潮湿起来,她的心绪很复杂,既为丈夫的毫不犹豫而感动,也为对面的那个女孩伤怀。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这样,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顾不得去体会这种伴着甜蜜满足的慌乱,作为妻子,她要想办法阻止丈夫和他曾经的恋人反目成仇,不能让他们刀剑相向。 “赵姑娘且慢,这里还有不相干的人。这儿也是船上最薄弱的地方,如果把船毁坏,今夜咱们谁也走不了。”说罢,拓跋月从丈夫身后走出来,一边收起小弓,一边对呆若木鸡的老鱼道:“鱼老大赶快下船去吧,顺便麻烦你让他们开船。还有,为了渤海帮,我劝你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忘了。” 放他离开这个杀气腾腾的地方,老鱼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出去,可是他想走却又不敢马上就走,一双眼睛怯怯的看向柔福。 柔福可以不在意老鱼的死活,但是她很清楚岳震和她自己的力量,他们两个人的碰撞之下,这条船多半就要支离破碎了。 芳心凄苦,柔肠百转,终是下不去手含愤一击。拼个你死我活又怎样?只不过是在他妻子的面前,像个泼妇一般打打杀杀。罢了,早知这一天总会到来,又何苦闹得惊天动地,让旁人看笑话? “滚!敢说出去半个字,本宫让你们渤海帮灰飞烟灭!” 老鱼如蒙皇恩大赦,连连应诺着溜边飞快的去了。岳震清楚的看到,柔福因为强行收住攻势,一缕鲜红渗出了唇边,不由轻皱眉头一阵心痛。 岳震不经意间流露的表情,落在柔福的眼里,又在少女心头搅起涟漪层层,唇舌之间的腥咸,竟然微微有些甜意。 他心里还是当紧我的???他??? 三个关系复杂的男女静静相对,没有了杀气,气氛不免变得尴尬起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这种场面对于涉世不深的他们,尽管大家都有所准备,可是真正面对时,谁也无法泰然处之。 不知不觉中,柔福和拓跋月的视线集中在岳震身上,两双灵动的眼眸一起看过来,岳震犹如针芒在背,感觉着浑身的血液涌上了头顶。 ‘扑哧’一声,看着丈夫好似红脸关公一般,站在哪手足无措,拓跋月忍俊不禁。柔福紧绷的俏脸也柔和了许多,她收起残刀断剑垂下头,秀发顿时遮住了整个面容。 “唉???”若有似无的叹息打破了僵局,柔福轻声道:“赶快停止这个愚蠢的行动吧,不说金人虎视眈眈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就算侥幸成功,把我大伯救回江南,也无疑是害了他害了大宋。我大伯虽然软弱,却也是个苦命之人,就让他安度余生吧。” 想起没做几年皇帝,就沦为阶下囚的大伯父,再想想此时此刻的自己,面对朝思暮想的情郎,却不能慰藉相思之苦,柔福又怎能不黯然神伤。 听出少女话语中的自艾自怜,岳震顿时便抛开了窘迫低下头颅。拓跋月收起笑容,心弦颤动之间秀眸湿润,她好想去安慰这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可是她无话可说。 怔怔愣了一会,岳震才苦笑一声说:“呵呵,临安早已认定我是主谋,我说这件事之前毫不知情,你们能相信吗?停止?烽火堂已经与我形同陌路,怎么停止?哎!”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迷惑的问:“你现在不是招讨府的总管吗?那些禁军侍卫可能已经到了辽东,你不会不知道吧?” 岳震话音未落,大船微微一颤后缓缓启动,柔福惊骇的猛然抬头,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你不是主谋?烽火堂竟敢擅作主张!???” 尽管说及大家都关注的事情,两人四目相对还是不免尴尬,岳震躲开柔福的眼睛,摇头说:“你看,我说你们不会相信吧???” “我信!我???”柔福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实现从拓跋月身上滑过后,再次低垂着头叹道:“我信你有什么用呢?嗨???烽火堂那些人,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把你,把岳元帅推到怎样的境地?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要怪,也只能怪你养了一群白眼狼。” 强烈的反感涌上心头,岳震忍着没有反驳,即便各走各的路,他也不愿意听到有人这样评论烽火堂。 “如今也只能是尽快赶过去,帮着侍卫们保护我大伯,不要让可怜的大伯再受伤害了。也算是亡羊补牢吧,希望还能赶得上。” “保护!”岳震还是无法按捺烦躁的情绪,转头看着柔福怒道:“一派胡言!钦宗皇帝被掳辽东已有十几个年头,早不保护,晚不保护,偏偏在这个时候,你们大宋皇室才想到去保护他?我看是斩草除根,一了百了才是真的!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你才胡说!”柔福抬头秀眸圆睁,脸色已是惨白,**上下起伏着,很激动。“九叔,十叔与大伯虽然不是一奶同胞,但终究是手足兄弟。你不要因为对我们皇家的成见,就子虚乌有的信口开河!” 岳震毫不客气的叱道:“成见?那是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让人齿冷!好,就假设你们编造的谎言成立,我问你,你是招讨府总管,为什么大队侍卫北上把你剔除在外?让你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追上来?难道不是你那位叔叔,怕你心慈手软?” 听他一语点到关键之处,柔福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内心里,她当然有过许许多多的猜想,但是她始终不肯将皇帝叔叔想成那样的人。 昔日爱侣一针见血,打碎了所有的幻想,既便如此她还是支撑着强辩,话语中却已是毫无底气,更多的是茫然了。“可能是???皇帝和十叔因为要深入敌后的缘故,才没有让我参与的???” “哼!”先是嗤之以鼻,岳震还是不忍心看着她这样凄苦无助,低声叹息说:“趁着船刚刚离岸,我让他们把你送回去好吗?这件事原本与你没有关系,你何苦???” “不,我不回去!”柔福闻听向后退了退,一脸倔强。“我就是要去看看,看看我们大宋皇家,是不是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 岳震一皱眉头,忍不住又有些上火。“醒醒吧!我再问你,如果事情不出我的预料,你该怎么办?是帮着那些侍卫完成皇命,还是阻止他们?我知道你现在武功很高,可是你真正杀过人吗?你能对从前的部下痛下杀手?回去吧,还是哪句话,这里的一切阴谋诡计血腥杀戮,都与你无关!” 说罢,他给妻子使了个眼色转过身去,背对着柔福要走时犹豫了一下,停下来低声道:“你我之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所以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看他抬腿要走,柔福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柔声低语,却拉住了他的脚步。“震哥,这算是你给柔福的交代吗?除了对不起,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柔福说吗?” “是我辜负了你,难道要说祝你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那就太虚伪了。”岳震抬头看着斑驳的舱板,悠然道:“今时今日,你可以指责我胡乱猜想,我可以说你天真幼稚。如果我们真的成了夫妻,刚刚那一幕就成了解不开的死结,是你背叛家族和我站在一起,还是我抛弃亲人兄弟?我只能说,很庆幸我们错过了,至少,我还可以选择不伤害你。” 突然间,岳震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三年来一直漂浮在心头的阴影,随着刚刚那段话烟消云散。他嘴角含笑着转回身来,整个人焕然一新。 一如当年初见时,他的笑容依旧那般灿烂、自信、还带着些许顽皮。微微恍惚的柔福不禁心头一热,急声道:“为什么?你总要把自己放在与我们皇家对立的位置上?皇室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岳家的事情?” 岳震无言以对,这是他永远不能解释清楚的秘密。可是他的这种沉默,不要说是柔福,就是他的妻子拓跋月,都没有办法理解。 他是不想说,不能说,自然会被柔福认为是,他无话可说。 ------------ 予取予夺·君臣道 第三百六十一节 “岳将军尽忠报国,功勋卓著,大宋军民无不敬仰,谁也不能否认。从校尉开始,到后来的开国侯,太子少保,再到现在的太尉,朝廷也未曾亏待岳将军。” 岳震笑容依旧,只是安静的听着,柔福看着他淡定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说震哥你,吁???翻阅你在朝廷里留下的记录,我很吃惊。组建烽火堂在先,随后是私造军械,最后变本加厉的走私贩禁,你的所做所为早已该捉拿问罪!我的两位叔叔因为岳将军的缘故,才忍你忍到现在。即便这样,你还是认为朝廷对不住你,还是莫名其妙的把皇家假设成你的敌人?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你根本不屑于君臣之道,在你心目中,从不认为我们赵家才是大宋的主人!” 倾听着柔福一连串的诘问,拓跋月也不禁微微色变,心里充满了忧虑。她能看出来柔福心里还爱着丈夫,所以言谈话语间婉转了很多。 大宋公主给了丈夫这样一个定论,朝廷最高层对丈夫的态度也就不难猜度,说他无视君臣之道,算是一个最客气,最隐晦的指责。恐怕在宋皇帝的心里,丈夫这个人,早已被归纳为危险的异端分子。 公爹在朝为将,一家妇孺都生活在京师,怎能不让拓跋月忧心忡忡?就好像在乌兰绿洲时,库莫奚人是笼罩在绿洲上的阴云一样,那将是重石压胸的寝食难安。 拓跋月不自觉的把目光转向丈夫,岳震却没事人一般,还是笑嘻嘻的。 “呵呵,如今这几大罪状里,又加上了一条,营救掳帝,图谋不轨。”说到这里,岳震笑吟吟的眼睛里精芒一闪,沉声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至于谁是天下的主人,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尽力爱护家人,让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远离危险,平平安安。” 看着情郎眼睛里的坚定和不屈,柔福不禁有些意乱情迷,这不正是她最钟爱的吗?她身不由己的点点头,却又幡然醒悟,暗责自己糊涂。 “难道你没有发觉,你的所做所为已经适得其反?”柔福赶忙守住心神,摇头说:“在所有人的眼里,你和岳将军是不可分割的,你的种种行径直接导致了朝廷对岳将军的种种非议和猜忌。” “哈哈哈???”岳震闻听仰头大笑,笑罢才撇嘴道:“笑话,真是笑话,朝廷什么时候对我父亲没有猜忌?所以才说你幼稚!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我父亲,我们岳家能有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们赵家的恩赐。没有人想过,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父帅他老人家唯一的愿望,不过是收复国土,尽一个大宋军人的本分而已。” “可是???”柔福接过话头刚刚启齿,却被岳震摆手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刚刚你说我目无君臣伦理,按照我的理解,所谓的君臣纲常不过是予取予夺。你们赵家既然能把那些荣华富贵恩赐给我们,也一样可以毫不留情的夺走,一样可以把我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听他撂出这样的狠话,柔福一阵心悸,急忙连连摇头说:“不会的!怎么会!当年太祖皇帝曾留下祖训,不杀士大夫。岳将军功照千秋,怎么可能会???” “算了吧???”岳震摆摆手,颓然道:“你和我一样,我不能左右父亲,你更不能改变你的皇帝叔叔,争论这些毫无意义。既然你非要到辽东去,那就得讨论一下,上岸以后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柔福果然被他岔开心神,疑问出口却又不禁想到别处,偷偷的瞥了一眼拓跋月,俊脸飞上两朵红云。 “这不明摆着吗?金人、烽火堂、临安的禁军侍卫,还有我们,大家各有目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敌人?你知道,不管是金人还是那些侍卫,只要有人危害烽火堂的兄弟,我决不会袖手旁观,你站在那一边?” 仅有的那一点点遐想又被击碎,柔福黯然垂首,低沉了片刻才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希望,不管你们那一方都不要伤害我大伯,他太可怜了。只要你们不伤害他,别的事我不管???” 又一次体会柔福的茫然无助,岳震心头一软,轻声点头说:“好,找到地方,就由你来保护钦宗皇帝,我负责规劝烽火堂停止这次行动。如果我们放弃营救,全身而退应该不难,至于禁宫侍卫,只好见机行事了。唉!好烦!月亮咱们走吧。” 转身要走,却听到拓跋月轻声细语道:“你先上去吧,我来安排赵姑娘的寝居,要在海上一整天呢,怎么能让她在这个地方休息?” 岳震微微一愣,转头看了妻子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两个女子,看着男人的背影慢慢隐没在黑暗中,这才四目相对,双双神色复杂的认真打量着对方,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 望着恬静美丽的异族女子,柔福很想让自己的目光凶狠一点,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对她恨不起来。少女不由满心疑惑,难道我不该恨她吗?她抢走了我深爱的,也可以说是,抢走了我所有的希望,这还不够让我痛恨吗??? 感觉到大宋公主的目光愈来愈冷,拓跋月反而微微一笑迈步向前,从柔福的身边经过,,拔下了钉在舱板上的小箭。 收起箭转回身来,拓跋月把柔福的小帽递到她面前,表情宁静。 柔福皱起眉头,没有伸手去接,拓跋月这种不设防的态度,让她本能的摆出冰冷威严的那一面。“他已经不在了,你还敢离我这么近,不怕我杀了你?” 拓跋月微微一笑,依然固执的举着小帽。“我的男人之所以放心的离开,因为他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他信任你,我信任他。”听到如此直白朴素的道理,柔福一阵失神。接过小帽,束发重新戴上帽子的这点时间,她忍不住扪心自问:我能够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吗? 答案让她很伤感,即便曾经有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从看过招讨府的秘密宗卷后,她对那个曾经的震哥,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疑问。 在凤凰山庄稍有闲暇的时候,柔福也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她把原因归结于两人相隔太远,不能朝夕相处,自然就心生隔阂。刚刚听过拓跋月发乎于心的简单道理,柔福有些明白,这种信任与距离无关,完全是最单纯的情感。她和岳震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们谁也不能忘记身后的背景,全心全意的投入。 简单的整装,青衣小帽一身男装的柔福,还是让拓跋月连连点头。脱口赞道:“你比他说的还要漂亮些。” 心态有了些许的改变,原本对拓跋月就没有什么恶感的柔福,抗拒抵触之心不免减弱了许多。听到拓跋月这样讲,她当然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哦,他竟然敢在你的面前提起我?都说过什么呢?” “说过,咯咯???不能告诉你,要是让他知道了,会生气的。”拓跋月很少有机会遇到年龄相仿的女伴,正准备和盘托出时,才猛然想起夫妻之间的私密话,尤其是和这位大宋公主,是不该说出来的。 拓跋月鲜有机会接触同龄人,柔福何尝不是呢?拓跋月身上那种豪爽与娇憨糅合在一起的异族风情,让她倍感新鲜。 “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哩。” 听出柔福话语中明显的失落,拓跋月有些后悔,也有些不忍心。大眼睛转转,她展颜笑道:“要不,就说说他这两年的事吧,想想也真是的,他吃了好多的苦哦。” 两个女孩子有了共同话题,剩下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一个娓娓诉说,一个安静的倾听。刚开始拓跋月不过是复述听来的事情,有的细节很模糊,但是却勾起了柔福的回忆,想起那个疯牛狂奔的惊魂之夜。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就坐在一团缆绳上,肩头挨着肩头。讲述和倾听的女子,都不能自拔的沉浸在那个男人的故事里。 说到岳震雪原获救,报恩牧羊,紧接着就是他们夫妻两个初遇的情景。侧过脸来,看着眼波如水,柔情四溢的拓跋月,柔福心头酸溜溜的,好不羡慕。 但是随着临山原的惨案,分神的柔福又很快被拉回去,听闻情郎浴血山林,悲苦执着的找寻失散的阿妹,她仿佛也身临其境,眼睛里雾气朦胧。再后来大多是拓跋月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就变得更加详细,甚至连很多当事人的表情,拓跋月至今还能记忆犹新。 过于投入的缘故,她们两个竟然没有发觉,故事的主人公岳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过道的另一头,静静的看着她们。 尽管理智告诉他,善良的柔福不会伤害他的妻子。但是情感上,岳震哪能踏踏实实的去做其他事情?海上的深夜有些阴冷,他找到火盆和木炭,又拿了两件披风下到底舱,看到眼前情景有些**。 岳震的内心深处,一直都认为妻子和柔福都是不同寻常的女子,可是这一幕,还是出乎他的预料,也让他更加坚信,女人是一种很奇怪,很可爱的生物。 直到手里的火盆越来越烫,他才加重了脚步来到她们近前。把火盆放下,将披风递给妻子,岳震本想留下来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却被拓跋月笑着撵走,只是柔福裹上披风的时候,看向岳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温柔。 离开底舱的路上,岳震使劲的挠着脑袋,想不通妻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一个人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登上甲板,冰凉湿润的海风迎面吹来,他晕乎乎的脑袋清凉开朗。妻子这样,无非是不想看着昔日的情侣反目成仇,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至少这趟北上辽东,自己这一方可以和柔福相安无事。 风徐浪平,大船向东北方平稳的前进着。淮帮的水手们轮流休息,侯勇在船头注意着航线,岳震无事可做,就跑去和他聊天。 两人谈天说地,岳震最关心的还是辽东的情形,可惜侯勇也是多年不曾前往,说得都是当年的状况,并不能给他太多的帮助。 ------------ 突发奇想·陪你去 第三百六十二节 后半夜的时候,岳震抱着一卷毛毡下去底舱,看到拓跋月和柔福居然靠在一起,倚在角落里沉沉的睡着了。轻手轻脚的给她们盖上毡子,他悄然离开。 其实他知道,柔福现在的功力,不可能有人如此接近还没有察觉。就连拓跋月在毛毡贴身的那一刹,长长的睫毛也轻轻地颤动起来。不过谁也没有出声,都把这一刻当做一个无声的默契。 启明星慢慢把天空点亮,视线清晰不再需要专人看守,哈欠连天的侯勇,终于熬不住回去睡了。岳震却毫无困意,海天一色的碧波万顷中,他眺望着北方。他努力地在想,海的那一头,有一段怎样的经历在等着他们,那些飞蛾扑火一样的兄弟们还好吗? 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柔福的身形来到身边。“想什么呢?”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岳震不由一阵头大,暗暗责备妻子不该让柔福先起来。现在他最犯怵的,就是和柔福独处。 “皱什么眉头啊,难道我就这样令你不安?”柔福侧目看过来,语带嗔怪却是满脸促狭的笑意。岳震只好厚着脸皮连连否认,哪有,哪有。 收回目光,少女轻轻叹了一声道:“唉,你以为我愿意?月亮其实早已醒来,却一直呆在下面不肯上来,无非是想给咱们这样一个机会。我若是死扛着不来,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片苦心?再说,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了好。” 岳震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后正色道:“你说,我一定认真的听。” 见他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柔福反而抿嘴轻笑说:“也用不着这般严肃吧,放心,就算你露个笑脸,月亮也不会吃醋的。” 刚刚还正经八百的岳震,一张脸立刻垮下来,摇头小声嘟囔道:“唉,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好,怪不得人家说,女人的心,海底针呢。” 柔福微微一笑没有再继续捉弄他,只是和他一样远眺着大海,隔了一会才悠然道:“昨晚月亮说了很多,让我真正知道了你这几年的经历。本来是感触良多,憋了一肚子话想和你说,可是真的对着你,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嗨???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该记着的自然留在心底,该忘记的已然随风而去。” “是啊,往事不堪回首。”柔福不觉有些伤感的附和道:“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像一出戏,又好似一场梦,曲散人终,美梦醒来,不还是一场空。正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在岳震印象中,柔福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但是昨晚的一番接触,让岳震感觉到,三年的磨练,已让她原先那些文弱沉静的气质,被威严和冷傲所掩盖。 现在猛然听到她如此消沉悲观,岳震觉得熟悉,却又有些诧异。转头看过去,柔福俏生生的立在船头,披风轻扬,他不觉有些痴了。 “听过你们的故事,我好羡慕。”好似能够感应到岳震情绪上的波动,她回眸凄然一笑说:“不要担心,我虽然羡慕你们终成眷属,却也不至于处心积虑的拆散你们,月亮是个好女孩,我不忍心伤害她,更狠不下心来伤害???” 最后这个‘你’终究还是未能出口,但是他们两个都明白,如果真的有一天,有什么事让他们彼此伤害,那将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悲哀和痛。 “羡慕之余,我想的最多的还是遗憾。”柔福回头不再看他,声音格外的低沉。“这三年里,你做过那么多的事情,经历了多姿多彩的生活,我却只能留下一腔遗憾。生活依旧那样的苍白肤浅,没有欢悦的激情,也没有真真切切的痛楚,只有渐渐麻木,无边无际的???” 岳震自然能够体会她,三年来的日子很苦,这也正是他内心不安的根源。可是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既然无力挽回什么,他更不愿意看到柔福这个样子。 “呵呵,你都说了往事莫回首,还想它做什么?激情,痛苦,固然让人难忘,或许真正身处其中,眼睁睁的看着恩人、最好的兄弟,在你怀里死去,你就会觉得那样的生活很残酷,你就会觉得平平淡淡弥足珍贵。” “或许吧???”柔福深深吸了口气,清凉的海风让她精神一振。“这次我瞒着十叔和师太偷偷跑出来,就是要体验一下,生死之间是不是真的那样动人心魄。” 被她坚定的誓言吓的一阵心惊肉跳,岳震赶忙问道:“你想干什么?保护钦宗皇帝不受损伤,也用不着大开杀戒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半梦半醒着,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柔福避而不答,却语气轻松的说起了她的梦。“我梦到了大伯,如宗庙里的画像一样年轻,一样温文尔雅,他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片大草原上。” 头皮一麻,岳震心里咯噔一下子,还没来得及细想,柔福就欢快的笑了起来。“咯咯,所以我改主意了,我要帮助烽火堂那些人,把大伯救出来。咯咯咯???” “什么!”岳震勃然色变,又气又急的道:“糊涂,晏彪他们年轻气盛不知轻重,难道你也不明白这样做的危害?钦宗皇帝一旦回到江南,势必就会勾起一些人的野心,一个国家两个皇帝,多灾多难的大宋还经得起一场内乱吗!” “哦?烽火堂的带头人叫晏彪。”柔福显然没有把他的气急败坏放在心上,反而随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 一通吼叫过后,冷静下来的岳震不禁有些赧然,如此浅显的道理,聪颖的柔福怎么可能想不清楚?身为皇家血脉的她,更清楚皇权争夺之中的血腥恐怖。所以柔福决定营救钦宗皇帝,必定是另有所图。 尽管如此,岳震还是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大皱眉头,脑子里飞快的猜测着,柔福意欲何为? “噢,我想起来。招讨府的卷宗里提到过这个人,其父晏孝广,曾是扬州一代义军的首领,他还有一个姐姐,名字不大记得了。哈哈,怪不得招讨府只留下,这个人不知所踪的记录,原来是被震哥你收罗去喽,你这个家伙隐瞒的好深哦。” 人和名字对上了号,柔福笑颜如花,更觉信心十足。“既然是忠臣烈士之后,想必也是通情达理之辈,我这个计划就多了几分把握。” “那倒未必。”岳震这么说,也不是故意给她泼冷水,因为他最清楚晏彪的动机。 “难道他也是利欲熏心,企图用营救大伯来获取跻身庙堂的资本?” 岳震摇摇头,苦笑说:“如果晏彪是那样的人,我才懒得管他呢?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说来话长,一时也给你解释不清楚。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柔福很干脆的点头道:“当然可以,我准备救出大伯后不回江南,一路向西,取道西夏最后到你的部族去。” “啊!”岳震目瞪口呆,直勾勾的看着柔福,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决定对他来讲,实在是过于震惊。 “怎么?难道你们那么大一个部族,也没有我大伯的容身之地?”柔福皱起眉头,语气中竟多了几分央求的意味。“不过是一日三餐,有片瓦遮身而已,我只是想给他找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安度余生。” 连忙摆手,从惊骇中恢复的岳震忙说:“不是,不是,柔福你误会了。乌兰部有良田千倾,牛羊无数,怎么会养不起一个老人家?只是,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望着柔福问道:“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最重要的是,从金人手里抢回你大伯,这根本就是一个很渺茫的希望,你哪来信心一定能成功?” “有你呀。”柔福热切的和他对视着,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很早以前,我曾经和师太说,我们两个联手,天下无敌!你想要维护烽火堂,我要带大伯摆脱幽禁,并无矛盾之处,只要安排得当,谁说不能一举两得?” 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那种几乎已经忘记的幽香冲进鼻息,一下子揭开了存放在心底那道封印。 刹那间时空扭曲,带着他重回那些暖融融的时光。一抹沉醉而满足的笑容,在他嘴角慢慢绽开,他醉了,他也忘了。 岳震痴呆傻笑的面容,让柔福也不禁有些恍惚,她好想陪着他一起沉醉,一起忘却今夕是何年。可是,尽管万分不舍,她还是咬牙向后退去。“震哥,月亮随时都会上来的,被她看见咱们这样不好???” 话说出口,她才发觉漏洞百出,难道不是他的妻子会随时出现,就可以??? 念头一闪而过,少女顿觉浑身的血液涌上来,面孔赤红的她慌乱回身,面朝着宽阔的大海,心儿狂跳难平。 我怎地变成了不知羞耻的女人!难道三年来的思念和等待,已经让我变得疯狂?已经让我可以抛弃尊严?慌乱过后,陷入自责的柔福,不由得一阵悲苦凄凉涌上心头。珠泪点点洒落,肩头轻轻颤抖。 柔福一连串的动作,还有最后低不可闻的抽泣,终于让岳震如梦初醒。如果不是在茫茫无际的大海,相信他早就跳船而逃了。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不是说???”除了懊恼和自责以外,什么都不能做的岳震,鼓起勇气道:“我是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咱们都明白,营救钦宗皇帝九死一生,我不能让兄弟们去送死。” 蓦然转身,泪痕尚存的柔福看着他,唇角颤动着,最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唉,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三年前的除夕,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兄弟,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吗?你就是这样的人,我无话可说。” “但是!”岳震坚定的向前一步,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微微低头望着柔福水汪汪的眼睛,他笑了。 “但是我答应你,等到烽火堂兄弟们安全撤离后,我一定陪你去。我也想看看,咱们两个联手,是不是真的天下无敌!” ------------ 茫然不知·风云变 第三百六十三节 “震哥???” “柔福???” 昔日情侣四目相对,依旧温暖如初,但是他们都明白,已然不一样了。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放下前尘往事,真正感觉到彼此的意义。不是亲人,不是夫妻,不是朋友,这些简单明了的词汇,无法诠释他们的关系。 什么都不是,却能彼此生死相托。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四类情感。在他们内心的最深处,将永远藏着一个最纯真的影子。 “快去看看你的妻子吧,你能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少女嫣然一笑,阴霾尽扫,轻快的转身就走。 岳震端着早饭下到底舱,看见拓跋月还靠在那打瞌睡,到了近处他才发觉,妻子白皙的脸庞上,挂着几许不正常的潮红。心头一沉,他赶紧放下食物凑过去,摸摸妻子的额头,凉冰冰,汗津津的。 拓跋月睁开眼睛,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看着早饭却皱起眉头。“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吃了,你自己先吃吧。” 盘腿坐下,岳震把裹在毛毡里的妻子抱进怀里,仔细看着她稍显憔悴的面容。拓跋月顺势依进丈夫的臂弯低声道:“没事的,可能是海上太颠簸,没胃口。” 低下头与妻子面颊相贴,感觉她的体温还算正常,岳震稍稍松了一口气。“是啊,在海上航行,和我们以前在江河上不一样,虽然风平浪静的还是很颠簸。再坚持一下,侯勇说天黑就能到夏州了。不吃东西可不行,来,我们一起吃。” 勉强吃了些,喝了几口热水,拓跋月又蜷进丈夫怀里闭目养神。岳震一边吃喝,一边和妻子唠叨着与柔福的谈话内容,说到最后,拓跋月才睁开了眼睛。 “我也要去,也要和你们一起去救那个皇帝。” 点点头,岳震说:“行,不过要等到眼前这件事平息了再说。我想只要能找对地方,以咱们三个的身手,救一个人离开应该不难。” “呵呵,还真是世事难料啊。”丈夫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拓跋月心满意足的笑道:“想不到,咱们三个人还能联手去做一件事情。咯咯,你这个坏家伙现在美了吧,是不是心里正在偷着笑呢?” 看着妻子娇嗔的俏模样,满心感激的岳震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下去,拓跋月轻车熟路的缠住丈夫的脖颈,热烈的回应着。 粘稠的柔情将他们包裹在一起,仿佛与身外世界隔离。船儿不再起伏颠簸,空气也不再清冷阴寒,无声的温存,悄然的爱意,都在这一刻迸发,春意盎然。直到感觉妻子的呼吸愈发粗重,岳震这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将妻子的娇躯紧紧拥在怀里。 轻轻喘息的拓跋月,眯着眼睛抚摸着丈夫的胸膛,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不等气息平稳就轻咬嘴唇媚声道:“算你老实,身上没有她的味道。” 岳震顿时好气又好笑,把手伸进毛毡里挠她痒痒,却不料妻子紧紧挤在他怀里,刚好够不着。他的大手顺势而下,找到妻子日渐丰满的屁股,轻轻的给了她一巴掌。 “让你胡说,我打你,哈哈哈???” 巴掌打下去,却惹得拓跋月一声酥媚入骨的**,勉强压抑的情火被点燃。“就说,就说,除非你告诉你的女人,你有多爱她。”说着,少妇掀去毛毡,翻身跨坐在丈夫的腿上,两条腿盘住了丈夫的虎腰。媚眼如丝,神智竟有些迷乱。“爱我,让你的妻子知道,你是多爱她???” “在这里?”岳震捞起毡子给妻子披上,心虚的四下打量着。“万一有人下来???” 可是怀里扭动的娇躯,爱妻火一样的热情,瞬间就把他的顾忌化为灰烬。也幸好那块毛毡够大,抖开来像个小帐篷似的,能把两人严严实实的罩在里面。 大宋京师临安,皇城内。 福亲王赵榛满怀心事的来到一间小书房门前,普天之下也只有他知道,做皇帝的九哥进到这个房间里,就说明有大事情发生。 没有侍卫在门外看守,所以也省去了通报这个环节,福王轻轻推开门,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让他的瞳孔骤然缩紧。但他却没有片刻的犹豫,迅速的进屋回身关门,静静的站在昏暗之中。 “来了,坐吧。”房间不大,宽大的书桌和椅子就已经占据了一半,全身都陷在椅子里高宗赵构没有动,只是抬抬手示意福王就座。 “不坐啦,这几日我那边很忙,有什么吩咐,九哥请讲,我马上就去办。” “是啊,龙如渊不在,福丫头又不声不响的跑了,这两天让你操劳啦。不过,急也不在这一会,坐下说话。”看着福王搬过绣墩坐在桌前,高宗问道:“丫头有消息吗?多半是要走水路吧?” 福王眉头一皱,显然恼火的还不止这一个问题。“不错,前日的回报说,丫头出现在去往登州的路上,按日子算今明两天之内,应该到了。本来那边女真人封港禁海,她过不去辽东,可是,可是昨日传回的消息说,岳震也在赶往登州。如果他们两个碰面,那就很难说了。” “呵呵???”高宗笑着坐直了身体。“没有如果,小情人异地重逢不是很妙吗,我料定他们已经在海上了。” 点点头,福王对兄长的判断并不吃惊,眉头也就锁得更紧。岳震和柔福的出现,整件事明显的走向失控,他怎能不忧心。 兄弟两个隔着书桌各自沉思,片刻的决断后,高宗抚案而起。“稍后你派人去通知枢密院和太尉府,就说朕偶染风寒,暂不坐朝听政,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几个合计着办。还有,记得警告那些御医,不要来烦朕,朕自会休息调理。” “这!???”福王惊愕的抬头看着兄长,忘记了皇帝起身,他却还坐着。“九哥你要亲自去!有这个必要吗?即便龙如渊不能得手,就算老大能够侥幸回来,他又能成什么气候,九哥何必???” 高宗摆手打断了福王,拿起一本奏折丢到他面前。“哼哼,刚刚出了这档子事,岳飞就上表催朕立储,朕还能让老大活着回来吗!” 福王慢慢的站起来,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高宗微微扭曲的脸庞,站直后,他向后退了一步,低头说:“这原本是没有干系的两件事,臣弟还是觉得,九哥因为这个就孤身前去冒险,不值得。如果一定要去,还是让臣弟去吧。” 一阵清风从耳畔拂过,高宗皇帝鬼魅般的从福王身边经过。“呵呵,十弟心意九哥明白,我去,不过是来回奔波,你去,才是孤身犯险,京师交给你了。” “记住,不管这两件事有无关联,我说有,他就是有!???” 门开,房里骤然大亮,沉思的福王不必回头看也知道,皇兄已经远去。留下那句话,是要告诉他这个做兄弟的,做好准备,迎接一场风暴。 海上的岳震无法得知,远方的大宋已是阴云密布,与妻子一番温存后,两个人收拾利落登上了甲板。不久前还病恹恹的拓跋月,小脸红扑扑的容光焕发,如雨后的花朵一般,娇艳动人,岳震看在眼里,不免要在心里得意一阵。 他们两个在底舱胡天胡帝,早已忘记了时间,上来才看到天近黄昏,侯勇正带着兄弟们聚集在船头,眺望指点着前方的海岸线。 柔福远离人群静静的站在船舷边,因为岳震的交代,没有人来打扰她。 三人再相见,气氛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别扭,拓跋月含笑上前说话,柔福自然察觉到她身上微妙的变化。在柔福疑惑的目光之下,颇为心虚的拓跋月甚至不敢与其对视,三言两语便借故逃了。 “月亮怎么啦?怪怪的?” 听到柔福转头来问,岳震也不禁有些脸热,幸好天色已暗,柔福又未经人道,让他一通胡扯,糊弄过去了。 夏州在望,该是决定下一步行动的时候,岳震找到侯勇和吴阿大一起商量,拓跋月和柔福并肩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既然登州禁海,这边也必定对来往船只严加盘查,我觉得大船先不要靠岸为好,等到后半夜,我乘小艇先去打探打探。”看到岳震没有反对,侯勇接着道:“虽然很久没来了,但是从夏州到黄龙府的路途并不复杂,这些年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能摸黑溜过夏州港,咱们就立刻出发。” “好,我和你一起去。”岳震连连点头后,盯着远方的陆地说:“侯大哥,这条船不能丢,我们可能还要从这里退回大宋。” 侯勇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一样感觉有些棘手。“震少,人手本来就不多,倘若再留下兄弟看守船只,恐怕???” 岳震摆摆手,思索了片刻道:“侯大哥的意思小弟明白,十分感激。不过淮帮兄弟们把我们送到这里,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等着接我们回去。黄龙府那边情况不明,去的人多未必有益,小弟只需侯大哥一人为我们指点道路。” “我看这样吧。”不等侯勇接茬,拓跋月开口说:“我看也不必探路了,我们两口子加上赵姑娘、侯大哥,咱们四个首批上岸,侯大哥划船回来载马匹过去,算上阿大,五个人十几匹马,正好路上有了替换的脚力。至于对面的夏州港,能不声不响的过去最好,实在不行就硬闯!” 环视一周,看到吴阿大和侯勇双双点头,岳震拍板说:“好,就这么办。侯大哥告诉留守的兄弟们,从今日算起一月为限,如果一个月后咱们还回不来,就让他们不要等了,直接从海上回大宋。” “一个月是不是太短了?”侯勇颇为担心的问道。 “足够了,也不能让兄弟们在这里无限期的等下去。如果事情有变,我们只能从其他地方撤走,也就无需派人过来通知了。” 决定了步骤,大家分头去准备。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夏州港口亮起灯火,他们的船远远停在了港外。大家耐着性子等到深夜,可是对面的港口依旧光影绰绰,岳震决定不等了,靠过去看情形再说。 ------------ 还是故人·小灵儿 第三百六十四节 岳震和侯勇一起操桨,小船向港口飞快的靠近,愈往前走光线越亮,船头的拓跋月和柔福都是眼力惊人,也几乎是同时示意,停船。 两个男人合力稳住小船,抬头定睛观瞧,一样的忍不住暗暗叫苦。 他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夏州港上停泊着一支庞大的舰队,不但灯火通明,而且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嘈杂的人声。看不到尽头的船队一字排开,每条船上都燃着很多火把,远远看去,宛如一条的火龙。火光把海水分成了明暗两部分,岳震他们的小船已经到了暗处的边缘,再往前去,肯定会被舰队上的人发现。 “这是金人的水师,旗帜很杂乱。”侯勇的视力看不到这么远,说话的是柔福。 “侯大哥,咱们先横着走。”岳震指指港口西北角,那里看起来地势平坦一些。调整船头向西行进,一边走,岳震一边为金军船队的规模暗自吃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在夜间,水师这样大张旗鼓的行动绝不正常,很有可能是大队人马的集结调动。难道宋金又要开战了?越看越觉得自己判断正确。岳震放缓了手里的船桨,问道:“柔福,你从临安来,可曾听说又有战事?” 瞅着舰队犯嘀咕的柔福摇摇头说:“不曾听说,你也知道,先前太尉更迭,后来又是左右太尉分权。经历了这些事,招讨府不太敢干涉军务,唯恐招致那些军方大佬的反感。不过金军如此规模的调动,战事肯定不远了。” “唏,最后还不是灰头土脸的败兴而归。”侯勇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岳震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隐约感觉,这一次的宋金之战绝不寻常。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远离舰队的平地,看样子也早已脱离了港口的范围,岳震和两女下船,侯勇掉头回去运送马匹。 来回这样长距离的折腾,等到五个人和十余匹马在岸边会合,天已经快蒙蒙亮了。再看那边金军的舰队,好像也完成了士兵登船以及装载粮草的工作,号角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侯勇让跟来的兄弟赶紧回去,叮嘱他们尽量避开航道,等金人走了再回来。 果不其然,淮帮的兄弟回去没多久,就听到港口方向号炮响起,微弱的晨曦中,一艘艘战船扬帆起航,情景煞是壮观。 岳震当然没心思欣赏,一条条吃水很深,航速缓慢的金军战船,大船后面密密麻麻的小船,随风而来的战马嘶鸣,种种迹象让他头皮发麻,暗暗心惊。 难道是完颜雍、完颜亮两兄弟和好如初,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辽东金军南下?岳震下意识的摇摇头,极力思索着推翻这个结论的证据。要不然,就是完颜亮在过去的三年里,完成了对女真各部的整合,这位渤海王,已经有信心率军南侵?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还是柔福一语道出缘由,让他沉重的心绪,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宋金鏖战二十年,咱们汉人精疲力竭,女真人一样的后续乏力。他们已经开始动用最后的本钱,也可以说是,江河日下了。” 大家上马,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迅速离开了夏州港。侯勇凭着记忆在前面探路,岳震骑着黑马押后,‘克拉’好不容易回到地面,那还不撒欢?一个劲的蹦蹦跳跳,催促主人一起去飞奔。 一边安抚着爱驹,岳震脑子也没闲着,他一直在想柔福刚说的那些话,听似简单的实力对比,引发了他对深层的思考。 大宋偏安江南,物产丰富,人烟稠密,就是和女真人再耗几十年也不会垮。可是地广人稀,资源贫瘠的大金呢?相信完颜雍兄弟那样的人,不会看不到这个弊端,他们又会作何打算? 难道这一次女真人下了狠心,孤注一掷,拿出最后的本钱,企图一鼓作气彻底灭了大宋?显然这是痴心妄想。 按照推断,金人依旧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他们也将再没有资本,向大宋发起大规模的侵略战争。双方必将进入一个相当长的僵持阶段,这对于不思进取的宋朝廷来讲,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咝???”想到这些,岳震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的父亲,大名鼎鼎的岳飞,绝不是一个善守的将领。换句话说,到了这个阶段,岳飞这样进攻型的军人,显然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抬起头,他看着前面柔福的背影,眼睛里尽是阴霾,心情坠落谷底。 ‘哒哒???哒哒哒???’前面急促的马蹄声让岳震收回心事,抬头看过去,也不知侯勇发现了什么,一脸兴奋的跑了回来。 “震少,有个好机会,能让咱们省很多事,干不干?”岳震一头雾水的看着跑过来的侯勇。听他说道:“前面有一小队金兵,护着一辆马车,看那车辆的装饰,车上的人非富即贵,如果把他们干掉,换上卫兵的衣服。就算一路跑进黄龙府,恐怕也不会有人阻拦。” 岳震眼睛一亮,随即又疑惑道:“主意不错,可是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身份特殊的金人贵族?” 这时候拓跋月正回头听他们交谈,接着丈夫的疑问,猜测说:“会不会是到码头上送行的军人眷属?” “对呀!真是天助我也!”岳震一拍额头顿时兴奋起来,如果真是金军大将的眷属,那可真是太好了。“金人交给我两口子,你们慢慢追上来,不要跑得太快,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克拉,驾???” 交代完毕,不等其余三人有何异议,岳震夫妻俩已经绝尘而去,黑白两匹骏马转眼就没了影子。 双方的距离不远,策马飞奔的夫妻两个刚刚把武器准备好,就看到了对方的背影。岳震紧紧缰绳向妻子靠过去。“月亮,你去旁边的树林,我冲到前面动手。记住,一个也不能放走!” 拓跋月点点头策马转向,跑进了路旁的树林。岳震停下来,熟练的将双刀绑在背上,收拾利索,久违了的临战激动,让他一阵热血贲流。 “驾!” 兴奋的黑马克拉一声长鸣,高高扬起前蹄一记飞纵,一人一马疾如闪电而出。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引起了金兵的注意,左右护着马车的小队卫兵,纷纷放缓马速回头张望。 距离渐近,岳震抬眼望去一目了然,十个,马车前两个,其余的分列左右。 身处大金国腹地,卫兵们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遭袭的警惕。加上岳震的马速太快,不等队尾的金兵喝止,他已经冲到了跟前。 就算到了此刻,卫兵们依然没有踏进鬼门关的觉悟,他们还以为是哪家的鲁莽少年在这里放马飞奔。不理队尾金兵的咒骂,岳震转眼间就冲过了整个车队,看到他圈马回身双刀在手的时候,金兵们才惊慌失措的取兵器,可惜已经太晚了。 冲到马车前,两个金兵的跟前,轻易的划开他们的喉咙,岳震不免有些胜之不武的惭愧,这些都是普通的士兵,和他预想的差很远。 两边的军士怒吼着围上来时,旁边树林里的弓弦响了,战斗毫无悬念。岳震自认为速度已经够快,可是其余八个士兵他也只碰到了两个。在这对煞星夫妻的联手之下,战斗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 岳震下马迅速的检查着,拓跋月也催马过来,夫妻二人在马车旁相聚,不用言语一个眼神,就一左一右迫近车厢,直奔车厢门上挂着的那道帘子。 拓跋月高高坐在马上,抬手搭箭,拉满了弓弦,锋利的箭头指着帘子,她喝道:“出来!再不出来就放箭了!” 或许是一切发生的太快,车里的人无从反应,他们两个虎视眈眈的看着的车厢里,还是没有动静。岳震对妻子摇摇头,其实他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想知道车里人的身份,你要伪装成人家上路,至少要知道装扮的是谁。 蓄势待发的拓跋月明白丈夫的意思,点点头垂下了弓箭。卫兵们不堪一击的抵抗,很容易让他们有些放松。 她垂下弓箭,岳震则用刀去撩开帘子,也就在这刹那之间,一种危险的感觉浮现心头,拓跋月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小心!”,紧接着是弓弦颤动的声音,那边的岳震已经猛然向后摔去。 虽然看清楚,丈夫是为了躲避利箭而故意仰面摔倒,并没有受伤,可是拓跋月仍旧怒不可遏的再次抬起弓箭。 “月亮不要!”躺在地上的岳震大喊着,因为就在帘子撩起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车里人的面容。 阻止了妻子射穿那道帘子,岳震慢慢的站起来,又慢慢的收起双刀,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看着四周散落的尸体。他不禁仰天长叹道:“唉!这个世界真小,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灵秀郡主别来无恙?我是岳震,放下你的武器吧。” “啊!???”一脸迷惑的拓跋月,听到丈夫叫出车中人的名字,格外吃惊之后也不由露出苦笑,她收弓撤箭,竟然有些期待的看着那帘子。 “啊!” 车厢内同样是一声惊呼,短短的片刻后,车帘洞开,完颜灵秀跳下马车。两人真正面对,岳震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完颜灵秀环视着卫兵们的尸体,恨道:“哼,早就听说,大名鼎鼎乌兰震王杀个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起初我还不信,今天算是领教了。不知震王大驾,袭击我一个弱女子,意欲何为呢?” “嘿嘿???”岳震尴尬的挠头苦笑,憋了好一会才干笑道:“巧合,纯属巧合,实在不知道这里是你,要是早知道是你???” “吭吭!”不等他解释,那边马上的拓跋月就打断了丈夫,冷冷的笑说:“夫君,怎么见到老熟人,也不给为妻介绍一下?” 想到妻子对完颜灵秀莫名其妙的敌意,岳震赶忙抬头看过去,不料拓跋月却依然紧绷着脸,仿佛对丈夫求饶的眼神视而不见,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火药味十足。岳震猛皱眉头暗暗叫苦,很少使性子的妻子,看来是真的不爽了。 “是是,这位就是为夫以前说过的大金郡主,完颜灵秀,以前在???” ------------ 惊天喜讯·过盖州 第三百六十五节 “震王且慢???” 就在岳震绞尽脑汁,想该怎么解释那段关系时,完颜灵秀冷淡开口道:“那是我以前的名字,灵秀现在是大金国征南指挥使,夏金吾的夫人,请叫我夏夫人。从前的事,震王也不必再提了,眼下我是你们的俘虏。” “哦???”岳震略带茫然的点头,明白了完颜灵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来送丈夫出征的。 拓跋月阴沉的表情稍稍好转,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听说完颜灵秀嫁人,心里舒服了很多。想起刚刚给丈夫脸色看,她不禁有些心虚的偷眼看去,就在她琢磨怎样下这个台阶的时候,马蹄声声,后面三个人赶到了。 柔福一眼就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古怪,拉着拓跋月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三言两语问清了状况。她也不禁连连咋舌,真是太巧了。 侯勇和吴阿大忙着从金兵身上扒衣服,岳震夫妻事先有所顾忌,下手力求干净利落,所以尸体的衣物上并没有沾染太多血迹。两人东拼西凑,整理出来干净的五套衣服。 紧接大家轮流跑到林子里换衣,完颜灵秀只是冷眼在一旁看着。 阿大、侯勇先换好出来,岳震本打算和妻子一起去换,顺便劝她没必要这样对待完颜灵秀,没想到柔福拉着拓跋月跑进林子,他只好作罢等着。不料刚过一会,却听到两女那边传来很大声的呕吐干咳,岳震听出来那是妻子的声音,一阵心急,他也顾不了许多,拔腿就跑过去。 跑到近前,看到拓跋月扶着树干还在干呕,柔福正在给她轻轻拍打着后背。 “这是怎么啦?刚刚还好好的???”妻子的表情很难过,岳震也有些心慌意乱的,凑过去焦急的看着。 摆摆手,拓跋月指指身上的军服,皱眉道:“这衣服上,血腥味太???呕!”话未说完她又是一阵恶心,忙推开丈夫低头干呕。看着她脸色煞白,手忙脚乱的岳震更慌了,伸手要去替她擦拭嘴角,柔福抢先一步把丝巾递给了他。 顾不得道谢,他轻柔的给妻子擦去唇边的水渍,已经换好衣服的柔福,明白他现在眼睛只有妻子,不免有些不是滋味,悄然转身走出了林子。 无形的压力消失,岳震松了一口气,忙把妻子抱进怀里,低头闻闻她胸前衣服,不禁有些纳闷发呆。 他们在乌兰部的血雨腥风并没有过去太久,那时候的拼杀要比刚才惨烈的多,满身血污更是家常便饭。难道换了地方,妻子对血腥气就变得这样敏感了?他低头愣神的功夫,稍稍平复的拓跋月贴到他耳边轻声道。 “傻子,别瞎想了。恐怕我真的是有了,你快要做父亲啦。” “啊!” 岳震激灵打了个冷战,猛的转头,傻傻盯着妻子,竟然有些语无伦次。“真,真的!我???你怎么知道?” 红晕扑面的拓跋月在他胸口捶了一记,勾着他的脖子,拉着他又低下头。“傻汉子,我当然知道了,在襄阳的时候我就有感觉,只是不大确定,现在看来是真的了。你想,我以前怎么会怕血腥气?傻子,高不高兴?” “我???”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岳震失神呆滞的看着妻子的眼睛,也正是妻子眼眸中,前所未有的神采,一下子唤起他心中最柔软的情绪。仿佛酥麻的电流在身体里流淌而过,他软软的滑落着蹲下,将耳朵紧紧贴在妻子的肚子上。 我有孩子了!我要做父亲了!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清醒,清醒的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所淹没。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呼吸,只是闭着眼睛静静的倾听,奢想能听到那个新生命传递给他的讯息。 虽然什么也听不到,但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了,感觉到有一个声音与他轻轻诉说。凉凉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想和那个声音对话的他,却不能说出一个字,颤动的咽喉里只有一阵低沉的呜咽。 丈夫的反应把拓跋月吓着了,她不能完全体会两世为人的他,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是怎样的复杂。 蹲下来,心颤的看着丈夫,她也忽然明白了,泪水一样止不住的潺潺而落。伸开双臂,抱紧哭泣的男人,夫妻两个相拥而泣,一同宣泄着狂喜和惊慌。 过了好久,拓跋月才拍拍丈夫的背,泪中带笑道:“嘻嘻,傻子,哭什么,被你害的我也这样。不许哭了,要是被咱们的孩子听到,会以为爹娘不喜欢他呢。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高不高兴呢?” “高兴,我怎能不高兴!”岳震一把将妻子横抱在怀里站起来,一边旋转着,一边仰天喊道:“我要做父亲了!我有孩子啦!” 雄浑高昂的喊声回荡在树林里,立刻惊起飞鸟一片。又羞又急的拓跋月哭笑不得,捶着丈夫的肩头嗔道:“傻子,说你傻,你还真的就犯傻!大吼大叫的也不怕别人听到,快放我下来,转得我头晕又想吐了。” “哈哈哈???怕什么,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孩子啦!我要当爹啦!哈哈哈???乌呼!我要当爹啦!”腮边还挂着泪水的岳震,仰天长笑。 依旧扯着嗓子乱吼,他却不敢再转了。小心翼翼的放下妻子,岳震煞有介事的托着腮帮子,貌似很懂的打量着妻子说:“嗯,从今天开始,不许再拉弓射箭了,要是不小心伤着孩子,那可就坏了,听到没有?” “唏,我又不是没见过。”拓跋月立刻赏了丈夫一记白眼,很是自豪的说:“我们部落里的女子,可不像你们汉人那般较贵。怀着娃娃,照样牧马放羊捕鱼狩猎,不用担心,我知道轻重的。” “这么厉害,还是小心一点好。”岳震挠挠头,也说不出什么来,活了两辈子,他这方面的知识几乎空白。 拓跋月娇笑着挽起丈夫的臂膀。“知道了,走吧,大家还在外面等着呢。还有,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大金郡主?” “喂,我说你小心看着脚下好不好?现在可不像从前摔倒再爬起来。”岳震颇为不满的唠叨着,夫妻两个往林子外面走。“至于完颜灵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杀了她,似乎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你还是舍不得???”拓跋月一声低语,或许是确定了喜讯的她,心态也随之有些微妙的变化,所以并没有很坚决的反对。 岳震无奈的摇头苦笑说:“你呀,都快要当娘的人了,还是???” “怎么啦,不行啊,我警告你哦,离她???” 夫妻两个絮絮叨叨的走出了林子,立刻引来了吴阿大和侯勇的一阵嬉笑。也难怪,夫妻俩身穿金军的军服,居然还黏黏糊糊的很亲密,加上岳震刚才的大吼乱叫,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笑他们才怪呢。 嬉笑着侯、吴二人凑上近前。“恭喜震少,恭喜夫人???” 幡然醒悟的拓跋月羞红着脸跑开,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岳震的心情可想而知,自然笑得像朵花似的。“同喜,同喜,哈哈,这边事了,一定请弟兄们痛饮三日。” 那边柔福、拓跋月看见他故作豪迈,得意洋洋的臭屁模样,不禁连连失笑。一脸阴沉的完颜灵秀,嘴角也不觉颤动了几下。 大家收拾停当,把金兵的尸体丢进林子里,就要上路的时候,完颜灵秀却说什么也不肯上车,直勾勾的盯着岳震道:“杀了人弃尸荒野,让野兽来糟蹋!你们这样做,不觉得很残忍吗!” “残忍?哼哼???”岳震皱眉没有说话,旁边的柔福冷笑道:“说到残忍,你为何不去问问完颜宗弼,完颜宗翰?问问他们,有多少无辜的大宋百姓,被他们踩死在马蹄下!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就范,多想想自己的性命吧!” 得知完颜灵秀的身份,柔福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感,这番话也自然引来完颜灵秀的怒目而视,两位金枝玉叶的女子冷冷对视。 岳震好不头大,很后悔弄来个烫手山芋。他摆摆手,正色说:“好,我们可以答应把尸体掩埋,也可以保证不伤害你。但是,灵秀郡主,也请你答应我,此去黄龙府的路上,不要给我们找麻烦,郡主你很清楚,如果有人试图危害我身边的这些人,我是绝不会留情的!侯大哥,阿大,走咱们去挖个坑!” 因为没有趁手的工具,三个人费了好大劲才弄出一个大坑,将那些尸体扔进去埋好,天色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完颜灵秀依言没有再生枝节,乖乖的上车,一行车马又向前走了很长一段,岳震招呼大家停下来吃点东西。 吃饭的时候,岳震还是努力劝说妻子到马车上去,拓跋月却依旧连连摇头,说骑在马上凉快透气,马车里太憋闷。没有办法,看守灵秀郡主的任务还是交给柔福,侯勇在前,阿大赶车,岳震夫妇在后,吃过了饭继续前行。 半天一夜安安稳稳的过去,第二日早晨出发后没多久,前方大山在望。探路的侯勇回来说,前面盖州城门好像盘查的很紧,让大家都仔细些,不要露出马脚。 招手叫过侯勇,不想节外生枝的岳震,问他,有没有路可以绕开盖州,侯勇的答案让他皱起了眉头。 盖州依山而建,是大金国在半岛上的一座军事重镇。金人之所以不怕大宋的水师渡海来攻,仰仗的就是城防坚固的盖州。要想绕过盖州北上,就要沿着山麓向东回到海边,绕开整座大山后再转头向北,不但浪费时间,而且道路还相当难走。 车马停下来,几个人相互检查,看看穿戴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时完颜灵秀挑开帘子,把一面小旗递给了岳震。 “把这个插在车上,就可以通行无阻。”冷冰冰的说罢,她又放下帘子。岳震接过沉甸甸金灿灿的小旗,看着绣在上面的金龙,暗自琢磨她的用意。完颜灵秀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我不是想帮你们,只是不想让那些士兵为了救我,再遭你们的毒手。叫你的人凶一点,越蛮横越好过关。” ------------ 大战将起·风云变 第三百六十六节 岳震和几个同伴一番眼神的交流,大家纷纷点头。反正也是要过去,有这个东西,总比没有好。 把小旗插在车上,大家各就各位。柔福猫腰回到车厢中,吴阿大抖开鞭子,车轮缓缓启动。 慢慢接近盖州城,看着高大巍峨的青石城墙,岳震体会到了侯勇刚刚的介绍。这座城池,要比他以前见过的临洮城,规模还要巨大,完全称得上是一座屏障雄关。远远看去,城门下聚集了很多人,但是和高大幽深的门洞相比,拥挤的人群还是显得很渺小。 接近等候进城的人群队尾,前面侯勇开始按照刚刚商量的,大呼小叫起来,咒骂驱赶着挡在前面的人们。 后面的岳震夫妻不免有些忐忑,好在完颜灵秀的指点果然起效。那些闻声愤怒回头的女真人,看到金龙小旗纷纷躬身行礼避让。有些小官吏模样的人,还立刻跪倒叩拜,他们毫无阻挡的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非常顺利,岳震担心的突发状况并没有出现。城门前的金军官兵,远远看到插着龙旗的马车,早就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哪有人敢上来询问盘查。车队轰隆隆通过门洞,驶进盖州城。 进到城里,街道上的情形也和城门口一样,行人车马无不避让。岳震不免暗暗感叹,只要是代表皇权的东西,哪怕是一小块布,在这个年代,也是至高无上的。 渐渐接近繁华闹市,道路两旁店肆小贩多起来,小吃的香味四溢,对于啃了好久干粮的岳震他们,绝对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岳震正打算找个宽敞的地方停下来,大家解解馋,没想到车里的完颜灵秀又说话了。“你们若是不想露出马脚,就赶快穿城而过。用不了多久,城里的大小官员就会得到消息,到那时想走也走不了。” 可不是!岳震暗叫了一声好险,好险犯了一个大错误。那些急于巴结钻营的地方官员,怎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此地不宜久留,拓跋月自有办法,她抽个空子就买了一大包吃食,车队匆匆忙忙的穿城而去,把巍然的城池留在了身后。 离开盖州,道路也弯曲着转向东北,失去了大山的遮挡,风变得大起来,秋末冬初的辽东平原已是寒气逼人,大家纷纷披上事先准备的大氅。得知从盖州到黄龙这一路,再无像样的大城镇,岳震和同伴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又走了整整两天,气温还在下降,呼吸之间已见呵气。晚间停下来露营休息,岳震燃起大堆的篝火,他们五个加上完颜灵秀,围坐在火堆旁取暖。 树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柔福向拓跋月低声抱怨着见鬼的天气,另一边是岳震和侯勇、阿大议论着剩下的路程。明显格格不入的完颜灵秀独自望着篝火发呆,脸上的表情也随着火焰的跳动,忽明忽暗。 夜色深沉,奔波了一天的众人各自休息。柔福尾随完颜灵秀上车前,悄悄告诉岳震,这位大金国郡主的情绪不太稳定。 岳震只能归结为,忽然沦为俘虏的必然反应,他可不愿自找没趣的跑去探寻,只是嘱咐柔福密切注意就好了。 秋冬交替的临安,阴冷而潮湿。枢密院大书房里虽然放了好几个炭火盆,但是福亲王病态苍白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暖意。眉头紧锁的秦桧陪坐一旁,他们在等岳飞和韩世忠的到来。 去召唤太尉的小吏才刚走,这两日饱受煎熬的福王就有些不耐烦了。皇帝九哥刚刚微服出走,前线各处的军情探报就送抵临安。 大金再次集结数十万人马,兵分三路,直扑西北、中原和淮水,大战一触即发。 按理说,宋金交战几十年,这种事虽不算家常便饭,却也是三两年就会来一次的例行公事。消息传出,太尉府、兵部不等上面下令,就已闻风而动,拟定迎战计划、指挥人选,调动粮草补给等等。其实不用皇帝费什么心,他只要大笔一挥,一切就将按部就班的进行。 不巧的是高宗皇帝托病不出,而且还只有福亲王知道真相,所以他就成了跑腿的人。秦桧把诸多的计划安排递到他那里,请他转呈‘养病’中的皇帝。 收下这些让福王头疼的东西,故意耽搁了一晚后,王爷一大早就来到了枢密院,派人去找韩世忠、岳飞前来。 福王显露焦躁,颇有眼色的秦桧亲手奉上香茗,问起了皇上的病情。福王只好应付着岔开了话题。“秦大人有心了。皇兄只是不小心着凉,调养十天半月自会康复,平日里,皇兄也难得休息,养病的这些日子,正好让他松快松快。万岁旨意,让咱们几个酌情办理,秦大人对此次军情有何看法?” “是的,是的,万岁日理万机终日操劳,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秦桧一脸崇敬的连连点头,说道:“至于前方军情,就请王爷转告万岁不必忧心。我大宋前方将士枕戈达旦,无不誓死保家卫国,只等吾主万岁一声号令,来犯之敌必定丢盔弃甲,败兴而回。” 听罢秦桧这几句空洞的口号,福王皱起了眉头,轻轻的摇头说:“昨夜万岁御览前方军报后,未有明确的指示,只是让我们几个看着办。秦大人以为,韩、岳两太尉,那个留守京城,那个去前方指挥呢?” “万岁并无指示????”秦桧微微一愣,先是迷惑之色溢于言表,片刻后,他的眼角眉梢露出了明显的喜色。 秦桧很自信的以为,这是皇帝陛下故意在考验他们,看看他们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形。换句话说,如果策略正确,应对得法,岂不是龙心大悦?想通了这个道理,秦桧低头陷入了沉思。 问题就摆在面前,岳飞、韩世忠,那位更适合上前迎敌?也可以说,皇帝陛下希望他们那一个去与金人周旋呢? “王爷,两位大人到了。”门外王渊的声音打断了秦桧的思考。福王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道:“快让两位大人进来,本王等候多时了。”话音未落,韩世忠在前,岳飞在后,两人一身官服接踵而入。 “福王恕罪,下官来迟了。”韩世忠开口说话,岳飞跟着在一旁弯腰行礼。 福亲王不耐的摆摆手说:“免了,免了,韩帅,岳帅请坐。”两位军中大员坐下,王爷把刚刚和秦桧的说辞又讲了一边。 听清楚皇上甩手,全权交给了下面,韩世忠和岳飞并没有多想。这原本就是军队应该承担的责任,只是恰巧皇帝生病而已。两人沉吟片刻,又对视了一眼,岳飞站起来躬身道:“既然如此,王爷,秦大人,末将请命。由岳飞出京,让韩帅坐镇指挥调度吧。” 把目光转向轻轻点头的韩世忠,福王也就明白了。二将临来之前已经有过商讨,岳飞说出的是他们的决定。欣慰之余,福王安心了许多,既然这两位大宋柱石有了默契,就让他们放手去干好了。 可是不等拿定主意的福王开口,一旁的秦桧却抢先说:“岳帅为国为民身先士卒,本官佩服。只是金人来势汹汹,岳帅可有什么方略?” 听他这样一问,不但韩、岳二人大皱眉头,福亲王也是暗暗不爽。你一介文官追问哪门子对敌方略啊?真是多此一举! 可是皱眉归皱眉,人家是朝廷的宰相,岳飞也不能不答。“秦大人所说不错,这一次金人来势汹汹,确实和以往有所不同。根据前方各路的报告,我和韩帅推断,东线淮水和中原腹地,将会出现来自辽东的金军主力骑兵和水师战船。而为虎作伥的齐军,都已集结运动到了西北,他们想的是三管齐下,企图一举突破我们的防线。” “哦?辽东主力。”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福王前倾的身体,看着岳飞问:“莫非金人要孤注一掷,和我们来一场生死决战?” 韩世忠在一旁点点头,替岳飞答道:“种种迹象表明,很有可能。王爷明鉴,刚刚岳帅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西北金、齐联军已经集结完毕,只等中路和东路的金军到达位置,他们就将发起攻击。” 秦桧不觉也变了脸色,张开嘴又要插话,被福王摆手堵了回去。“没想到,两位将军这次的压力如此之大,本王惭愧。既然皇上让本王领衔做主,二位有何难处请讲,无论是调动厢军协助,还是粮草补给的数量,只要两位元帅需要的,本王即刻就去办。” 岳飞,韩世忠相视而笑,岳帅含笑躬身说:“多谢王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人虽然势大,却也不足畏惧。末将和韩帅已有对策,请王爷宽心敬候佳音。” “好,那就好???”福王有心问问是何对策,却又留了个心眼,暗自琢磨问得太多会不会让人家反感。王爷迟疑,秦桧却好似没有这个觉悟,干笑了一声道:“呵呵,原来二位元帅早有退敌之计,何不说出来听听,也好让王爷千岁与本官今晚能睡个踏实觉,应该不是什么军事秘密吧?呵呵。” 半真半假,好似同僚之间的玩笑,即达到目的,又不惹人反感。福王听了这番话,也不由暗生佩服,秦桧这个人有两下子。 “哈哈,秦大人说笑了,王爷和大人都是国家重臣,在两位面前何来秘密?”岳元帅同样打了一句哈哈后,说道:“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不过是‘东西坚守,中路对攻’八个字,这也是我们的老套路了。” “所谓东西坚守,就是西北和淮水东线,坚守不出,与敌军打消耗战,打持久战。中路对攻则是反其道而行,由末将亲自领兵主动出击,与来犯之敌以攻对攻,在运动战中,最大化的消灭敌军,并且伺机向北挺进,拉扯东西两路的敌军回防。呵呵,女真人不是要决战吗?好,我们就与他们打一场决定命运之战!如果我军三路配合得当,本帅完全有信心在这次会战后,乘胜追击将他们赶回辽东去!” 从无败绩的将军,合情合理的安排,岳帅为他们描绘了胜利的希望后,气氛却突然一下变得凝重,秦桧和福王一样的面沉如水,沉思不语。旁边韩世忠隐隐的不安起来,也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 吐露真情·大阴谋 第三百六十七节 决战!决定命运之战! 岳鹏举不该用到这样的词汇,这些字眼让福亲王和枢密院秦大人害怕了,因为他们深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才能决定大宋的命运! 沉思良久,福亲王开口道:“如此说来,前线的力量就稍显不足了。本王建议,鹏举统帅中路,韩帅回到楚州指挥东线战局,两位也可通力配合,这样更稳妥一些。京师方面无非是看看战报,给前线传递消息,就由本王亲自来做。至于粮草调度给养,我看就交给秦大人,韩帅,秦大人以为如何呢?” “千岁有令,末将遵命。”韩世忠赶忙起身应诺。秦桧也站起来,拍胸脯表示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耽误前线战事。 福王根本不给岳飞反对的机会,立刻就站起来盯着韩世忠说:“好,皇上龙体欠安,就有劳两位将军了。不过,请二位谨记,拒敌于国门之外为本,有关后面的行动,要听从朝廷的调度安排。好了,你们还要收拾离京,本王就不耽误二位了,请便。” 韩世忠从福王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也很明白王爷的话语里隐藏的含义。他再次恭敬的弯腰行礼后,拉着有些愣神的岳飞转身出去。 一行车马来到岔子集休息打尖的时候,岳震发觉,完颜灵秀的情绪确实很不对头。 所谓岔子集,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正好坐落在一个岔路口。道路在村前一分为二,侯勇说,沿着左边再走两日,就可到达黄龙府,右边这条路他从来没走过,不知是通往何处。 车马停在路边休息,前两天很喜欢下车透风的完颜灵秀却没有出来,柔福也懒得与她争执,只是挑起帘子,让车下的人们能看到她。 吴阿大跑去村子里汲水,岳震一边忙活着拾柴生火,一边用余光注意着灵秀郡主,发觉她显得格外失魂落魄,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远方的道路,她好似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想起望北驿的那个夜晚,曾经共用一个酒囊的情形,岳震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他走到车旁笑笑道:“郡主何不下来活动活动?天色尚早,后面还有一大段路呢。”完颜灵秀根本没留意他接近,听到他说话才被猛然惊醒。 完颜灵秀毫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说:“震王何必在意我的死活,灵秀在你们手里不过是一件工具。” 岳震苦笑着摇头转回身去,叹道:“郡主这样想,在下就爱莫能助了。不过你放心,既然我已经答应不伤害你,就一定言出必行。等等我办完这件事,自会放你回去。” “哼哼!办完?你做梦!”完颜灵秀表情复杂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不料就是这寥寥的几个字,让岳震嗅到了不安的味道。他旋即转身,好似漫不经心的笑问:“哦?看来郡主对在下的目地一清二楚,要不,怎么会这样肯定?” 灵秀一时气愤失口,说完了也有些后悔,但是她笃定岳震不会用强,只是冷笑着转过头,看也不看他了。 其实岳震也很明白,他对完颜灵秀根本没办法,即便抛开以前的恩怨,他也不可能把刀子架在一个女子的脖子上,去问她都知道些什么。 尽管躲开了岳震的目光,完颜灵秀的心还是不争气的怦怦跳起来。她不敢和他对视,害怕他这种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在他这样的眼神注视之下,她感觉到浑身不自在,感觉到了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远远的看到吴阿大提着水桶回来,岳震离开了马车。他想的是,如何在剩下的两天路程里,让完颜灵秀吐露实情。然而压力顿减的灵秀郡主,则再次陷入挣扎之中。 “震少。”吴阿大把水桶交给侯勇,就凑到岳震身边低声说:“我刚刚在村子里看到了烽火堂的暗记。” “哦?”手拿小罐准备烧水的岳震身形一颤,急忙转头看着他问:“在那里?你能看明白暗记的意思吗?” 吴阿大连连点头说:“能,就是召集兄弟指引方向的标记。可奇怪是,指引的方向不是左边的黄龙府,而是右边那条路。” 岳震心头一紧,脑子也飞快的转动起来。看来早先对晏彪这个计划的猜测对了!关押钦宗皇帝的地点并不在黄龙府,而且晏彪他们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说不定行动已经开始了。想到这,他怎能不急?也就赶紧对阿大道:“快去!快去沿着标记往下找找,确定方向后马上回来,我这就让大伙收拾。” 答应着,吴阿大转头又跑向村子,其余的几个人也看出来情况有变,岳震简单的交代几句后,大家赶忙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坐在马上,岳震焦急的张望着村子方向,等了好久,才看到阿大站在右边的路口对这边连连招手。他催马向前,下意识的回头看看是否遗落什么,视线正好从马车处划过,这时柔福正抬手放下帘子。 “等等!”岳震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猛然勒住缰绳。刚刚策马起步的拓跋月,还有代替阿大赶车的侯勇都愣住了,一脸迷惑的看着他。 跳下马,他来到马车前对侯勇道:“侯大哥,你去把阿大叫回来,我们等等再走。” 侯勇茫然放下马鞭子,从车辕上蹦下来,张嘴欲问却又没问,转身向阿大那边去了。拓跋月驱马过来,皱眉道:“怎么啦?你刚刚不是说烽火堂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吗?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 “着急,但是我要把事情搞清楚。”岳震和妻子说罢,转头对车子里面道:“灵秀郡主,有些话现在是不是应该挑明了啊?” 柔福应声挑开帘子,完颜灵秀苍白的面容出现在他们夫妻面前。两女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是从大金郡主惊慌失措的神情上不难看出,岳震发现了大家未曾察觉的事情,而且和这位郡主有莫大的关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灵秀依然故伎重演,闪躲着岳震眼睛,她那付色厉内茬的样子,让岳震笑了。 “呵呵,灵秀郡主是聪明人,在下也不笨。我只想说一句话,如今咱们依然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顺顺利利的完事走人,郡主你才能得以解脱。试想,如果我们不小心身陷险地,第一个倒霉的是谁呢?” 完颜灵秀垂下头去,不言不语,岳震也没有急于逼迫她,只是静静的等着。这期间阿大和侯勇一起回来了,看到这幅态势,哥俩躲开了。 拓跋月第一个失去了耐心,高坐在马上的她拧眉正要发作,却被有所察觉的岳震阻止了。方法很简单,他的大手在妻子丰满的腿上,轻轻拍了拍。摇摇头,他没有去看马上的妻子,还是紧盯着呼吸越来越粗重的完颜灵秀。 “你都猜到了什么?”完颜灵秀终于抬起头来,憔悴的脸上血色全无,眼睛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失神,一脸决然。 心中一喜,岳震估计她已经决定不再抵抗,他也知道越是这样,越要小心,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她。“呵呵,我猜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灵秀郡主你要拿出有心帮我们的诚意,说穿了,也是帮你自己。” “好,我就把知道的告诉你,由你来决定我的命运!” 灵秀郡主前面的半句话,让岳震她们三个的精神一下子集中起来,至于让人费解的后半句,就很容易被忽略过去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完颜灵秀的情绪也就镇定下来,沉吟了片刻后,她的第一句话又让几人堕入云里雾里。“你们要解救的人就在黄龙府,关在那里我也知道,但是等你们救命的人们却不在那里。” 岳震三人,都算得上反应机敏的人,可是完颜灵秀好像绕口令一样的话语,还是使他们一阵犯晕。 反复琢磨她的用词,短暂的疑惑过后,岳震豁然开朗,马上就求证道:“郡主是说大宋皇帝确实被关押在黄龙府,而我那些来搭救皇帝的兄弟,却去了别处?而且已经落入了你们的圈套。” 说完了,他自己都吓一跳,也不由得心生怀疑。晏彪虽说年轻鲁莽些,但是绝不蠢,怎么会把关押皇帝的地点搞错?除非??? 完颜灵秀下面的话,不但解开了岳震的疑惑,也让拓跋月和柔福遍体生寒。 “大兄渤海王和我雍三哥就合议了这次行动,所以才故意泄露了汉人皇帝的消息,只为把北方汉人们的首脑吸引到辽东一举歼灭,好让战场上的女真军队,再无后顾之忧。月前,大兄已经秘密把你们的皇帝押回黄龙府,五国城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那些人钻进去。恐怕现在???” “等等,刚刚你说五国城?难道咱们右首这条路,就是通往五国城?”头皮发麻的岳震打断了她,指着那条路问。 点点头,完颜灵秀道:“不错,你没有发现两边的路不一样?去黄龙的路,整洁平坦宽阔,而这边却是高低不平还长着草呢。因为这条路平时很少有人走动,五国城并不是一座城,那里是囚禁重犯的监狱。” 情况已然明朗,岳震的脸色当然也是越来越难看。他从未想过,这原本是女真人蓄谋已久的阴谋,也可以说是这次侵宋战争的一部分。 怎么办?有心算无心,难度大增,而且最让岳震担忧的是,完颜雍两兄弟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会不会已经把他算计在内了。 柔福也是猝不及防,一下子方寸大乱,情形骤然变得如此混乱,她不免先想到自己的初衷。拯救大伯和援救烽火堂现在变成了两件事,背道而驰,这该如何是好?押着大金郡主去黄龙府抢出大伯?他,震哥会答应吗??? 拓跋月无疑是三人中想法最单纯的一个,也是最客观,最冷静的一个。她端详着完颜灵秀,平静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们是敌人。” “所以我才会说,让你的男人来决定我的命运。”灵秀凄然一笑,不过吐露隐情后,她的情绪显然安稳了许多。 “我知道,只要到达黄龙府,告诉你们皇帝关在那里,我就会安然无恙。可是,如果真的让你们救走了汉人皇帝,两个哥哥的计划又要失败了,每个大金国的女真人都知道,那是你们的耻辱,是我们的荣耀。” ------------ 山林敌踪·银发人 第三百六十八节 拓跋月沉默了,也明白了。完颜灵秀已料定,只要说出实情,丈夫就肯定不会再去黄龙府,他身边的这些人都知道,对于岳震来说,兄弟,要比那个皇帝重要的多。 三个女人,一个男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虽然心事各不相同,但是三个女人都同时选择了,用无声这种方式来等待,等待那个男人的抉择。 岳震这个时候笑了,笑得很无奈,却也从容淡定,还有一丝歉意。 “柔福,对不起,我们不能陪你去了。”说罢他转身离开马车,回到黑马的旁边翻身上去对侯勇和吴阿大招招手。“侯大哥你来赶车,你和赵姑娘带着郡主一起去黄龙府。阿大上马我们走,兄弟们等着呢。” 侯勇错愕,阿大手忙脚乱的上马,反应各不相同。拓跋月对柔福含笑点点头,拉动缰绳圈马转身。 这就是他的抉择··· 马车上的两个女子愣愣的看着,看着他们三个策马缓缓而去。 “柔福,替我照顾好侯大哥。还有灵秀郡主,不管她能不能带你找到地方,请不要为难她了。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驾!” 风,把他的叮嘱送来,也好像带来了沙砾,吹进了柔福的眼睛。她泪如雨下,不知为什么哭泣。只想用放声痛哭来宣泄胸中的淤积。无声的落泪,慢慢变成了低声的饮泣,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哭什么?他这是为你好,跟着他们去五国城是死路一条。”完颜灵秀看着痛哭流涕的柔福,说的并无完全是心里话。芳心深处,她竟然有些嫉妒柔福,嫉妒她能有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算的男人。 “闭嘴!你懂什么!我宁愿陪着他一起去死!也不愿意···”满脸泪水,几乎歇斯底里的柔福,吼叫了半句就突然闭嘴,愣愣的出神。 已经远离她们的岳震当然看不到这一幕,此刻他们夫妻和阿大正在纵马飞奔,只可惜阿大的骑术太差,夫妻二人无法将速度快到极致。虽然失去了侯勇这个向导,他们已然不用担心走错路,因为这里除了越来越密的树林,只有这一条路,而且愈往前行,烽火堂的暗记也就出现的愈发频繁。 整整奔跑了一个下午,天近黄昏时,看到吴阿大已经摇摇欲坠,累得不成人形。岳震暗暗叹了口气,招呼他停下来,准备过夜休息。瘫躺在地上阿大满脸的羞愤愧疚,他知道自己拖了震少的后腿,拓跋月温言温语的一个劲劝慰他。岳震忙活着点火烧水。 干粮还拿在手里,没吃了几口的阿大就沉沉的睡去,岳震失笑着把干粮放到一边,又替他盖好毡子,这才与妻子并肩坐到火堆的另一边。 “我这样做对不对呢?”用毛毡把自己和妻子一起包裹起来,岳震定定的看着火苗,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询问妻子。 “当然对了,柔福和侯大哥本来就和这件事无关,何必拉着他们一起去冒险。”拓跋月从丈夫的臂弯下钻进他怀里,心满意足的长吁了一声,才又说道:“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害怕你赶我回去,怕你用孩子来赶我···” 听到妻子话语中的一丝凄艾,岳震搂紧她说:“是啊,那会我是动过这个念头,可是我知道,你是死也不肯回去的。只是可怜咱们的孩子,在娘胎里就要跟着一起去犯险,要是有什么···我···” “不许说丧气话,我们都还没有活够哩。月亮还要给小羊倌生一大群孩子,还要给他们一个个都娶了媳妇,嫁了汉子,等我们老了,还要给孩子们照顾孩子,好让孩子们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出去做一番大事业。孩子他爹,你说好不好?” “好···好···”倾听着妻子的呢喃,岳震鼻子一酸,喉头不禁有些哽咽,他赶紧闭住了嘴巴才没有让泪水淌下来。 这一夜,夫妻两个絮絮低语了整晚,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直到日出东方,他们才相依着打了个瞌睡。 再出发,丢掉金兵的衣服,他们回复了本来面目,拓跋月不但认真仔细的给丈夫绑紧了背后的双刀,她自己也挎上大弓,将箭壶挂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清楚的感觉到,前方的敌人已在不远处。 策马奔驰了不大一会,道路陡然转弯,笔直的指向了北方。往前行,地势渐渐升高,两旁的林子也更加茂密,他们走上了一条进山的路。 不出预料,转弯后的路途上,山林里时不时的会响起一两声林鸟的鸣叫。岳震夫妻两个在马上相视而笑,这曾经是他们在深草滩上惯用的手法,很显然,有人跟踪而且还在向前方传递消息。 拓跋月几次忍不住想射杀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岳震却总是笑笑摇头,这些人不过是防风瞭望的小喽啰。他耐心的等着,等着敌人发动攻击的那一刻。 风从耳畔掠过,他的注意力一点一点凝聚着向前扩展,飞退的树木,颤动的树叶,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无比。前方两侧的密林深处,飞纵跳跃的几个身影,当然也不能逃脱他的侦测。 武人,岳震微微一笑,却又有几分诧异。不是女真人的军队吗?怎么会出现这些身怀武技的人? 远处突然出现的响动,让他精神一振高声喊道:“阿大紧跟着我不要掉队!月亮注意两边的树上!驾···” 绊马索,嘿嘿···虽然还有十几丈远,可是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隐藏在浅土里的绳索。若不是担心后面的阿大和十几匹马,岳震根本懒得理会,对于克拉和云彩的非凡跳跃能力,这些绊马索如同儿戏。 轻舒双臂,两把大刀握在手中时,一马当先的岳震距离绊马索也就是三丈左右了。 “哈哈···难道女真人都是藏头露尾的鼠辈,有胆出来一战!”挺刀长笑,话音和笑声未落,他的刀就已经劈向地面。轰隆的巨响声里尘土飞扬,那些埋伏在两边,憋足了劲准备拉展绊马索的人们,随着绳索的断开,如滚地葫芦一般摔倒一大片。 岳震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快意的大笑,笑声中,紧随他身边的拓跋月也发动了。弓弦接连不断地响起,利箭令人眼花缭乱的飞出。一个个人影拖着长短的惨叫声,接二连三的从前方的树上栽下来。 尽管这样,专门抓捕骑兵的大网,还是像一片阴云般当头罩下来,网结上一个个带着倒刺的钢钩,寒星点点。岳震一声长啸骤然腾身而起,迎上了那张大网。 刀光闪烁,不再是大开大阖,如一阵柔风吹动风铃,叮叮当当好不悦耳动听。岳震落到阿大身后的那匹马上时,大网已化为一地断绳。 目光所及,一个银发之人从斜刺里冲出来,岳震再次飞离马背喊了一声:“阿大,得罪了。”鞭马狂奔的吴阿大不明所以,只觉得肩头一沉,原来是岳震轻踩他的肩膀后,借力疾冲而去。 虽然对这个银发人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岳震也不敢稍有留手,身在空中他就高高举起双刀,毫无花式的发狠力劈。 ‘当’的一声脆响,岳震看清楚了对方手里的铁枪,双腕也传来一阵酸麻,暗自惊骇对手力气好大的同时,疾风从身旁一闪而过,那个未曾看清面目的银发人便翻滚而去。原来是拓跋月趁银发人荡开双刀,空门大开,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箭。 暗笑的岳震也无意追杀他,飞身跃上黑马扬长而去。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银发人虽然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利箭,却也是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从遇袭到脱离伏击圈,双方的一次接触,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就结束了。 没有人跟上来,岳震收刀停马,示意稍事休息。阿大数数马匹,苦瓜着脸来说,跑丢了几匹马。 岳震告诉他不用计较,既然敌踪已现,说明离五国城已经很近了,马匹不再重要,人不要受伤就好。 休息过后上马再跑,随时准备战斗的三人,却迟迟没有遇到敌人。明显松了一口的阿大玩笑说,他们都被震少吓跑了。岳震明白,敌人已经改变战术,正在聚集力量,他们再出现时,必将是一场恶战。 一边前进,他一边努力搜寻着记忆,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银发人,最后他只好放弃,反正那人迟早还会出现,到时自有分晓。 简单的午餐,短暂的歇息,脚下的坡度越来越大,已经明显的制约了他们的速度。这样费力的上坡,对于骑术不佳的吴阿大来讲,几乎每一步都是考验。下午过去了,视线又慢慢变暗,岳震和拓跋月的脸色也是愈发凝重。 他们能感觉到后面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前面的敌人依旧没有出现。夜晚的密林中黑影绰绰,步步惊心,不能再抹黑赶路了。 把阿大和马匹安排在一棵大树下,岳震夫妻飞身上树,两人全副武装的背靠着背,居高临下的小心戒备。 夜风在山林飘来荡去,带动着为数不多的树叶唰唰作响,岳震竖着耳朵,捕捉着山林中任何一个可疑的声音,听了好久他确信,后面的追兵也已经停下来,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等着和前面的同伙一起发动攻击。 ‘嘎巴’身后远处一声枯枝折断的轻响,未等岳震有所反应,他背后的拓跋月已经抬手就射,紧接着是沉闷压抑的痛哼渐渐遁去。 “呵呵,以为天黑了本夫人就没办法了,呵呵,这次只是警告,再来窥探要你狗命!” 听着身后妻子的低笑,岳震也不觉微笑摇头。拓跋一族神乎其神的箭技,是他一直想学却又学不好的技艺,或许是因为妻子和族人们的身上,都流淌着一种特殊的血液,那是神箭手与生俱来的特质。 敌人不敢再靠近,夫妻两个商量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与其无聊的枯坐,还不如一人睡觉一人警戒。拓跋月心疼丈夫连日奔波劳累,自然是让他先睡。 贴着娇妻温暖的后背,岳震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妻子的身体一颤,让他猛然醒来。 “你听···” ------------ 夜宿山林·战前议 第三百六十九节 半梦半醒的岳震赶忙甩甩头,凝神侧耳倾听,隐隐约约的声响来自后面,应该是一直跟着他们的敌人有了动静。 咦?打斗的声音!岳震暗自惊疑几乎屏住了呼吸,可惜距离太远而且是逆风,尽管他已竭尽全力,能够听到的声音还是很模糊。就在他抓耳挠腮苦无办法的时候,那边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又归于沉寂。 岳震有心过去看看,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不能冒险把妻子独自留在这里,更不敢和妻子去,留下阿大一人。 声音消失了好一会,拓跋月才在他身后道:“是我们的敌人遭遇了强敌,可能这短短的一会功夫,他们已经被杀光了。可是奇怪啊,杀了人后怎么有退走了呢?夫君,你说会是哪方面的人?” “不好说???”沉吟着摇摇头,岳震轻声说:“或许还有义军赶过来,不太像,前晌拦截咱们的那些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乌合之众,能在短时间内解决他们,也有可能是大宋派来的那些宫廷侍卫。” 拓跋月听出来丈夫很伤脑筋,低笑劝解道:“管他呢,嘻嘻,让他们斗去吧,越乱咱们才越有机会。” 被一段插曲惊醒的岳震再无困意,就让妻子睡觉他来警戒。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他脑子里还是愈加混沌不清的形势。 就在岳震夫妻夜宿山林的这个夜晚,在中原腹地蔡州,岳家军的中军大帐里,聚集了军中的所有高阶将领。马不停蹄从临安赶来的岳帅,正在主持着大战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大大的战区地图高挂,地图上的邓州,唐州,蔡州,颖州,被一条红线连接起来,好似一只有力的大手,要去抓住正前方的开封府。 “诸位,都看过手里的军报了吧?东线韩帅所部,已经在泗水关、楚州完成集结;西线刘子羽也在向我们靠拢,随时可以过河直取京兆。现在就要看我们的了,这第一战也必定会在中原打响!” 简明扼要的开场后,岳帅环视众将心怀不觉有些激动,尽管朝廷方面态度暧昧,但是他依然执着的认为,如果能把握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收复开封,那些整日叫嚷着议和的大臣们,到时候自会闭嘴。 稍稍稳住情绪,元帅望着刚到的张宪,翁婿两人都是匆匆赶回,在会议前还没有来得及说上话。“宪儿,把你掌握的情况说说,金人现在到那了?” “末将遵命。”张宪中规中矩的站起来,走到地图边上。“诸位将军请看,我们眼下得知齐军刘豫主力和完颜宗弼大部,都在临洮与京兆之间这一代,动向不明。完颜宗翰的骑兵散布于许州境内,而从辽东赶来的金军,按时间推算已经在登州上岸,随时都会出现,具体方位暂时还不能确定。” “就这些?”简单的陈述后,女婿垂手而立,岳帅心生疑窦追问了一句。再仔细看去张宪神情有异,岳帅就马上补了一句:“好,宪儿回座吧。” “我们面前的骨头很硬,想要吞下不容易。”岳帅转身望着地图说:“完颜宗翰加上辽东参战的生力军,一只虎,一头狼,弟兄们觉得这个仗该怎么打呢?” 大帐里鸦雀无声,诸将跟随岳飞多年,深知元帅的秉性。这个时候就算从不考虑就说话的牛皋,也很识趣的紧闭着嘴巴,不去打搅沉思的元帅。他们都知道,至少有两三套方案在岳帅的脑子里,现在是最关键的选择。 “好,很好。”安静中元帅含笑转身,眼中精芒烁烁。“就让我们打一场硬仗,让辽东的金人也知道知道,何为,撼岳家军难。” “邓州牛皋,唐州董先听令!” “在!” “许州和完颜宗翰就交给你们了,我把张宪也派给你们,由他居中调度,你们分成左右两路,钳击许州。” 牛皋立刻开心的咧开大嘴,哈哈笑道:“多谢元帅哥哥成全,哈哈,俺老牛终于要打头阵了。哈哈???哦,忘了说末将遵命啦。” 众将无不失笑,略显凝重的气氛松弛下来,岳帅也轻轻摇头笑说:“呵呵,老牛你又说错了,这一次不单单是你,诸位兄弟个个都要独当一面打头阵。蔡州岳云,颖州徐庆,水师黄佐,你们跟随本帅北上迎击辽东金军。” “末将领命!”三江齐声应诺。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王贵,随后笑道:“呵呵,看来我又是预备役啦。大哥你迎战是虚,攻打归德才是实吧?” “哈哈哈???”岳帅畅然大笑,指点着地图说:“不错,岳云、徐庆兵分两路,我与黄佐带水军沿颖水而上,力求把辽东金军拦截在归德以东,顺手拿下归德府。只要许州、归德尽入我手,就等于打开了开封的两扇大门,光复开封亦如探囊取物。” 收复开封!所有在场的将领,无不心头一团火热。那将是一场标志性的战役,那座曾经是大宋东京的城市对大宋,对汉人,都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好了,战前合议到此为止。休息一晚,明早各自归队执行军令!”岳帅挥手结束了会议,使了个眼色示意张宪留下来。 众将热烈的讨论着散去,大帐里只剩下岳飞和张宪翁婿二人。这时候,岳元帅好像才感觉到有些累了,靠坐在帅椅上问道:“宪儿,怎么回事?为父路过襄阳的时候才知道,小二又不在了。他们小两口跑哪里去了,还有你们的情报网出了什么问题?” 张宪原本的驻地就在蔡州,可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跑遍了周边的大小地方,虽然鞍马劳顿风尘仆仆,却是一无所获,烽火堂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如今岳父追问起来,他顿感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沉吟了半天,张宪才说:“回禀岳父大人,您问的这几件事,其实都互有关联,小婿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这里有封烽火堂的书信,因为他们不知我调任蔡州,就把信送到了临安,禄老伯才又派人送回蔡州,您看过就会明白了。” “哦,我懒得看了,宪儿你念念吧。” “岳父大人不可,信里所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不是留着给您过目,小婿早就把它烧掉了。” 岳帅猛的坐直了身体,接过书信皱眉道:“如此紧要的书信,你们就这样转来转去,也不怕???”轻声责备着,元帅打开来凑到灯前,凝神端详。 书信的内容很短,可是岳帅一直拿着看了很久,这期间脸上的表情也是几经变幻,最后才慢慢归于平静。 “这么说,小二夫妇是去了辽东。唉,作为一个父亲,为父是真的不想让他去,可是为父也有一帮生死兄弟,也明白,他不能不去???唉,这个浑小子,都娶了媳妇啦,还是让人这样放心不下???唉,他也不易呀???” 在张宪眼中,灯下的岳父大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就像全天下牵挂着儿女却又爱莫能助的父母一样,絮絮叨叨着把那封书信,送到油灯的火焰上。 燃烧的纸张把周围骤然照亮,元帅捏着这团火焰,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它慢慢熄灭,化为灰烬,火苗燎到了手指亦浑然不觉。 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岳震的脸上,他顿有感觉睁开了眼睛。刚要动,却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妻子已经钻进他怀里,睡得好不香甜。他柔柔的笑了,自从确定怀了孩子后,妻子变得对他格外依恋痴缠,或许这是女人的天性吧。 想让妻子睡得舒服些,他又不敢动,只好僵硬的定在那,直到树下吴阿大起来的动静,惊醒了拓跋月。 阿大对昨晚的变故一无所知,不过整夜的睡眠也让他精神十足。虽然长时间不得修正,胡子拉碴的,却也多了些刚毅之色。岳震微笑拍拍他肩头,三人精神抖擞的跨马上路。 道路渐渐变宽,两边的树林中出现了很多人工砍伐的痕迹,少了树木的遮挡,山里的风自然大了很多,吹拂着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刚刚费力的登上一道山坡,强风扑面而来,一块平地和一座山口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 到了!大风中岳震眯起眼睛勒住马,脚下的这片空地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很多清晰的痕迹都表明,这里曾经驻扎着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 道路从两座小山头之间通过后,就看不见了,他们已经到达山顶,再往前将是下坡。 有些气喘的吴阿大解下大氅,在大风中保暖的东西成了累赘,他把大氅放回行囊吆喝着马儿继续前进,却被岳震开口阻止。 “阿大且慢,有人来迎接咱们了。” 吓了一跳,吴阿大赶忙抬头张望,正好看到,山口处的地平线上跳出一个个身影。远远看去,人群没有什么队形,松松散散,衣服的颜色也不尽相同,显然这不是军队。但是他们身上、手里的兵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乎是想说明,他们比军队更有杀伤力。 人群渐近,岳震看清那些头顶闪亮,脑后和鬓角却长发飘飘的人们,他摸着鼻子笑了。才想起来,昨日那个银发人是谁。 佟镇远、孛术鲁、温迪罕,还有那个银发飘逸的乌郎节。一张张故人的容颜在视线中越来越近,除了乌郎节胸缠绷带,吊着一只胳膊,其余的三位还像当年,满脸剽悍,一副高手的模样。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本来应该戒备的岳震却怎么也紧张不起来。想起当年佟镇远被甩下马车的糗态,再看看乌郎节现在的狼狈样,他忍不住仰天大笑。 “哈哈???真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哈哈哈,诸位统领大人,别来无恙否?”笑语声中,岳震翻身下马,先是对阿大和妻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先留在原地,然后才迈开步迎上前去,仿佛他们不是敌人,而是阔别已久的老友。 “昔日土老头弄出个破药丸,锁我真气,所以未能与诸位切磋一二,这也是本少这些年来的一大憾事。哈哈,既然诸位挡在本少面前,那就废话少说,动手!” 对面的佟镇远看到他眨眼就双刀在手,赶忙举手叫停了队伍,高喊道:“震王且慢动手!佟某有话要说。” ------------ 铁狮子门·白石城 第三百七十节 岳震脚步一顿,手提双刀远远看着四统领为首的人群,其实他早知道,这些人不会上来就打,不过他还是要营造这种气氛。也算是给女真武者们一个信号,别看你们人多,本少无所畏惧! 佟镇远看岳震停下来,暗自松了口气,嘴巴里却是苦苦的。过去的三年里,四统领不断听闻这个少年的事迹,如今再次面面相对,他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给岳震的评语。 ‘习武之人不经过血腥残酷、命悬一线的战斗,怎么可能突破身体的潜能?就好似现在的岳公子,真气已臻化境,却无一丝霸气,真好比斑斓猛虎被困囚笼,那还有百兽之王的凛凛威风。可惜,唉,可惜了。’ 昔日言语犹在耳畔,再看对面威猛如山岳的少年,佟镇远感慨与苦涩参半,不禁心生,江湖岁月催人老。 站定的岳震见他面色复杂,心神也有几分摇曳。说到底,四统领不过是完颜亮手中的工具,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再加上那段奇妙的往事。再次相见,岳震不但对他们没有深仇大恨之念,反而有些亲切和同是江湖中人的温暖。 “佟师傅既然一言难尽,那就让晚辈说两句吧。”可是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岳震抬手双刀回鞘。“眼下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用不着遮遮掩掩,你们渤海王不是要一网打尽吗?诸位为何要拦截晚辈,不让我们进去?” 看他收刀,摆出一副有商量的架势,佟镇远上前一步苦笑说:“震王乐意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等也不敢欺瞒。吾王明言,全天下谁都可以进五国城,唯你震王不行!” “呵呵···”岳震摇头轻笑,视线在四统领的身上逐一划过。“哪还有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好,动手之前佟某只想交代一件事。”佟镇远咬牙道:“震王与我们铁狮子门之争,已不再是江湖争斗,请恕我等王命难为。早就听说震王与夫人伉俪情深,从不分离,稍后动手时,我四人将合力缠住震王,我们身后的门下众弟子,就要得罪尊夫人了,还请震王见谅。” 一番话点到岳震痛处,他怎能不勃然色变,但是未等他发怒。身后密切关注这边的拓跋月,已经对佟镇远的话作出了反应。 “阿大,先去林子里藏起来!”说话间,拓跋月膝头一碰云彩,通灵的白马一声长嘶高高跃起,马儿尚未落地,拓跋月的弓弦上已然搭上了四支利箭。马如闪电,箭似流星,眨眼睛,拓跋月就到了丈夫的身后,四支箭也分别到了四统领的胸前。 换个处境,利箭虽快,也很难对四统领这样的人物构成威胁。可是眼下却有些难度,因为他们不能闪避,他们身后站着大群的铁狮子门弟子。 ‘啪啪啪’爆响声声,孛术鲁、温迪罕和佟镇远,或取兵刃,或挥拳磕飞利箭。但是倒霉到家的乌郎节就没有这么轻松了。眼光犀利的拓跋月也看到他有伤,射的正是他没受伤的肩头。 伤臂又怎能挥舞挡箭?好个乌郎节,只等利箭近身才一声大吼,猛然转动身体,想用身体的摆动来撞飞那支箭。想的不错,可他低估了拓跋月的力道,受伤的臂膀还是被利箭开出一道血槽。 血雾绽开,乌郎节咬牙忍痛,眼睛也红了。“汉人小子不知好歹!欺人太甚!佟师傅休要与他废话!这小子不会知难而退的。大不了一死,我们拉着他一起上路!” “哼!银毛鞑子大言不惭···大言不惭···昨夜本宫不小心才让你逃了···逃了···本宫倒要看看···看看···是谁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千里传音! 尖厉冰冷的声线逆风而来,铁狮子门四统领无不面色惨白,这个声音是他们永远无法忘记的痛。他们不知道,这个声音对于岳震而言,又岂是一个痛字?柔福放弃了去拯救她的大伯,一路追来,还用问为什么吗?这番情意让他如何回报?最难的是,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回报。 爱,就一个字,在很多人生命中,却是无法承受之重。 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 拓跋月和吴阿大同时愕然回首,青衣小帽的柔福帝姬缓步走上空地,一步步来到岳震夫妻的身旁站定。 两女一男,三个少年加在一起恐怕还不够五十岁,但是给铁狮子门上下的压力却是无比巨大的。尤其是此刻一脸淡然的大宋公主,虽然她的恨意没有写在脸上,但四统领都很明白,他们曾经作为帮凶夺走了她的挚爱,在那个夜晚,一声声凄厉的呼唤回荡在夜空的那个夜晚,让四统领事后想起依旧是毛骨悚然。 没有悬念,亦没有侥幸,岳震可能不愿以死相拼,但是这个大宋公主,绝不可能轻易的放过铁狮子门。 避无可避就只有战斗,四统领不约而同的向前一步,渤海王的君命已经不重要,他们要为生存而战,要为铁狮子门的明天而战。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低着头的岳震开口说话了,也正是他的一句话,让四统领如蝎子蛰了一般悚然后退。“柔福,咱们的灵秀郡主在哪里?何不请她出来,和这些老熟人叙叙旧呢?” 一句话,让一脸肃杀的柔福,如冰雪消融般瞬间崩溃。眨眼前还似夺命煞星一般的少女,连连跺脚嗔道:“月亮,你这个男人真的是傻子哎,我好不容易营造了个机会,就让他这样给破坏啦!以后再也不管你们了,侯大哥出来吧,没戏唱了。” 侯勇跟在完颜灵秀的身后出现的时候,四统领面色铁青,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佟师傅让大家起来,这件事怨不得你们。”灵秀郡主远远站定,对他们摆摆手,淡然笑说:“要怪只怪灵秀的命不好,碰到他们这些莫名其妙的疯子。该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不必顾忌我。乌朗统领刚刚说的好,大不了一死,也不可丢了我们女真的气节。” “呵呵,那怎么可能?”四统领无言以对,岳震却失笑出声:“郡主你就不要难为他们了,条件该由我们这些绑匪来谈。呵呵···诸位统领大人,如果你们觉得这样跪着谈舒服,本少也不介意。” 以佟镇远为首,四个人站起来,虽然他们黑着脸。但是他们四个心里最清楚,他们应该感激岳震。 “震王请讲,只要你们保证郡主的安全,只要我们能做主,佟某自当遵从。” 岳震笑脸一绷,皱眉道:“佟师傅这就不上道了吧?本少的要求你们很清楚,佟师傅更清楚诸位做不了这个主。本少要的是期限,请你给我一个准日子,过来这个日子,我就会带着五国城里的所有人直接闯关,当然,郡主肯定要站在第一个。” 佟镇远顿时一脸尴尬,暗骂自己糊涂,跟这个少年耍心机,自取其辱。“震王快人快语,佟某也不啰嗦了,半月,给我们半个月的时间,一定给震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哈哈哈···”岳震哈哈一笑,举起两只手说:“十天,十天后的这个时候,我要在这里见到你们的渤海王。要不然,你们就准备战斗吧,佟师傅请让路!” 他斩钉截铁,不容佟镇远再讨价还价,看的拓跋月和柔福不禁一阵暗笑,这家伙还真是个谈判的高手呢。可是四统领又有什么办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是任由岳震编排,摆在眼前的无奈就是,乖乖的让路。 大群的铁狮子弟子远远闪开,岳震在前,柔福断后,中间是其余几人和灵秀郡主。四统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一行人慢慢走进山口。 嚯!这就是五国城? 走过两山之间的一段平地,脚下的道路陡然下沉,一个白茫茫的山谷大盆地出现在眼前。仔细观看,走在最前面的岳震暗暗摇头,怎么会叫五国城呢?这根本就是一座采石场,一个大到惊人的采石工地。 “这就是你们关押重犯得监狱?”停下来,岳震回头问完颜灵秀,看到她对眼前的情景也是一脸茫然,顿时明白。她是金枝玉叶的帝国郡主,平时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一行人缓缓下坡,脚下的黄土也渐渐消失,等他们完全下到谷底时,脚下已是一片白花花的大小石子。 柔福弯腰捡起一个拳头大的石块,捏了捏后惊异道:“好硬啊,这是什么石头?”岳震也俯身拿起一块,边走边细细端详。白石虽然破碎依旧棱角分明,而且石头里还隐隐有些淡金色的纹路,因此不难判断,如果能取出大块,一定是上等华贵的石材。 “你们看,真的有一座城!” 听到妻子的惊叹,岳震抬头向前看去,果然。那是一群白石堆砌的高大建筑,因为颜色相同所以才隐身其中,在远处很难发现。他们现在能看到的也只是一面石墙,和那些高出墙头的屋顶,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 距离石墙大约百丈的地方,大家不约而同的停下来,一齐脸色阴沉的看着地面。 岳震的第一反应就是,糟糕!被铁狮子门那群家伙摆了一道! 不是没有路了,而是前方百余丈的路要走过去,实在有些艰难。坚硬的白石,被人刻意打磨成杯口粗细的锥形,锋利的尖角朝上,另一端显然是深埋在了地下,更可怕的是一根根石锥子紧密排列,缝隙里还填上了碎石子,只有大约两寸的尖刺露在外面。一脚下去,至少要踩到三、四根。 这怎么走?倒吸凉气的岳震抬脚看看自己的靴底,连连摇头,恐怕走不到一半,靴子就会被戳破,那些尖尖的石头就要问候脚底板了。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铁狮子门为什么围而不攻,因为想攻进这座石城,必须要准备特殊的鞋子,这种鞋子一定很沉重。他们不但要保证人数上的优势,还要在攻进石城的第一时间就脱掉鞋子参加战斗,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江湖门派来讲,很有难度。 ------------ 山谷绝地·刀劈路 第三百七十一节 种种现象在岳震脑子里汇集,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座石城,这个山谷只有一个出口,铁狮子门的四统领根本不必费心费力的进攻,他们只需守株待兔。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岳震抬头举目心里了然。积年累月的开采,让这个山谷四周的山壁平直陡峭,最低处也有几十丈高低,根本无法攀爬上去。看着看着,他竟然在愁眉不展的众人面前,咧嘴笑了。 “呵呵???进不去,呵呵,咱们就不进了。只要想办法通知里面的人,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出来就行了。柔福啊柔福,你可真是我们的福星。” 就算反应稍显迟钝的阿大听他这么一说,也顿时明白。柔福帝姬带着灵秀郡主的意外出现,让整个形势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只要烽火堂和义军的兄弟们走出白石头城,他们就可以轻松的等到十天以后,谈判走人。 柔福听到他发自内心的夸赞,心如蜜糖,却也羞红了脸,垂头忸怩起来。拓跋月看在眼里不禁笑弯了嘴角,打趣道:“刚刚谁说我男人傻来着,这家伙鬼着哩。”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相比他们这方阴霾散尽,完颜灵秀的心里自然是苦苦的,两位哥哥处心积虑设计了一个完美的陷阱,却被这个人一点点的占据主动,真是让人不甘心! 要把声音传到百丈之外,对柔福来说易如反掌。拓跋月建议不必浪费力气,用布条写几个字,一箭射过去最简单。一身轻松的岳震却玩心大起,非要试试自己的嗓门,结果可想而知,白石城内的人是能听到有人叫嚷,根本听不清楚喊些什么,那会有人理他。 看他吼的脸红脖子粗也无人理会,拓跋月和柔福顿时笑弯了腰。见他不甘心,气鼓鼓的不愿放弃,柔福走到他身旁轻声低语起来。岳震赧然挠头静听,柔福讲罢就含笑回到拓跋月那边,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低头沉思。 片刻后,岳震抬头挺胸,吐气开声。“里面的人听着,快去告诉晏彪,告诉他岳震来也,让他滚出来见我!” 声浪滚滚而去,虽然不像柔福的千里传音那般层层叠叠,却也好似洪钟大吕,铿锵有力,在诺大的山谷中荡起阵阵回音。 余音绕山久久不能散去,四周峭壁上有些松散山石被震落而下,引出一串辟辟啪啪的脆响。柔福在一旁微笑点头,钦佩之情溢于言表。身后山口处,负手观望的佟镇远、孛术鲁面面相觑,表情复杂。 “快看,有人出来了!”几人的视线随着拓跋月的纤指投向白石城,其实真正能看清楚的,不过岳震夫妻和柔福三人。 城内不断有人跑出,而且出来的人都一律身背小袋,这些人跑出来后,有序把小袋中的碎石倒在脚下,然后拿着空袋子掉头回去。后面又有人跟上再倾倒石子,就这样往复交替,不大的功夫就铺出了一条两尺宽的石子路,推进也有一丈左右。 岳震看在眼里暗暗点头之余,也不禁有些后怕。幸亏自己来的及时,看样子晏彪已经做好了突围的准备,但是他们这样冲出来,遭遇铁狮子门那些武者,还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残酷血战。 不断的有石子倒在地上,荡起石屑飞扬,一层白雾中人影往复穿梭。随着加入的人数越来越多,新铺的小路也飞快的向前挺进着。 “呵呵,这个晏彪兄弟不笨呐,是个人才。”看着热火朝天却井然有序的场面,柔福赞赏中,不免又有些疑惑和埋怨。她的震哥宛若一块磁石,吸引了众多的能人异士,只可惜他们都不愿为朝廷效力,原因何在呢? 石子路越来越近,岳震已经透过雾气看到了忙活指挥的晏彪,但是他又皱起了眉头。这条路是一把双刃剑,里面的人能出来,外面的人同样可以轻松的冲进去。 不到最后突围的时刻,路是不是修的太早了?他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迟迟未见的大宋禁卫,依然是笼罩在他心头的一个阴影。 眼瞅着路已经铺设过半,弟兄们士气正高,正是一鼓作气完工的最佳时机。若是半途而废,不但弟兄们信心受损,晏彪的权威也将会大打折扣。一番斟酌,岳震决定让他们继续下去,以后的事再随机应变。 当整个铺路工程进展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岳震猜测,是因为负重奔跑的距离越来越远,弟兄们体力透支的缘故,很多人都有些脚步踉跄,一瘸一拐的。 抬起头来,太阳已经挂到正中,岳震不禁有些心焦。也难怪,眼看着胜利在望,那边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他也帮不上忙,怎会不急?看看双方的距离,最多也不过三十丈,他咬牙发狠着喊道:“彪子,让弟兄们歇歇,剩下的我来!” 这种距离,已经无需用真气送声,晏彪他们也能听的很清楚。虽然不知道震少有何打算,可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听到有人喊停,便立刻就住手了。于是乎,在新铺成的路上,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人瘫坐在地。 灰尘渐渐落定,四周再次安静下来,两边的人都在注视着岳震,都想想看看他,一个人怎么完成剩下的工作。 众人的目光之下,他接下背上的双刀脱去外袍,紧紧腰带,低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契丹十五留给他的那把长刀。 在身后,看着岳震双手擎刀高举过顶,柔福明白他是要用蛮力劈出一条路来,不由的芳心暗急。她的功法以阴柔狠辣为主,力量并无太大的优势。几人中最强的柔福都是爱莫能助,其他几位也只有干看的份了。 “呼???”一个悠长的深呼吸,岳震努力把身体调整到最放松的状态,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跟随着他的蓄势待发,拓跋月,柔福的心脏也被高高的拉起来,又随着他闪亮的大刀砰然落下。 ‘噗’笔直稳定的长刀,好似一根耀眼的亮线劈下来,并没有她们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巨响,长刀没入了尖尖的石锥丛中。拓跋月最了解丈夫的力量有多大,知道绝不是这样简单,不由瞪大了眼睛。 “唉???”在晏彪那边的一片叹息声中,诡异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劈进石丛的长刀变成了一条中线,整齐密布的石锥,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搅动,波浪一样向两边翻滚着,眨眼间地上就出现一道三尺宽窄的凹槽,长度也有大约五尺。 “啊!”叹息未平惊叹又起,能够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就算有所预料的柔福也没有例外,短暂的惊骇后,她顿时明白,震哥这是把刚刚学而去的,以真气驭音之法用在了刀上。 天才!武学奇才!即便是换一个人,她也愿意用上这样的赞叹。目眩神迷之间,柔福不禁浮想联翩。 如果震哥能抛开身边的凡尘俗事,一心追求武道上的突破,他将会有怎样的成就呢?可惜,真是可惜,他抛不开??? “嘘???”岳震这时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先是提起刀看看,他摇摇头,再看看地面上开出的槽,他有摇摇头。那些大张着嘴巴的人们顷刻绝倒,已经这样了,人家还不满意! 其实大家有所误会,他对刀略有不满倒是真的,话说回来,用锋利趁手的乙侯战刀劈石头,他还真舍不得。 对于一刀能劈出这样的长度,岳震已是相当满意了。所以摇头,只是因为第一次尝试这种真气驭力的方法,力道拿捏不准,这一刀竟然让他有些气息不匀,有些眩晕。 跳进他自己劈出来的凹槽,走到前端,还像刚才一样蓄力待发。柔福从他有些虚浮得脚步上看出了不妥,抬抬手却又放下,她又何尝不了解岳震的秉性,明白这个时候,谁也很难阻止他。 一口气连劈几刀,而且一刀赛过一刀,岳震此刻已然忘却身外,忘却体力透支,兴奋的沉浸在一种空灵的境界之中。 大皱眉头的拓跋月早已悄然下马,静静的跟在丈夫的身后,夫妻间的默契,让她对丈夫的体会亦有所悟,她不敢打搅。可是丈夫已然微微摇晃的身形,让她一颗心紧绷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再向前,抬眼望,一脸关切的晏彪就在不远处,兄弟隔空相望。往事历历在目,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岳震的心不禁有些乱了。 “震少!”看到岳震一趔趄,晏彪大急。岳震却摆摆手,稳住低声道:“有话稍后再说,先让我做完该做的事!”说罢,他把长刀放在脚边,褪下了最后一件夹袄。健壮且伤痕累累的身体展露出来,此时已是大汗淋漓,上身在阳光下油亮油亮的。 高举长刀,静静地伫立,山谷中,太阳下面,汗水,肌肉,伤痕,一个完美却带着几许苍凉的男人出现在大家面前,周围的一切也好像随着他一齐静止。 这是柔福第一次看到岳震的身体,她的眼睛模糊了,她垂下头不忍再看,不忍再看些伤痕。这会让她心如刀割,更会让她心碎欲绝,因为她不能去抚慰这些悲壮的痕迹,还因为有些看不见的伤痕,永远无法愈合。 挥刀,劈下,岳震的身体在惊呼声中,和长刀一齐同时倒下。还有一个矫健的身影也扑上去,他仰面倒在一个温软的怀抱中。 道路贯通此刻已经不再重要,那个软在妻子怀里的男人,才是所有人的中心。一个,两个,三个???阔别已久的兄弟们一个个围上来,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岳震的眼前,慢慢模糊。 “震少,我是小七???” “震少???” “请你们先让开!他只是脱力昏迷,歇一会就好了,不要吵他!”柔福黑着脸把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赶开,捡起岳震的衣服盖在他身上。 吴阿大过来和兄弟们相聚,也简单交代了和金人的约定,侯勇尽职执行着柔福交代的任务,寸步不离完颜灵秀。那些被晏彪招来的义军和一些烽火堂后来的弟兄,都远远的指点窃窃私语,大家都在等那个少年醒过来。 岳震也没有让人们等太久,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慢慢醒来。时间不长,但对于在场的很多人,无疑都是一次煎熬。 ------------ 世事轮回·难回首 第三百七十二节 “早知道你这样不珍惜自己,我才不来帮你!”见岳震醒来,大家无不松了一口气,拓跋月不忍心责备丈夫,柔福却毫不客气的埋怨着。 “嘿嘿???一不小心???”岳震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赖在媳妇怀里,赶紧嬉皮笑脸的站起来,一边穿衣,一边把话题岔开,问晏彪:“你们来了多少人,带的干粮还能坚持几天?” 一句话问到要害,晏彪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再看岳震的眼睛。“各路义军弟兄,加上咱们的烽火堂,将近二百人。计划之初,我没想到会拖延这么长时间,只是在山外弄了半月的干粮,最多还能再坚持五天。” 穿好衣服,收拾利落,岳震的脸色倒也平静。只是点头问:“这么说,你们进山已经十天了。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抵抗?可有伤亡?” 听他口气中并无责怪的意思,晏彪抬头答道:“嗯,今天是第十一天,原来我打算明晚突围,没想到震少赶来。到这儿的时候,这里有一支百人的金军看守,被我们轻易就给打散了,只有几个兄弟受了轻伤。还以为是金人太脓包,后来才知道???才知道这是人家的圈套。” 岳震拍拍一脸惭愧的兄弟,微微笑说:“呵呵,好了,大家都曾吃亏上当,过去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知道中计了呢?” “我们就是这样走进去的,有些兄弟们脚底的伤还没好利索。在五国城我们找不到钦宗老皇帝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头了。当晚我在鞋底绑上木板跑出来,被他们的暗哨发现,也才知道被那些秃头金人堵住了退路。” 听说他们是凭着一双脚,硬生生走过这百丈石刺,岳震和后来的这些人无不动容。即便对烽火堂心有芥蒂的侯勇,看晏彪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好兄弟!”捶捶晏彪的胸膛,岳震也只能用这个动作来表达,心中的敬佩。“好了,大家一起进城!粮食我来想办法。” 昔日的主心骨归来,烽火堂那些小弟兄顿觉踏实了许多,听他发话,大家纷纷转身。岳震拉着晏彪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五国城里关押的都是什么人?你和他们接触过没有?” 晏彪点点,却是一脸的无奈和愤懑。“是钦宗时期,皇帝身边的一些近臣,也都是一些畏畏缩缩的窝囊废。我们已经把金人看守清除了,他们却依然按照平日的习惯,到城后的采石场做苦工,见到我们更好像看到灾星一样,避之唯恐不及,你说气人不气人!” “没有人来找你们,说要一起逃走?”岳震皱皱眉头反问了一句,看到晏彪摇头,他叹息道:“这就难怪了,他们是担心你们拍拍屁股走人,金人回头再来折磨他们。再说,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你们能逃出去。他们有多少人?有粮食吗?” 还是摇头,晏彪一问三不知的样子,让岳震明白。这里囚禁的宋人,根本不给外来人了解他们的机会。 人很奇怪,越是不容易了解的东西,就越是想深入接近。此时的岳震便充满了好奇,好奇这些从天堂落入地狱的人们,究竟是怎样一种生存状态。 他们边走边说的功夫,已经通过了百丈的石刺之地,来到白石城墙下。看到和高大城墙不成比例的门洞,岳震暗暗摇头,与其说是城门,不如说是一个狭窄的豁口更为贴切,破破烂烂的门板也是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进了城,他们这些第一次来的人无不大皱眉头,因为晏彪他们准备铺路的石子,城门附近一片狼藉,连一处平整下脚的地方都很难找到。 被对面的一个建筑所吸引,岳震没留神脚踩到一颗溜圆的石子,立马摔了个屁股蹲。众人闻声回头,连连失笑,岳震却不以为意的站起来拍拍屁股,指着那建筑问:“彪子,那是什么玩意?盖这样华丽的一个亭子,就为了保护一根拴马桩?” 可不是吗?大家顺着他手指方向,这才看到那个奇怪的亭子。雕砌精美,光滑整齐的高大亭子中央竖着一根石柱,柱上有一个简陋粗糙的孔洞。经常骑马的人都知道,这是随处可见的拴马桩子。 不等晏彪作答,大家都好奇的围上去。完颜灵秀抬头看到亭子上刻的字,脸色猛然变得奇怪起来。 “这是锁龙桩???”听到身后晏彪讲出这个名字,岳震回头,也就看到他双目喷火,愤怒沉痛的样子。 “当年二帝被押往北方的路途中,只要是经过热闹些的集市,金人就用铁链把二位皇帝锁在街头,让他们女真人观瞻取笑。从中原到辽东,这样的锁龙桩不止这一根!可惜这个亭子实在太坚固,我们没办法毁掉。” 所有在场的宋人都愣住了,他们怔怔的看着那根拴马桩,不言不语,抑或是他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煞气弥漫,把岳震从沉思中拉出来,他赶忙过去拍拍柔福的肩头,几乎将要含愤发作的少女,这才气势稍弱。 “算了吧,柔福,对着一个冷冰冰的石头生气,不值得。就算拆了它又怎样?屈辱还是刻在了我们的心底。真应该把那些整天叫嚷着议和的大臣们都绑来,看看他们能不能对着这根桩子,说出那些滔滔不绝的道理。” 看到柔福颓然垂头,他转过眼睛盯着拴马桩,喃喃道:“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父亲他们那些人,为何如此执着。我们这个年纪,终日生活在歌舞升平的江南,无法体会他们的切肤之痛。唉!真应该早一点来看看这些,或许???” “现在也不晚啊!”听出他语气中的懊悔,暗自伤心的柔福抬起头,惊喜的说:“像震哥这样的人物一朝觉醒,怎么会晚呢?大宋数十万铁血儿郎,缺得就是你这样的无敌统帅,倘若震哥愿意跃马军中来洗刷那段耻辱,是国家之幸,亦是鞑虏铁蹄下的万民之幸!” 从一闪而过的迷思中惊觉,岳震苦笑摇摇头,意兴阑珊。“扯远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脱离眼下的困境吧。大家各找地方,先好好歇歇。” 晏彪张罗着给他们准备歇脚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白石城里很多空闲的石屋,在屋里的石条上铺些稻草,就算是一个临时的家了。 尽管简陋,一路风餐露宿而来,岳震他们几个还是觉得,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找了相邻的两间石屋,拓跋月,柔福和完颜灵秀共处一室,岳震和侯勇占据一间,阿大当然是跑去和兄弟们凑热闹,收拾停当,大家稍事休息。 靠在硬邦邦的墙壁上,岳震脑子里盘算着当下的形势,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粮食又成了一个难题。 等待完颜亮赶来谈妥,归途中这么多人一样要吃要喝,虽然不是很大的数目,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亟待解决。哎!五国城内的大宋俘虏应该不少,平时他们的粮食从哪来呢?想到这里,岳震跳下石条,和侯勇交代了一声,跑出去找晏彪。 晏彪正把弟兄们集中起来,逐个检查他们脚底的伤势。好在天气不热,地势干燥,大家的伤,基本都无大碍。 听说岳震的打算,晏彪一脸苦相,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和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落难大臣交涉,已然让他受尽了白眼。他当下就劝岳震,不要再理会那些人了,想从他们那里借到粮食更无可能。 岳震岂是轻易就放弃的人?一把拉住晏彪的臂膀笑道:“呵呵,做事要讲方法,没头没脑自然不行。古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我问你,白石城内的那些大宋囚犯中,谁最有威望?” “这个嘛???”晏彪顿时语塞,还是在边上听他们说话的方小七,替他解了围。“震少,这个我知道!是一个白胡子老者,那些人叫他五爷。” “哦,五爷?”岳震点点头赞道:“你看,还是小七心细。到那能找到这位五爷?我想见见这个人。” 好久没有听到过震少的夸奖了,小七立刻开心的抓耳挠腮,抬头看看天色说:“他们都在城后的采石场,走震少,我带你去。”岳震跟着小七往城后去,晏彪稍稍犹豫了一下,也跟上来。 一路经过大同小异的石屋,深入石城中部,脚下的路面渐渐干净起来,岳震在很多地方看到了有人打扫的痕迹。 再往前走,很明显进入了囚犯们的生活区,有些屋子外面挂着晾晒的衣物,那些衣服都是补丁压着补丁,样式和衣料也还都是汉人的风格。 “这里没有女人吗?怎么这样安静。”看着那些早已失去颜色的衣服,心生凄凉的岳震发觉了这个问题。太安静了,安静的仿佛一座无人死城,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静得让人倍感压抑。 仿佛是受到气氛的感染,小七不自觉的压低声音说:“有,有不少上岁数的大娘、大婶,可是她们从不出来,整天窝在屋里头。” 埋头前行的岳震心里很不是滋味,山河破碎,这些曾经的达官贵人,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其中反差之大,不是置身事外的人能够想象的。从锦衣玉食,车水马龙,跌落到任人欺凌,失去自由,其中的辛酸悲苦,又岂是他人能够体会? 此情此景,岳震不禁想起那些充满悲情的词句,想起那位才华横溢的失意帝王。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毁灭诗人的大宋朝鼻祖恐怕想到,这样的悲剧会在他的子孙后代身上重演。同一轮明月下,相同境遇的帝王将相,一样的不堪回首???是悲剧,还是讽刺??? 艳阳当空,却不觉一丝温暖,穿行在死寂之中,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幽暗的石屋中,一双双同样幽暗无神的眼睛在看着他。直到前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岳震这才悚然惊醒,我这是怎么了? 穿过同样狭窄破烂的城门,一个大小石块林立的石场,和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一齐出现在面前。 “震少你看,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五爷?” ------------ 肃王赵枢·泪相聚 第三百七十三节 不速之客的声音立刻惊动了这些人,很多人停下手里的工作看过来,不过仅仅是短暂的一瞥。 清脆的锤凿之声再次叮叮当当响起来,他们继续凝神专注手里的工作,就好像突然到了的三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高大却以略显佝偻的身形,古铜色爬满皱纹的面容,和他年龄绝不相衬的花白须发,这就是那位五爷给岳震的第一观感。他眼中的五爷,正手执斧凿站在一块高大的石条前,小心翼翼修刻着顶端的花纹。 微微一笑,岳震迈步上前,不急不缓的来到五爷身旁。他刚刚站定未及开口,一直凝神工作的五爷却开口说话了。 “这位小哥气度不凡,想必就是他们的首领吧?” 岳震微微一怔,准备好的说辞被硬生生堵回来,人家反客为主,果然不简单。对五爷的评语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挠挠头答道:“就算是吧,老人家您是???” 可是五爷并不打算给他继续交流的机会,依旧盯着石条冷然说:“那就好,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你刚进来的时候说得不错,耻辱已经刻在心里,就像这石头上的痕迹,再怎样也无法填平。走吧,不要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让你的兄弟丢了性命,他们很年轻,不该死在这里。” “呵呵,老人家您说得对。可是我们想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岳震笑容更盛,至少他还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敌意。 “那是你的问题,请不要来打扰我们。” 五爷冰冷的结束了这段对话,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依然稳定的配合着轻轻敲凿,从始至终也未曾看岳震一眼。 岳震当然不会就这样走掉,他静静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看着石屑被一点点剥离,看着石头上花纹在老人的手下渐渐清晰。好像闲来无事的人,饶有兴致的观赏着一个工匠的工作过程,很有耐心,乐此不疲。直到从石条后面闪出一个身影,安静才被打破。 “我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让你们走!还来在这里干什么!” 出来的这个人很瘦,明显的发育不良让他的脑袋显得很大,眼睛倒是很有神,装满了愤怒和倔强。这个跑出来怒叱的少年,大约只有**岁的样子。 “哦?你爹???”正在暗自发愁,如何打破僵局的岳震立刻笑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站出来说话。而且这个少年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讯息,有这样年纪的儿子,五爷的实际年龄,和他苍老的面容果然相去甚远。 五爷,五???岳震心里猛然一跳,父子俩面容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好像一下子抓到什么,却又不是很清晰。顾不得细想这些,他朝那个少年走过去。 “小兄弟好大的火气啊,呵呵。”笑嘻嘻的来到少年跟前,岳震含笑与他对视说:“我们一定会走的,不过我想问问小兄弟,你是汉人吧?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回到我们汉人的国家吗?” “我???”瘦弱少年顿时语塞,眼睛里跳动着迷茫与挣扎,一脸向往的自语道:“我不知道,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来没有走出过石头城。我爹说,我们都会老死在这里,出不去的???” 岳震听得好不心酸,也不禁热血上涌,伸出手抓住少年的肩头。“不会!小小年纪怎能这样消沉,不要向该死的命运屈服!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唉???”五爷听到他们的对话,再也不能无动于衷,长叹一声把斧凿扔到地上。“慎儿,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你娘亲八成已做好饭了。” 少年闻声挣脱了岳震的手掌,低头跟着父亲离开,走出很远,他停下来回过头来看看岳震,嘴巴动动却有什么也没说,扭身快步而去。听到五爷的招呼,采石场的人们也陆续离开,三三两两的走向白石城。 冷静下来的岳震并没有打算放弃,他远远的跟着五爷父子,也注意到人群中,还有几个和那少年同般大小的半大孩子,他们应该都是出生在这里,也一样从未离开过这坐监狱。 回到城中,看见两父子拐进路边的一间石屋,岳震向晏彪和小七招招手,他也向那石屋走去。来到门外,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停住侧耳倾听。 “爹,娘亲,刚才那大哥所说,是真的吗?他们真能带咱们离开?” “唉,慎儿???”先是一个女人的叹息响起,充满了无奈。 五爷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能听出他有些恼火。“吃饭,别听他们瞎说,女真人把你大伯押走,就是挖好了陷阱等着他们来跳!离开,他们走出石头城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孩子,唉,可惜了???” ‘大伯’岳震听到这个称呼猛的一激灵,五爷后面的话他根本就没去听,赶忙回头招手叫来晏彪,在他耳边低语说:“快去,快去前面把柔福帝姬找来,我在这里等着。” 晏彪点头飞快的跑远,岳震按捺着激荡的情绪竖起耳朵。可惜五爷一家人不再说话,只能听到悉悉索索吃饭的声音。 不大一会的功夫柔福、拓跋月和晏彪一起跑过来,看到丈夫心事忡忡的迎上来,拓跋月赶忙说侯勇在看守完颜灵秀。其实她对丈夫有所误会,此时岳震的心里有点乱,根本没想那么许多。 妻子和柔福站在跟前,同样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岳震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呼!柔福我问你,你父王可是排行老五?” “啊???”旁边也是不明所以的晏彪和小七这才恍然惊觉,同时惊叫了一声,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是啊,我家父亲就是排行老五,被爷爷封为肃王,大号赵枢。怎么???”说到这里聪明的柔福也猛然色变,刚刚在来的路上她们曾追问晏彪,岳震有什么事。晏彪当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把五爷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拓跋月也很快把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顿时瞪大眼睛道:“你是说,是说你们刚刚见过的五爷,就是柔福的父亲!” 岳震刚要点头,看见柔福转身要跑,慌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柔福等等,你先稳稳心神,不要贸然闯进去吓着两位老人家。” 柔福闻声止步,回过头来把众人吓一跳。此刻的她小脸煞白,眼睛却是赤红的,身体也在一阵一阵剧烈的颤抖着。难怪,骨肉分离十几年,乍然听到亲人就在眼前,如果还能泰然处之,这个人必定冷酷无情到了极致。 一阵难过,拓跋月张开双臂把柔福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莫慌,莫慌,他说的对,你先镇定下来。” 谈何容易?惊喜,慌乱,忐忑,这些年来无父无母的凄凉,诸般感触纷至沓来,柔福忍不住泪如雨下,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拓跋月也是陪着默默掉泪。岳震也不禁鼻子发酸,转过头去对晏彪两兄弟努努嘴,两人点头悄悄走开了。 过了好一会,伏在拓跋月肩头的柔福才算稳定下来,看着她擦干泪水,脸色也基本正常了,岳震指指那间石屋,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去吧,就是那里。” 点点头,柔福缓步而去,已是夕阳西下,少女拖拽着长长的影子走得很慢,已经是一个绝顶高手的她,脚步却显得很沉,很重。 一步步走到石屋门外,柔福稍稍平静的心房不觉又怦怦乱跳,伸出的手又缩回去,几经反复她的那点勇气再次损失殆尽,便不自觉的回身,求助的看向岳震。拓跋月看着眼里,拉起丈夫轻笑道:“嘻嘻,一起去吧。” 看到夫妻俩并肩走来,满脸紧张的柔福还不能真正放松下来,她躲到拓跋月的身后,看着举手敲门的岳震。 “谁?” “是我,我们刚刚在采石场见过。” 短暂的安静后,五爷的声音在门里响起。“这位小哥,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小哥又何必苦苦纠缠呢?天色已晚,我们一家人要休息了,小哥请回吧。” “呵呵???”岳震在门外苦笑挠头,硬着头皮说:“不是小侄成心骚扰,只是有人想见见肃王爷,等见过这个人,王爷您再赶小侄不迟。” 一段时间更长的静默后,门里响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五爷一边拉动门闩,一边不满的嘟囔道:“这里早已没有什么王爷,有什么好见的!五国城里都是囚徒,都是丧家失国的囚徒。” 吱呀一声门响,五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到岳震身边多出两个少女不觉一愣。岳震不但赶忙的闪开,还一个劲的给妻子使眼色。 拓跋月含笑把愣愣的柔福推到身前后,也闪到丈夫那边,留下一老一少四目相对。亲情血缘不会因为距离和岁月而割断,阔别十几年的父女近在咫尺之遥,彼此间那种心灵的震颤和呼应,让他们瞬间陷入了空白。 残留在记忆中,父亲的面容渐渐清晰,一点点与眼前的老人重合,泪眼婆娑的少女喃喃呼唤道:“父王,我是柔福啊,是您狠心留在江南的柔福啊???” “柔福!” ‘哗啦’随着五爷难以置信的呼喊,屋内响起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奔到门口,一把推开**的五爷。 “柔福,在那里!”头发灰白,面容憔悴的老妇人怔怔盯着眼前的少女,短短的呆滞后,老人家张开双臂颤巍巍的走上前。 “娘亲!”看到父亲尚有迟疑的柔福,顿时崩溃,乳燕回巢一般飞扑上去,人未相拥,两个震颤人心的哭声却同时响起。 “我的儿啊,真的是???呜呜呜???是娘对不起你啊!不该把小小年纪的你丢下!都是娘的罪过,呜呜,都是娘的罪过???”抱着哭成泪人的少女,老妇人虽语不成声,却依然连连自责,岳震夫妻双双泪流满面,一齐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这时候才醒过神的肃王赵枢,慢慢的蹲到地上,他双手捂着面颊,泪水从手指缝里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 只有一个人没有流泪,那就是肃王的儿子赵慎,莫名其妙的少年躲在门里,看着哭成一团的爹娘,大眼睛一眨一眨。 ------------ 前因后果·天注定 第三百七十四节 “娘!娘亲!震哥快来看看,我娘怎么啦!” 听到柔福惊慌失措的声音,岳震赶忙转身过来,就看到柔福的母亲脸色惨白,已然昏倒在女儿的怀里。 “快快,快把你娘抱进屋!”岳震大急,帮着手忙脚乱的柔福合力把老人抬进石屋,放到石床上。岳震伸手掌抵老人的背心大穴,将真气慢慢渡入她的身体,屋外的拓跋月和肃王不分先后的跑进来,与柔福一起围在床边紧张的看着。 温热的佛家真气让肃王妃悠悠醒来,老妇人的情绪虽然安稳了许多,可是依旧死死握着柔福的手不肯放松,此时此刻她才真的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 看到老妻无碍,肃王拧成疙瘩的眉头松弛下来,招手对一旁紧张观望的少年道:“慎儿过来,快过来见见姐姐,这是你的亲···”话到嘴边,王爷不禁有些哽咽,那边肃王妃的泪水又止不住落下来。 “弟弟···”柔福乍见失散多年的双亲,这会突然又多出了一个弟弟,惊喜莫名之间不免有几分局促。 少年赵慎终于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慌乱又怯怯的看着柔福,低声喃喃道:“姐姐,你就是我在江南的姐姐···” 姐姐,让爹娘提起来便以泪洗面的两个字,在小赵慎的脑海中,不过是一个遥远而虚化的影像。当这个人活生生站在他不远处时,他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姐姐,这个双目红肿的漂亮女子,就是我的姐姐··· 岳震看到踌躇的少年犹豫着不敢上前,柔福亦有些愣神,他含笑道:“是啊,她就是你一母同胞的姐姐,和你爹娘一样,也是你的亲人。” 鼓励的眼神给赵慎凭添了几分勇气,他终于迈开脚步慢慢的向柔福靠近,一边走一边疑惑的问:“你真是姐姐吗?听爹娘说,把你留在江南的时候,你刚刚学会说话呢。” 所有的人闻听无不失笑,把哀伤的气氛冲淡了不少,柔福也醒过神来,刚忙一步上前探臂将赵慎搂在怀里。她一边摩挲着弟弟枯黄的头发,一边泪眼含笑道:“傻弟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都这么大了,姐姐当然也会长大的。” 血脉相连,手足情深,短暂的不适应后,姐弟两个相互打量着对方,隔阂很快就消失不见,两双手握在一起,有些舍不得放开了。 喜上眉梢的肃王妃松了一口气,也才感觉到岳震的手掌还贴在后心,连忙挣扎着坐直身子,含笑问道:“这位公子就是我家柔福的夫婿吧?” “额?···”岳震大窘赶忙收回手连连摆动,未等他否认,那边柔福也俏脸绯红的拉着弟弟转身道:“娘,不要乱说,他们两个才是夫妻。我们不过是,是···”她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解释,说着还偷偷瞟了一眼拓跋月。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小侄岳震,这是俺家媳妇,见过王爷,王妃。”岳震接过话头笑着给肃王夫妇鞠躬,拓跋月也跟着上前行礼。 “是是,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父王,母亲,你们听说过大宋岳飞岳元帅吧?震哥是岳帅的二公子。” 肃王和小赵慎听到柔福的介绍,双双精神一振,尤其是少年赵慎眼睛瞪得溜圆,注意力一下子转到岳震那边。父子两个上上下下打量着岳震,肃王轻轻点头说:“原来是让金人闻风丧胆的岳帅公子,难怪···” 同样一句话,父亲和母亲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含义。肃王妃从女儿眉宇间看到了隐隐约约的黯然,作为过来人,王妃很容易就猜到,有这种表情的女子,大多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所以王妃看岳震的眼神,不自觉的就有些变了。 岳震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琢磨着是该离开的时候了。给妻子递个眼色后,他微微弓身笑道:“呵呵,王爷一家团聚,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我们两个就不打扰,小侄告辞。” 夫妻两个刚刚走出石屋,就听到屋里有人喊。“岳公子留步···”站定身形,岳震疑惑的回头看去,是肃王追了出来。 “岳公子信心十足,能否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离开石头城?”肃王倒也干脆,开门见山的就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柔福的突然出现,让这位沦为囚徒的王爷紧张起来。因为每当回首往事,肃王一直都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了。 点头笑笑,岳震也不啰嗦,简单的说明了于金人的约期,也提到了粮食的问题,言下之意很明显,想试探一下,肃王这边能不能帮忙解决。 安静的听他说完,肃王的表情是喜忧参半,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是老夫多虑了。至于城内的存粮,以往金人都是每月挨家挨户来发一次,数量也是仅够一家人吃一个月,这个月的粮食刚刚送到,你的那些小兄弟们就冲进来了。匀给你们一些也不是不行,老夫是怕···” “那可不行。”岳震听他这么说,忙摆手道:“如果我们吃了你们的粮食,金人还是足月才来发粮,你们岂不是糟糕啦,不可不可,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这···身处绝地,公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岳震坏坏的一笑,指指城外山口方向说:“嘿嘿,有他们啊,我不相信,那些女真人能让他们的郡主饿肚皮。王爷请回吧,小侄这就出去讨粮食。哈哈哈···”说罢,他挥挥手带着妻子大笑而去,把神情复杂的肃王留在身后。 直到小夫妻的背影消失,肃王这才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走回家门。 进门后,看到老妻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娘三个正亲热的低语。肃王爷不觉心头一暖,也走到他们身边。 “父王,您回来了,您坐这里。”柔福瞧见父亲进来,赶忙起身让座,硬拉着肃王和王妃并排坐在一起。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看着他们不应该如此苍老的面容,柔福一阵心酸,想到不能再落泪惹二老伤心,也就强迫着自己露出笑容来。 “柔福,跟爹说实话,你和那位岳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九叔、十叔背弃了当时的承诺,不肯为你出头做主?” 肃王妃听到老伴问起,也连连点头,关切的看向女儿。 心头一乱,柔福再也装不出笑容,黯然垂头说:“爹您误会了,两位叔叔对柔福很好,就算是亲身女儿也不过如此。您二老走后,十叔和静真师太就一直把柔福带在身边,从未让女儿受过半点委屈。三年前九叔还亲自主持册封,柔福现在是大宋朝唯一的帝姬,满朝文武无不尊崇。” 欣然点头,肃王紧绷的面颊松弛下来,怅然低叹。“唉,那就好,那就好。他们都还好吗?你十叔的身子骨···” 肃王妃不满的推推老伴,打断他问道:“是皇上太忙,看不出你的心思?还是闺女你脸皮薄,不曾央求九叔下旨赐婚?你和岳公子为何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娘亲有所不知,这件事说来可就话长了。”骨肉团聚,一家人促膝围坐,柔福不经意的就敞开心扉,把那些往事娓娓道来。肃王夫妇和赵慎很快的就被带入其中,随着他们的故事起伏跌宕。 不知不觉中,轻声诉说的柔福也被往事打动,遐想中,微笑着说到了结尾。“世上的事就是这般离奇,如果女儿不是担心震哥夫妇跟来,也见不到爹娘和小弟,莫非这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好汉子!”听罢故事的赵慎忍不住一阵激动,脱口赞道。 “呵呵···不错,这位岳公子是条汉子!”肃王微笑着拍拍儿子的大头,说:“有情有义,智勇双全,好儿郎!不能成为咱家的女婿,是你们没有缘分,这种事强求不得。我相信我赵枢的闺女,终有一日也能找到这样的好男人!是吧,慎儿!” “那是当然,姐姐这么漂亮,那是一定的!” 柔福含羞笑笑,欣慰之余,不免也有些感慨。父亲身陷囫囵十余年,还能如此豁达开明,这份胸襟是远在江南的两位叔叔不能比的。或许是两位叔叔高高在上,习惯了所有人对他们俯首贴耳,唯命是从,所以才会对震哥这样的人,耿耿于怀。 想到岳震,柔福这才四顾问道:“爹,震哥他们两口子回去了?” 当肃王说出岳震要去与女真人要粮食,柔福微蹙眉头,不禁有些坐不住了。王妃看在眼里暗暗摇头,却又不忍让女儿在这里担心,就抿嘴笑道:“去吧,多个帮手总是稳妥些,爹娘也要休息了,有话明天再说。” 柔福开心的拔腿要走,却不料被弟弟赵慎一把拉住衣袖。“姐,我也要去帮手。” “哦?”低下头,看着小弟充满渴望和关切的眸子,柔福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在心头涌过,她握住弟弟的手用力点点头。 “爹娘,我们去了···”话音还在空中,姐弟俩早已如飘鸿而去,没了影子。 赵慎死命的抓着姐姐的手,瞪大了眼睛满脸的兴奋激动。姐姐带着他就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平日要走好久的路,现在却一眨眼就到了。他怎能不心生憧憬,这就是姐姐说的武功吗?我能不能学呢? 两人赶到前面正好与拓跋月相遇,得知岳震刚刚出城,柔福不禁连连跺脚埋怨道:“这个家伙总是这样,月亮你也不管管他,铁狮子门四大统领也不是吃素的,万一他们起了歹心群起围攻···不行,我要去看看。” 拓跋月伸手拉住她嬉笑说:“咯咯,我也是被他撵回来的。你是不知道,那家伙这几年落下一个毛病,闲下来就心里发慌。我看他是成心找那些女真人松筋骨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两下子,放心吧,没事的。” “不成,我要去看看。”柔福固执的摇摇头,眼珠一转笑道:“我们悄悄躲在后面,没事我们不会现身的。” 想想也是,有柔福这样的高手暗中盯着,岂不是万无一失。拓跋月也就不再阻拦他们,把姐弟俩送到了城门口。 柔福挥挥手示意拓跋月放心回去,带着弟弟走上那条上午才铺成的石子路。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城的赵慎兴奋的四下乱看,虽然天色已暗,四周的景物已经模糊,但是城外的一切对他来讲,还是充满了新奇与未知。 ------------ 敌营借粮·藏玄机 第三百七十五节 “姐,你刚刚还心急火燎的,怎么出了城反而慢吞吞的了?” “嘻嘻,小弟你不知道,前面那个家伙鬼着哩,要是走太快被他发现,那家伙肯定要赶咱们回去的。” 姐弟俩小心翼翼躲躲闪闪的时候,岳震已经出现在山口,也在第一时间就被铁狮子们警戒的弟子发现,吹响了传讯的哨子。看到他们如临大敌,岳震笑笑远远站住,等着听到哨声的四统领先后赶来。 火把点起来,一团团火焰在山口的强风中猎猎飞舞。火光中,岳震看到四统领的嘴角都还挂着油渍,想必是一顿美餐被他给搅了。 “哈哈哈,不好意思,打扰几位师父吃饭了。抱歉,抱歉。”笑着抱拳拱手,岳震环视四统领好奇道:“四位悉数在场,谁给你们的渤海王送信呢?” 佟镇远有些尴尬的擦擦嘴说:“震王不要拿我们开心啦,你灭了库莫奚王,怎会不知道猎鹰这种生灵?震王放心,你的要求我们已然如实传送,今个晌午应该到了京师。我们女真向来视诺如命,决不食言!” “哼!震王深夜到此,恐怕是来探虚实的吧?”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孛术鲁,不禁有些激愤冷声道:“若是我们走掉一两个,震王今夜就会痛下杀手了吧!” 岳震不以为意的笑笑说:“你们会不会信守约定,现在还不知道。呵呵,咱们也不是初次相识了,本少是什么样的人,各位心知肚明,又何必说这种伤和气的话。” 四统领不觉都为之一愣,想想也都暗自点头。岳震这个人虽然刁钻难缠,倒也不失为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望北驿时间的前前后后,他们都很清楚,尤其是岳震为兄弟忍辱负重的种种行径,他们又怎能不佩服? 想到这个时候还是少生事端,佟镇远开口化解道:“那是,那是,既然震王无意为难我们几个,不知今夜所为何事呢?” 这个时侯,柔福已经带着弟弟悄悄接近,两个人藏在山侧的暗影中,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姐姐,女真人为什么叫岳公子震王?” 赵慎突然低声开口,把柔福吓了一跳,慌忙把兄弟拉进怀里缩了缩身子。看到那边未曾有人察觉,她这才松了口气,嘴巴贴到赵慎的耳边,用真气压制着声音,轻声向他说起岳震在吐蕃高原的事迹。 “要粮食。”岳震干脆利落的三个字,让四统领顿时陷入呆滞。愣了片刻,温迪罕才摇头苦笑说:“震王真的没把我们当外人,跑来跟我们要粮食。呵呵,震王还没吃饭吧,这里有酒有肉,要不要跟我们几个凑合一顿?” 其它三位统领,都把这当做一句下台阶的场面话。想想也真窝囊,被包围的敌人,跑来理直气壮的要粮食,不给还不行。 “呵呵,好啊。这几个月整天都是大米白面的,实在没什么滋味。几位如此盛情,本少怎么好意思推辞哩。嘿嘿嘿???” 四统领再次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最年轻气盛的乌朗节不禁有些热血上涌。“震王真豪气!我小乌就服你这样的人!”说罢,转身对后面喊道:“弟兄们把烤羊架子和火堆都给我挪过来!” 岳震笑盈盈的看着那些铁狮子弟子搬来干柴,就地生火,片刻的功夫,熊熊篝火和香气四溢的烤羊就出现在面前。 “震王请!” 毫不客气的缓步上前,围火而坐,岳震用力的吸了口气,眯着眼睛惬意的赞道:“好香啊,好怀念这个味道。” “哈哈哈???”统领们相视而笑,乌朗节接过弟子奉上的酒坛,抬手甩给岳震。“震王尝尝,这是辽东最有名的隆州烧刀子,也是我们铁狮子弟子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来,先干了这一坛再说!” 拍开泥封,举起坛子咕咚咕咚一通牛饮,辛辣火热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岳震顿时感觉到了久违的舒爽,好不酣畅淋漓。 孛术鲁僵硬的面部柔和了许多,他也扬起手里的坛子大大灌了一口后,擦着嘴边的酒渍笑道:“呵呵,震王是我见过最豪爽的汉人,也是最不像汉人的一个。” 佟镇远也不觉被这些年轻人感染,伸手举刀切肉中间仰头大笑说:“哈哈,短短的三年之间,震王就率领一个万人的大部族崛起吐蕃,其中的英雄事迹传遍北方各族。你问问他自己,他还能算是一个纯正的汉人吗?” “哈哈哈???”四统领齐声朗笑,把空坛子丢到一边的岳震也笑起来。是啊,至少在遥远的乌兰,在那片火热的土地上,那里的人们早已不记得,他是个汉人。 篝火,烤羊,烈酒,此情此景让岳震一下子恍惚起来,布哈峻,鱼儿海子,那些兄弟姐妹,父老乡亲的面容也一下变得无比清晰。他忍不住转头西望,好想是要穿透夜幕,穿越高山丛林,看一看那些忘不了的人,忘不了的热土。 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兄弟姐妹,你们都还好吗?这时的乌兰应该下雪了吧??? 活泼好动的乌朗节一阵酒气上涌,扯着嗓子喊起来。“弟兄们,拿我的琴来,有酒有肉有兄弟,怎么能没有歌声!” 熟悉的琴声响起,依旧悠扬,依旧苍凉。岳震饶有兴致的看着乌朗节,等着陶醉其中的他一展歌喉,没想到是旁边的温迪罕随琴而唱。 “行囊背在肩上,叮咛就在耳旁,送别的阿妈呦,不要为我忧伤,我的理想在远方。飞翔吧,背对着家的方向,飞翔吧,夕阳留在了身后的路上。飞吧,飞吧,我要化作一只雄鹰,翱翔在蓝天上???” 草原歌谣的曲调大多相近,不等温迪罕重复第二遍,岳震便情难自禁的跟着哼起来,最后火堆旁的五个男人全部参与其中。不同嗓音,却一样的令人荡气回肠。 远处,山峦的暗影中,柔福姐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从来没想过,那些凶狠可恶的敌人,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他们更想不到,坐在火堆前轻声吟唱的岳震,竟然是那样的和谐,没有一丝生涩。 酒足肉饱,一个劲和岳震拼酒的乌朗节四仰八叉醉倒篝火旁,滴酒未沾的佟镇远让人把他抬回去后,拨弄着火中的柴枝笑道:“干粮明早一定送进山谷,震王有话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呵呵???”岳震眯着微红的眼睛,好像也有些不胜酒力,漫不经心的说:“雍南王和土老头也在黄龙府吧?你们那位老尊神要是不眠不休的赶路,明早就应该到了。” 剩下的三位统领相互看看,用眼神商量着由谁回答这个难题。岳震嘿嘿一笑,摆了最舒服的姿势斜躺下,接着道:“诸位肯给粮食,本少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劳烦诸位送去,让弟子们准备吧,稍后我带回去。” 孛术鲁点点头起身离去,佟镇远这才沉吟着开口说:“震王所说不假,老尊神多半已在赶来的路上。南王与我家渤海王也不会落得太远,咱们望北驿的这些故人,又要在这五国城重聚了。” 岳震半睁半闭着眼睛,低笑了一声。“呵呵,故人呐。按理说土老头对我知之甚详,怎么会判断我去那边而坐镇黄龙呢?这让本少费解啊。” “呵呵,震王不必套话了。”佟镇远微微一笑道:“尊神他老人家做事,历来都是高深莫测,我们这些晚辈也从不胡乱猜测,听命行事做好本分就是了。” 懒洋洋斜躺着的岳震面色不改,心里却是忽悠一下子。晏彪他们的疑兵之计,不可能真正迷惑完颜亮,河北义军在战场上或许能给金人制造些麻烦,但是这种小规模的较量,不会让渤海王放在心上。土古论留黄龙府不敢动弹,一定有什么玄机! 得知了今晚最想知道的讯息,岳震内心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为了解救完颜灵秀,完颜雍和完颜亮肯定要离开黄龙府赶来,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头脑缜密。变数!这是岳震现在最怕的一个字眼,任何一种意想不到的变化,都可能让他的这次辽东之行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如果土老头带着四统领偷袭进去,硬抢完颜灵秀,他和柔福再加上一个远程攻击手拓跋月,能保住灵秀郡主这根救命稻草吗?临安来的那些侍卫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他们究竟隐身何处呢?打算什么时候才动手? 三统领面前好像不胜酒力,昏昏欲睡的岳震越想越心惊,越是心乱如麻。错综复杂的形势让他颇感后悔,速战速决的想法,也不可避免的跳进脑海。 就这么干!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到了失控的地步,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打定主意,岳震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张望着笑道:“时候不早了,麻烦佟师傅去催催,其实干粮也不用太多,够我们三五天用的就成了。” “也好,我们正好过去帮把手。”佟镇远给温迪罕使个眼色起身,他俩一起向回走去。岳震坐在哪盯着二人的背影,眼睛里映着火光一闪一闪的,很明显,四统领绝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不会给他留下个个击破的机会。 不大一会,佟镇远和温迪罕回转,孛术鲁领着几个铁狮子弟子跟着,他们七八个人每人都提着一个大袋。 “震王请看,我们能够集中起来的干粮都在这,十天之内如果还不够的话,震王可以随时来要,这里山高林密有的是飞禽走兽,保证不会让你们饿着。” 岳震起身过来,把袋子的绳口都归拢在两只手里,发力一提都拎在手里说:“那就多谢诸位,本少先走一步。”看他转身健步如飞,佟镇远只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灵秀郡主是我们二王最珍爱之人,请震王看在故人的份上多多关照???” “放心吧,本少不是欺负妇孺的小人???”岳震的回答迎风飘来时,他的身影早已湮没在茫茫夜色中。 ------------ 临时起意·一场空 第三百七十六节 岳震经过柔福姐弟身旁,柔福正准备来个恶作剧,突然跳出来吓吓他的时候,她却猛然听到岳震说:“先不要现身,等着我回来!”柔福急忙把身子缩回到暗影中,不明所以的看着岳震飞快跑远,消失在山口后面。 “姐???”赵慎刚刚说出一个字,柔福便闪电般的捂住了弟弟的嘴巴,表情凝重的轻轻摇摇头,她在岳震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阴森。 不等她细想,岳震已经鬼魅一般的飘回来,显然是把要来的干粮放在了山坡下。 “柔福,你的兵器都在身边吧?”三个人一同缩在山体的暗影中,距离很近,眼睛闪亮的岳震看到柔福点头,立刻又低声问道:“我拖住四统领,你有把握干掉其余的铁狮子门那些弟子吗?估摸需要多长时间?” “啊!”柔福闻听娇躯一颤,往前凑凑紧盯着他,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拳。“你要偷袭他们!不等十天以后谈判了?” “嗯!”咬咬牙,岳震点头道:“女真尊者土古论正在赶来的路上,咱们作茧自缚的把路修好,土老头和四统领随时都可以进来抢人,咱们两个力量太单薄。所以我想,趁土老头未到之前,解决了铁狮子门连夜突围!” 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气,柔福向后躲了躲,看着岳震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如果一定要分析她复杂的心绪,准确的说应该算是一种恐惧。 她当然不是害怕那些金人,更不会害怕对他们痛下煞手。她只是不能理解,刚刚还和四统领笑语欢颜的岳震,转脸就动了杀机,这让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望着柔福茫然有些涣散的眼睛,岳震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我明白你现在心里的感觉,此刻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笑里藏刀,反复无信的小人。我想说的是,我是什么人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尽自己所能,为身后的那些人杀出一条路,回家的路。” 他嘴角上的惨笑,像一条鞭子抽在柔福的心上,一阵心痛的她黯然低头。距离,这就是她和拓跋月之间的鸿沟与距离。她永远无法像他的妻子那样,不问理由,毫不犹豫的支持他每一个决定。 “你说得对,你是什么人不重要。”抬起头来,柔福握紧了拳头,眼眸中也再没有那种天人交战的挣扎。“我来这里,就是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说罢,她不再理会有些错愕的岳震。“小慎听姐姐的话,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躲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看着赵慎忽闪着大眼睛点点头,显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坚毅。柔福直起身来时已是一手残刀一手断剑,紧咬银牙道:“给我两柱香的时间,我一定扫清所有障碍,和你一起去收拾那几个统领!” “好!咱们走!”岳震拍拍赵慎的肩头跺脚转身,两个人隐身暗色中,如幽灵一般飞身而去。 刚刚烤肉的篝火还在有气无力的烧着,烤羊的架子已经被撤走,孛术鲁和温迪罕背对岳震二人,坐在火堆旁,看样子是在打瞌睡。 岳震深深的皱起眉头,抬手示意身后的柔福再等等。他想等到佟镇远出现后,再突然发难,这样柔福那边的担子会轻一些,也可以节约许多时间。为了隐藏身形,他们两个贴得很近,柔福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岳震的背上,时间一长也就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刚开始岳震尚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可是越来越强烈的感觉从背上一阵阵传来,少女绵软的身体和若有似无的幽香,让他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热。他只能暗暗叫苦,也不禁连身暗骂,盼望着佟镇远赶紧出现,好让他结束这种香艳的折磨。 老天有眼!随着一声长长的哈欠,伸着懒腰,睡眼惺忪的佟镇远,嘟囔着慢慢走来。 “来了!”随着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柔福的身体也随之一颤,困扰他们的感觉潮水一般退去,两个人的身体同时紧绷起来。眼瞅着佟镇远一步步走紧篝火,岳震的眼睛也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走!”岳震一声轻喝,身体像一张蓄满力的弓骤然弹出。但是就在他刚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却仿佛被蝎子蜇了一样,闪身急退还顺手把冲出去的柔福也拽了回来。 尽管他们的动作非常轻盈,可还是惊动了三统领,反应最快的孛术鲁暴然起身,三双眼睛正要向这边看来,山坡下的一阵动静牵扯去了他们的注意力。 “哈哈哈???老头子,丢人了吧,竟然输给我老婆子,我看你在那些徒子徒孙面前羞不羞。哈哈哈???”爽朗的大笑声中,两条身影飞射而来,三统领先是嗔目结舌,随即却又大喜过望。 “掌门!二位老人家赶到了!”三位都不算年轻的武者,突然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着迎上前,早忘了刚才那个可疑的动静。 原本还有些恼火的柔福听到那个笑声后,也和岳震一样飞快的后退,两个人重回漆黑的阴影中面面相觑。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气势很强,他们的计划彻底落空。 岳震一阵后怕又是一阵纳闷,幸亏为了等佟镇远迟疑了这一会。若是早一刻动手,现在的场面可就难看了。可他明明听得到是纯正的契丹语,佟镇远又称之为‘掌门’,难道铁狮子门的掌门人是契丹人? 抹去额头的冷汗,岳震努努嘴,两人带着小赵慎悄然离去。 一直退回白石城,把几个大袋子交到拓跋月、晏彪等人的手里,稍微松懈的岳震才仰天怒骂道:“老天呐!我想做个小人都不行吗!关你屁事!” 柔福闻听连连摇头失笑,向身边的拓跋月说起了这段无奈而荒唐的经历。 把袋子里的牛羊肉干分发完毕,大家纷纷散去,岳震他们几个也回到石屋。看到弟弟已是昏昏欲睡,柔福把赵慎安排到岳震他们屋里,交给侯勇照看转身回屋,正好在门外听到了岳震的问话。 “请问灵秀郡主,你听说过铁狮子的掌门人吗?” 完颜灵秀看了一眼走进来的柔福,点头道:“何止听说,这对老夫妻是我们大金皇室的第一代卫队统领,也是隆州铁狮门的当家人。怎么,两位老人家也来了吗?” 望着好似随意发问的郡主,岳震皱眉说:“看样子你哪位渤海王哥哥,是不打算和平解决了,要不为何摆出这幅强硬的姿态。换句话说,郡主你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淡然一笑,灵秀郡主道:“震王一家和女真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还不明白我们女真人的硬气。呵呵,宁折而不弯,是我们骨子里的气节,如果两位哥哥为了大金国的利益而舍弃灵秀,这是我的荣耀,灵秀甘之若怡死而无憾。” “哼哼???”拓跋月和柔福不约而同的齐声冷笑,岳震也是猛翻白眼,紧锁着眉头走出屋门。 看到他站在门外的夜色中低头沉思,拓跋月和柔福先后出来,反正这个距离,她们也不怕完颜灵秀能跑了。 “震哥,你觉得金人真的会用强,不管她的死活?” 听到柔福的询问,岳震摇摇头说:“不太可能,我猜测完颜哥俩调来这么多强手,其实是怕咱们把刀架在完颜灵秀的脖子上向外闯。郡主和他们两个的感情都很好,尤其是完颜雍对这个妹妹更是视如亲生,用牺牲她来换取歼灭咱们的可能性不大。我是猜不透他们的后招,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会给我们出个大难题。” “没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他们强,咱们也不弱!真的需要武力解决,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瞅着信心满满的柔福,岳震轻轻点头叹息道:“唉,不错,就算他们再强,也拦不住咱们三个全身而退。我问你,肃王爷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带他们一起走喽。这还用问?”柔福白了他一眼,自然也就看到他脸上的阴云,这才豁然醒悟,她如今已不能独来独往,也终于明白,岳震刚刚为什么顿起杀机,要去偷袭铁狮子门。 面对土古论一类的强人,柔福虽不能肯定战而胜之,全身而退的信心她还是有的。如果再让她保护着父母兄弟一起安然突围,很明显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岳震和柔福的困境完全一样,他们夫妻俩随时都可以安全撤走,铁狮子门肯定不愿也没有必要以死相拼,非要把他们留下来。可是真的到了动手翻脸那一刻,他俩能带着几个人活着走出去呢? 看到丈夫与柔福都是凝重的低头沉思,拓跋月轻声开解说:“还不到绝望的时候,你们也不必这样悲观。女真人和咱们一样,也不愿意一拍两散,毕竟郡主还在咱们手上,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还是想想怎样扬长避短,如何避免流血牺牲。” 明知妻子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岳震却怎么也踏实不下来,心里乱糟糟的,思路也很混沌理不出头绪。 柔福沉思着点头,说的却是另外的决定。“爹娘年事已高,身体很差,实在不适合在这种条件下离开。既然让我知道了地点,营救二老也不急在这一时,但是这次我一定要把弟弟带回去,他是我赵家的根苗,理应得到属于他的地位。” 本来就很心烦的岳震眉头一皱,不以为然的道:“要是我,一定先把老人家带回去,小孩子受点磨难不算什么,老人???” “震少!震少!???” 由远而近的呼喊,打断了他们还没开始的争论,三人一起看过去,是晏彪和方小七气喘吁吁的跑来。 “震少,金人已经到了城外,喊话让你出去一见。离得很远,我们看不到有几个人,只能听见声音。” “哦,来得真快啊!”柔福惊疑道:“他们刚刚到达,就这么急着前来,想干什么?” 岳震憋着一肚子无名火正无处发泄,立刻转身从屋中取出双刀背上,暴躁道:“哼!掌门人又怎样!一路赶来不老老实实的歇着,居然还敢来挑衅!今晚本少就和铁狮子门新账老账一起算!” ------------ 深夜访客·老夫妇 第三百七十七节 拓跋月看他这样,也急忙挎弓提上箭壶,与柔福一起追上去。察觉丈夫情绪浮躁,拓跋月挽住他的臂膀柔声道:“高手之争,心态为重。好了,有什么好气的,说不定只是给你捎个话的呢。” 心中一顿,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岳震看看一脸关切的妻子,好不惭愧。危机重重的前途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自己失去了平静的心态,无疑犯了大忌,也是很危险的。 点点头,拍拍妻子的臂膀,岳震转头对跟着的晏彪说:“你们不要跟来,快去找些弟兄看好郡主,我们这边用不着你们,快去!” 晏彪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轻重缓急,立刻停步回头去找人。岳震看着他们远去,才又对柔福道:“稍后只要开打,你千万不要想着帮我,你和月亮一定要密切注意四统领,不能给他们留下可趁之机。” 两女郑重点头,三人再次走出白石城那道寒酸的城门。出来就看到百丈外火光闪动,岳震眯着眼睛站在那里,心里有些犯嘀咕。 “震王请上前来,老夫铁狮子门术虎,有请震王上前说话,老夫也保证决不搞那些背后偷袭的丢人事!” 柔福听不懂,岳震夫妻却听得很清楚,三人面面相觑,又都一起暗暗心服,山谷里的风虽说没有山口那么大,这个人逆风传音依旧中气十足,功力之深不服不行。定睛细看,六个身影站在火光处,打着火把的人面目不甚清晰,但是从身形来看,应该是四统领没错的。 岳震讪讪一笑,抬腿走上碎石路时,不禁有些脸热。正所谓做贼心虚,他有些怀疑刚刚和柔福准备偷袭的举动,是不是被人家察觉了? 他们不疾不徐的走在新铺的碎石路上,对面人们的相貌渐渐清楚。让岳震暗暗发笑的是湿淋淋的乌朗节,显然是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让他从酒醉中清醒。 走出百丈石刺地带,女真六人还在五丈开外,岳震并没有停步,他仔细打量着四统领身前的两位老者。 一男一女两位老者看上去也不过五十出头,甚至比他们身后的佟镇远还要显得年轻。男性老者和所有铁狮子门的人一样,头顶闪亮长发披肩,狭长的面颊细眼浓眉,微微眯缝的眼睛里精芒烁烁。女性老人头戴尖尖帽,两条大辫子垂在耳后,面容是慈眉善目一团和气,让岳震一下子想起了野利大婶,顿觉有几分亲近。 距离两位老者大约丈余,岳震和身后二女一起停住了脚步,对面的佟镇远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赔笑。 “不好意思,打扰震王休息了。呵呵,本门当家人星夜赶来,只是替我家渤海王带一句话给震王。渤海王说,一切有商量,只是恳请震王在他赶到之前稍安勿躁,千万不要做出有伤彼此和气的事情。来,我为震王介绍认识一下。” 岳震面孔一板,淡淡道:“是不是介绍认识过,两位掌门人就要说,久闻本少身手不弱,特来切磋一二?佟师傅,丑话说在前头,在这里单挑群殴,本少一力奉陪。郡主那边我已安排妥当,不过你也知道,我的那些兄弟勇气有余,沉稳却不够,我可不敢保证,他们受到侵扰后,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 嘴里威胁着佟镇远,岳震的眼睛却瞅着那一对老夫妇,光看两位老人的罕见兵器,就已经让他暗生忌惮之心。 盾牌,六把刀!老夫妇各自背着一面圆盾,肩头还露出六把刀柄,鲜红的刀穗在夜风中飘飘扬扬。 佟镇远对他**裸的威胁报以轻轻一笑,摇头说:“震王多虑了,眼前的情形下,这样来找震王委实不妥。不过二老已退隐江湖多年,不问世事,这一次确实是因为震王威名,两位老人家才点头答应出山。二老也只有一个要求,不管事情如何解决,他们要与震少夫妇公平一战。” “唏,你们尽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我的威名?呵呵???” 看着岳震一脸讥笑,佟镇远正色道:“我们之所以趁夜前来,就是不想让震王的那些兄弟们有所误会。我们铁狮子门保证,震少愿意切磋一番最好,若是觉得不合时宜,震王可以现在就掉头回去,我们绝无二话。顺便交代一下,两位老人家虽久居辽东,但他们都以自己是库莫奚人为荣。” “哦!”岳震拒绝比试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说到库莫奚人,这场战斗就避无可避了。 “来,为你们正式介绍,这位是术虎,这位是他的妻子乌林答。震少见谅,他们二位不会汉话,震少有什要说的,由我代为转述。” 岳震也收起嬉笑玩闹之色,郑重点头道:“好,那就请佟师傅转告这两位前辈,这一战与眼下之事无关,与女真无关。我,乌兰部首领接受库莫奚人的挑战!”趁着佟镇远回身叽里呱啦的翻译,他仔细的把全身上下收拾利落,稳稳地抽出双刀握在手里。 “震王,两位掌门至出道以来,练的就是夫妻合击之术。他们说,如果震王打算以一敌二,这种胜之不武的战斗,他们放弃。倘若震王有应战的诚意,就请选择两位夫人的其中之一参战。” “别急,这是他们说的,嘿嘿???我只是转述而已。”看到岳震勃然色变,佟镇远连忙摆手解释,还不忘促狭的对他眨眨眼睛。 两位夫人???这句话一出现,岳震身后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微妙。拓跋月和柔福的呼吸同时变得粗重起来。 面孔赤红的柔福原本是要扬声怒斥,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一阵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话语太重,很容易伤到岳震夫妻,轻描淡写,岂不是越描越黑,更容易让拓跋月产生误会。面对如此窘境的柔福,又羞又急,越急脑子则越乱,最后索性咬牙低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咯咯???铁狮子堂堂正正的一个门派,用这种伎俩扰乱我们的心神,咯咯,好像有点让我们做晚辈的不齿哦。是吧,夫君。” 拓跋月娇笑中的一句话,犹如一瓢冷水倒在岳震的头上,让他灵台一阵清明。也跟着妻子哈哈笑道:“谁说不是呢,一大把年纪了,为老不尊。等咱们会过两位前辈,再找佟师傅比划比划,出出这口恶气!” 佟镇远对柔福印象深刻,拓跋月,他却是一无所知,但是这一次暗暗的试探,就足够让他对身挎长弓的小妇人刮目相看。准确的洞察力,无懈可击的定力,已经可以让一个箭手登上箭术的巅峰。而那种仿佛与神俱来的清新淡泊,有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种种惊诧闪过心头,四统领不觉都皱起眉头,他们有些替掌门担心了。 “如果诸位统领不想群起围攻,就请退到一边吧。”岳震微笑说罢,回身低语道:“柔福你也退开,但是千万盯死他们,不能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 从窘迫中清醒的柔福点头退后,她没想到拓跋月竟让也跟着一起远离岳震,心生疑惑的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被那边的佟镇远抢了先。 “震王夫人这是何意?不是说好的两人应战吗?” “咯咯???佟师傅这是明知故问啊,你见过那个箭手与人贴身肉搏?告诉那两个库莫奚人小心呦。如果他们不愿应付冷箭,也可以分出一人攻击我,但是时间不能太长,咯咯,和我男人单打独斗,可就要点真本事喽。” 轻松说笑的拓跋月,距离丈夫大约三丈远的时候停下来,姿态优雅的摘下大弓,顺手把箭壶挂在了腰带上。 岳震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妻子的准确的位置,尽管他们夫妻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配合作战,但是他也和妻子一样信心十足。他重重的踏上一步,双刀一摆喝道:“想为你们的库莫奚王洗刷耻辱,就来吧!来战斗!” 不用佟镇远翻译,术虎夫妇也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岳震说的是,标准的契丹语。 老夫妻对望一眼,整齐划一的摘盾拔刀,又同样的一手刀一手盾,从左右像岳震包抄过来。 眼睛眨也不眨的岳震只觉眼前一花,术虎夫妇乍分又合,老妇人乌林答诡异的失去了踪影,只有术虎一人闪电般的向他扑来。但是这一招显然不能迷惑岳震,他很清楚的看到,乌林答就隐在术虎的背后,只是两人贴的很紧,高大的术虎完全遮挡了老妇人。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合击之术,岳震选择了谨慎的后退两步,也开始了和妻子之间的心灵呼应。 ‘月亮小心,他们一共十二把刀,刀子随时都可能脱手而出。’ ‘攻他的腿。’拓跋月给丈夫的回应很简短,夫妻俩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展开攻击。 挺举着盾牌的术虎有些意外,因为他冲到岳震面前不足三尺的时候,一支利箭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这对一直没有听到弓弦声的他来讲,是个不小的震撼和困扰,他只能骤停举盾,与此同时,岳震的大刀呼啸着贴地而来。 ‘砰’ ‘当!’ 疾箭被盾牌磕飞,岳震的刀也遇到了一面盾牌,不是术虎的动作快,而是身后的乌林答替丈夫挡住了攻击。 老夫妻配合多年心领神会,乌林答的盾牌一沾即走,术虎的短刀则藏在乌林答盾牌的暗影里,闪劈岳震的手腕。可惜招式用到一半,他就不得不放弃,抬手上扬,打飞了射向乌林答的利箭,那支箭直指乌林答露在盾牌外面的肩头。 术虎一声低吼跳起来,团着身体向后仰倒,岳震双刀交错擦着他的鞋底走空。乌林答心领神会的斜举盾牌,等术虎的肩背落到盾牌上,老夫妻两个相互借力翻滚而去。 第一波试探性的进攻,在几个呼吸之间就令人眼花缭乱的一闪而过,术虎、乌林答与岳震再次拉开距离,拓跋月也停手凝望。 一旁观战的几人,都是第一次看到拓跋月的技艺,对掌门夫妇最为了解的四统领,无不目瞪口呆暗暗头皮发麻。岳震劈出两刀,拓跋月也射出两支箭,尤其是她刁钻的第二箭,不但化解了术虎夫妇的联手攻防,还给岳震创造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 夫妻联手·战正酣 第三百七十八节 佟镇远和柔福看得更加精细,他们从出击的时间和流畅程度里看出来,岳震和拓跋月的配合很生疏,两人一齐皱紧眉头。 柔福自然是替岳震二人担心,担心他们与术虎夫妇配合上的差距。佟镇远的想法却截然不同,因为这只是试探,岳震夫妻不过是牛刀小试,随着战斗的进行,这一对小夫妻必将越来越默契。 不提观战的人们各怀心事,场中的两对夫妻战局又起。这一次是岳震飞身抢攻,第一刀就结结实实的劈在术虎的盾牌上。 ‘当’的一声脆响,术虎稳稳的站在原地,可是不等他循机反攻,岳震的第二刀已经又劈上了盾牌。一连串的爆响声中,术虎不敢硬抗层层叠叠的刀浪?开始了小步小步的后退。 当年岳震就是用这种大风车刀法,让吐蕃马贼头领次丹堆古饮恨当场。术虎不是次丹堆古,是一代武术名家,不会惊慌失措,岳震也已经不再是那个真气被锁蛮力少年,他劈出的每一刀里,都叠加着刚刚学会的真气震荡。 那时候的他,固然可以把次丹堆古劈得狼狈不堪,但是他自己也是气力大损,最后无以为续。而此刻的岳震一刀接着一刀,整个人好像一支轻快飞旋的陀螺,两把刀也在火光的映衬下,变成了一个呼啸闪亮的大银盘。 如果把两个男人这里称为主战场,那么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战斗,就完全是一场克制与被克制的较量。 岳震如此声势威猛的进攻之下,乌林答怎能不急?可是她几次想冲进战圈打断岳震的进攻,都被远处的拓跋月洞察于先,不管她想从哪个角度切入,也总会有一支利箭提前到达那里,逼着她或挥刀,或举盾。 乌林答好不容易抢到一个没有冷箭当头的间隙,正打算用坚固的盾牌,强行打断岳震的旋转,可是大力推出的盾陡然失重,并没有遇到应该出现的刀锋。 不好上当了! 情知不妙的乌林答想撤已然来不及,飞速旋转的岳震一声暴喝,以单腿为轴骤然逆转,从侧方挤上来的乌林答也就变成了他的主攻目标。 串串火星四溅,爆响迭迭,乌林答再怎样强横也是女人,气力方面又怎是楞头青岳震的对手。转眼间举着盾牌的老妇人,就好像巨浪滔天中的一只孤舟,随着刀浪起伏后退,岌岌可危。 猛然间失去对手术虎,垂下盾牌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前扑要去营救的功夫,拓跋月的利箭又呼啸着光临。 岳震夫妻突然交换对手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配合更是妙到毫厘,与第一次相比已是天壤之别。四统领的心一齐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术虎不能迅速摆脱震王夫人的纠缠,乌林答那边溃败只在眨眼之间。 临危不乱,男人总要比女人多一些决断。举盾挡住冷箭,术虎吼了一声,短刀就脱手飞出,刺向高速的岳震。 但是岳震刀势已成,双刀飞旋连贯怎容外物侵入,术虎的脱手飞刀,刚刚接近那个大银盘银盘便是‘叮’的一声脆响,被磕飞落地。旁边佟镇远提着的一颗心,也随着这个响声放了下来,因为密切关注的他看到,术虎的这一记飞刀,虽然不能打断岳震的旋转,但是已经成功减缓了岳震的速度。 果然不出佟镇远所料,发了狠的术虎飞快的再拔出一把短刀,在挥盾挡箭的间隙,第二次飞刀直取岳震。还是一声钢刀相击的响声,不等术虎的第三把飞刀脱手,飞旋的岳震戛然而止,飘身后退。 战止,术虎夫妻并肩而立,大口的喘息着。强行急停两次的岳震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看着老夫妇眼中熊熊燃烧的战意,岳震既佩服也暗生警惕,前两个回合不过是大战前的热身,彼此都已摸清了对方的实力,接下来比的是,谁的战斗经验更丰富,哪一方配合更默契。 凝重看着一远一近的小夫妻,乌林答在自家老头子耳边轻轻低语了一句后,老夫妇又像第一次那样,术虎在前,乌林答藏身于后,两人重叠着扑向岳震。 ‘不要分神,老婆婆交给我。’就在岳震有些迷惑之时,妻子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他顿时恍然。并不是故伎重演,老两口是想分割他们,用术虎拖住岳震,乌林答去清除拓跋月这个难缠的威胁。 众所周知,箭手不擅近战,而且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如果术虎夫妇不能有效的克制拓跋月,今晚,他们毫无胜算。 虽然妻子提前交代,可是岳震又怎能不担心?幸好攻上来的术虎也不是实打实的全力抢攻,他也对老妻没有绝对的把握。两个对打的男人都保留着三分气力和注意力,准备随时去帮助自己的妻子。 乌林答自己也没底,她也不敢毫无顾忌的直冲拓跋月。她的难题是攻守兼备,既要防住神出鬼没的冷箭,又要逼近对方抢攻,要进攻就不能被盾牌遮挡视线,但是她更明白,如果身体要害长时间的暴露在盾牌之外,对面的那个小女人随时都有可能让她丧失战斗力。 看着乌林答有硬着头皮渐渐迫近,拓跋月心跳的也很快,毕竟近战不是她的强项,而且还是面对这样实力的对手。 盾牌半举挡在胸前,乌林答的速度越来越快,脚下踏出的的蛇形弧线也渐渐变直,这时候拓跋月的箭终于出手了。乌林答不退反进,轻举盾牌迎着疾箭大踏步前冲。 ‘吧嗒’射在盾上箭并没什么力道,遇阻后轻飘飘的掉落地上,乌林答心头一喜,因为这时候拓跋月已在她的飞刀射程之内。手随心动,闪亮的短刀脱手而去,抬手拔出背上的备用短刀,乌林答的视线随着飞刀追踪过去,顿时骇然。 就在她一眨眼的功夫,拓跋月却诡异的变换了位置,而整个人却好像却好似根本没有移动一样,擎弓搭箭,幽寒的箭头瞄着她。 这种态势岂容她瞬间失神,弓弦颤动的声音犹如就在耳畔,大惊失色的乌林答根本不敢用眼睛去捕捉,只是下意识的推盾后仰。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她,就算失去平衡仍然没有放弃进攻,在倒地的一刹那,乌林答的飞刀还是出手了。 拓跋月等的就是这一刻,单手挥弓打落短刀后,她飞快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嗔目结舌的怪异动作。 大弓笔直的竖立地上,拓跋月用力下压,就好像要压断大弓一样。等到她弹射而起,手提大弓轻飘飘的从乌林答上方飞过时,观战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四统领都立刻脸色大变,急忙转眼看向术虎那边。 正如他们所料,拓跋月巧妙摆脱了乌林答,人还在空中,利箭已然搭上弓弦,目标自然是和岳震缠斗的术虎。 形势陡转直下,术虎老夫妇分割战术不但彻底失败,而且老术虎还要独自面对来自空中和地面的双重打击。 众人眼中的岳震也突然气势大盛,一直背对两个女人的他,在妻子升空的那一刻,神奇的对术虎发起了猛攻,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横劈竖砍喷涌而出。目的当然也只有一个,就是不让术虎能够举起盾牌。 形势逼人,术虎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在第一时间打退岳震,这样才有可能闪避随时会出现的当头一箭。 那边老头子身陷险境,三丈开外还躺在地上的乌林答立刻急眼。野兽一般的吼叫着,老夫人暴起身形,抡圆了臂膀将手中的盾牌甩了出去。她的目标不是岳震,而是身在半空缓缓下降的拓跋月。 这边术虎也做出了他的选择,整个人紧紧的贴在盾牌上,狠狠的向岳震撞去,他已经感觉到上方的那支箭,近在咫尺。 箭出,盾飞,战场上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四统领和柔福几乎是同时纵身,只可惜他们的距离稍远,鞭长莫及。 最先感应到危险的还是岳震,乌林答甩出的盾牌搅动着气流咝咝作响,术虎又一头撞过来,他没有时间多想什么,他能够想到的就是尽快与空中的妻子会合,挡在妻子和那个危险物体之间。 双刀离手,他拔地而起,两脚狠狠的踹在术虎的盾牌上,如大鸟一般飞速上升,一把揽住妻子的腰肢,飞行的盾牌也呼啸着砸到他后背。 “啊!” 惨叫的不是岳震,是下面的术虎,本来有望躲开那支箭的他,被岳震狠命的一踹,身体不由倒退了些许,利箭从他背上划过,开出了一道深深地血槽。 被盾牌狠狠砸中岳震也不好受,尽管有真气和药息护体,来不及运功的他还是一声闷哼,一缕血丝由嘴角渗出。眼睁睁的看着丈夫受创,愤怒的拓跋月身形如鳗蛇般怪异的一拧,竟然带着岳震的身体一起在空中转向。转眼又是弯弓搭箭,箭指奔向术虎的乌林答。 “震少夫人手下留情!”刚刚落到术虎身边的佟镇远看到这副情景,连忙高声喊叫。 岳震看着背上血淋淋的术虎也是一阵不忍,抱紧怀里的妻子低声道:“月亮,算了,我也没什么大碍。” “哼!”拓跋月听到丈夫开口求情,虽然不满的哼了一声,还是把手里弓箭抬高对空射了出去。借着箭离开弓弦的牵引力,扔掉大弓的拓跋月双臂震动扭曲着,眼看就要跌落地上的夫妻俩突然滞留在空中,翩翩轻旋。 佟镇远骇然瞪大了眼睛,他和赶过来的柔福一起看到,夫妻俩身边的气流也因为拓跋月古怪的动作,明显的扭曲变形。两个人同时吸了一口冷气,也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一种神秘的功法。西夏大国师迦蓝叶,神奇的上古瑜伽术。 小夫妻飘飘欲仙的稳当落地,岳震松开妻子跨前一步,看着乌林答熟练的给术虎止血包扎,寒声道:“两位好辣身手!本少等你们再战!” 四统领并不知道拓跋月怀有身孕,但是他们很清楚岳震已然动了真怒。暗自焦急,却又不敢僭越替掌门认输,只好围在二老身边,眼巴巴的看着。 ------------ 肃王之虑·很简单 第三百七十九节 “呵呵,老头子,我看还是算了吧。”乌林答小心翼翼的给丈夫涂抹着伤药,豪爽干脆的说道:“不打了,输就是输了,没有什么好啰嗦的。江湖代代有人出,输给震王这样的少年英雄,我们老两口不觉丢人。孩儿们,咱们走!” 四统领无不暗暗松了一口气,孛术鲁、温迪罕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术虎一把推开。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老者,转身看着岳震道:“老婆子说的不错,我们两个老骨头今夜认输,震王后会有期。” 对着岳震讪笑着拱拱手,佟镇远最后一个转身而去,铁狮子一行人不大一会就消失在远处的山口。 “就这样完了?”柔福一脸意犹未尽的看他们消失的方向,颇为不甘心的说:“真是没意思,我还打算松松筋骨呢?” 岳震有好气又好笑,这才赶忙回身上下摸索着妻子问:“怎么样?没吓着你吧?” 拓跋月没好气的在丈夫手上拍了一下道:“你还说呢,我有时间躲开那盾牌,你这个家伙偏偏要用最笨的法子。唉,怎么总是这样···”嘴里埋怨着,她眼睛里却满是柔柔的关切与爱惜,伸手轻轻擦拭着丈夫嘴角的血丝。 三人回转白石城,翘首企盼的晏彪和兄弟们这才放心散去,大家各自回去安歇,一场小风波归于平静。 风平浪静的两天转眼即过,第三天的傍晚时分,满脸忧郁的柔福来找岳震夫妻。 “怎么啦?是肃王爷那边···”岳震离开妻子,让她们两个并肩坐在石床上,这才沉吟着问她。 点点头,柔福弯眉紧蹙着叹道:“今日我和父王、母亲商量南归之事,却被父王一口拒绝,他老人家是铁了心不想回去了。下午我偷偷的去问小弟,没想到他也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说他绝不抛弃父母,独自离开,唉,愁死我了···” “好小子!是个男子汉!”岳震一拍大腿笑着称赞起来。 “还笑,快帮柔福想想办法啊,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了,怎么能再分开?”拓跋月瞪着眼睛催促道:“你不是鬼主意很多吗?快想个法子。” “这还用想,当然是一起带走喽。”岳震摊手笑说:“咱们这么一大票人,还保护不了两个老人家?只是这些年被折磨的,二老身子骨弱一些,不过没事,完颜灵秀那俩马车正好派上用场,我保证让他们老少三个,舒舒服服的回到临安。” 拓跋月立刻飞眼嗔道:“这还用你说,现在关键是柔福的父王不愿回去,你难道要把老人家绑到车上?” “这个吗···”岳震使劲挠挠头说:“我去,我去听听王爷怎么说,看看症结所在,想办法说服他。” 看着他转身出门,愁云惨淡的柔福立刻露出喜色,眼波流动之中,芳心深处不觉又胡思乱想起来。远离大宋,没有双方身份的拘束,她与岳震的关系融洽了很多,可是回去以后呢?她怅然若失,暗自伤神。 岳震走进肃王石屋的时候,也正是他们一家人气氛沉闷的时刻,看老少三人的表情,岳震猜测,他们刚刚正在讨论一个沉重的话题。 “岳公子请坐。”肃王妃忙要起身,岳震上前一步笑道:“您坐,您坐。小侄又不是外人,何须客气,您请安坐。” 说着他坐到赵慎身边,看着对面的肃王夫妇,委婉的开口说:“刚刚听柔福讲,王爷和王妃无意与我们同回江南,小侄过来的意思是,二位不必为我们的归途担忧。我们有把握安然离去,不会让王爷、王妃,还有未来的小王爷,受到伤害。” 肃王面沉如水,神态平静的听岳震把话讲完后,才点头道:“这样最好,这些年轻人为了拯救大哥而来,不应落个客死异乡的下场。至于我们今后的去处,老朽决心已定,岳震公子就不必在浪费唇舌了。” 面对王爷这种态度,岳震并不意外,他只是不知道肃王究竟有何顾忌,便马上就试探着问:“那小赵慎呢?王爷您就不为他想想,小小年纪真的要终老囚狱?” “关于慎儿,我们老两口把他交给柔福,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小子太过倔强,唉,与老朽年少时,一个德性。”肃王皱眉责备,眼睛却含着几许欣慰。 “我不走,爹娘如果不走,慎儿那里也不去!”赵慎握着小拳头插话,脸上的郑重与坚决让岳震也暗暗点头,拍拍他肩膀说:“好,是个小男子汉!我支持你,一家人就应该这样,同舟共济,祸福与共。” 看到肃王和王妃的眼中闪过惊讶,岳震微笑道:“一家三口,一个愿意走,一个不愿,王妃您呢?您怎么看?” “我?”肃王妃小吃了一惊,与老伴对望了一眼后,淡然一笑。虽然是衣衫陈旧容颜憔悴,但是岳震却仿佛从这一抹笑意中,看到了昔日的雍容华贵。 “公子见谅,王妃这个称呼,老身早已忘记了。不管你我今后是否有缘再见,以后就请公子叫一声伯母即可。”肃王妃平和的说完这番话后,看看老伴,再看看儿子,又绽放出满足的笑容。 “沦落番邦十余年,老身早已忘记那些前尘往事,也早已习惯了做一个普通囚妇。只要能每天守着老伴儿子,为他们洗衣做饭,老身已经心满意足再无奢求。” 说罢自己的态度,肃王妃起身拉住了赵慎的手。“随娘亲去找你姐姐说会话吧。”母子二人走出屋门的前一刻,一起回头看向岳震,赵慎的眼睛里是炙热,王妃饱含深意的眼中则是一丝期盼。 岳震目送王妃母子离去,回头刚要开口,却被肃王抢先问道:“岳将军应该正在前线浴血奋战吧,你身为人子,却千里迢迢的跑来做这些无谓的事情,原因何在?” 微微一怔,岳震摇头笑道:“呵呵,说到底肃王您还是心系大宋呐,既然有机会脱困而去,你何不回去帮帮您的那些兄弟们,就当为国为民,又有何不好?” 肃王并不理睬他的反问,还是那样不温不火的看着他,显然是在等待腾的回答。 “呵呵,这话该怎么说呢?”执着的老人让岳震连连挠头,想了想说:“投身军旅杀敌报国,说来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小侄自认没有父亲和哥哥们的那种信念,所以才随波逐流浪荡于市井之间,也可能是家人溺爱,才造就了小侄这副懒散不爱受人约束的性子,反正是人各有志吧,我不喜欢那种,敌人就在眼前,还要等候命令的生活。” “好一个人各有志,呵呵···”肃王嘴角微翘,含笑道:“那公子又何必跑来劝说老夫呢?” 一阵无力又无奈,绕来绕去肃王在这里等着他,这也让他心生明悟,兜圈子还不如直来直去来的干脆痛快。 “如果您志不在庙堂之上,醉心于乡野民间,我们这些晚辈断不敢勉强。可是!”岳震紧紧的看着肃王,正色道:“可是这里是监狱,您试着替柔福想一想,她作为您的女儿,如果把您二老丢下离去,您让她情何以堪?您愿意让她的后半生都生活在愧疚和不安中?” “唉,我明白···明白···”肃王垂下头躲开了岳震的眼睛,长叹道:“国事家事天下事,我想等她再长大些就会理解老夫的苦衷了···” 苦衷?岳震暗自狐疑了一声,不觉有些犹豫,他一时间想不明白肃王的心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隔着小石桌,一老一少各怀心事,房间里静下来。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肃王苦笑抬头。“不说破了,想必你们这些娃娃也不会死心,岳公子不必费心思量了,老夫索性一五一十全盘托出,由公子你来衡量一下老夫该不该回去,如何?” 岳震眉头一耸,喜出望外的答道:“好啊,如果肃王能够说服小侄,我保证不再勉强您跟我们走。” “呵呵,但愿吧。”肃王报以苦笑,揉揉太阳穴说:“公子出身大将之家,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朝野权力的争夺,但也不会太陌生是吧?老夫问你,我们全家回国,我的那位九弟当今皇上,将如何安排我这个人呢?” 心里打了个突兀,岳震脸上的笑意也僵硬起来。虽然无法猜度高宗皇帝的反应,但是他明白,肃王回归,无疑给皇上,给朝廷出了个大难题。 表面上看,被敌囚禁多年的王爷脱困应该是喜事,如果换做其它王室亲贵也确是如此。可是肃王不一样,这位王爷曾经在朝野上下威望颇高,尤其是在主战派的心目中,肃王是挽狂澜于即倒的功臣。 皇帝怎么安排?让他赋闲在家,做个平安王爷?还是委以重任,参与到国家大事中?好像都不妥,左右为难。 心中一番计较后,岳震不能不点头,却没想到肃王又给他丢来一个更惊骇的问题。 “我肃王安然回国,若果有人跑去质问皇帝,我们的大哥为什么回不去时,当今万岁又该如何作答?” 这个问题让岳震彻底傻了,他根本没想过,也可说是根本想不到。肃王说的没错,如果他一旦出现在临安,那将会在大宋朝野丢下一颗重磅炸弹,不明真相的人们肯定要问,高宗为什么不把钦宗也救回去?接下来的议论也就更可怕了,因为高宗害怕丢了皇位,才不敢营救钦宗! 如果因为肃王的回归,而直接打击了当今皇帝的威信,而让朝野上下看皇室的笑话,肃王还有其他的选择吗?毋庸置疑,没有! 看到岳震脸色阴沉眉宇紧锁,肃王知道这个少年明白了自己的苦衷,又接着说:“老夫的这些话,还请震少不要告诉柔福。老夫不想因为这些事,让她对皇上心生怨念,皇上也有他的难处,老夫生于帝王之家,自然比你们看的更加透彻。” 岳震连连点头,沉思不语,就在肃王以为他被说服,已然放弃的时候。他却笑了起来,是那种很阳光灿烂的笑容。 “面对如此让人心动的机会,王爷您却依旧顾及大宋江山社稷,令小侄感动。呵呵呵,说来说去您的顾忌只有一个,以小侄看来却根本不是问题。只要您愿意,我也保证,能让您轻松回国安度晚年。” ------------ 隐姓埋名·不寻常 第三百八十节 “哦!”肃王扬眉睁目,一脸的不相信。 岳震从容笑道:“既然您无意重回名利场,何不卸下肩头的担子,做一个默默无闻的闲云野鹤。” “老朽现在不过是一个老迈囚徒,何来担子?” “呵呵,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王爷您这一生,最重的担子就是‘肃王’二字,如果您放得下这两个字,又何来诸多羁绊?回到江南选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养几亩薄田,与老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岂不快哉。” “你是说???隐姓埋名!”肃王豁然开朗,平日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 欣然点头,岳震接着道:“知道您真实身份的人不多,小侄也会让他们永远藏在心里。我们不说,您自己不说,有谁会知道您就是当年的肃王爷?” 看着在自己的一番努力下,肃王的心眼活动起来,岳震又下了一剂猛药。“再说,只要咱们低调行事,就算朝廷获悉您回归的消息,皇上为人为己,能不体谅您的难处吗?会成心让把这个消息搞到人尽皆知吗?” 肃王慢慢从吃惊中平静,眼前这个少年人在他余生漆黑的路上,拨亮了一处火光。肃王怎能不怦然心动?刺破黑暗的光明就在前方??? “我走了,大哥呢???”忽然想到了什么,刚刚有些振奋的肃王又低下头,喃喃道:“这件事过去后,大哥肯定还会被押回来,嫔妃们都已过世,如今只剩下他孑然一身。如果我再走了,大哥就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黯然低头,同情,伤感,但是岳震没有忘记告诫自己,不要冲动。 “王爷,小侄不说您也能够明白。就算钦宗皇帝身在此处,我们不能,也不敢带皇帝离开此处。不能,是因为我不想去挑战女真人的底线,把他们逼急了,谁也别想离开。不敢,就更简单了,我不想做挑起大宋内乱的罪人。” 自觉该说的都已经说过,岳震站起来望着仍在犹豫的肃王说:“您仔细斟酌吧,不过一两日内,大金渤海王就会赶到,到那时,我们随时都会离开,望您早下决断。” 走出石屋岳震不由一愣,肃王妃、柔福还有赵慎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只是不知一家三口都听到了什么。 肃王妃含笑点头,领着儿子走回石屋。和柔福四目相对的岳震,看她一脸忧愁,眼含泪光。心痛不忍间,想说些劝慰她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闭上嘴巴,叹息着摇摇头转身离去。 “震哥???”柔福在身后低语轻唤,无助的她恨不能扑进岳震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她知道那个温暖的怀抱已经不属于她了。 岳震停住脚步,背对着少女说:“不要逼王爷了,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很难。不管怎样,好好的陪他们几天吧,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说罢,他迈开大步逃跑一样的离开,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远方的亲人,他也突然开始厌恶这座冰冷的石头城。 此后的两天,柔福除了晚上回来睡觉,白日都和父母弟弟呆在一起,也就很少在岳震面前出现。不过拓跋月偷偷的告诉丈夫,柔福的情绪很低沉。 第七日,他们进入白石城已经七天了。侯勇有些焦虑的找到岳震,告诉他,他们离开夏州港整整半月了,如果再拖延五、六天的话,大家返回时候,就必须不眠不休的赶路,才能赶上那艘留在夏州的船。 面色沉稳的安抚侯勇耐心等等,岳震心里一样的焦躁。不过,他对原路返回夏州,不抱很大的希望,让他更担忧的是,完颜亮为什么迟迟不肯现身。 以完颜兄弟和灵秀郡主的感情,这很不正常。眼下很像是,他们根本不在意完颜灵秀的死活,正在筹备酝酿着什么行动。 侯勇心事重重的回去看守郡主,拓跋月提议出去走走,因为他发觉丈夫的心绪越来越不稳定,很想让他舒缓一下压力。夫妻俩一前一后走出石屋,前面低头拧眉的岳震突然站住身形,侧耳倾听着什么。 撞到丈夫背上的拓跋月也凝神细听,也听出来山口方向的动静不同寻常。 “来了!”岳震眼睛一亮,弯曲的脊背陡然挺直。“月亮,咱们没空散步了。你去把柔福找来。我在城门口等你们,记得带上武器!” 看着健步如飞的丈夫跑远,拓跋月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枯燥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 跑到城门,岳震将晏彪和几位义军首领召集过来,告诉大家渤海王已经到了,让大家小心戒备并且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终于有了盼头,几乎被消磨殆尽的热情又燃烧起来,大家精神抖擞的各行其事,拓跋月和柔福眼看就到城门的时候,听到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喊声。 “老夫土古论,雍南王如约而来,请震少出来一见!” 听到这个声音,两女同时面色一紧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城门口,一脸凝重的岳震。 “有什么不对吗?” 看看问话的柔福,他摇摇头说:“土老头前来本是意料之中,可你们刚刚听到了吗?他只报了完颜雍一个名号,这是什意思?就算他威信再怎么高,也不能把渤海王省略了吧,严格的说,这里是完颜亮的地盘。” 身背大弓的拓跋月上前拉起丈夫的手笑道:“咯咯,何必费神瞎猜呢?出去见见,不就什么都清楚啦。” 三人并肩出城,碎石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对面的人群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土古论,四统领,掌门夫妇外加一个完颜雍。 就这几个人?岳震暗生疑窦,一边放慢步伐,一边向他们身后张望,没错,根本看不到渤海王的影踪。奇怪了?他没有来,还是躲着不见,他们哥俩这是唱得哪一出呢?一连串的问号在岳震脑里闪过。 “哈哈???震少不必顾虑,老夫和南王是诚心诚意来谈判的,也保证不搞那些背后的小动作。” 听到土古论的笑语,岳震立刻大声反唇相讥道:“土老头你也不必这样夹枪带棒的,本少挟持人质这一招也是跟你们女女真人学的。这也应了我们汉人的那句话,六月债还得快!不过你放心,本少可没有什么药丸子给你们郡主吃。” 说着话,两边的人相距不过三丈,岳震和身后两女停下来。 满面风尘的土古论一阵赧然,抱拳拱手讪笑说:“呵呵,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震少嘴下留情。” 岳震摇摇头也不再和他斗嘴,眼睛瞄着旁边的完颜雍道:“南王别来无恙?咱们的大亮兄躲到哪里去了?”这时候他才发觉,一脸肃然的完颜雍表情很怪。 一直盯着岳震的完颜雍,嘴角抽搐着,看样子是强着着心中的怒火。“本王很好,不劳震少挂念。渤海王身体不适无法前来,这里的事由本王做主,震少大可不必绕弯子,有话请讲。” “身体不适?”岳震眉头耸动,怔怔的看着完颜雍,心里却无法像脸色那般平静。 如此幼稚的借口,还有完颜雍不同往常的神情,岳震沉吟了好久才开口道:“不是本少信不过你雍南王,而是你们大金国,这个王那个王的让我不得不防。不要我前脚和你南王谈妥,后脚渤海王又来找我的麻烦,到时候不小心伤了灵秀郡主,大家可都不好看。” 没想到灵秀郡主这几个字一出现,不但没有让完颜雍服软,却好像一下子刺激了他。 完颜雍怒目圆睁,紧握着双拳,眼睛竟然有些红了。“哼哼,你堂堂的乌兰震王,一方霸主,却为难一个弱小女子,我完颜雍看不起你!更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未等脸色骤变的岳震说话,他身后的柔福却不可避免的爆发了。“哼哼!你以为震哥稀罕跟你做朋友!三年是谁更卑鄙无耻!废话少说,想让完颜灵秀活命,让路!”说话间柔福一步上前,两方之间顿时杀气弥漫。 土古论肩头一晃就挡在了完颜雍身前,老尊者面有愠色的沉声道:“帝姬这是何意!我们一腔诚意,帝姬却如此咄咄逼人,莫非真的以为我女真无人吗!” 柔福刚要有所动作,却被身旁的岳震伸手拦住。“柔福且慢,要打要谈,也不急着这一会。”看着柔福恨恨的退后,他的视线越过土古论的肩头,看着完颜雍冷声道:“南王如此激动失态,本少是不是可以认为,大金的两位王者已经打算牺牲灵秀郡主,铁了心要将我们留在这里!” “震少不要误会,南王心系郡主安危一路赶来,火气难免大一些。”土古论深知岳震的性格,急忙开口解释说:“震少放心,只要你们能保证郡主无恙,有何要求尽管开口。” “好,本少就再信你一次。”虽然岳震满心的迷惑,但他也不愿再纠缠了,想的是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他咬牙道:“很简单,你们让路,放我们从夏州上船。等到船行海上路过登州时,你们就可以派人接郡主上岸。” “不行!本王决不答应!”完颜雍再也无法忍耐,激动的喊道:“让你们登船入海?如果你们不放人,本王去哪里找妹妹?” 岳震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暴跳如雷的完颜雍,摇头说:“南王如此失态,我看今天我们还是不要谈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明日再说。”岳震不是故作姿态,是完颜雍的反常让他很不安,他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罢他转身要走,还是土古论开口拉住他的脚步。“震少且慢,听老夫说两句如何?” 回身点点头,岳震摊手说:“请讲,本少希望尊者你还有点理智,不会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胡话。我的兄弟们安全了,你说,我要灵秀郡主何用?”话是对土古论说的,但他的眼睛还是看着完颜雍。 眼神里没有愤怒,更没有讥讽,反而是有些关切。因为他现在可以肯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让一向冷静的完颜雍方寸大乱,表现的如此暴躁。 ------------ 山下换人·乱军心 第三百八十一节 感觉到了岳震的目光,再想想他们两个这些年的种种交集,完颜雍自然也能体会岳震的一些心绪。可是他未做任何回应,只是默默的低下头。 “老夫明白,震少无意伤害小灵儿。”土古论点点头,却又皱眉道:“不过震少要到登州才肯放人,的确有点过分了。漂洋过海,万一中途有什么差错???” 岳震抢去话头没好气的瞪着他说:“土老头你个乌鸦嘴!能有什差错?要不然我们也让一步,你可以随船同行,到登州和郡主一起下船离去。这已经是我的底线,如果你们还不答应,咱们的谈判也就只好到此为止。” 土古论点点头回身,看到完颜雍还低着头心不在焉,他轻咳了一声。“吭,震少态度坚决,南王你看该如何是好?” 完颜雍闻声抬头,飞快的瞥了岳震一眼。“渤海王和我的意思,老尊神您也知道,他有底线,本王也有!那就是下山换人!您和他谈吧,我心里很乱,先回去了。” 看着完颜雍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转身走了,满心疑虑的岳震更加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换人?什么意思????他这边绞尽脑汁摸不着边际,那边土古论回过身来,一脸苦涩的说话了。 “请问震少,你们不远千里的到辽东来,所为何事呢?” 心里忽悠一下,岳震眨眼道:“土老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们挖个坑算计人,本少岂能坐视兄弟手足被你们残害!” “你的那些兄弟们,又来作甚?” 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岳震的脸色顿时煞白,刚刚还不太清晰的思路,被土古论这一句话证实了,他目瞪口呆,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与震少打交道就是痛快,一点就透,无需老夫多言。”土古论神色严肃的道:“震少所想的一点不错,大宋朝钦宗皇帝就在山口之外!南王兄弟的意思很明白,我们与震少一同出山,到下山后用钦宗皇帝换回小灵儿郡主。” “啊!” 柔福不禁惊呼出口,岳震身后的拓跋月也是猛皱眉头。万万没有想到,女真人突然来这么一手,让整件事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 安静,让人窒息的安静。在场的宋人只有岳震和柔福,也只有他俩能够体会到,女真人丢过来的难题是多么的棘手。 笑!岳震仰天大笑,笑声里却充满了愤怒。“还狠毒的计策啊!哈哈哈???八成又是你们那位渤海王想出来的吧!我呸,不怕告诉你,钦宗皇帝本少不要!让不让路是你们的事情,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们走!” 愤然回身,岳震迈步就走,拓跋月立刻跟上,柔福微微犹豫了一下,也转身要走时,勃然色变的土古论沉声道:“震少留步,老夫还有话要说。” 岳震头也不回的咬牙说:“话不投机,尊者还是省省吧。你们拿我当白痴耍,本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渤海王,哼!本少会让他后悔的。” 紧握双拳,眯起眼睛的土古论看着岳震越走越远,脸色不停的变幻。铁狮子掌门术虎一步上前,还未开口却被老尊者抬手制止。“不可!加上你们这些人,老夫也没有把握制服他们,不能在短瞬间解决战斗,受害的是小灵儿。走,咱也先回去。” 谈判破裂,两路人背道而驰。怒火中烧的岳震回到石头城下,越想越是烦躁,胸中一口恶气涌上来,他挥拳狠狠的砸在石墙上。 高大的城墙依旧巍然,闷响声中岳震的拳头却是血光迸显,拓跋月和柔福一同惊呼着扑上去。 “气死我了!???”痛楚并不能让岳震发泄愤怒,他吼叫着作势还要打,被柔福发力拉住了臂膀。“震哥你干什么!你把胳膊打废了有什么用?要是气不过,你打我好了,是我们赵家不争气,处处受制与人!”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柔福,让岳震稍稍冷静下来,他无力的垂下臂膀,任由柔福把他的伤手转给拓跋月。 用力吸了一口气,岳震轻声道:“不要这么说,我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只是金人这一招来的太突然,我有些慌乱。” “唉,大家都一样。”见他安静下来,柔福回头看着山口方向。“震哥说的对,他们这一招够狠毒。顺利脱险,还能带走我大伯,这对于我们来讲,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换做是我,肯定要冒险一试的,可是震哥你不一样???” 给丈夫止住包扎的拓跋月,却皱眉摇头说:“你们呀,是真是假,咱们还不知道呢,说这些为时尚早。” “对呀!”柔福蓦然回头道:“就算他们随便找一个人来,我们也不认识啊,我只见过大伯的画像,而且那还是年轻时候的。不知能不能让我父王过去???” 她们的议论,让岳震的脸色又渐渐阴沉,这种状况也是他最担心的。他从没想过带钦宗回国,但是不代表他身边的这些人,能够抵抗这个诱惑,柔福首当其冲,紧接着晏彪他们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也必定会有一些其它的想法。 和完颜雍的第一次接触以失败告终,但不可否认的是,完颜两兄弟的这个对策,已经成功搅乱了他们的军心,或许这本来就是完颜兄弟的目地之一。 怎么办? 岳震看着近在眼前的城门,却无法抬腿迈进去。如果大多数人抵抗不住诱惑,同意和女真人的这次交易,怎么才能打消他们的念头?说,这是一个明显的陷阱,根本不可能带着钦宗皇帝穿越千里,回到夏州。 能有多大作用呢?晏彪他们这些人,在制定这个拯救计划的时候,恐怕早已抱定了九死一生的信念。让他们把送上门的皇帝推回去?处理不当,内乱不可避免。 劝说柔福把金人这个毒计隐瞒?能瞒多久?谈判如何进行下去?如果在撤离的途中,这个问题暴露出来,那岂不是更麻烦了?此刻的岳震,就好像一个考场上面对难题的考生,种种假设、推演盘旋于脑海,又一个个的被否定推翻。 看着他一个劲的皱眉摇头,拓跋月轻声说:“和大家商量商量吧,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一个人能独力支撑的了,如果那些兄弟们一定要去冒险,我看???” 妻子的话没有完全点破,岳震当然明白其中含义。从五国城回夏州,千里路途,而且全部都在大金的版图之内,想要带着钦宗皇帝安然通过,无疑是痴人说梦,这已经不是冒险,根本就是有去无回的死路。拓跋月是在委婉的提醒丈夫,就算他们参与其中,面对大金国的隆隆铁骑时,又能给他们多大的帮助呢? 摇摇头,又点点头,心乱如麻的岳震叹息道:“我尽量劝说他们吧,如果他们实在不肯放弃,咱们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回到城中,岳震让人去找晏彪来,他想先和晏彪单独谈谈。无意中,他把地点选在了锁龙桩的亭子里。 等到晏彪急冲冲赶来,岳震也不废话,一五一十的叙述了与金人谈判的情形。猛然听到这个惊人的喜讯,晏彪的反应可想而知,可是激动归激动,他也并未表现的很过分,虽然此前他俩都在回避这个话题,但是晏彪从吴阿大那里了解到,岳震很不赞成救走钦宗。 “震少以为,咱们带走皇帝的胜算能有几分?” “以我看,一分都没有!”听到晏彪的试探,岳震毫不客气的说道:“今天没有见到渤海王完颜亮,我肯定他是在调集人马,等咱们把皇帝换到手,大金国的骑兵,也很快就会出现。” “这个???我们在计划之处,也有想过对策。当初的计划是,一旦得手,我们就化整为零,分成很多的小分队,其他的兄弟去夏州方向,负责扰敌吸引注意。钦宗皇帝由我亲自护送,向西深入大金腹地,从他们最想不到的地方出境。” 虽然紧锁眉头,但是岳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很对路。几百人一哄而散,金人很难一下子锁定钦宗皇帝的具体位置。 “想法对头,但是你当时肯定没想到,金人出动了铁狮子这样的江湖门派吧?他们也不是蠢货,用这些江湖人,多半就是防备你们分头逃走。” “嘿嘿???是没想到。”晏彪赧然挠头,可他讪笑过后却又振奋道:“我们现在有震少和帝姬两大高手,金人这一招不顶用了!就算土古论又怎样?三年前他就是震少你的手下败将,更何况还有柔福帝姬。” 无奈的摇头苦笑,岳震的心里亦有了一些挣扎。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大内侍卫的事情告诉晏彪,或者说,他是担心讲出来,晏彪也未必肯信。 看到岳震沉吟不语,晏彪忍不住继续试探着问:“震少,听阿大哥说,你???” “我怎么想不重要,现在要看你怎么想,肯不肯放弃。”岳震摆摆手,直截了当道:“咱们不要钦宗皇帝,完颜雍也不可能硬塞给我们。这会让咱们在以后的谈判中更主动,也会让后面的事情少一些变数。” “我不想放弃!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放弃了,我将会抱憾终身!” 还是摇头,岳震嘴里苦苦的,感到既无奈又无力。“既然你铁了心,我也不好再阻拦你们,也只好尽力帮你们去完成心愿。可是彪子,我问你,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如愿把钦宗皇帝带回大宋,后面的事怎么办?” 即便这样,震少还是愿意不惜余力的帮他,晏彪心里又岂是感动这般简单?稳稳激荡的心神,他点头回答道:“想过,决定动手之前,我曾给张将军写过一封信。一是请将军随时接应我们,其二,我们是想由张将军出面,迎接钦宗皇帝回朝。” “我姐夫!”岳震心里咯噔一下子,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晏彪一脸愧疚的低下头说:“我们也知道,张将军不稀罕营救皇帝回国的虚名。可是我们除了这条路,再无人能与朝廷搭上关系,所以???” 岳震看着他低垂的头颅,看了好一会才颓然道:“算啦,写都写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姐夫可有回信?” ------------ 公私分明·道原由 第三百八十二节 “没有,不过我信里说的就是知会一声,无须张将军再费心回信。” 这个时侯再责怪晏彪,显然没有什么意义,可是晏彪写给张宪的这封信,却在岳震心里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这封信的内容一旦被别人知道,整个岳家就无可辩驳的成了营救钦宗的幕后主使。 岳震想了片刻,拍拍晏彪的肩头道:“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就不废话了。你去召集弟兄们做好准备,我去金人那边确定一下,这个皇帝是不是真的。” 晏彪离去后,岳震站在亭子里把这些天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认真梳理一遍。一切好像都是合情合理,可是想到完颜雍的态度,他心里又浮现出好多疑问。以完颜雍的性格和他在大金的地位,拿俘虏皇帝来交换他最心爱的妹妹这件事,不可能让他那样失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那样气愤激动呢? 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岳震只好放到一边不再去想,转身走出了亭子,向肃王住所那边走去。 来到肃王一家的石屋外,他听到柔福和肃王争论的声音,就停下了脚步,想听听他们父女对这件事的看法。 “唉,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怎么总是把事情想到如此简单?”肃王的声音很大,话语里责备的味道也很重。“放你大伯回去?哼哼!金人会有那么好心?就算被押回来的那个真是你大伯,他们也不可能让你们平平安安的回去!” “他们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父王,你就相信女儿一次,我一定能带着你们安全回宋。” “唉,谁不想脱离樊笼重获自由呢?可是如果要以生命为代价,那又有什么用?至少我们现在都还活着???” 肃王的这句话被岳震听去,他不禁也有些感慨恍神。是啊,自由,生命,都是一个人最宝贵的,可是当残酷的命运让人只能选其一的时候,又有几人为了自由而甘愿毁灭呢?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说起来很容易,至于其中的挣扎取舍,也只有那些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并不容易。 屋里的父女两个都陷入了沉默,岳震正在犹豫该不该进去的时候,里面的柔福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跑到门口对他招手。 进到屋里,肃王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想心事,柔福问道:“你都告诉他们了?” 岳震点点头,走到石凳旁坐下叹了一口气。“说了,也正如我所料的那样,晏彪不愿意放弃,他要和金人做这笔交易,带皇帝一起离开。我来是想问问肃王爷,你们老哥俩之间有没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秘密?” “秘密???”肃王疑惑的抬头,柔福也有些诧异的看过来。 “呵呵,您不要误会。我是说您二位在日常生活中的小秘密,没有外人知道的,我是想去证实一下,女真人带来的皇帝是不是真的。” “哦???”两父女恍然点头,柔福不禁抿嘴笑道:“咯咯,怪不得月亮说你鬼呢,你这个家伙还真是精明的很哩。” 肃王不满的瞪了女儿一眼,摇头说:“这怎么能说是鬼呢?这叫缜密。唉,你们要是都能像岳公子这般,我也就放心了。”一通埋怨过后,王爷看着岳震说:“不用这样麻烦,老夫前去一看便知真假。” 摆摆手,岳震道:“不可,我答应过您,绝不泄露有关王爷的消息。只要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去,我就要确保没有人知道您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柔福和肃王异口同声的瞪大了眼睛。 “呵呵,我说行就行。”岳震自信的笑说:“为了躲避金人的围捕,晏彪他们打算换回皇帝后马上化整为零,大队人马变成几十股小分队,往不同的方向撤退。我要和晏彪一起保护皇帝,柔福你完全可以带着您一家走另外一条路。” 柔福眼睛一亮,满脸兴奋的跑到父亲身边,摇着肃王的臂膀道:“父王,震哥已经为我们计划好了一切,您就不要犹豫了!跟我们一起走吧!” “这样啊???”因为钦宗有望回国而绝了念头的肃王,听到岳震这样的安排,不禁又有些动摇,低头沉吟起来。 为了让柔福了却心愿,岳震又笑着补充说:“是啊,您就下决心回去吧。再说,就算您回去的消息不慎走漏,也没什么关系了。您想,钦宗皇帝回国,对于大宋必将是一个万民欢腾的大好消息,您这边就???” 尽管说的是实情,岳震还是把‘无关紧要’这几个字留在了肚子里。肃王猛然抬头,却不是因为自己的事情。 “既然公子说起这个,老夫就有些话要问问了。记得就在前几天,公子明明是说不接我大哥回国,为什么又出尔反尔?难道公子决心要做引起朝廷动荡的罪人!你不为自己想没关系,你替你的父亲岳将军想过吗?你可知道这样一来,岳将军在当今万岁眼里,成了什么人?岳将军半生英名就这样毁在你的手里?” 听到父王的口气越来越严厉,柔福不禁有些急了,大声道:“父王您怎能这样说?震哥这样做也是被金人所逼,再说大伯回去也未必想要争夺???” 岳震连忙摆手制止了冲动的少女,苦笑说:“肃王您说的都对,要不您教教我?我的那些兄弟冒死前来,皇帝不在也就算了,可如今女真人把皇帝送到面前,我能怎么办?跟兄弟们翻脸吗,跟他们说我不管了?” 肃王无语垂头,岳震歇了口气轻声道:“您也不必担心,回去以后的事,就让两位皇帝商量着解决吧,您愿意出面权衡最好,毕竟你们都是亲兄弟,谁坐那个位置还不一样?大宋朝历经风风雨雨,不还是照样屹立不倒,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分崩离析的。” “呵呵???小事?”肃王抬头一脸苦涩的看着他,连连摇头中间对他勾勾手指。 凑到近前,肃王贴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岳震一脸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等到肃王说完他站起来说道:“事到如今,小侄也是被人推着向前,有些苦衷还请肃王爷体谅。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您就安心收拾行装吧,小侄告退。” 柔福追出门外喊住了岳震。“别走啦,眼看到了晚饭时分,留下来一起吃吧,我去把月亮找来。” “不了,你们吃吧,心里很烦想喝酒,我出城去找完颜雍和土老头喝酒吃肉。” 听他这样说,柔福更不敢放他走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嗔道:“上午谈的那么僵,你还敢去!你不怕,我还怕呢?不行,你非要去,我也要跟着。” “没事,谈判是公事,据理力争之间谁还不说两句气话?”岳震笑嘻嘻的说:“我去喝酒吃肉,论的是私人情谊,放心吧,完颜雍还是有这个心胸的。我走了,你可要看好完颜灵秀啊,她现在可是咱的救命稻草,有情况,用你的千里传音通知我。” 拗不过岳震,柔福只好气鼓鼓的放他离去,自然免不了一番叮咛嘱咐。 别看他能够说服柔福不跟去,到了拓跋月这儿,岳震的说辞可就不管用了。很简单,喝酒是吧,一起去。 夫妻两个溜溜达达的出了石头城,走上山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抬眼望去,他们曾经过的那块空地,已然被大大小小的帐篷占满了。营地里的人很快知道岳震夫妻来了,土古论和佟镇远一起迎了出来。 “震少前来,想必是酒瘾犯了吧?哈哈哈???老夫也很久没和震少开怀畅饮了,两位请进,今夜咱们只论私交,不醉不归。” 土古论开怀大笑,笑谈中把因谈判而生尴尬一句带过,岳震也笑呵呵的说:“呵呵,土老头不要自欺欺人,不谈公事是不可能的。咱们公事要谈,私交也要论,也不能耽误喝酒吃肉,呵呵???” 穿过帐篷群来到中央的空地,老远岳震就看到了完颜雍,他侧面对着他们,正一个人瞅着火堆上的烤羊发呆。 快步上前,径直走到完颜雍身后,岳震笑道:“呵呵,雍哥心事重重,方寸大乱,可否告诉小弟所为何事?” 完颜雍的身体微微一颤,没有起身也没有搭腔,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俩的感情和以往的经历,完颜雍很难再次对岳震像上午那样。岳震也不管他理不理睬,大大方方的坐在他身边后,还笑嘻嘻的招呼妻子一起入座。 勤务兵奉上小刀食盘,拓跋月接过去,土古论拿起酒坛子递给岳震。“来,震少,南王,给老夫一个面子,两兄弟喝一口,过去的不痛快就让它过去吧。” 老尊者的一句‘两兄弟’让岳震和完颜雍同时心头一颤,拓跋月也一边熟练的割肉,一边笑说:“是啊,草原汉子一世两兄弟,心里有什么疙瘩,就用烈酒来冲淡吧。” 岳震点点头,举着酒坛转头看着完颜雍,完颜雍也慢慢举起酒坛,虽然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还是凑到嘴边,仰头猛灌了几口。岳震当然也不甘落后,一通牛饮之后,哈哈大笑抹着嘴巴。 完颜雍放下坛子,脸庞被酒气染红,眼睛里却依旧落寞深沉,看着跳动的火苗,他缓缓的说道:“你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吗?希望你听过,还能笑出来,还能有心情喝酒。” 手里端着酒坛,岳震笑眯眯没有说话,可是余光扫过土古论,看到老尊者黯然低头,他不禁一个劲的犯嘀咕。 “我们将要离开黄龙府的时候,前线传来消息,夏金吾阵亡了!” 脸色大变的岳震手一抖,酒坛歪斜酒水洒落。一旁的拓跋月先是有些惊诧,而后转念一想,也不禁脸色变白。战争中将士阵亡很平常,就算夏金吾是完颜灵秀的丈夫,大金国的驸马,他战死沙场也应该与岳震无关,可是想及完颜雍的种种表现,拓跋月有些明白了。 拓跋月都已若有所悟,岳震又怎能不明白,这个对于金人来讲是噩耗的消息,肯定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完颜雍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怒,也就不用解释了。 他轻轻的放下酒坛,把脸颊埋在了掌心里,不言不语。篝火旁一片安静,只有树枝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静默了好久,岳震才抬起头来,长出一口气后低声问道:“呼???夏金吾死在谁手里?是我哥,还是我父亲?” ------------ 禽兽不如·可怜人 第三百八十三节 “有区别吗?你的家人把小灵儿变成了寡妇,你还要用她来要挟我们。”完颜雍凝望着火堆,语气很平静,眼眸中的伤痛和悲哀,却没有因为靠近火焰而变得温暖。 岳震也从震惊中平复,平静的说道:“巧合罢了,你比我更清楚该不该埋怨谁。如果我的父兄死在夏金吾手上,你还会愤怒吗?你能恨我的家人,大宋千百万阵亡将士的眷属,该去恨谁?至少你还知道是谁杀死了你的妹夫,他们能知道是谁断送了他们的幸福吗?就算知道又能怎样?” 说罢,他再次拿起酒坛,并不是凑到嘴边,而是把香冽扑鼻的液体,慢慢倒在篝火前的土地上,一边倒,他一边喃喃低语。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一路好走,安静的去吧,不要再来打搅亲人的美梦???” 篝火熊熊跳跃,火焰上的肥羊呲呲轻响,不时还有一滴浓稠的油脂滑落,落进火堆里燃起一小撮蓝蓝的火苗。火堆旁人们的心房也在轻轻摇曳。三个男人,一个女人,表情各异心事不同,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觉,最伤感的竟是那个最不该伤感的女子。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或许是怀孕的女子更容易多愁善感,此时的拓跋月突然有些惶恐,有些不安。她和她的丈夫是不是犯了一个错误,把一个娇嫩的生命,带到这个战火纷飞的丑陋年代,是不是太自私了?她暗暗自问:我们能给孩子一个安详平静的世界吗? 酒水慢慢的渗进泥土,留下一片若有似无的痕迹。岳震扔掉坛子,低头问道:“完颜亮就是因为这件事,不敢来见灵秀郡主?” “原因之一吧。”完颜雍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面无表情的说:“夏金吾不但是小灵儿的夫婿,也是辽东女真各部中最杰出的年轻领袖,原本是完颜亮朝中宰相的不二人选。消息传回来朝野震动,南征一败涂地损兵折将,各部首领自然是一片讨伐之声。” 原来是后院失火,完颜亮已然焦头烂额,无暇旁顾。岳震默然点头,夏金吾死在侵宋的战争中,不值得同情,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多少欣喜之情。 “他在等着夏金吾的遗体运送回京,等着用一场风光大葬来平息各部族的愤怒,所以就让我来承受这个痛苦,让我来做这个万恶的罪人!” 火光前的完颜雍说完这席话,已是泪流满面,岳震看在眼里心生不忍,又不禁暗自诧异迷惑。完颜雍和夏金吾的感情原来这么深,以前还真是没看出来。一旁的拓跋月却从完颜雍的话里,闻到了死亡的气息,竖着眉头问道:“你们是要灵秀郡主陪葬!” “什么!”岳震骤然起身,惊骇的盯着完颜雍。但是他未能惊动完颜雍,完颜雍的头垂的更低,紧握着双拳脸色铁青。 转眼看向土古论,岳震满怀希冀的问道:“土老头,你是大金国说一不二的尊神,灵秀是你们土古论部的儿女,你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对吧?” 土古论低下头,身上的衣袍无风而动。“震少不知,我们女真贵族的出嫁女子,尤其是阵亡将领的妻室,都以能殉葬为荣,这是我们土古论部的荣耀。” “混账!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狗屁的荣耀!”岳震勃然大怒,一脚踢翻土古论面前的酒坛子,酒水洒落在火中,火焰狂暴的翻腾起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埋进墓穴,荣耀!怪不得人家说你们是野人!简直不是人,禽兽不如!” 暴跳如雷的岳震近乎癫狂的破口大骂,土古论和完颜雍不声不响双双垂头,那边四统领听到动静远远观望,看到这种情形,又都缩回头去没人敢过来。 拓跋月好不容易才劝服暴怒的丈夫重新坐下,火堆旁又是一片死寂,岳震杂乱的呼吸显得格外粗重。 隔了好一会,也是一脸寒冰的拓跋月开口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管不着。我们拓跋人也是生在草原,长在大漠,千百年来也有数不清的男人战死沙场。我们只会加倍爱护那些失去男人的可怜女子,绝不像你们,你们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完颜雍,土古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两颗头颅更加低垂,但是拓跋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字字句句还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身上。 “对姐妹同胞,你们都能这般无情无义,我男人还能相信你们?从这一刻起,以前的情谊一笔勾销,谈判的事我们绝对寸步不让!” 情绪稍有平复的岳震也点点头,沙哑的说道:“不错,灵秀郡主回去以后的死活,那是你们的事情。现在她在我手上,你们就必须听我的!明早我们带着郡主出山,你们要想换人就跟在后面,但是我要限定你们的人数。什么时候觉得安全了,我就跟你们换!” 说完他站起身来,牵着妻子的手,两人还像来时那样缓步而去,心绪已是大大不同,步履也显得重了几分。 “震少???”完颜雍抬起头低声呼唤,微微颤抖的声音,传达着很多情绪。几许无助与无力,几多挽留与哀求。 岳震听的很清楚,他没有回头,没有停留。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愤怒,心里只有悲哀,为这个年代,为生在这个年代里的人们而悲哀。豪情仗义的萧雍,同生共死的完颜雍,冷酷无情的雍南王,都被他和往事一起,留在了身后。 回去的路上,夫妻两个十指紧扣,谁也没有言语,默默的行走在暗夜中。 直到跨进石头城的城门,岳震猛然醒悟,拍拍额头懊恼道:“唉,竟然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没去看看那个皇帝是真是假。” 拓跋月显然还不能从复杂的心绪中自拔,也有些沮丧的说:“是啊,让他们气糊涂了。夫君,你真打算把郡主还给他们?” 停下脚步,岳震仰望着凄冷的夜空,愣了好久才拍拍妻子的手。“嗨,不还能行么?我猜想,完颜亮是要让郡主活生生的出现在葬礼上,然后???接不到郡主,完颜雍不会让我们离开的。别难过了,我们救不了她。” 黯然点头,拓跋月虚弱的靠在丈夫身上,轻声低语。“真可怜,刚刚没了丈夫,又要???这就是帝王家金枝玉叶的下场?好惨。早知这样,我应该对她好一点。” “是啊,原本这就是一场政治婚姻,完颜亮为了笼络辽东部族,才把最疼爱的妹妹嫁给了夏金吾。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就这样一步步的把妹妹推上了死路。” 夫妻俩并肩站在城门下,闻讯赶来的晏彪和柔福,打断了他们的絮絮低语。 “震少这么快就回来了?呵呵,皇帝是真是假?” 看着两人希冀热切的眼睛,岳震苦笑挠头说:“事情有些变化,情急之下我给忘了。不过我已经给金人留话,大家一起出山。咱们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再跟他们换人。出山的路大约也需两天,有时间搞清楚的。彪子,你去告诉弟兄们做好准备,天亮出发。” 晏彪微微犹豫一下还是去了,柔福看看岳震,再看看拓跋月,显然是察觉到他们神色很不对。“事情有变?你俩都哭丧着脸干什么?” “月亮你说吧,我去上边吹吹风。”岳震被这个难题丢给妻子,他自己跑到锁龙桩亭子的顶上,对着黑乎乎的群山愣神。 寒冷的夜风让他乱糟糟的脑袋渐渐冷静,尽管心有不忍,但是他很明白,他无力改变完颜灵秀的命运。他默默的告诫自己,既然无法改变什么,就接受吧。眼前最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还是,如何安全回到大宋。 冷静下来认真分析一番,岳震突然发现,因为夏金吾的阵亡,形式变得对他有利起来。也可以说,父亲带领岳家军在遥远的战场上,帮了他们一把。 完颜亮没有功夫调动兵马来围堵,这位渤海王要在短时间内,迅速消除那些不和谐的声音,一场大败过后,凝聚人心士气才是最重要的。 那边的威胁不存在,完颜雍和土古论这边呢?铁狮子门呢?毕竟他们都是跟随完颜亮的嫡系亲卫,术虎老夫妇会不会带着什么秘密使命?还有钦宗皇帝,这种令完颜兄弟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之后,他们还会弄个假皇帝来耍诡计吗? 错乱复杂的形式,如一团迷雾困顿着岳震,想来想去,他慢慢抓住了重点,渐渐有了一些清晰的思路。 人质交换的前后,完颜雍和土古论的心态非常关键。以岳震以前对他们有所了解,也就不难推断。在这种关系到大金国兴衰的节骨眼上,他们俩还是会帮助完颜亮,帮助渤海王稳住大金的根基。所以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把灵秀郡主安全接回。 再想想皇帝真假的问题,岳震笑了,尽管有些苦涩,他还是在清冷的夜风中笑了。 如果完颜亮够聪明的话,一定会选择放回真皇帝,倘若钦宗皇帝回国以后,能在大宋朝掀起一番波澜,那岂不是渤海王最想看到的吗? 有些恶意的微笑中,岳震突然一阵心惊。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心态也在微妙转变,既然天命如此,就算大宋乱起来,又有什么不好呢?至少想要稳固皇位的高宗皇帝,会放慢残害父亲和岳家的步伐。 “喂,一个人傻笑什么呢?”身后一阵风声,拓跋月的声音传来。岳震收回思绪,把刚才脑子里的诸多分析,又和妻子说了一番。当然,那个希望大宋乱起来的恶毒念头,他只能藏在心里。 倾听中,拓跋月频频点头,她和丈夫的心思大致相同。尽管觉得有些残忍,但是他们都不得不承认,灵秀郡主身上发生的事,其实是变相帮助了他们。 夫妻俩议论着,岳震担心亭子顶上太冷,一把抱起妻子跳下来,这才发觉柔福已经不在了。“月亮,柔福呢?” “她回去帮家人收拾东西,哦,忘了告诉你,王爷全家答应和咱们一起走,刚刚柔福还叮嘱,先帮他们暂且隐瞒的身份。王爷打算回去看看形势,再决定是否现身。” ------------ 夜话憧憬·心凄凉 第三百八十四节 “嗯,这样最好。咱们也回去收拾收拾,今晚早点睡,明天启程回家!”拉起拓跋月的手,岳震奇怪的转眼看着妻子,她分明是故意放慢脚步。 “咱们晚些回去好吗?”拓跋月心有戚戚的拽着丈夫道:“等灵秀郡主睡着了,咱们再回去好不好。我有些不敢见她,害怕被她看出什么来。就让她睡个好觉吧,等明天见到完颜雍他们,她???唉!” 点点头,岳震脱下外衣给妻子披上,搂着她瑟瑟轻颤的肩头,无言以对。 夜清冷,寒风呜咽,夫妻两个相拥徘徊在寂静的石城里。明月当空,残星点点,四周的白石如镀上了一层亮银色,凄迷如梦幻一般。游荡了好一会,担心妻子受不了阴寒,岳震好说歹说才把她拉回去,两人在石屋前分手,各自回房。 地上石盆里的炭火半明半暗,屋子里比外面暖和许多,在微弱的光线中,拓跋月意外的看到完颜灵秀还没有睡,正蜷腿抱膝坐在石床上发呆。 炭火昏暗的光照在她脸上,红红的,亮亮的,或许郡主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长长弯弯的睫毛,一颤,一颤。 拓跋月暗自叹息,走到床边铺开简单的寝具,也盘膝在石床上,闭目打坐。平日里很容易就清心入定的拓跋月,这会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她也知道完颜灵秀的遭遇,和她,和她的丈夫并无多大的关联,但是她依旧无法抹去心中的点点愧疚。 心存杂念,自然也就无法修炼,拓跋月索性放松身体躺下去,就在她抖开披风准备盖在身上的时候,完颜灵秀在那边说话了。 “都谈妥了?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双手微微一颤,拓跋月把披风裹在身上轻声回答说:“就算是吧,我男人已经和完颜雍谈过了,明日就出发。你放心,会让你回去的。” “噢???”完颜灵秀长长出了口气,不再言语。拓跋月不免心起微澜,回去?如果知道是什么在等着你,你还愿意回去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完颜灵秀也躺下来,石床很宽敞,两个人隔着很远,背对着背。 可能想到将要自由,完颜灵秀的心情好起来,有了些聊天的欲望。“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真好。你在江南住得惯吗?听人说那边很潮湿,咱们北方人容易水土不服。” “嗯,是很潮,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前几日,根本懒得搭理她的拓跋月,也突然有了和她说说话的念头。“咱们女人不就是这样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夫君家在江南,我以后也会变成一个江南人,估摸回到大草原,反而会不习惯了。” “当初你为什么不把他留在吐蕃呢?干嘛还要回来呢?这边这么乱,整天的厮杀拼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舒展臂膀枕在腮边,拓跋月微微一笑说:“呵呵,他的亲人都在大宋,我不能那么自私。现在也不错啊,他能时常与家人团聚,我也能终日与他厮守,虽说还不太安稳,但是我也知足了。” 完颜灵秀也在那边低笑了一声,叹说:“是啊,真羡慕你们能整天在一起,不像我嫁了个军人,三五个月能见一次就不错了。” 拓跋月心头一揪,笑容凝结在脸上,不知该怎样继续下去。 那边的完颜灵秀看不到她的表情,依旧兴致很高的欣然道:“不过也快熬出来了,王兄是想让我夫君在军队历练几年,再调他回京为官。咯咯,到时候我们就能朝夕相处,也就能和你们一样生儿育女了。” “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拓跋月不敢再继续下去,不敢说,更不敢听这些让她一阵阵难受的憧憬。 不再言语就能安然入眠吗?今夜很多人无法入睡,女人,男人,汉人,女真人??? 岳震夫妇已经离开了很久,完颜雍和土古论却依然坐在火堆旁不言不语。完颜雍脸色阴沉,老尊者低眉闭目,四统领只能噤如寒蝉的远远看着,没有人敢靠近。 感觉着完颜雍久久还不能平复心绪,土古论不得不说话了。“南王保重啊,你也不必太在意震少他们怎么说,毕竟他是汉人,不能理解我们的风俗,更不能体谅我们的处境。南征再次受阻,北方草原各部蠢蠢欲动,渤海王要是有别的办法,断不会出此下策。” “哼!”完颜雍冷哼着抬起头,眼睛里死气沉沉。“他当然没有办法!他整日里好高骛远的叫嚣着什么励精图治,到头来,还是要用完颜氏的生命来替他铺平道路!” “好了,再怎么样,大金是我们所有女真的大金,危难当头,你们兄弟俩更不能离心离德,只有同舟共济才能共度难关。” 完颜雍颓然弯下腰身,长吁道:“呼???我知道,如果想让辽东各部再次出兵,缓解中原危局,皇族不作出牺牲是不行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小灵儿妹妹,我没办法接受!我恨,恨死完颜亮当初的决定,为什么要把妹妹嫁给夏金吾!” 看他越说越激动,土古论摇头说:“这些话为时已晚,南王就不要再计较了。眼下还是要想一想,怎么和震少做成这桩交易。你也知道,以震少的精明,要是让他???” 烦躁的挥手打断尊者,完颜雍咬牙切齿的看着熊熊篝火。“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故意放跑岳震,他会不会把小灵儿一起带走呢?跟着他,小灵儿至少还能活下去!” “南王万万不可!”土古论虽然早猜到他有些想法,但是听完颜雍说出来,还是被他吓了一跳,微微色变。“倘若辽东那些大部族与渤海王决裂,大金将失去最后的根本,你们祖父一手打下的江山,必将毁在你们哥俩的手里!” 老尊者的几句话犹如一座大山,让完颜雍的腰身更加弯曲,仿佛一下子没了筋骨,像一个佝偻的老人。 土古论看他这副样子,也明白眼下这种情形,是这个年轻君王的一道坎,迈过去,以后他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真正王者。 “南王,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难道你没有发现,渤海王虽然神色如故,但是他已经明显的乱了方寸。这个时候你雍南王挺身而出,不管是辽东各部,还是大金满朝文武,都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南王纠结于儿女情长之中,很多人,也包括老夫会很失望的。好了,老夫言尽于此,南王慎加斟酌吧。” 直起腰身,看着老尊神慢慢离去,完颜雍再次坠入心灵的煎熬。倍感孤独无助的他后悔了,后悔不该那样对待岳震,岳震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此刻岳震能坐在他身旁,也一定愿意倾听她道出心中的苦水。 完颜雍陡然起身,他太想摆脱胸中的纠结,他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 悄悄跟在南王身后的乌郎节和佟镇远,看着他径直走出营地向白石城走去,两位统领骇然色变,佟镇远上前阻拦,乌郎节飞奔回去找土古论。 怒目圆睁的完颜雍连连呵斥着佟镇远退下,佟老爷子一脸干笑的百般阻拦,两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乌郎节跑回来对佟镇远摇摇头。想必土古论也知道,完颜雍急需排解,而岳震则是他最好的倾述对象。 睡得好好的岳震被值夜兄弟叫醒,听说是完颜雍来寻,一腔的不满也发做不得,只好告别温暖,走进漆黑的冷夜。 两人在白石城外相遇,岳震当然没什么好话给他,冷笑了一声道:“你自觉良心难安睡不着,本少可是要睡觉的,南王有话快讲。” “震少,我是来向你赔罪的,对不起。” 岳震这家伙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人家这个样子,再说他也明白,事到如今完颜雍也未必好受。“南王言重了,你我彼此为敌,谈不到这些,这一次你也没有对不起我。至于对不起谁,南王你心里有数。” 两人互相了解,完颜雍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明白他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可是真正面对这位知己兄弟时,完颜雍的一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忍让他过于尴尬,脸色稍霁的岳震问道:“南王这么晚前来,是不是想见见灵秀郡主?恐怕已经熟睡,你确定要打搅她吗?” “不是,不是。”完颜雍连忙摆手说:“我来只是想与震少坐坐,想和你说说心里话。女真大营几百号人,却无人能与我倾心一谈,更没有人敢骂我禽兽不如。在他们眼里,就算我们完颜一家的兄弟姐妹死绝了,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大金国是我们家的。” 昔日兄弟的悲愤凄苦,岳震听在耳中,又怎能不为之动容?君临天下,是何等的荣耀与辉煌,但是又有谁知道其中的辛酸? “唉,雍哥你既然有这个觉悟,又何必强求呢?你的下属,你的臣民,只会在你的威仪前顶礼膜拜,哪朝哪代的君王不是如此?虽然我对你们野蛮行径很愤怒,那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疯狂,为了金銮殿上的那把椅子,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 完颜雍无言以对,黯然低头。挚友一语道破原委,尽管很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对于完颜皇族来讲,为了皇权的稳固,曾经牺牲的远远不止一个两个。而且只要大金国存在,这样的悲剧还会不断的上演。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活埋一个郡主,就能让那些人心理平衡了?我倒觉得,让灵秀坚强的活下去,才能彰显你们敬重为国捐躯的将士。” 听到岳震疑问,完颜雍抬头惨然道:“一来风俗如此,二因完颜亮根基不稳,他只能用这种手段来表示,他这个皇帝与各部族同生共死。第三最为要命,你父亲的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北进,眼看就要打到开封,完颜亮还要从辽东调动兵马。” 岳震眉头一抖,惊讶道:“哦!这么快?不是刚刚开始吗?我在夏州看到你们的部队南调,还不到一个月呢?” “是啊,太快了,兵败如山倒。你老子这次卯足了劲,想要把我们一举打回辽东。” ------------ 噩梦临近·朱仙镇 第三百八十五节 “已经攻到开封了?”岳震好不容易得到前线的一鳞半爪,自然穷追不舍的问道。 “还没有,不过开封的两大门户许州和归德已经被岳家军攻陷,开封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朱仙镇,那里如果再失守,开封恐怕就真的保不住了。” 岳震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完颜雍的手臂。“什么!你说朱仙镇!” “是啊,就是朱仙镇。”岳震情急之下早忘了控制力量,然而真真切切的疼痛却让完颜雍咧嘴笑了,尽管他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却是他这些日子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想当年女真大军席卷中原大地,占开封如探囊取物,谁能想到短短十几年的光景,形势大逆转,现在是我们毫无还手之力,真是可悲!可叹!” 朱仙镇,仅仅这三个字,就已经填满了岳震的脑海,他根本听不清完颜雍的感慨。这个震古烁今的地名,把他一下子推到悬崖边,他的脚已然感觉到来自地狱的幽寒。 朱仙镇,那是一个顶点,也是一个终点。天下无敌的岳家军在那里戛然而止,在那里书写了最后的辉煌。在这个地名的后面,紧跟着十二道金牌、莫须有、天日昭昭、风波亭???一个个真真假假的传说。一位千古名将的千古悲剧,在那个小镇上拉开了序幕。 颓然松开抓着完颜雍的手,岳震恍惚无力的蹲下,他被困在没有时间,没有颜色,没有生气的世界里,与现实隔绝。 他很想听听完颜雍在身边唠叨着什么,可是他不能,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两句话,在耳边反反复复的回响。 我该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历史的轮子没有临界点,它会永不休止的转动下去。在巨轮的阴影下面,父亲岳飞,岳家一门,还有他自己,显然已经快要到达终点站,快要到了下车的时候。要结束了,我还能改变什么吗? 去朱仙镇,到前线去!去阻止父亲的执着,去哀求父亲向朝廷低头。还来得及吗?与终点只是一线之隔,还能再回到起点? 为什么不能强硬一些?如果把钦宗皇帝控制在手里,把这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当做一个资本,一个可以阻止悲剧发生的砝码。可以用他来挑起大宋的皇位之争,成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拖住悲剧前进的脚步。 一时间,岳震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他很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面面俱到,他要在诸多的可能性里,选择一种最切实可行的。 完颜雍也蹲到岳震身旁,一直不停的述说着他的苦闷。从大金国的千疮百孔,举步维艰,再到对叔伯、郎父和完颜亮的诸多不满,后来又说到与完颜灵秀的儿时趣事???其实他也不在乎岳震是否听得进去,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已。 一个冥思苦想,一个滔滔不绝,两个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黑夜过去,山顶的天空慢慢变白,完颜雍终于倒尽了心头的苦水,心满意足的拍拍岳震转身回去。要不是拓跋月发现丈夫不见了寻过来,岳震还不知要蹲在那里愣多久。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拓跋月心疼的给丈夫擦着眼角眉梢上的露水,岳震这才从迷思中醒觉,站起来活动着酸麻的腿脚,他苦笑愕然道:“天亮啦!呵呵,完颜雍找我来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没想到转眼天就亮了。他们都准备好了吗?” 拓跋月点点头,不禁有些好奇的问:“他来说什么?莫非是良心发现,找你来商量怎么救救郡主?” 岳震一愣,不禁赧然挠头,自打听到朱仙镇以后,他根本就没有听完颜雍说什么。只好摇头含糊道:“就算有那个心,他也未必能做的到,来找我,无非是说那些没用的忏悔。好了,不说他了,咱们收拾启程。” 出发,岳震夫妇全副武装的骑马走在最前,后面是晏彪几兄弟围护着完颜灵秀的马车,再往后是柔福一家四口,侯勇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平板马车,肃王夫妇和小赵慎坐在上,几人都披着黑色大氅,大氅的领子高高竖着,挡住了他们大部分的容颜。 因为岳震私下交代,对五爷的事情要严格保密,也就没有人来探寻他们的身份。 大队离开石城后,岳震回头看看队尾的那些义军兄弟,顿觉自己有些多余。弟兄们无一例外的双眼放光,哪还会在意队伍里多了几个人,他们此时都在热切的盼望着,盼望着赶快见到那个即将被他们亲手救回国的钦宗皇帝。 登上山口空地在望,女真人也早早收起了帐篷整装待发。岳震夫妻勒住马,他们看到了一队大约千人的女真骑兵,想必是完颜雍带来的。 抬眼望去,女真队伍中战马成群,马车却只有一辆,车篷的帘子低垂,也看不到里面的人。远望着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岳震的心里也不觉有些炙热。大宋朝最多灾多难的一位君王,就在那辆马车里! 后面的人陆续通过山口,停在岳震夫妻的后面,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女真阵营里的马车上,义军兄弟忍不住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一直跟着平板车步行的柔福,察觉到父王很激动,连忙上前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侯勇也在柔福的一番眼色后,赶着车悄然退后,柔福独自来到前面。 土古论独自一人慢慢走来,岳震看在眼里暗暗摇头,对完颜雍已然失望到了极点。此时此刻他竟然连见见妹子的勇气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搭救了。再想想灵秀郡主对两位兄长的信任,岳震对着渐渐走近的土古论,当然不会有好脸色。 “呵呵,震少昨晚没睡好吧,气色很差。” “咱们老熟人,尊者就不必兜圈子了,有事请讲,没什么事我们就要下山了。还有,请尊者回去告诉雍南王,让他的骑兵离我们远一点,以免靠得太近闹出误会。” “好,老夫一定转达。”土古论点点头答应却没动地方,嘴角抽动了好几次,才有艰涩的低声说道:“老夫前来,是想见见小灵儿,震少也知道,有些话南王不方便讲,老夫只好来做这个恶人。” 岳震端坐马上,看着马前须发花白的老者,又气又同情他,想了想跳下马走到尊者跟前小声说:“土老头,唉,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可是我觉得还是不要见了吧?如果你将实情告知郡主,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我可不想她在我这里有什么闪失。” “唉,话虽不错,可是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震少就行个方便吧。”土古论一脸晦暗,哪还有什么强者风范?请求过后他又向岳震跟前凑凑说:“老夫这样做,也是想请震少看在故人的份上,开导开导小灵儿,帮她度过这头一两天的艰难时期。” “开导!”岳震瞪着眼睛,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愤声道:“你们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让我开导!怎么开导?土老头你也好意思说!” 土古论连连拱拱手苦笑说:“老夫也只强人所难,震少就当是给老夫这个面子,震少可曾记得在望北驿,小灵儿还曾为震少梳头整冠。恳请震少看在往日的情分,替我们劝导看护小灵儿一两日,大恩不言谢,老夫铭记于心。” 柔情攻势面前,岳震很容易就失去了抵抗力。不错,想起第一次与完颜灵秀见面的情景,他就算铁石心肠,也不免微微动容。 绵软的双手,白皙的脚丫,还有那把朴实厚重的牛角梳??? 岁月流逝,时过境迁,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依然执着的刻在记忆中,不肯泯灭。其实岳震自己都不明白,他对于完颜灵秀是何种情感。从初识的欣赏,相知的钦佩,再到前些日子的愧疚不安,以至于现在的悲悯同情,诸多复杂的情愫揉在一起,让他怎能梳理清楚? 沉吟了片刻,岳震点头说:“好吧,我们尽力而为。我和你一起去,也请尊者不要动强抢的念头。”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完颜灵秀的马车前,岳震先是示意晏彪几个先退开,然后对车旁的柔福点点头,柔福上前撩开帘子,郡主的芳容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族长,您老也来了,都是小灵儿不好,让您也跟着吃苦受累。”惊喜的完颜灵秀站起来要下车,被柔福伸手挡住,岳震也拦住了激动欲上前的土古论。一老一少这才醒觉,隔着丈远的距离四目相望。 完颜灵秀很快就发觉了老族长的神色不对,展颜笑笑说:“老族长您不要难过,岳公子没有为难小灵儿,雍三哥呢?他不是也来了吗?” “是,是,来了,小灵儿,老夫???”话到嘴边,土古论的口齿含糊起来,目光闪躲之间,他看向岳震,岳震毫不客气的背过身去,给他一个后脑勺。 求助无望,老尊者稳稳心神咬牙道:“老夫知道,小灵儿是一个坚强懂事的孩子,你和你的母亲,也一直都是咱们土古论部的骄傲,是老夫这个族长的荣耀。我来是告诉你,你的夫婿夏金吾,他在前些日子的归德保卫战中???阵亡了,他走得很英勇,没有让我们女真蒙羞!” 这时拓跋月也来到马车前,她和柔福听到土古论说出这个噩耗,一起垂下了头,不忍心去看完颜灵秀的反应。 血色褪去,表情凝固在脸上,脸色苍白的完颜灵秀看着土古论,因为惊慌而有些涣散的眼眸中,还有一丝侥幸的探寻。她怔怔的望着老族长,宁肯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安静,马车前站满了人,这些功力高强的老老少少,都在刻意的压制呼吸。 土古论如释重负的低下头,不敢再看小灵儿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老尊者知道,这样的政治联姻中,男女双方不一定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是他同样明白,这个消息,对于刚刚准备好去爱一个人的小灵儿来讲,被摧毁的远不止是情感。 “他回来了吗?以他的身份是应该回乡安葬的吧?” 就在土古论困难的思索,如何说出第二件事的时候,完颜灵秀的眼睛又重新聚焦,声音微颤着问道。 ------------ 假戏真唱·哑巴亏 第三百八十六节 “正在路上,听说运送将军遗体的船队已经回到夏州,正在不眠不休的往回赶。” “夏州,没想到我们夏州一别,竟成了天人永隔,可惜他一腔抱负???”完颜灵秀轻声呢喃着,神态要比几人想象的平静很多。 安详的小灵儿,土古论却再也没有勇气说什么,在灵秀疑惑的目光之下,逃一样的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郡主节哀,有什么话等你回来再说。” 土古论终止了会面,岳震也长长出了一口。他不敢想象,当一个刚刚得知失去丈夫的女人,又听说将要去陪葬,她会有什么反应。对岳震来讲能拖一天算一天,他自己的烦心事已然让他心力交瘁,不想因为再生枝节,而拖延了归期。 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事没有做,岳震迈开大步去追赶土古论。柔福跳上马车,又把帘子放下来,昏暗的车厢里,她对脸色苍白的灵秀郡主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我是大金郡主,是女真勇士夏金吾的妻子,我不会在你们汉人面前流泪的!” 若是在前两天,柔福听到这样的言辞,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可是此刻的柔福却低下头,看着完颜灵秀紧握的双拳,看着她因为太过用力失去血色的纤细手指。 一样是皇家女子,柔福突然感觉到,原来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至少她还有泪水。 魂不守舍的土古论听到脚步声回头,错愕的瞅着赶上来的岳震问道:“怎么,震少还有什么???” “呵呵,已经让你们看过郡主了,你们是不是也该让本少见见哪一位啦。” “哪一位?噢???”土古论恍然苦笑笑说:“震少好精明啊,那些废话老夫就不说了,相信震少也不会为难老夫,请。”对于老尊者的警告,岳震嗤之以鼻还送他一记白眼,两人一同加快了脚步。 完颜雍老远就迎上来,劈头问道:“尊神,小灵儿还好吗?” 土古论不知该如何作答,岳震哼了一声说:“哼,雍南王多此一问,你认为君主还会很好吗!”完颜雍随之脸色一暗,眼圈红红的低头不语,岳震也不忍再刺激他,低叹道:“唉,她比我们都坚强。走吧土老头,咱们去办正事。” “办正事???”完颜雍疑惑抬头,看到了土古论带着岳震向马车那边走去,他脸色一变急忙追过去。 来到马车前,岳震侧目看看气喘吁吁的完颜雍,皱起了眉头,完颜雍脸上不寻常的紧张让他疑窦丛生。示意护卫撩开车帘后,土古论抬手挡住了要上车的岳震,看他态度坚决,岳震只好摇摇头凝神看去。 正面坐在车里的人,因为光线突然变强眯起了眼睛,也正好与岳震四目相对。 不对头!岳震虽然一时不清楚什么地方别扭,但是车上的头发灰白,消瘦却不失秀气斯文的中年人,就是让他感觉不对。 转动眼睛,他把视线投向身边的完颜雍,本想泰然对视的完颜雍,明显敌不过他犀利的眼神,微微转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假的!心头笃定的岳震翘起了嘴角,根本不用上前问什么,从肃王那里问来的小秘密成了多此一举。没有任何表示,他转身就走,完颜雍和土古论在他身后对视一下,两人左右紧紧跟着他,完颜雍不停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岳震嘴角带笑,脚下的步伐不紧不慢,可是他内心却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没有想过,完颜兄弟俩真的敢拿一个假皇帝来糊弄他。 怎么办!拆穿他们当场翻脸?交易势必无法进行下去,下一步呢?退回石头城吗,此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不说,晏彪和那些义军兄弟得知女真带来个假货,还能心甘情愿的退回去?一场实力悬殊的血战不可避免。 种种可能在岳震脑子里飞快的闪过,逼着他很快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将错就错,陪着女真人把这出戏演下去,他不想,也不能在这里纠缠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呵呵,两位就不要送了。”离开女真人的大队,岳震停步回身笑道:“你们可以带着皇帝跟着我们,那些骑兵不行,不要让他们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只要你们安守本分,到达三岔集后,我就会把郡主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们。” 望着岳震快步离开的背影,完颜雍和土古论没有说什么,眼神的交流却包含了很多的意思。土古论先是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其中想要表达的意思,恐怕完颜雍也未必全部领会。 回到队伍的前列,岳震翻身上马挥手喊道:“出发!烽火堂开路,我来断后。” 晏彪驾车从岳震夫妻面前缓缓驶过,看着马车旁边兄弟们一张张兴奋的面孔,他只能在心里暗暗道歉:兄弟们,对不起了,为了让大家能安全的回去,只好骗你们了。 侯勇赶着平板车夹在队伍里慢慢过去,岳震夫妻两个跟着队伍的最后面。大队还未全部走下空地,土古论、完颜雍和铁狮子门几人就跟了上来,乌郎节赶车,术虎夫妇和其余三位统领护着那辆马车。 女真骑兵果然听话呆在原地没动,岳震这才催动黑马走下那片空地,完颜雍他们紧随其后,双方的距离也就是十丈左右。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走过半天的下山路以后,他们才真正体会果然如此。下山原来要比上山更加耗费体力,尤其是一些坡度陡峭的弯路,就连骑术很好的岳震夫妻都不敢冒险留在马上,只能牵着马小心翼翼的步行。 后面的完颜雍他们也是一样,马车在这种山路上向下,让人看着更加提心吊胆。幸好有铁狮门几位高手,才没有发生失控冲下来的情形。 远远的看着他们这样费劲,岳震猜想前面的晏彪他们多半也是如此,不过柔福坐镇,还有烽火堂诸多兄弟,他也不太担心。就这样一直磨磨蹭蹭的走了多半天,天色将暗时山势才渐缓,两旁的树木也越来越茂密。脚下路好走了许多,岳震就对这样的行进速度不满意了,这和他预想的两天出山,相去甚远。 夜幕降临,队伍停下来就地露营。大家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整个队伍拉得很开,为的是避免被人一下子包围。 跑到前面帮着柔福他们将马车安排停当,岳震重回队尾和妻子会合。完颜雍那些人依旧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搭起了帐篷。夫妻两个卸下马鞍铺上毡子,面朝着女真人的方向半躺着休息,两方人马也都相继安静下来。 “夫君,早晨去看过皇帝后,你的脸色可不对。”蜷在丈夫臂弯里的拓跋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憋了一整天的疑问。 岳震赶忙抬头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刻意关注这边后,伏到妻子耳边道:“假的,完颜雍带来的那个人是假皇帝。” 拓跋月立刻瞪大了眼睛,自己伸手捂住了嘴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丈夫,好半天才放下手。“为什么不揭穿?晏彪和兄弟们总有一天会发现,他们知道是你与金人合起伙来骗他们,你怎能解释清楚?” “没办法,我也只能说完颜家那两个混蛋够阴险。”岳震抱紧怀里的妻子,低声说:“我想来想去还是认倒霉,吃下这个哑巴亏。如果拆穿了翻脸打起来,咱们好不容易扭转过来的形式,又付之东流。反正原本我也没打算救那个皇帝,让晏彪他们安全撤离,咱俩就大功告成,等他们以后发现了。嘿嘿???我也可以说是被完颜雍骗了。” “你这个坏家伙???”拓跋月仰起脸,在丈夫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娇笑低语。“柔福呢?她可是不容易骗的哦。” 顽皮的娇妻憨态可掬,岳震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咧嘴苦笑说:“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吧,毕竟亲疏有别,眼下肃王一家能安全回宋,对柔福来讲才是最重要的。” 安静的点点头,拓跋月惬意的紧贴着丈夫,闭上眼睛喃喃道:“是啊,你们先前不是担心这个皇帝回去惹乱子吗,这下好了,皆大欢喜。我们女人家才不管他谁坐天下呢,只要一家老少平平安安的就好。” 岳震暗自苦笑,傻媳妇你那里知道啊,夫君我恨不得弄个真皇帝回去呢。不过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说说。 “月亮睡吧,土老头那边我先盯着,后半夜你再替我。” “还盯什么盯呀,他们现在是心里有鬼,怕咱们变卦。你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就已经偷着笑了。一起睡吧,昨个晚上你就没睡好,把你累坏了,我可不依。” 听到妻子丝丝入扣的分析,岳震想想也哑然失笑。可不是,完颜雍、土古论暗地里必定患得患失的惴惴不安,哪有还有偷袭的心思?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弱点,也可以说是在人质交换之前,最安全的一个保障。 窃喜过后,岳震不免又有些替完颜灵秀感到难过。完颜两兄弟口口声声如何钟爱这个妹妹,可是这种表现,真是让他觉得心寒。 而且完颜亮兄弟这么做的动机,也让他很费解。将钦宗放回去,至少可以让大宋政坛乱一阵子,这种便宜事,那哥俩难道看不明白?还是有什么隐秘的缘由,让大金的最高决策层不敢用这一招? 不用提心吊胆,岳震反而胡思乱想的睡不着了。把钦宗弄回去的计划已然落空,岳家的潜在危机迫在眉睫,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去,见机行事。疲惫至极,他却大睁着眼睛难以入眠,仰望凄冷的夜空,他不禁暗暗祈祷。 老天爷,你就不要在耍我了!也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了!等换回那个假皇帝丢给晏彪他们,我就立刻走人???对了,明天抽空去问问侯勇??? 蹬蹬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了岳震的思绪,他急忙循声望去,夜色中晏彪急匆匆的快步而来。 “震少,柔福帝姬发觉刚刚有人在窥探我们,现在不见了。帝姬要看护郡主不敢离开,让我过来问问震少,是不是需要大家集中起来,以防有变。” ------------ 山林惊变·黑衣人 第三百八十七节 担心吵醒熟睡的妻子,岳震皱着眉头对晏彪摆摆手,蹑手蹑脚的起来,他把晏彪拉到一边后才说:“暂时不要,都挤在一起更不妥。你先回去,让弟兄们小心戒备,我过去问问土老头,是不是他们的探子。” 哥俩一个向前,一个往后,各行其事,没等岳震接近,就被女真那边负责警戒的温迪罕发现,他赶忙轻轻咳嗽了一声。 “吭吭,温统领不要误会,本少有事想问问你们。” 心想岳震这么晚找来肯定没好事,温迪罕一阵头大,站在原地连连拱手道:“震王请稍等,我去叫醒南王与尊神。” 看到他那副心有惴惴的慌张模样,岳震暗自好笑摆手说:“那倒不必了,只是前面的兄弟来告诉说,有可疑之人躲在林中窥探,本少过来问问是不是你们的人?如果是,温统领去知会那些探子一声,让他们不要再靠近了,闹出误会大家都不好看。” “哦?有这回事?”温迪罕皱起眉头道:“没有吧,不过震王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分成了三批,没准是是骑兵那边派出的斥候,您先回去稍候,我马上就去查。” 岳震点头回来躺下,温迪罕叫来乌朗节警戒,他骑着马往后面去了。 不大一会的功夫,马蹄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近,岳震抬头往女真人那边看去,听到他们帐篷里响起一阵人声,紧跟着几个人影向这边过来。 稍稍走近些,岳震看到是完颜雍,四统领紧跟在后面,看样子马车那边只留下土古论和术虎老夫妇。几个人快步而来又都是脸色凝重,四统领还带着兵刃,看得岳震心里也咯噔一下子,站起来迎上前去。 “震王,我刚刚问清楚了,后面的两队没有派出探子。” 温迪罕说话的功夫,他们几人已经与岳震接近,岳震闻听脸色微变,用怀疑的眼光环视着他们,没有说话。 佟镇远轻轻摇头道:“震王,绝对不是我们派人盯梢。据我们所知,烽火堂四处散布消息之后,有很多来历不明的汉人都到了辽东,我们几个想去四下查探一番,震王如果信不过就一起来,我们保证不去惊扰郡主的车帐。” 听人家这样说,岳震还真就不好意思跟过去了,他寻思,只要土古论不出手,四统领还奈何不了前面的柔福。“好吧,希望几位守信不要打什么歪主意。”岳震点头首肯,四统领分成两拨,从道路的两侧向林子深处搜索过去。 盯着四统领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岳震回头道:“南王还是回去接着睡吧,昨夜本少听某人唠叨了整晚,这会已经困的眼睛睁不开了,要去睡觉喽。” 看着岳震迈步就走,完颜雍在他身后呵呵笑道:“震少好定力啊,呵呵,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哈哈,本少心底无私,光明磊落,没什么好担心的,自然是吃得香睡得着。不像有的人,心里不但装着万里锦绣河山,还要抽冷子算计一下身边的亲朋好友,唉,可怜哦,活得真是辛苦。” 背对着完颜雍的岳震摇头叹息,话语也是尖酸刻薄,不过完颜雍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压低声音热切道:“震少,能否帮帮雍哥?” 岳震很无奈的回身,四下看看也压低了声音说:“南王你高抬贵手,放过小弟吧,你们哥俩把小弟当傻子耍,弄个假货来骗人,小弟都认了,你还想怎样?惹不起你们,我躲还不行吗,小弟从此后甘拜下风,见到你们兄弟退避三舍总可以了吧。” 完颜雍猛然一僵,脸色刷白,愣了好一会才跨步上前,拉住岳震的臂膀,拉着他向路边的林子里走去。“走,震少你一定要帮我,你也一定愿意帮我。” “喂,我说南王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小弟可是不介意,手里再多一个人质???” 根本不理会岳震的调侃,完颜雍拽着他躲进树木的阴影中,眼睛发亮的瞅着他。“震少先别忙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做决定。我想与震少串通合作,故意放走小灵儿,你愿意帮我吗?” 听到这些惊人之语,轮到岳震陷入呆滞,愣了好一会,他才古怪的看着完颜雍问:“一夜之间你就想通了?不怕辽东部族作乱啦?” “不瞒震少,其实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早就有。如你所说,我是想不通,是不敢,害怕背上大金罪人这个骂名。但是我现在真的想通了,如果非要赔上妹妹的生命,才能换来大金的表面平静,我宁肯不要!这一次是小灵儿,如果他们下一次要我的命呢?只要你肯帮我,放心,完颜亮那边我顶着,我有办法拖住追杀你们的大军,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你们必须尽快逃出辽东才行。” 又是好一阵的愣神,岳震最终还是艰涩的摇头说:“对不住雍哥,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想通了,土老头呢?还有铁狮子门那些人呢?我不信你能全盘掌控,再说,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己能不能逃出去还是个疑问,怎么帮你?” 听他拒绝,完颜雍顿时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正要开口,道路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们脚下和身边的树木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岳震惊骇欲绝,因为听声音的来处正是柔福那边,他甩开完颜雍,拔腿就冲了出去,等他回到道路上,被惊醒的人们已然乱成一片。 片刻前还一片寂静的夜晚,顿时充满了高低不同的大呼小叫,向前飞奔的岳震一边推开挡路的人流,一边高喊让大家镇定,可惜他的声音淹没在乱哄哄的嘈杂中,谁会注意?就在他看到完颜灵秀的马车安然无损,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时,身后又是一声巨响,他猛然停步,顿时心跳欲狂。 因为他这一次真切的听出来,这是火药爆炸的声音,他也突然想到,妻子还在巨响的方向熟睡。 人从理智到疯狂只需短短一瞬,此刻回身狂奔的岳震就变成了一只狂兽,愤怒和惊慌不但让他的眼睛充血,也让他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一个拳头大小阴影在他身旁落下,惊天动地的巨响将他掀翻在地,感觉不到疼痛,耳边的轰鸣让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他再次冲进慌乱奔跑的人群,疯狂的呼喊着找寻。 ‘轰隆’巨响又从身后袭来,求生的本能让他顿地飞窜,也让他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刺耳的惨叫和胸骨断裂的声响,让岳震的听觉和感知猛然恢复,那人口鼻喷出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温热而腥咸液体也终于让他冷静下来。我的兄弟们在流血!我的兄弟们正在一个个的死去!我要赶快去阻止! 飞奔到他们刚刚睡觉的地方,岳震的眼睛顿时红了,被火药炸开的泥土触目惊心的裸露着,两副马鞍被炸飞了好远,马儿不见,妻子更是踪影皆无! 眼冒金星的他紧咬牙关,狠狠的一拳砸在地上,拳头上的疼痛勉强让他恢复了些许清明。蹲下身,他仔细看看四周,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有血迹,妻子的大弓和箭壶也不在。 岳震刚要顺着蹄印去寻找,前方骤然响起一连串的巨响,还夹杂有人怒吼的声音。他赶忙抬头看去,完颜雍他们的帐篷和那辆马车,已经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支离破碎,同时他还看到了土古论的身影。 袭击的主要目标是这里!是那辆载着假钦宗的马车! “王八蛋!啊!”岳震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人袭击了他们,他也像焦头烂额的女真尊者一样仰天怒吼着,转身冲进了路旁的树林。 捕捉到那群正要退走的黑衣人,岳震还能不急眼?怒吼了一声“想跑!”像出膛的炮弹一样杀过去。真正遭遇到强硬的抵抗后,他又不得不冷静下来,这些人强悍的团队作战能力,还有他们随时都可能扔出来的爆炸物,很快就让岳震完全冷静下来,他明白,如果再这样冲动,后果堪忧。 以肋下受伤为代价,岳震终于抢到战机,用膝盖撞碎了对面黑衣人的胸骨,终于打破了如跗骨之蛆的五人梅花阵,也惹得更多黑衣人包围过来。 闪身,后退,怒火化作了冰冷的杀意,周围的树木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要让敌人知道,他才是山林中最优秀的猎手,收割生命的猎手。 成功的袭杀了一个黑衣人后,岳震再次隐藏,双方的战斗延伸到了树林深处,这时已经天近拂晓,半明半暗的山林,让他如鱼得水,收放自如,也让黑衣人放弃了退却,显然是要给那些死去的同伴报仇。 ‘轰隆隆’巨响在山林里回荡,岳震刚刚藏身的大树被生生炸断,黑衣人们飞快围上去的时候,他们又失望了。 岳震发觉黑衣人手中,那个黑乎乎类似手雷的东西,需要点燃引信才能抛出爆炸,这也让他有了一个闪避的时间,尽管时间很短,但是对他来讲已经足够。 ‘喀嚓’鬼魅一般从天而降,岳震的肘臂重重击在黑衣人的脖颈上,黑衣人应声软到,一阵阴风也出现在了岳震脑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给人家准备了一个陷阱,出击之时也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抱头飞窜,虽然他已经很快,可还是没有躲过身后的攻击,被一只手掌拍在了肩上。 ‘噗???’口中血箭喷射而出,岳震也成功的接着掌力加速,几个如脱兔一般的闪转腾挪,又消失在丛林里。 可是他不敢再大意,肩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告诉他,刚刚偷袭的那人很强,而且还在后面紧紧的咬着。 飞身翻上一个大树冠,岳震像灵猫一样紧紧贴着树干,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两侧都有隐隐约约打斗的声音,看来黑衣人的敌人不止一个。战斗中他也一直在留心,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觉有弓箭手参战的迹象。他可谓喜忧参半,妻子远离黑衣人要安全一些,可是她现在何处呢? 心思一乱,呼吸的控制也跟着乱了,危险的感觉突然袭来,岳震想都没想,拧身翻滚到一旁。 ‘砰!’刚刚他栖身的那根树干,被一只白皙的手掌击中应声折断,顺势下落的岳震对着那个一起下降的黑衣人,恶狠狠的飞腿踢过去。 ------------ 劫后余生·重聚首 第三百八十八节 ‘砰砰’腿掌相击的几声闷响后,岳震飘然落地,腿上阵阵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心头大骇,这个敌手好强悍。 不等他再做反应,黑衣人又挥掌拍过来,手掌扯动着呼呼的风声来势刚猛。岳震不由得心头火气,对拍过来手掌视若无睹,挥拳捣向黑衣人的胸口。 ‘砰’两人同时击中对方,也一起猛然倒退,胸前中掌的岳震一阵气血翻腾。撞到一棵大树后才停了下来。微亮的山林中,两个人凶狠的对望着,又是同时一愣,因为岳震看到了一张很年轻的面孔。 “岳公子???”黑衣人的低呼让岳震猛然止步,疑惑的上下仔细打量。 “你认识我?” “呵呵???是的,我认识你,可是你不认识我。”黑衣人擦去嘴角的血丝,显然岳震那一拳让他受创不轻。 “管你是谁,把命留下吧!”岳震突然明白,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黑衣人的头领,就是昨晚惨案的罪魁祸首,他立刻怒火中烧,憋了整晚的邪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对象。 面对飞身扑上来的岳震,黑衣少年毫不退让的挥掌迎上来。“哼!公子身为朝廷重臣之子,竟敢做出如此祸乱国家之事!本统领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无视国法纲常,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个愤怒的少年拳来掌往,乒乒乓乓的打在一处,而且两人是越打越上火,双双舍弃了防守避让,招招只为痛击对手。 拳拳到肉,掌掌上身,刚开始的震荡与疼痛渐渐麻木,两个失去理智的少年,就好像两只凶蛮残暴的野兽,进行着一场最原始血腥的搏斗。 ‘轰’又一次毫不留手的暴烈碰撞,两人怒吼着倒飞出去,一起撞到身后的大树,双双口鼻喷血。岳震剧烈的喘息着擦去唇边血污,通红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黑衣人,再一次握紧双拳作势欲扑。 这时他们的侧面传来一阵骚乱和打斗声,又有几个黑衣人冲进了他们的战场,而且是个个身染血迹,显然是被强敌追杀而至。 凄厉的呼啸,一声震动山林的惨叫,有些目不暇接的岳震还未缓过神来,那些黑衣人畏之如虎的夺命罗刹已经杀到跟前。 “震哥!”天光大亮,血迹斑斑,脸色惨白的岳震被柔福一眼看到,那还不痛彻心扉,睚眦欲裂。“龙如渊!胆敢伤我震哥!本宫取你狗命!”怒不可遏的柔福,转身盯着刚刚与岳震交手的龙如渊,煞气弥漫之间,残刀呼啸而去。 和岳震一番死拼,龙如渊已然是强弩之末,就算他还有再战之力,也不敢和帝姬正面冲突。看那情形不妙,他立刻就地翻滚,躲开残刀的攻击后,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帝姬千岁见谅,龙某是皇命难违。” “柔福,不要追了,他们有火器,危险!”看到柔福不依不饶的要追过去,岳震急忙叫住她,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锥心的痛楚蔓延上来,不禁眼前一黑,靠着树干滑座到地上。 追出去的柔福听见岳震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无奈的跺脚回来,慌乱的给他擦血检查伤在何处。一阵摸索查看,发觉岳震并无明显的外伤,柔福又试试他的脉搏,稍稍放心之余不由气鼓鼓的道:“干嘛拦着我!我一定要杀了那个狗东西!” “嗨,算了吧,你们听到吗?他们是奉命而来,我怕你逼迫的太狠,他们会用那些会爆炸的东西来对付你。”岳震抓住她的手,虚弱的摇摇头。 柔福眼睛一瞪道:“他敢!除非他不想回大宋了!” “唉,为了保命狗急跳墙,谁还想那么多?”岳震吐纳调息片刻,感觉气血稍微平畅了一些赶忙问说:“你见到月亮没有?你父王他们都没事吧?” 脸色一黯,柔福面带焦急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爆炸开始不久我就杀进来,一路追杀那些龙家侍卫到了这里。唉???” 岳震能不心焦?猛然起身却是一阵头晕目眩,伸手扶住了树干。“走,不能在这里耽搁,咱们赶紧回去看看。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的目标是那个假皇帝,对其它地方的攻击,只是为了乱我们的阵脚。” “假皇帝!”伸手来扶他的柔福一愣,岳震苦笑说:“这事以后再详细告诉你,也幸亏是个假的,要不然???” 各自牵挂着亲人,两人辨明方向后飞快的回到路上,眼前的情形也让他俩立刻傻眼。哪里还有人?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大大小小的土坑,还有一滩滩刺眼的血迹,虽然没有看到尸体,但是这一片狼藉已经足够让他们遍体生寒。 欲哭无泪的柔福运功嘶喊,千里传音的音浪飞进树林,惊起一群群的林鸟扑啦啦乱飞。喊了很久却听不到任何回音,柔福的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了下来。 同样心急如焚的岳震不是不想安慰她,只是能体会到她现在的心情,感觉无话可说,气愤填膺。 如果柔福的父母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中遇到不幸,她的两位叔叔就是凶手,让柔福怎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好不容易一家团聚,刚刚来到,还没有来得及体验的幸福,就这般破碎了??? “都是我的错,都是???”泪流满面的柔福,呆呆的喃喃自语:“要不是我非要带他们走,他们现在还都好好的活着,是我错了,是我害了父王,娘,害了小弟???” 双手覆上柔福的肩头,岳震轻轻摇晃着。“只要看不到尸体,我们就要相信他们都还活着,就不能放弃!不要难过,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他们!” “震哥你不用骗我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尤其是爹和娘的身子那么弱,怎么可能幸免,呜呜呜???都怪我,怪我!是我害了他们!”柔福使劲的摇着头,泪水点点抛落,语不成声的少女扑进岳震怀里放声痛哭。 轻轻拍抚着怀里颤抖的娇躯,岳震很难过,但他还是坚信,坚信他俩的亲人们能躲过这一场大劫难。 好不容易劝说柔福安静下来,他立刻盘膝而坐,入定冥想。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妻子没有离开的太远,也希望妻子能够知道其他人的下落。身心皆疲的柔福,则软软的靠坐在树下,不解的看着岳震,看着他紧蹙的眉头。 ‘噗’内伤未复,又要强行使用心灵感应,端坐的岳震猛然又喷出一口鲜血,让柔福惊骇欲绝,飞身扑过来。 “震哥!” “没事,没事,不要打断我。”身体摇晃的岳震赶忙睁开眼,阻止道:“我找到他们了,很远,有很多人。”说罢,他又闭上眼睛,睫毛频频抖动着。 “真的!我爹娘???”惊喜莫名的柔福赶忙捂住嘴巴,她看着岳震因为痛苦而抽搐的面部肌肉,不觉又是一阵心疼酸楚,想让他停下来,想给他擦去嘴角的猩红,却又不敢再去惊动他。 心绪复杂的柔福等了好久,当她发觉岳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要忍不住阻止他的时候,岳震再次睁开了眼睛,挂着血迹的嘴角翘了起来。 “呵呵???咳咳咳!”尽管笑声伴着咳嗽还有淡淡的血丝,他还是笑得很开心。“柔福,你们一家人都没事,月亮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就是有些远,再等等他们就过来了。”笑语之间一阵眩晕袭来,他向后栽倒,柔福慌忙上前一把抱住。 “呵呵,呵呵,都没事,都没???我要睡一会,等他们回来叫???” 小心翼翼的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看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柔福的眼睛又浮出阵阵水汽。得知家人无恙的欢喜还未散去,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亲密,又让她有些慌乱,有些忐忑的甜蜜。 我该被他放下来了,等他妻子回来看到我们这样??? 万一把他惊醒怎么办,再让他睡一会吧,他受了内伤,地上这么凉??? 原本枯燥牵挂的等待,就在这样在少女不断的挣扎中慢慢过去,一心专注着熟睡的人,她竟然没发觉,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 ‘希律律’终于,一声战马焦急的嘶鸣结束了等待,一黑一白两匹马从树林中冲出来,驮着马上的女子转眼到了跟前。 “柔福你去接接大伙,不远了,把他交给我吧。”飞身下马的拓跋月,看到脸色苍白的岳震,那还顾得上想什么,伸手就将丈夫抢进怀里。柔福如释重负,却又揣着些许淡淡失落的心绪跑进山林。 “娘!父王???”远远看到蹒跚而来的双亲,柔福乳燕投林般飞射而去,伸展了双臂用力的把父母亲拥在怀里。 失而复得,劫后余生,何其幸也!看看父亲看看母亲,再看看跑过来的弟弟,柔福喜极而泣,惹得肃王妃也跟着泪水涟涟。 “莫哭了,我们这不都好好的吗。”眼圈红红的肃王,拍着女儿的肩头叹道:“多亏了岳少夫人呐,要不是她一直护着我们,唉!不说了,不说了,岳公子怎么样啦?听少夫人说他受伤了。可恨我们走得太慢,少夫人又怕我们走失了,才拖到现在赶来。走,咱们快出去看看岳公子。” 柔福拭泪点头,这才想起来与一旁的侯勇打招呼,眼波流动中她不禁一愣,完颜灵秀!竟然也和大家在一起。 对完颜灵秀善意的笑笑,柔福却发觉这位大金郡主的眼神好空洞。她暗想,或许是惊吓过度了。 领着大家向树林外面走,小赵慎跑上前拉住姐姐的衣袖,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兴奋道:“姐,你帮我说说好不好?我以后要和少夫人学射箭!你没看到,少夫人的箭术可神啦!那些会爆炸的东西,被她一箭一个全都射飞,根本落不到我们身边。姐,你一定记得帮我说啊!” “好,好,等咱们回去安顿下来,姐姐一定让月亮收下你这个徒弟。”柔福的心情大好,笑颜如花的连连点头,她没有注意,肃王因为她的这句话,脸色阴沉下来。 几个人走出山林,岳震已然在妻子的怀里沉睡,大家悄悄退开找地方休息。柔福留下轻声道谢,拓跋月疲惫的笑笑摇头,抱紧了怀里的丈夫。 ------------ 埋骨他乡·恨欲狂 第三百八十九节 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清冷夜空,若不是浑身上下钻心的疼痛,岳震还真以为,一天来的遭遇只是一场噩梦。 “你醒了???” 猛然听到妻子的声音,让他牵肠挂肚的容颜随即出现在眼前,岳震激动的起身,胸膛里闷疼,立刻让他龇牙咧嘴的出了一脑门冷汗。 “快躺下,我好好的,没事。”拓跋月把丈夫摁回去,微微调整了一下腿,让他躺得更舒服些。“咱们现在林子里,肃王一家三口,侯大哥,还有灵秀郡主,我都安全带回来了,在那边歇着呢。还有你的宝贝战刀,一把都没少。” “你才是我的宝贝,你没事,我才能踏实。呵呵???”岳震眨眨眼睛长出口气,握住妻子温热的手放到脸颊上,嗅着淡淡而熟悉的味道,他傻傻的笑了。 夜色中,亮晶晶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柔光波动的水汽,她纤细的手指,在丈夫的面颊上轻轻滑动,鼻子、眼睛、嘴巴,宛如摩挲着一尊稀世珍宝,爱不释手。 “彪子他们不是也和你在一起吗?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唉???”拓跋月轻叹了一声说:“阿大和小八的都受了伤,他们不能带着伤员行走,不过地方我记住了,我跟他们说找到你,再去与他们会合。”她不敢告诉丈夫,两位兄弟的伤势很重,能不能挺过今晚,还要看他们的造化。 岳震没有再追问,因为他已经有所感觉,在这样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后,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他也只能暗暗祈祷,祈祷老天爷保佑受伤的兄弟们。 “我把实情都告诉了大家,他们现在都知道是谁暗算了咱们,夫君不会怪我吧。”拓跋月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恨意,她曾想过与女真人你死我活的厮杀,也曾想过有很多人将长眠在这里,但是她却没想到,最后给他们致命一击的,是和丈夫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汉人。 夫妻心有灵犀,岳震苍白的脸上也涌上一阵潮红,咬牙道:“这笔帐我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和他们清算!” “还有灵秀郡主,我把陪葬的事情也告诉她了。反正和女真人的交易已然终止,是去是留都由她,我也不想再瞒着她了。” 压下心头的愤怒,岳震无力的点点说:“月亮你做得对,不过把她孤身一人丢在这里也不妥,等到下山以后再想办法送走吧。完颜雍他们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呵呵,想想也真是好笑,遇袭的前一刻,那小子还和我商量怎么救他妹妹呢,现在好了,不用他费心了。” 拓跋月苦笑着抿抿腮边的乱发,抬眼看到有人过,向丈夫报告说:“柔福和侯大哥过来了。”岳震闻听,不顾妻子反对,急忙挣扎着坐起身来。 看见侯勇的一只臂膀吊在胸前,好像伤的不轻,他急忙问道:“侯大哥,你的胳膊?” “没事,没事。”侯勇摆着那只好手笑道:“呵呵,一点皮外伤,没有大碍的,倒是震少您的脸色太差了,小心留下内伤啊。” 两人走到近前也盘膝坐下,柔福把手里的干粮和清水递给他们夫妻,岳震接过去,甩甩昏沉沉的脑袋问侯勇。“侯大哥,咱们明天找到晏彪他们后加紧赶路,还能赶上留在夏州的船吗?” 侯勇为难的摇头答道:“很难了,要是马匹齐备的话还有几分希望,可如今咱们这么多人,只剩下你们那两匹马,用两条腿走到夏州,至少也得半个月。” 岳震皱眉点点头,侯勇挠头接着说:“就算赶不上咱们的船,我估摸着登州那边的海禁也该解除了,渤海帮来往的船只多得是。回宋还是走海路最近,至少也比穿越大金国来得快,也安全。” 听说还要找船出海,拓跋月摸摸怀里的钱袋苦笑道:“咱们的钱上次买船都给了人家,没钱怎么找船?”想说‘没关系’的侯勇,没来及开口,柔福**来说:“我这里准备的还没有用,幸亏那天没给那个老鱼,要不然可就惨了。” 尽管岳震心里很急,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摇摇头啃着手里的干粮,暗自盘算日程以及路上还可能遇到的情况。 “那个郡主怎么办?女真人不会因为找不到她,回头追杀咱们吧?”虽然身处密林,侯勇还是心有余悸的四下张望问岳震。 “追来了也没关系,把郡主还给人家不就得了。”岳震眼下最后一口干粮,拍拍手说:“不过侯大哥的顾虑有道理,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如果是铁狮门那些人追来,问题不大,要是碰到骑兵大队,恐怕就要费一番口舌解释了。” “是啊,最好还是不要撞上女真人的军队,咱们现在???”拓跋月面有忧色的话说了半句,意思却已很明显,他们现在需要保护的人太多,如果遭遇大队骑兵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该死的龙如渊!我回去一定杀了他!”柔福不禁又是怒火中烧,恶狠狠的紧咬银牙。 因为柔福身份特殊,岳震夫妻和侯勇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她自己讲出来,几个人无言以对,心里却都有一番计较。 那个龙姓的侍卫统领确实可恶,可是但凡有些脑筋的人也都明白,大内侍卫只是凶手,却不是罪魁祸首,指挥他们前来斩尽杀绝的人,才是真正的元凶。 “吭吭???”岳震看到妻子和侯勇都不说话,气氛突然尴尬起来,他干咳了几声转移了话题。“柔福,你知道侍卫们所用的火器来自何处?应该不是朝廷制造的吧?你以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吗?” 柔福黯然垂头说:“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由此不难看出,两位叔叔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 “我知道。”侯勇偷偷瞄了一眼柔福,对岳震说:“昨晚乍见到,我还有些怀疑,刚刚听你们说有姓龙的参与此事,那就可以笃定了。那个东西江湖人称为霹雳弹,是出自巴蜀龙家的一种歹毒火器,如果有熟人介绍的话,可以从龙家买到。” “哦?如此说来,那就是他们龙家自己生产的喽。” 侯勇点头道:“不错,出售霹雳弹是巴蜀龙家的财源之一,不过那个东西杀伤力巨大,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龙家不敢大明大方的买,有固定靠实的中间人才敢交易。也只有那些江湖帮会生死火拼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霸道的玩意。” 岳震对这些江湖秘闻并不感兴趣,但是龙家这样的势力被朝廷所用,他就不能不暗暗警惕了。所以他瞅着柔福问道:“看来龙家已经决心投靠朝廷,我难道要咽下这口气?要不然就是摆明了跟朝廷过不起。” 垂头犯难的柔福能感觉到岳震的目光,但是她却没有勇气抬起头,一边是两位叔叔,一边是岳震,她没办法掂量孰轻孰重。 “呵呵,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大家好好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天赶路!”岳震笑笑解脱了柔福的苦难。 静谧的山林之夜,但是置身其中的很多人却无法平静。如果说昨晚的袭击,是一场身体和感观上的风暴,那么风暴过后,接踵而至的就是心灵上的冲击。岳震无法入睡,柔福辗转反侧,肃王无眠,完颜灵秀眼神空洞的仰望夜空??? 天光放亮,大家集合起来出发,相互的注视中,看到彼此眼睛里的红丝,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安静的穿行在山林里。 两匹马当然是让给两位老人,岳震还特意叮咛妻子照看完颜灵秀,因为好像行尸走肉一般的郡主神情恍惚,随时都有掉队的可能。 一行人的速度很慢,岳震看着方向也暗暗发愁,他们现在的路线是越来越远离道路,等到会合晏彪他们,恐怕还需转头重回大路。行程中间停下来休息了一次,过了正午时分,拓跋月才看看四周说,不远了。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前面开路的岳震突然举手,拓跋月、柔福不明所以的靠上去,岳震摇摇头,示意她俩侧耳倾听。 听了片刻,她们也面色凝重的感觉不对头,太静了!晏彪他们的人数不少,而且距离已经很近,但是从这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岳震摆摆手让她们留在原地,然后抽出双刀小心翼翼的潜过去,拓跋月也是弓箭在手盯着丈夫的背影,看着他慢慢消失在树木丛中。老少男女的神经紧绷的时刻,丛林深处突然响起一声震天的怒吼,而且很明显是出自岳震之口。 两个身影箭一般的飞射而去,她们赶到仰天怒吼的岳震身后,又都愣住了。没有人,只有两个触目惊心的新土坟茔。 “啊!混蛋!晏彪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见我!???” 狂暴的怒吼声在山林里回荡着,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是当岳震看到这两个土堆后,他还是无法抑制的疯狂了。柔福和后面赶上的人们黯然肃立,拓跋月亦忍不住潸然泪下,昨天那两位奄奄一息的兄弟,还是没有逃脱死神的召唤,埋骨在异乡的山林里。 “混账东西!你没脸没出来见我了吗!有种你就一辈子不要来见???”狂狮一样的岳震急火攻心,又是大口的鲜血喷溅而出,立刻把拓跋月吓得半死,暂且顾不得伤心流泪了。 “夫君,求你了,不要这样,不要???” 他们身后的肃王妃不忍看到小夫妻这个样子,只说了几句话,就让伤心欲狂的岳震一下子安静下来。“人死不能复生,公子,夫人节哀吧,尤其少夫人身怀六甲,倘若惊动了胎儿,那可就悔之晚矣。” 看到岳震夫妻都安静下来,肃王一家三口退到远处,侯勇默立了片刻也躲开了,最后是满脸阴沉的柔福拉走完颜灵秀。 夫妻两个站在新鲜的坟茔前,不再愤怒,也不再流泪。一张张逝去的面孔,在岳震的脑海中又变得鲜活起来,他在心中默默地念着,一个个被埋葬了的名字。 格桑大叔、杨大哥、沐兰枫???一连串名字后面,又多了两个。 ------------ 石匠王爷·真自由 第三百九十节 马蹄南归人北望,人北望,心凄凉,草青黄,落叶飞扬??? 岳震回头再看一眼那两座新土之茔,转身而去。 山风呜咽,如泣如诉,仿佛是要唤住他离去的脚步;枯叶片片凋落,如一张张冥纸随风飘舞,却不知能否为他的兄弟,指引一条不再沥血的黄泉路; 穿行在山林中,赶路的人们依旧安静,只有唰唰的脚步与轻轻的马蹄相伴。又用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走出山林回到大路上,或许是远离了伤心之地,停在路边的一行人才有了轻声的交谈。 吃过干粮,岳震夫妻两个坐在一棵大树下,拓跋月枕在丈夫的肩头轻声道:“别担心了,他们一直往南也能走出林子,到夏州没准还会遇到呢?” “唉,但愿吧。”岳震转头看看各自休息的几个人,不禁又有些伤感。“进山的时候是六个人,下山的路上却少了一个。如果阿大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还好好的呆在襄阳,唉,无知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幸福。” “别胡思乱想了,逝者去矣,咱们还要好好的活着???”拓跋月一边说,一边轻柔的给丈夫揉搓着胸口。 夜幕渐渐深垂,万籁寂静,历经磨难的人们都安静下来,裹在一张毡子里并头而睡的岳震夫妻,被一个树枝折断的声音同时惊醒。 “公子,是老夫。”微弱的亮光下肃王缓步走来,岳震揉揉酸困的眼睛才算清醒,又听到肃王说:“抱歉,深夜前来打扰公子,有些话要等她们娘三个睡着了才能说。”岳震点头笑笑站起来,不忘回身再给妻子盖好。 “王爷请这边来,有什么话您尽管说,小侄力所能及就绝不推辞。” 两人稍稍走远些,肃王站住回身笑道:“呵呵,公子果然聪明绝顶,老夫还未开口,公子就已经了然于胸。” “呵呵,小侄不过是瞎猜而已,王爷您重获新生,紧接着又发生这么多事,您有所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肃王微微点头,干脆的说:“那好,老夫也就不绕弯子了。老夫打算不再向南,出山以后到西边去,辽西草原地广人稀,无主的山林荒地比比皆是,找一个安身之处不是很难。老夫是担心过不了柔福那一关,想请公子帮忙劝说一二。” “哦?您是要在大金安家???”岳震一愣,肃王的这个打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老夫与老伴已是风烛残年,到哪里都是温饱足矣。慎儿如果愿意跟着他姐姐去,当然最好,如果不愿,老夫也不能撵他走,一家三口就还像从前那般相依为命,生活在那里其实并无区别。” 岳震脸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心里却是明镜似的。高宗赵构派人来消灭隐患的狠毒做法,让肃王爷对那个做皇帝的弟弟心生忌惮,心态自然也就随之转变。 明白是明白,但是岳震对肃王这种天真的想法,却不能赞同,连连摇头说:“不妥,不妥,北地苦寒艰辛,身强力壮的青年倒也没什么。可是您三位老的老,小的小,小侄怎能劝说柔福同意你们留下?” 看到自己的这番话让肃王一脸黯然,他笑道:“呵呵,王爷的心思小侄略知一二,不过江南之大,人口之稠密,您比小侄更了解。虽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您若有心隐姓埋名,呵呵,别人是很难找到的。” “这个老夫也想过,可是???”肃王沉吟说:“我一家回宋,就不可能与柔福断了联系,丫头惦记父母亦不免时常探望,一来二去,落在有心人眼里???” “也是啊。”对于肃王这样的顾虑,岳震点头认同也明白了,肃王已然下定决心,不想再与大宋皇室有任何纠葛。 明白了,他也有些为难了,很明显,肃王要想达成心愿,就必须与柔福不再联系,因为柔福生活在皇帝的眼前,很难把这个秘密隐藏。但是要让好不容易才找到家人的柔福,还像从前那样,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岳震暗暗摇头。 “父王???” 身后的一声低唤把岳震吓了一跳,刚忙回身,柔福已然俏生生的站在树木的阴影中,想必是听了一阵了。 “你都听到了?” 柔福点点头,一脸凄然的慢慢走来。“为什么会这样?同是赵家的子孙,为什么爹娘为家族历经磨难,到头来却是有家不能回?我们不想争夺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只是想一家人安安静静的生活,为什么不行呢?” 肃王长叹低头,岳震也低下头去,他们没有答案。有些事就是这样,残酷的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柔福,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爹娘不会无家可归。”抬起头,岳震不能给她想要答案,却能给她最诚恳的笑容。“去乌兰,那里有我的族人,有我的兄弟姐妹,他们一定会像对待我一样,照顾你的家人。” “乌兰???吐蕃高原???”眼眸突然一亮,柔福喃喃自语着。 “是啊,咱们不是有一个约定吗?当初是计划救出你大伯,现在换成了你的双亲也是一样。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不便探望,但是对你这样的高手来讲,去一趟不过是十天半月。肃王爷也不用担心寂寞,那里有几位咱们汉人工匠老师傅,都是热心肠的耿直汉子。” “哦,你的吐蕃部族里还有汉人?”虽然对岳震经历略有耳闻,但是这种柔福都不知道的细节,肃王当然也就更不清楚了。 岳震点头笑道:“他们都是投奔我去的,现在却呆在那不肯回来了。几位老师傅还收了一大堆异族小徒弟,呵呵,天天吆五喝六的神气十足。”想起鲁一真和程家父子在鱼儿海子的生活,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笑的这般舒心。 柔福和肃王四目相对,两父女有些不敢相信,远在天边的异域他乡,还有一片能让汉人快意生活的乐土。 “听起来真的很不错,呵呵,工匠,老夫也是一个手艺不错的石匠哩。”最先意动的自然是肃王,他摸着胡须,眯着眼睛,一脸的憧憬。 石匠?岳震心头一颤,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形,顿时豁然开朗开怀畅笑。“哈哈,小侄终于明白了,您做一个石匠,远比做那个肃王爷开心。哈哈哈,您要是不介意,小侄以后还是称呼您五爷好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心思玲珑的柔福怎会不明白?十几年的牢狱光阴,已经让爹爹洗尽浮华,王爷这两个字,只不过是一个沉重而悲情的包袱。 “咯咯,震哥说得对,女儿以后也不再叫您父王,您就是我们的爹爹,一个喜欢做石匠,不喜欢做王爷的爹爹。” “好,好孩子???”重新做回五爷的老人捻髯而笑,微微佝偻的身躯亦重新挺立。蓦然间,老人觉得此时此刻才真正的自由了,感到呼吸欢畅的不仅是躯体,浑噩麻木的心灵也一起迸发出崭新的活力。 了却心事的柔福一家,在第二天的行程中,精神状态明显大大改观。只有颇难抉择的小赵慎跑来问岳震,是和爹娘留在吐蕃?还是跟姐姐回大宋? 岳震无以为答,拍拍他单薄的胸膛,笑着说了一句:“问这里,答案也在这里。” 接下来二天的行程,轻松而平静,侯勇的伤臂也不用吊在胸前,可以做一些小幅度的活动。岳震夫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把目光集中到一个人身上,那也是他们辽东之行的最后一个难题,完颜灵秀。 自从得知陪葬的讯息后,郡主基本上就没有说过话,吃的时候吃,睡的时候睡,不曾哭闹,活脱的一个泥胎木偶。 暗地里非常同情的岳震两口子,又倍感棘手,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明知将郡主送回去,等同于把她推进坟墓,可是他俩也想不到第二种办法。就在他们百般纠结的时候,终于有人出现了,他们的难题也将有一个结局。 三岔集,柔福再次回到这里,不禁有些感慨,就在不久前,她在这里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骑兵,营帐,但是却未能引起岳震他们的慌乱,不仅仅是因为骑兵不足百人,还因为骑兵的最高指挥官是完颜雍。最让大家暗暗失笑的是岳震,当他第一眼看到完颜雍的时候,眼睛里不但没有任何的敌意与警惕,反而是那种终于盼来救星的狂喜。 尽管暗自庆幸得以解脱,岳震还是很识趣示意大家闪到一边,给完颜两兄妹一个清净的空间。 令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完颜雍的目光在灵秀郡主的脸上一扫而过,他在几个人错愕的眼神中,径直来到岳震面前。“呵呵,震少让我等得好苦啊。” 岳震不知道他弄什么玄虚,只好干笑着调侃道:“呵呵,堂堂大金雍南王,怎么就剩下这几个小兵了?土老头和铁狮门那些人高手前辈们,不会都为大金国捐躯了吧?嘿嘿,开玩笑,开玩笑???” 完颜雍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低声说:“尊者,铁狮子门,还有大队骑兵,都在林子里追杀汉人。不是你的兄弟,是那天晚上袭击我们的人。” 看到岳震迷惑的皱眉,完颜雍凑到他近前道:“铁狮子掌门术虎死在那晚的袭击中,听说是为了救老伴,他用身体压住了一颗霹雳弹。因为老两口是尊神出面请来的,老尊神这次也动了真怒,发话不把那些人斩杀殆尽,绝不下山。” 凝神倾听的拓跋月不由娇躯一颤,上前轻声问道:“乌林答呢?她怎么样了?”说话中间她用力握住了丈夫的手,岳震感觉到妻子的手很凉。 “唉,老夫人吐了很多血,也坚持在山上不肯下来。所以我这两天一直揪着心,生怕你们落在后面,如今铁狮子门上下都红了眼睛,若是迁怒与你们,就算老尊神在场也不好插手,你们赶在前面最好,不要停留了咱们马上动身。” 看完颜雍说完转身要走,岳震一把抓住他很郁闷的问道:“喂,我说雍南王,你是你,我是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赶快把你妹妹领走,本少没工夫和你打哑谜。” ------------ 死而无憾·论天下 第三百九十一节 “震少小声点!你忘了答应过要帮我吗?”完颜雍顿时有些急了,先是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的骑兵,才有转脸瞪着眼低声道:“这里没有我妹妹!灵秀郡主在袭击中走失了!听到没有,这么多年的兄弟,难道真让我跪下来求你吗!” “丢了????”岳震偷眼看看不远处的完颜灵秀,正要说话,存心帮着完颜雍的拓跋月接茬道:“是啊,丢了,灵秀郡主找不到了!” 聪明的拓跋月,故意将声音控制的不高不低,金军骑兵们只能听的断断续续,而距离稍近的完颜灵秀却能听得清清楚楚,立刻脸色大变。 “好,算你狠。”明白妻子终究不忍郡主被活埋,执意要帮他们兄妹,岳震点点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完颜雍。“我们可以配合你演戏,但是你现在必须告诉我,郡主今后的去向,我可没答应帮你安置她。” 听到岳震口风松动,完颜雍大喜的挤眉弄眼道:“我的直属卫队就在不远处,到时候再细谈如何?” 完颜雍带着骑兵上马出发,岳震一行人远远的在后面跟着,如完颜雍所说,向西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一座小型的兵营出现在眼前。 先前不足那百人的骑兵队,在营门外就被完颜雍三言两语打发走,岳震他们跟着完颜雍走进兵营。所到之处皆是盔甲鲜明的军士弯腰行礼,营地里也全是雍南王的旗号,再看完颜雍满脸的轻松,显然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亲信。 亲手挑起帘子,完颜雍含笑站在帐门外,岳震夫妻领头,老老少少相继走进大帐,灵秀郡主落在最后,两兄妹终于四目相对。 妹妹憔悴的容颜,复杂莫名的眼神,哥哥再也笑不出来,帐帘从他手中跌落,帐内的岳震几人,只能听到一个沙哑低沉的男人声音。 “小灵儿,三哥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片刻的静默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在帐外响起,令人不忍闻听。岳震黯然摇头挥挥手,示意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下休息,或许是完颜灵秀压抑了太久,太辛苦,她的放声痛哭持续了很久,才渐渐没了声音。 帐帘再次被挑开,岳震抬头看去,进来的却是几个手捧托盘的卫兵,热气腾腾的奶茶和点心摆到众人面前的小桌上。帐门外,也不见了完颜兄妹的身影。 “呵呵,诸位不要客气,终于有带热气的东西。来,五爷,伯母???”岳震笑呵呵的招呼着大家,打趣道:“雍南王还算懂事,郡主在咱们这儿又吃又喝的,呵呵,吃了这一顿,就谁也不欠谁的了。”众人闻听无不失笑,纷纷动手吃喝。 对这些草原食物很不习惯的柔福,吃了几口就停下来,看着岳震皱眉道:“震哥,那个完颜雍不会???” 摆摆手,岳震端起碗把奶茶一饮而尽,这才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说:“放心,就算他不用我帮忙,那件事也已经过去了,他犯不着跟我们翻脸。你也看到了,这里大都是一些普通的士兵,动起手来???呵呵,再等一会,看他怎么说。” 没有让岳震等太久,就有人过来请他们夫妻,岳震抹嘴起身,夫妻俩跟着那人来到大帐边上的一座小帐篷。 进门不但没有看到完颜灵秀,独自盘膝而坐的完颜雍也没有了刚刚的欢喜兴奋,阴沉着脸在那里**。见到他们夫妻,不等岳震问话,完颜雍低头道:“小灵儿去洗涮换装了,她不同意我们的法子,坚持要回黄龙府。” 夫妻俩顿时愕然相觑,无言以对。还能说什么呢?岳震愣了一小会,转身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我还有事要赶回大宋。” “震少等等!”完颜雍蹦起来一把抓住他,哀求道:“震少再帮帮雍哥,帮我一起劝劝她,我不想让她死,小灵儿还很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 “唉???”岳震颓然回身,和他一起坐到铺着兽皮的地上,托着腮苦脸说:“雍哥,不是兄弟不想帮你,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劝?郡主的丈夫死在我们岳家人手里,她现在不拿把来砍我,就已经很不错了。” “呵呵,话不能这样说。”看到两个大男人愁眉苦脸,拓跋月笑笑也在丈夫身旁坐下。“两军对垒,刀枪无眼,我想郡主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明知死路一条,郡主为什么还要回去呢?不会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她也认为这是一种荣耀吧?” 完颜雍咧嘴说:“小灵儿倒也没有那般热血,不过她深知夏金吾在辽东的地位,怕我和完颜亮为难,更怕因为她的退缩而让大金基业不稳。” 岳震无言点头,三年前他就了解灵秀郡主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并不奇怪。但是灵秀郡主把亲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还是让他既吃惊又佩服。 拓跋月黯然摇头,轻声低语道:“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战场上成败荣辱,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活生生的埋葬勇士遗属算什么?能为你们证明什么?用妹妹的生命换取利益,才是你们真正的耻辱!” 埋头的完颜雍,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岳震碰碰妻子的肩膀摇摇头,问道:“雍哥,你没有想过移花接木?反正就是个仪式,应该没有人追究殉葬的人,是真是假吧?” 完颜雍抬头还没张嘴,只听得一声冷哼,盛装的完颜灵秀撩帘子进来。“哼!震王你好没道理!我完颜灵秀堂堂的大金国郡主,能让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与丈夫合穴同葬!那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我丈夫的侮辱!” “郡主息怒,就当我没说,我没说???”岳震讪讪的摊手耸肩,暗暗窝火,你不想活了关我什么事! “我倒觉得是个好主意。”拓跋月不理气冲冲的完颜灵秀,说道:“你们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那个假皇帝也弄得真的似的。” “你!???”完颜灵秀美目圆睁,终究还是压下怒火不再发作。“震王夫人这几天的关照,灵秀万分感谢,只是我们完颜家的事,不用外人来操心,你们赶紧走吧,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看到妹妹给拓跋月留了几分情面,完颜雍也尴尬的解释说:“钦宗的事,是我和完颜亮一起商量的。你们不明白,那个皇帝在女真人心目中的意义,夏金吾的事情处理不好,与我们离心的只是辽东各部。但如果我们真的把皇帝还给大宋,那就出卖祖宗,完颜家族也必遭所有女真的唾弃。” “三哥不要气馁,小灵儿这就赶回去,如果辽东各部的族长愿意出兵解中原之困,小灵儿为夫殉葬死而无憾。皇祖父打下的江山,永远是我们女真人的!永远是我们完颜家的!谁也休想抢去!” 看着一身盛装,雍容华贵的大金郡主,看着她一脸的慷慨激愤,岳震忍不住笑了,而且越来越大声。 “哈哈哈???愚蠢至极!哪一朝的皇帝不想着千秋万代?又有哪一朝的帝王能让子孙永坐江山?万里河山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永远不会属于那个部族,更不会属于那个姓氏!郡主为夫殉葬什么也换不来,只能让更多的女真妻子失去丈夫,让更多的女真母亲失去儿子,为了所谓完颜家的大金国,就让他们去死!就让他们的亲人悲痛一生!你想过吗?他们能否和你一样死而无憾?” 说罢岳震起身挑帘而去,这番话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完颜灵秀心头,她原本就已苍白憔悴的脸庞,更好像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血色。 花团锦簇的盛装衬托着惨白的容颜,奢华中的悲情更让人不忍再看,已经站起身来准备追随丈夫的拓跋月,轻轻叹了一声重新坐下。 “请南王暂且回避一下,我有几句私密话想与郡主聊聊。” 完颜雍点头起来出去,虽然很感激震少夫人的最后努力,但是以他对小灵儿的了解,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不过完颜雍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此刻正在想,该用什么法子把小灵儿强行送出大金国。 低头沉思的雍南王险些撞上岳震的后背,两人同时闪躲,又一起相对苦笑。 “对了震少,刚刚忘记告诉你,夏州你们去不得了。和我们一起来骑兵分成两路,一路在山上搜捕,一路去了夏州港。” 皱眉的岳震,不由暗自盘算发愁。女真人封锁了海上通道,只能从陆地绕远回宋,无形中又要耽误许多时间。想着穿越大金,岳震自然想起了柔福一家人的行程,问道:“雍哥,从这里到西夏应该怎么走?” “去西夏?”完颜雍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道:“是你从五国城里,带出来的那几个人要去那边吧?是打算途径西夏到乌???”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岳震,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岳震看到他的这种笑容,不由心里有些发毛,假意无所谓说:“不错,老石匠一家三口是要去乌兰,你也知道,那边缺少工匠???” “呵呵???石匠?”完颜雍意味深长的笑笑,发觉岳震有变脸的迹象,急忙摆手道:“跟我没关系,我什么也不管。从辽东去西夏,最好是先到大定府,哪里有很多来往于金夏之间的商队,找一支可靠的商队随行,便可一路直达。” “噢,知道了。”岳震点点头,暗想这个建议不错,路过大定那种繁华的城市,还可以雇到车辆,五爷老两口也能少受些颠簸之苦。 “震少,要不和我一起走吧,反正我也要南下,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到了大定,你的那些朋友向西,咱们结伴一路往南,我可以直接把你送到开封。呵呵,没准到时候,开封就已经被你老子夺去了。” 听出完颜雍话语中的苦涩,岳震也苦笑着说:“呵呵,你就不怕,我急着赶回去,就是为了帮老爸打你们的开封?” “哈哈,我怕,但是我怕有用吗?”完颜雍洒脱的耸肩大笑道:“我又没本事把你干掉,能拖住你一时,还能拖住你一世?你要是愿意带兵攻开封,那我就在开封城头等着,等着与你决一死战!” 怔怔的盯着完颜雍好一会,岳震拍拍他肩头。“不会的,咱们两兄弟不会有那一天的,我老爸也到不了开封城下。” ------------ 临别托付·事难料 第三百九十二节 “哦?震少你这是何意?”完颜雍直勾勾的盯着岳震,惊疑不定。也难怪他会色变,如今大金举国上下,都在恐惧战栗着开封的危机,但是面前这位与危机制造者最亲近的人,却断言他父亲到不了开封,为什么! “相信我,好好做你的雍南王吧,让中原的百姓过几天好日子。” 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怎能让完颜雍满意,他还要追问,恰好这时拓跋月走出帐篷,岳震便不再理他迎上前去。 “咦,干嘛笑得这样开心?”好久没有看到妻子笑得这般甜美,岳震傻呵呵的问道。拓跋月捉住他的大手,一边轻轻的摇动着,一边顽皮的笑看着丈夫说:“为什么哦,咯咯,不告诉你,猜猜。”尽管朝夕相处,看到娇妻这般模样的岳震还是忍不住心神摇曳,也有些淡淡的酸楚。 妻子再怎么果敢冷静,终究还是豆蔻年华,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惹人怜爱的少女性情。可惜自从他们踏足江南,妻子就和他一起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与困扰,已经很少笑的这样无忧无虑了。 读懂了丈夫眼中的爱恋与愧疚,拓跋月握紧他的手轻声道:“傻子,又胡思乱想了,走远一点我再告诉你,不能让郡主听到。” 完颜雍迎面走上来,未曾开口便被拓跋月的笑语堵了回去。“呵呵,雍南王放心吧,郡主暂时不想死了,至少这一个月内,她不会再有殉夫的念头了。” 狂喜的完颜雍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定在那里,岳震夫妻经过他身旁向大帐走去,站在那愣了好久,他才如梦方醒的转身追来,在大帐门外抬手拦住了夫妻二人。“喂,你们两个不愧是夫妻啊,怎么都喜欢说半句话,为什么是这个月?那过了这个月怎么办?” 岳震笑着推开他道:“笨呐!你趁这个机会赶紧把夏金吾安葬,等郡主平静下来,她还能把墓穴挖开再跳进去?” “对呀!”完颜雍一拍额头,跟着他们走进大帐,搓着手兴奋的说:“趁她犹豫的这一阵子,我先带她回南边散散心,等到事过境迁,嘿嘿???” “哈哈,就说你这家伙没那么笨,这就对啦!”岳震回身用力拍着他大笑道:“那就别耗着了,赶紧拔营启程吧,还有个事,你这里有没有马车?呵呵,我这里有两位老人家,麻烦雍哥了,呵呵???” “哈哈哈,你也忒小看雍哥了吧?我是大金雍南王。别看你在吐蕃牛气冲天,在这里可是我的天下,哈哈哈???”完颜雍朗声大笑着转身出帐,岳震正向柔福解说行程安排,外面就已号角阵阵,人声马鸣鼎沸。 南王的亲卫队效率奇快,从拔营到前队出发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岳震一行裹在中军大队里,肃王一家也如愿坐进宽敞舒适的骡车。 卫队中不乏好马良驹,但是配齐鞍具的黑马克拉和白马云彩,仍是鹤立与马群中,让周围的那些骑兵无不眼热。岳震夫妻背刀挎弓高居马上,尽管卫队官兵见惯了大人物,但还是被这对少年夫妻的风采所折服。 随着大队匀速前行,岳震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歪着身子凑到妻子身边低声问道:“现在该告诉我了吧,你用什么法子让郡主想通了?” “嘻嘻,就知道你憋不住要问。”拓跋月妩媚的瞅了丈夫一眼,轻笑说:“我也不能让她想通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女人家是不是怀了身孕,有时候要好几个月后才能知道。” “啊???”岳震在马上一晃险些掉下去,又惹得妻子连连娇笑。岳震又好笑又好气的瞪着她,随即也跟着摇头笑起来。“呵呵,这样也行,不过就算她以后知道被骗,也应该明白咱们是为了她好,情非得已。” 拓跋月抬头看看郡主和完颜雍共乘的骡车,抿嘴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还是真的呢,到时候她可要感谢我了。” 辽东的一座座大山,在夫妻两个的笑语中越来越远。当天午后,他们就出了山区,走上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道路变得宽敞平坦,路途经过的大小集镇也渐渐多起来,傍晚时分,大队来到一座小城外。城中官吏得知南王路过,不免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隆重迎接,小城的官驿无法容纳大队人马,只有完颜雍和岳震他们几个住进了房间,卫队骑兵在官驿门外扎营。 很是丰盛的晚餐后,四仰八叉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岳震惬意的哼哼道:“舒服啊,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呢,就是不一样???” “哈哈哈,震少何须感慨,封侯拜相对你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完颜雍大笑着进门,拓跋月将一脸不情愿的丈夫从炕上拽起来。 进到屋里,完颜雍不理岳震,却对着拓跋月抚胸弯腰。“震少夫人的情谊,我们兄妹铭记于心。大恩不敢言谢,今后倘若夫人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需一句话,我们兄妹定当尽心竭力。” 岳震立刻眉开眼笑的拍手道:“好啊,好啊,难得这小子放话,月亮,你就狠狠的敲他一记竹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赏了丈夫一记白眼,拓跋月微微弯腰淡然说:“南王不必如此计较,你是我男人的兄弟,而且我们也对郡主略有愧疚,尽一份薄力也是应该的。你们聊吧,我去看看五爷和侯大哥那边是否妥当。” 看着拓跋月出门,完颜雍一屁股坐上炕头,连连摇头道:“啧啧,震少真是好福气,大丈夫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得了吧你,别扯这些没用的,又有什么事说吧。”岳震伸着懒腰打起了哈欠。 “我已派人给完颜亮送信,说小灵儿不慎走失,让他赶紧把夏金吾的丧事办了。不过小灵儿跟在我身边也不是办法,来往于两地的官员和将领,很多人都认识她。我想派人把小灵儿送到你那里,让她先在吐蕃住上一年半载。” 又一个,岳震不由暗暗苦笑,无奈点头说:“只要你能说服郡主动身去,我没问题,写封信不过是举手之劳。正好你的人也能与五爷他们相伴,大家有个照应。” “那就多谢震少了,还有???早上说及开封局势,让我想了整日还是一头雾水,震少可否明示一二?” 不小心说走嘴的岳震早就后悔不迭,听他又来纠缠,顿时没好气翻着白眼道:“你的问题还真多哎,非要问那么清楚干嘛?回去踏踏实实做你的雍南王就得了,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 听他一口坚决堵死,完颜雍只好无可奈何的作罢,两人又闲聊一阵,拓跋月回来后,完颜雍起身告辞回去睡觉。 有雍南王卫队一路护送,几日后他们顺利的到达大定府。岳震也没有细问完颜雍用的什么说辞打动了灵秀郡主,反正护卫小队已然组建,那些被雍南王委以重任的军士,都换上了便装,郡主的一行车马随时可以出发。 地方官从中介绍,他们也很快就找到了一支西去的大商队,分手的时候到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看商队在视线中慢慢走远,完颜雍策马转身笑道:“哈哈,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走吧二位,该去做咱们自己的事情了。” 是啊,该去迎接自己宿命了!岳震暗自叹息着催马之间,微微一愣,他猛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月亮,你在这里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疑惑的拓跋月和完颜雍愕然当中,他已经打马而去,看样子是要追赶远去的商队。 还沉浸在离别愁绪中柔福,也仿佛心有所感,一把撩开了车帘,也正好看到岳震风驰电掣的追上来。 “爹爹,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赶上来。”柔福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去而复返,猜到他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看见柔福跳下车迎上来,翻身下马的岳震,脑子里不禁又有些混乱,一时间想不起该从何说起。 该怎么说?如果柔福追问,又该怎么解释? 见他脸色变幻着欲言又止,柔福暗自瞎猜却也没有催他,只是和他一起站在那,看着商队的人马车辆从面前缓缓而过。 “柔福,此一别,再相见时就是在临安了。”岳震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是,怎么啦?噢,我明白。如果震哥不想回临安,我也能到襄阳看你们啊。” “呼???”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抬起双手抓住柔福的肩头。“柔福,我是想对你说,临安再见时,不管我的处境怎样,也不管我们的关系变成什么样,请你一定帮我照顾月亮,只有你能照顾她,把她托付给你,我也最放心。” 柔福的脸色立刻变了,也抬手抓住他的一双小臂厉声道:“震哥你说什么胡话!你好好的说什么托付!” “柔福你别急,我只是说万一,毕竟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好以后会怎样。就像咱们未到辽东之前,能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吗?风平浪静当然最好,但是如果我有什么事无暇旁顾,就请你帮忙照顾月亮。” 听他这么说,柔福的脸色慢慢舒缓,眼泪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今世,我无缘伴震哥一生,更没有福气为你生下一个孩子,但是柔福的这颗心,永远都是你的。我会像照顾自己那样,照顾月亮,她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道出真情流露的承诺,她轻轻推开他的手臂,转身飞奔而去,留下那个男人,望着她的背影痴痴**。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岳震与妻子和完颜雍回到大定城后,听说专递军报的信使已经赶到,完颜雍打个招呼匆匆去了。让夫妻俩没想到的是,片刻的功夫,完颜雍就脸色怪异的回来了。 “怎么了?雍哥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完颜雍怔怔的盯着岳震,好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个答案,看了好一阵子,他才沉声说道:“前线来报,东路韩世忠部全线后撤,已经退回淮水南岸。刘子羽的西路军刚刚强渡黄河登岸,还未与我大金军队接触,便又诡异的渡河回撤。如今齐头并进的三路宋军,只剩下中原的岳家军,震少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 不退反进·谣言起 第三百九十三节 岳震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完颜雍的疑问,但是脸色不停变幻的他知道,这不过是刚刚开始,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 完颜雍自认对军事一知半解,尽管如此,形势在他心中也已经很明朗了。两翼宋军悉数回撤,只留下中原的一支孤军,如果岳家军一意向前攻打朱仙镇和开封,必将陷入金齐联军的重围。 宋人这是什么意图,冒着岳家军被全歼的风险,将金齐联军吸引到中原,然后来一记回马枪吗?不对,这是僵持阶段险中求胜的打法,如今岳家军节节胜利,高歌猛进,只需三路呼应,稳扎稳打,就可一点点的蚕食大金疆土,没有必要这般大费周折。 一番考量,完颜雍轻轻摇头,这个时侯他才终于相信岳震说过的话,岳飞到不了开封城下,岳家军只有快速回撤,才能摆脱全军覆没的命运。 各有牵挂,各自琢磨,低头沉思的岳震则陷入了困顿。怎么办?怎么做才能阻止事态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下去? 思前想后,他得出了一个遍体生寒的结论,那就是无知!父亲和岳家的命运就好似一个炸药桶,随时都将爆炸,但最要命的是,他找不到那根导火索。仅有的哪一点历史知识不能给他任何帮助,他仿佛已经听到噩运逼近的脚步,可是他身陷迷雾无所适从。 拓跋月明显感觉到了丈夫的慌张,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过去的日子里,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他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异常。 “夫君,在这边瞎想也没用,咱们尽早动身赶过去,或许还能帮上忙。” 岳震无语点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只有亲历整个事情的经过,才有可能找到翻盘的契机。 完颜雍更加迫切的想知道前线战事,所以他们并无分歧的加快了速度,因为沿途经过城镇的规模越来越大,各地官员接待南王的规格自然也是越来越高,连篇累牍的宴会应酬终于让完颜雍不胜其烦,动起了甩开卫队轻装前进的念头。 还是岳震的一番言辞让他放弃了这个举措,他们现在最需要的还是前方的消息,如果脱离卫队,就很难在第一时间获悉最新战报。 拖拖拉拉赶到中都时,正好是一个傍晚,也还像以往一样,岳震夫妻躲进官驿休息,完颜雍去出席地方官员的接风宴会。 有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夫妻两个灯前独处,看在焦躁不安在地上走来走去的丈夫,拓跋月轻皱眉头,觉得应该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因为丈夫波动的情绪已经感染了她,让她也体会到了莫名的恐惧。 “夫君,累了一天了,坐下歇歇吧,完颜雍的那些应酬,一时半会完不了。” 点点头,勉强回到桌旁坐下,岳震又摆出这几天最常用的一个姿势,抱臂低头沉思。 “夫君,能告诉月亮你在担心什么吗?”看到丈夫这个样子,拓跋月好生不忍,却又不能不问,她太想为他分担一些,太想让他解开眉头上的疙瘩。 “唉???”叹气摇头,岳震没办法解释将要发生的事情,只能模棱两可的说道:“不知怎么搞的,这阵子总是感觉要大难临头了。可又想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唉,父亲孤军深入左右无援,真是让人担忧。” 丈夫低头作答,不敢和她对视,拓跋月焉能不知他有所隐瞒?虽然不明白丈夫有什么话不能和做妻子的说,但她还是聪明的选择了不去逼问。 “谁说不是呢?可是我觉得公爹统兵多年从无败绩,进退之间的火候把握,应该已是炉火纯青,暂时不撤也必有全盘的打算,你在这里着急也是枉然。再说了,公爹所部都是朝廷精锐之师,朝廷和皇帝能眼看着他们被女真人一口吃掉?我想这个损失谁也承担不起。” 岳震默默点头也暗暗感动,妻子一番苦心他怎能不知?可是他又何尝不苦,也正应了那句俗话,哑巴吃黄连,甘苦自知。 夫妻间的气氛又渐沉闷,想给丈夫宽心的拓跋月笑笑岔开了话题。“也不知布赤那妮子现在怎么样了,咱们这次直接回临安去看她好不?呵呵,临安,天朝国都,一定是繁华似锦车水马龙,真想早点回去游览一番呢。” “月亮,跟你商量个事。”说起阿妹,说到临安,岳震的眉头拧得更紧,抬头小心的试探说:“我想让你留在襄阳,等我回临安后,马上就派人把布赤给你送过去,你们姐俩先在襄阳住一阵子怎么样?” “为什么?你呢?” “我???我是怕???”岳震躲闪着妻子的目光,支吾道:“我是怕因为这次父亲不肯撤军,朝廷那边万一有些责难变数,你怀着身孕又要跟着担惊受怕。襄阳那边有咱汇丰号的那些老部下,有他们照应你们姐俩,我也好专心应付朝廷的事。” 拓跋月迷惑的看着反常的丈夫,还在想是否应该同意的时候,听到屋外有人咳嗽,紧跟着完颜雍推门进来。夫妻二人急忙一起看去,看到了他脸上格外凝重的表情。 起身让座,拓跋月转过桌子和丈夫挤在一张椅子上,岳震更是不等完颜雍坐下就马上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新消息?” “有,但是这些消息,实在古怪又蹊跷。”完颜雍肃然点头说:“就在咱们离开大定府的第二天,归德的岳家军突然向朱仙镇发起进攻,而且与当日下午就攻克了朱仙镇,战报上说,宋军的旗号显示,是你父亲岳帅亲自领兵。” “咝???”岳震吸了一口凉气,又抢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老爸攻陷朱仙镇后还在继续前进吗?” “应该是五天前的事,岳家军的动向还要等两天才能知道,不过许州的岳家军另一支部队,没有跟着你父亲一起攻击。明显是要保护侧翼,有人据此推断,岳帅摆出这样的阵势,分明是没有撤军的意思,很可能是要一前一后的继续北上。” 看岳震揉着太阳穴,一脸愁容,完颜雍手指叩击着桌面沉吟说:“岳家军不退反进,还不是最怪的。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南王府文案主簿也赶到中都,禀报说???说大宋已经派来使臣,宋皇帝要和我们大金议和。” “什么!”岳震火烧屁股一样腾的站起来,惊骇的盯着完颜雍。“议和!前线打得水深火热,他们竟要议和?” 完颜雍摆摆手说:“震少别急,战争不过是手段,不是最终目的,一边打一边议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据大宋使臣透露,好像???” 听他话说半句又咽回去,拓跋月也不禁面带愠色道:“南王有话请直说,不必这样吞吞吐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男人的性子。” “是是,震少夫人见谅。不过事关重大,我想听震少一句实话。”完颜雍赔笑点头,转眼看着岳震问:“震少,我是想问,你们岳家父子是否真有什么秘密的计划?譬如说,不再听从大宋的号令,拥兵自家称王?” ‘砰!’岳震一巴掌排在桌子上,脸色铁青的瞪着他咬牙问:“是谁这么说的,告诉我那个使臣的名字!” “是你们大宋枢密院知事,秦桧,秦大人!” “王八蛋!果然是他!”岳震挥拳砸在桌子上,不堪重负的木桌终于瘫倒,大大小小的木条散落一地。 看到怒不可遏的丈夫,喘着粗气,像一只困兽在地上打转转,拓跋月也脸色苍白的站起来,心惊胆战。叛离国家,拥兵称王,如果这个罪名加在公爹身上,在临安的岳家老少可就真的危险了! 完颜雍依旧稳稳的坐在椅子上,这时候的他才更像一个处变不惊的君王,他也在看着岳震,但是他不温不火的话语,却让拓跋月脸色大变,她生怕暴怒的丈夫要抽刀砍人。 “震少,不要用你怒火掩饰什么,我在等你的回答,你知道,这对我,对于我们大金国很重要。” 岳震闻听身子一颤,停下来仰望屋顶不言不语,气氛也随着他的动作凝固起来。拓跋月紧张的看着丈夫,在她眼里,她的男人仿佛一座躁动不安的火山,随时候可能喷发而出,但是她却没想到,她的丈夫忽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他奶奶的!看来遗臭万年,真的要比流芳百世活得更好!造反!我们岳家十万雄兵在手,真得造反谁又能奈何我们!” “不要啊!夫君!”拓跋月扑到丈夫身上,摇晃着他凄声道:“婆婆,大姐,咱们一家人都在临安,如果公爹稍有异动,她们就将死无葬身之地!为了一口意气,不值得,咱们还是赶紧去劝公爹撤军吧!” “呵呵,傻媳妇,我说两句气话你还当真了。”自己一通胡乱发泄,吓着了妻子,岳震赶忙拍拍她的手歉意道:“不怕,不怕,我胡说的。你还不知道咱老爸,他是那种人吗?我也就敢在你面前说说浑话,要是这些话被老爸听见,不把你夫君我宰了才怪呢。” 气苦的拓跋月抡起拳头,在他胸膛上一阵乱捶。“坏家伙,你想吓死我!???” “呵呵???”完颜雍在一旁也摇头苦笑道:“我真服了你啦,还有心思开玩笑?震少你可知众口铄金的道理,谣言传开来,可就要变成真的了。” “嗨,你放心吧,父亲突然攻取朱仙镇,我就敢断定要撤兵了。这是我老爸一贯作风,先杜绝你们尾随追击的念头,他老人家才会大摇大摆的后撤。再说,作为开封的最后屏障,朱仙镇一天即被攻破,我老爸看不穿你们诱敌深入的伎俩?我所料不差的话,金齐联军已经准备关门了吧。” 完颜雍摇头微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如此说来,这五天的时间里,那边的局势已然改变,等咱们回到开封,你老子的军队早就无影无踪了。” “毋庸置疑,你就等着和秦桧谈判吧。”岳震轻松的耸耸肩,和颜悦色的笑问:“雍哥是打算在开封议和吗?” “你要干什么?”完颜雍立刻警惕的站起来,直勾勾的瞅着他说:“告诉你啊,我可是相当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和平机会,你休想从中破坏!我已经授权留守的官员开始谈判,哈哈哈,等咱们赶回去时,和谈肯定圆满结束了。” 岳震笑嘻嘻的连连否认,心里却在咬牙道,一定要找机会干掉秦桧那个大奸臣! ------------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百九十四节 正如岳震所料,在他们和完颜雍从中都出发的同一天,刚刚攻克朱仙镇的岳家军也开始了撤离,有所不同的是,场面有些混乱。 云少帅的前队兵马已经离开,中军大队跟着缓缓启动,闻讯而来的朱仙镇百姓突然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一群须发花白的老者向帅旗这边挤过来。元帅卫队岂容闲杂人接近,一时间喝骂推搡之声吵闹起来。 帅旗下跨马欲行的岳帅皱起眉头,挥挥手叫来岳雷吩咐几句,岳雷便跑去前面,不大一会的功夫就带着那些老者来到元帅马前。 一位老者冲上前来,颤巍巍跪倒岳帅马前,高声呼喊道:“将军不能走啊!我等好不容易盼到王师北伐,盼到朱仙镇重归大宋,将军怎能就这样走了!怎能又让我们重被胡虏蹂躏!不能走啊???” 有人带头,顿时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呼喊之声此起彼伏。 马上的岳帅脸色变了几变,轻叹了一声翻身下马,搀起了最前面的老人。“老人家快快请起,岳飞愧对朱仙镇父老乡亲,皇命难违,还请诸位乡亲体谅。” “我等前来只是想请将军率部暂留几日,容我们万民上书与朝廷,容我们向万岁一述血泪衷肠。将军率万千儿郎一路浴血而来,离收复开封不过一步之遥,如若半途而废,岂不寒了北地数万民心,岂不辜负了北伐路上为国捐躯的忠魂。将军不能走啊!” 望着声泪俱下的老者,岳帅黯然低头,轻轻放下老人的手臂,心乱如麻的将军摇头后退着,一直退到战马身旁。 “驾!”岳帅再次上马,催动战马冲上了不远处的一座高台。“诸位乡亲!请安静,请听岳飞一言!”中气十足的喊声,让混乱的场面渐渐安静,士兵们重整队形望着他们的统帅,前来挽留大军的老老少少,也仰望着铁马戎装的将军。 “靖康耻,犹未雪,身为大宋军人,岳飞每时每刻都不曾忘记。诸位父老乡亲,只要我岳飞一息尚存,就一定会回来!就一定直捣黄龙雪我中华之耻!请你们等着我!” 铿锵之音还在空中回荡,人已冲下高台鞭马远去,将士们也随着帅旗再次迈开脚步,尽管步伐很沉重,但是他们还是紧跟着统帅,向南而去。 望着大军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了声音,哭喊很快在朱仙镇的人群中蔓延开来,久久不能平息。万民欢腾的胜利记忆犹新,他们还没有来得扬眉吐气,所有的憧憬与希望就这样破碎,就好似大军过后飘在空中的尘烟,随着一阵风儿消散。 敏感脆弱的人们,用悲泣述说着不甘,而那些早已习惯了麻木的人,依旧揣着袖笼蹲在暖阳下冷冷漠视,晒太阳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满身风尘,显然是来去匆匆的过客。他目睹了朱仙镇里所发生的一切,那双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阴霾。 身后的哭声如针芒刺痛着将军的后背,飞奔的战马冲出朱仙镇的那一刹,他蓦然回首,已是热泪满眶。 日月轮转,黑白交替,十天后,一路南下的岳震夫妻到了大名府,在这里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岳家军撤出了朱仙镇,撤出了归德,撤出了许州。牺牲了无数的鲜活生命,宋金格局重回战事以前。 与此同时,西去的柔福一家人和完颜灵秀也终于踏进了西夏的疆土,来到大夏国边陲重镇麟州。 商队到达终点,忙活着去周边的集市贸易,柔福全家和郡主的卫队休息两日,采买了继续西行的必备物资后再次出发,却没想到刚出麟州城,就被人堵在了路上。拦住他们的是一群出家人。 看到大夏国师迦蓝叶,看到老和尚一脸的肃杀凝重,柔福暗暗叫苦,却又不得不跳下马车迎上前。 “大国师好灵通的耳目啊,本宫前脚到你们地头,国师就摆出这般阵仗相迎,是否要将以前的恩怨做个了断?” 迦蓝叶示意身后的法刀止步,他一个人慢慢上前,站定后双手合什微微弯腰道:“千岁误会了,千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原本与老僧无关。只是大宋风云突变,发生了一件与老僧有关的大事,我这才星夜赶来,想与千岁一唔,请千岁让车马停到一边,老僧有几句当紧的话要说一说。” 大宋风云突变?国师的惊人之语让柔福心头猛颤,再看老僧人异常郑重的样子,她点点头回身,指挥着两辆马车让开道路,停在一旁。 “请千岁随老僧来。”指指路边供人歇脚的草亭,迦蓝叶迈步而去。 进到草亭,迦蓝叶转身问道:“千岁穿越大金一路西来,是要送人前往吐蕃乌兰?”柔福点头默认,他紧接着又问:“也就是说,千岁与我师弟已然芥蒂尽除,和好如初。” “师弟?”柔福微微一怔,岳震并没有和她提过与迦蓝叶的关系,所以这种称谓,柔福听得很是迷惑,不过以她的聪明和反应,转瞬间也就想明白了。天宁寺的那段往事,也就有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紧绷的心绪放松下来,柔福明白站在面前的这位老僧人没有恶意,脸颊也紧跟着浮出淡淡的红晕。“震哥与月亮非常恩爱,我们哪来的和好如初?国师大老远的跑来,不会就是为了说人闲话吧?” 似嗔还羞,少女眉宇间流露的风情,又怎能瞒过迦蓝叶的眼睛?“千岁见谅,震少一家突遭灭顶之灾,老僧心慌意乱之间???” “什么!”柔福脸色大变,抬手就抓住老和尚的臂膀,不容他再说下去。“灭顶之灾!国师你胡说什么?何来灭顶之灾!你给本宫说清楚!”柔福帝姬方寸大乱,迦蓝叶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麟州之行是来对了。 “千岁稍安勿躁,听老僧慢慢道来。”老僧人稍稍迟疑一下,不着痕迹的拂开柔福的手,很小心的措辞说:“此事关系你们大宋的高度机密,大宋朝内知道详情的也不过两三人。倘若不是因为老僧师弟,我们也不敢让千岁知晓,所以???” 柔福愈听愈是慌乱,勉力压着狂跳的心,她摆手急声道:“国师安心,有关情报的来源,本宫不回去追查的。” “好!”迦蓝叶眼中的精芒一闪而过,干脆的说道:“奉命撤军的张宪张将军,回到蔡州后,又接到回京的军令,而且刚刚上路就被秘密抓捕,如今正被押往临安!” “什么,你胡说!”这个消息对于柔福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造谣!愤怒狂暴的她也顿时气势大涨,小小的草亭里杀气弥漫。迦蓝叶被杀气所迫,僧袍猎猎抖动着后退了一步。 他是一国的国师,没有确定怎么可能胡说?他与震哥关系亲近,制造这种谣言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种种念头在柔福脑中闪过,让她慢慢冷静下来,但是冷静不代表坦然,越是冷静越让她觉得恐怖。震哥还在回宋的途中,自然不知道这个绝密的消息,可是能瞒多久呢?如果得知朝廷无缘无故抓走了他姐夫??? 指甲刺进掌心的痛,让她战栗着轻声问道:“国师可知是什么罪名?抓捕张将军那种级别的将领,不能无凭无据吧?” “勾结敌军,意图叛国。抓人的是你们招讨府,也没有兵部和太尉府官员出现。” “混账!真是???”柔福咬牙切齿的低声怒骂了半句,又突然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连忙问道:“国师您可知道,岳帅此时身在何处?” 迦蓝叶点点头,思索着说:“岳帅退回颖州,也马上就接到了命他回京述职的圣旨,算算日子多半已经过江,十天以内必回临安。我们现在是鞭长莫及,就算肋生双翼也挡不住岳帅回京了。” “国师何意?您认为我家皇帝叔叔要对岳帅???”从刚刚愤怒激动的涨红,变成毫无血色的惨白,柔福巨变的不仅是脸色,她的那颗心也在一点一点的下坠。 “千岁,事已至此,不必自欺,也用不着???” “国师,您与震哥兄弟相称,就不要再说什么千岁了。”听见最不想听到,也是最不敢听到的断语,摇摇欲坠的少女再次抓住迦蓝叶的柔福,突如其来的剧变又将她打回原形,她又变成那个瑟瑟发抖,孤苦无助的少女。 “求您帮帮柔福,告诉我该怎么做。” “唉,我们挡不住岳帅进京,只能寄望挡住师弟了。”轻声叹息着,迦蓝叶低头道:“我师弟得知这些事,一定会进京闹个天翻地覆,也必将雪上加霜再无转机。” 柔福闻听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小鸡啄米一样的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您把他拦在临安之外,我进京却找叔叔说理,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咱们马上就走,可是???”拉着老和尚的僧袍,柔福抬眼间看到马车,才想起来还有父母兄弟等着护送。 隐约猜到她现在的处境,迦蓝叶一抖袍袖带着她出了草亭。“柔福放心随老僧东去,车上的人就转交天宁寺弟子护送。这几个弟子不但与震少交情甚好,亦都是可以放心托付之辈,你快去交代一下,我们必须尽快动身。” 关心则乱,忙中出错,柔福甚至忘记拿出岳震写给沐兰朵的书信,就匆匆与父母交代了几句,让马车载着他们跟着僧人走了。她可以慌乱,迦蓝叶却不能,赶往乌兰部的几位僧人带着大国师的一封亲笔信。 在接下来数日里,柔福也一直处在惶恐不安的状态中,她不去关心怎么离开的西夏,也不记得是从哪里进入的宋界,直到乡语乡音不断的充斥在耳边,她才算慢慢清醒,才开始真正的冷静思考。 密捕张宪只不过是一个前奏,是朝廷,也可以说是皇帝叔叔整个行动的第一步,接下来必将是一个令朝野上下都为之胆寒的大事件。 为什么?为什么这般突如其来毫无征兆? 究其原因,柔福不觉就想到那个一直困惑的问题。岳震,她的震哥,为什么好像先知先觉一样,早在多年以前就预想到现在的局面,是巧合?是偶然?还是??? 带着这些无法解释谜团,她终于回到临安城外,把迦蓝叶二人安顿在一间寺庙,又相互约定了联络方式后,柔福一刻也不停歇的赶奔城门。异乎寻常而戒备森严的城门,让她顿时明白。 事件已经开始!不想看到岳震回来的,也远不止她和西夏国师。 ------------ 四处碰壁·岳帅府 第三百九十五节 北门外,招讨府的便衣暗探们,老远就看到柔福帝姬,报信的报信,躲藏的躲藏,没有人敢露脸。柔福心里有数,也没功夫和这些小人物纠缠,顺利进城后直奔皇宫。 挡驾,柔福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挡在养心殿外,理由是万岁病体初愈尚在静养,传谕任何人都不见。柔福并不知她离京后发生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是皇帝叔叔不想见她,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皇帝叔叔已然洞悉她的目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心事重重的离开皇宫,柔福又到了福王府,这次下人们的回答更直接,王爷出门了,眼下不在京城。 再出王府,来到南北岔路口的柔福犹豫了。回凤凰山庄,从师太那里或许可以探出些眉目,想了片刻,她还是转身往北,她更想知道岳府现在的处境。 刚刚转进岳府所在的横街,柔福心里一紧遍体生寒,她看到了整队的步兵司军士,其中很多人她都很面熟,他们大都有着禁军和招讨府侍卫的双重身份。这些人看到久未现身的帝姬千岁突然出现,也全部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想拦却又没人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柔福到了岳府门前。 嗯?府门洞开,竟然还有兵器碰撞和喝骂的声音。柔福激灵打个冷战,飘身冲进去。 “混账!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岳将军府邸喧哗打斗!”一群黑衣人背对着大门围成一个半圈,柔福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便怒叱一声冲上前去。 几个黑衣人闻声回头,人丛也就闪开了些许缝隙,让柔福看到了圈中打斗的男子和小女孩,也让她更加怒不可遏,残刀断剑不分先后的出现在手中,人如浮光掠影怒喝而去。“龙如渊,你还敢在本宫面前出现,今天定不饶你!” 圈外的黑衣人不认识来者何人,自然不能让她就这样冲进去,纷纷擎刀上前阻拦,顿时血光迸显,闷哼之声连连响起。 打斗中的龙如渊挥刀格开小女孩的短刀,闪身暴退中连忙喊道:“住手!这是帝姬千岁不可造次,大家退后!” 一干黑衣人迅速闪开集结在龙如渊身后,失去目标的柔福,这才看到站在客厅门前的岳家大小姐银屏。柔福赶忙收起兵器欲上前说话,不料刚刚与龙如渊打斗的那个小女孩比她的动作还快,闪身横刀就挡在银屏面前,一双大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柔福。 脸色苍白的银屏拍拍小女孩的肩头,看着柔福开口道:“布赤把刀收起来吧,这是我们汉人的公主千岁,咱们这样的人见到她,都是要跪下来磕头的。” 银屏眼中的陌生与戒备让柔福一阵难受,她甚至无视小女孩布赤手里的短刀,一步步走上前去,说话的声音亦微微颤抖。“姐姐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你忘了我曾说过,在岳家人面前,我永远都是柔福,不是???” “千岁小心!”看到柔福帝姬根本不理越来越近的尖刀,龙如渊大步上前喊道。 “滚开!”被他打断的柔福立刻发飙,停步转身冷冷道:“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本宫不敢杀你!带着你的人滚出去!你欠下的血债,等我震哥回来自会找你清算,快滚!” 在众多部下面前被人这般斥骂,龙如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站定咬牙说:“帝姬千岁恕罪,万岁亲传口谕,命下官带人来保护岳帅家人安全。职责在身不敢擅离,还请千岁不要为难下官。” “混账!与元帅家人动武行凶也算保护!再说,天子脚下,朗朗清平,岳帅家人用得着你们来保护?本宫再说一次,滚出去!” 柔福已经气到俏脸通红,残刀断剑又回到手中,看样子是真要动手了。 被杀气所迫,龙如渊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千岁明鉴,下官受命保护岳帅一家大小,可是这个番邦女子并不在岳家户籍之列,下官也曾好言相劝让她离去,怎知此人冥顽不灵,下官无奈才动手驱赶的。” “户籍????”煞气冲天的柔福微微一愣,盯着他问道:“万岁命你们来保护,还要彻查岳家户籍?” “正是!万岁口谕,令下官将岳帅全家察点清楚后严加保护,绝不容许不相干的人混杂其中,就是奴仆杂役也要查明来历。” 一阵无力的愤怒涌上心头,柔福知道回来都晚了,她的皇帝叔叔已经作出决定。以她对宋律的了解,只有罪犯的家庭才会一一清点人数,只为下一步的处罚做好准备。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是她万万都没有想到。 几经思考,柔福还是收起刀剑,沉着脸问道:“那你查清楚了吗?” “回禀千岁,除却在军中服役的岳帅,岳云,岳雷,张宪四人,岳家人系数在京,下官也一定尽忠职守,严加保护。” 银屏与柔福闻听一齐脸色大变,因为她们没有听到岳家那个最重要的名字。也就是说,朝廷不再承认岳家还有岳震这个人,为何?银屏想到了那个父亲亲手炮制的传言,岳家二公子流落番邦失踪了。 大皱眉头的柔福想的是以后的事情,皇帝叔叔对岳家发难,震哥能坐视不管?否认了震哥在岳家的合法身份,是好还是坏呢? 帝姬凝眉沉思,龙如渊以为是她心有顾忌,又说道:“只是这个番邦女子???” “好了,不要再说了!”柔福烦躁的摆手说:“这个小妹妹是本宫的客人,暂且寄宿在银屏小姐这里,你们还要管吗!既然你们是奉命保护,就不可滋扰岳帅家人的起居,所以本宫现在命令你们退出去,在府门外做什么本宫不会干涉,若是再有人胆敢进府,哼!就不要怪本宫和你们这些小人物过不去了!” 看到龙如渊开口还要强辩,柔福厉声喝道:“住嘴!难道真要本宫动手!身为皇家侍卫统领,连我这个大宋帝姬都不放在眼里,龙如渊你是想造反!” 子虚乌有的大帽子飞过去,龙如渊虽然不会害怕,可是他也明白,就算帝姬千岁把他当场格杀,皇帝那边最多也不过是几句责骂而已。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挥挥手带头走出了岳府。 黑衣人退走干净,躲在远处观望的仆从这才跑出来闩上门,银屏拉着布赤走回客厅,柔福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银屏姐姐,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稍后我就去觐见皇帝叔叔,去???” 银屏坐下淡然笑笑,打断了柔福的话。“帝姬千岁不必遮掩了,将要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很明白的。我家夫君奉调回京整整一月,从蔡州到京城打个来回都够了,如今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算算日子,我爹爹也应该回到京城,至今也未进家门,前方将领都在回京途中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兵部和太尉府却一问三不知,这也太奇怪了吧。” “如若帝姬千岁无意落井下石,就请转告万岁爷,切勿听信佞臣谗言错怪了我岳家,到头来误人误己,后悔莫及。” 这个时侯,柔福那还在意银屏的冷脸,颓然坐下道:“皇帝叔叔与岳帅的误会,最终会有个是非曲直,我是担心震哥,他正在回来的路上,若是他知道后闹起来,唉???” “哦,帝姬千岁有小弟的消息?”不但银屏急忙想问,布赤也转过脸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柔福。 “唉,我与他们两口子在辽东分手还不到一个月,我正要送人去震哥的部落,半路上听到一些事,这才赶回来,进城也就是一个时辰。现如今他俩也应该回到宋境,只是具体到哪儿了还不清楚,姐姐放心,我和他的朋友商量过了,一定想办法先把他挡在城外,不会让他大闹京师,没法收场的。” 她的一席话,被银屏听去不免大感奇怪,柔福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讯息,实在是和岳震家人们预想的大相径庭。 “干嘛不让我阿哥回来!你和那些坏人是一伙的!”布赤的反应又是另外一种,银屏赶忙喝止,又赧然向柔福笑笑。 “阿妹不要瞎说,这位姐姐是为你阿哥着想。” “是啊,你就是震哥在吐蕃认的阿妹吧?”柔福不觉被怒目而视的布赤逗乐了,笑嘻嘻的看着她说:“你阿哥脾气那么大,听说家里有事,还不把京城闹个天翻地覆?呵呵,方才银屏姐姐不是说了吗,我家皇帝叔叔是误听小人谗言,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如果被你阿哥这么一闹,岂不是乱上添乱?” 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布赤先是一脸茫然,然后又戒备的瞅着柔福道:“你就是大宋的公主?我知道你,你会抢我阿姐的男人吗?” 柔福闻听顿时忍俊不禁,红着脸失笑说:“咯咯,小小孩子懂得还挺多的,我和月亮是好姐妹,我才不稀罕抢她的男人呢!” “好姐妹???”银屏惊呼一句立刻张大了嘴吧,满脸难以置信却又非常古怪的表情。柔福也醒觉这种解释太过暧昧,脸臊的大红布一般娇嗔道:“银屏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我们现在???” 话未说完,柔福不禁语塞,他们的关系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再想到眼下的情形,她心中的那点羞怯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红霞尚未散尽,愁苦又上眉头。 “还是震哥比我有见识,虽然我们不是夫妻,但是眼下这种情形,皇帝叔叔都躲着我不肯相见,如果我们真成了???唉???好难哦???” 三个大小女子,坐在岳家发愁的时候,撤出岳府的龙如渊已经跪在了高宗皇帝的面前,如实禀报了刚刚岳府内发生的事情。 听过他的简短汇报,高宗赵构微微一笑道:“龙统领平身起来吧,呵呵,这个丫头一回来就给朕找麻烦。这样也好,告诉你的人就守在府外好了,不过要注意来往进出之人,有状况及时回报。岳府那边龙统领就不必管了,你现在马上带人去城北码头,去接议和回京的秦桧秦大人。” 龙如渊恭恭敬敬的领命退出来,他走到御书房的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赵构的声音再次响起。 ------------ 商队西去·新希望 第三百九十六节 “龙统领谨记,在审理岳逆一案期间,你们要寸步不离的保护好秦大人。若是秦大人有什么闪失,你们巴蜀龙家就准备给他陪葬吧。” 冷汗从龙如渊的背上滑落,不单单是来自皇帝的威胁,还因为他听到了‘岳逆’这个极其刺耳的字眼。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已经看到斑斓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 在开封稍作停留,岳震夫妻告别完颜雍继续南行,让岳震很失望的是,宋金的和议条款完成草签后,大宋议和使臣秦桧就心急火燎的跑回去了。不死心的他快马加鞭,一路追入宋境还是没有踩到大奸臣的尾巴,只好在襄阳停下来,无可奈何的放弃了锄奸计划。 刚刚结束的战争还有宋金和谈的消息,并未让襄阳古城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对于老百姓,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岳震原打算回他们此前居住的小院,却不料离开码头不远,就被闻讯而来的申屠希侃堵个正着。一问才知道,这些天汇丰号里只要是认识他们的伙计都被派出来,襄阳各个码头遍布眼线,就等他们夫妻俩回来。 瞅见申屠的脸色凝重,岳震也没有多问什么,两人跟着他径直回到商号。小伙计接过马匹牵走,向后院而去的路上,岳震有些犯嘀咕了。 再有不足两月就是年关,怎么商号这般萧条?莫非有什么事已经影响到了汇丰号? 走进申屠专用的静室,一脸焦躁的蒋凤英早就等得不耐,劈头盖脸的一通埋怨刚刚开了个头,就被申屠希侃连忙打住道:“凤英,先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了,震少刚到江南很多事还不知道,正事要紧。” “唉???”蒋凤英叹气摇头不再言语,走到小炉旁添火煮茶。 到了这里,就像回到家一样,岳震两口子落座后一起看着申屠,等他开口。申屠却几次张开嘴巴,最后又踌躇着闭上,分明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申屠希侃这幅模样,岳震更加坚信刚刚的判断没错,一定是有什么消息传到了襄阳。该来的总会来,不管你是否准备好,他靠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暗暗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既然无法逃避,就坦然面对好了。 拓跋月看到丈夫闭目养神,以为他累了,也就按捺着心中的疑惑,没有去追问申屠。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火炉上的小水壶在滋滋作响。 直到蒋凤英将几杯滚烫的茶水端上桌子,岳震才蓦然睁开眼睛道:“说吧,事情究竟坏到了什么地步?” 手捧茶盏,申屠连连摇头说:“坏就坏在我们现在一无所知,坏在流言蜚语满天飞,我们却不知那些是真,哪些是假。从朱仙镇大捷以后,我们就与临安失去了所有联络,这应该是有人刻意而为,明显是针对汇丰号,甚至闽浙商帮和淮帮都有所波及。” 听他这么说,岳震转头看向蒋凤英,凤英苦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呵呵,不过是打回原形罢了,如今韩夫人见到我就像躲瘟神一样。我们淮帮又不是没有过苦日子,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吧。” 露出一丝牵强的苦笑,岳震也握住茶杯,冰冷的手掌里有了些许暖意。他明白,淮帮的处境肯定要比蒋大姐所说的更艰难,淮帮也和闽浙商帮一样,因为和岳家扯上了关系,成为了被打击的对象。 “究竟都是些什么样的传言呢?朝廷方面有没有明确表态?”他看着申屠,问出了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流传最凶也最可怕的,就是针对岳帅的流言。”申屠狠狠的皱起了眉头道:“朱仙镇大捷前,朝廷就已下令退兵,东西两路也都按照命令退回到战前的防区。因为岳帅抗命执意攻打朱仙镇,所以现在有一种说法是,岳帅曾经要摆脱朝廷的辖制,自立为王。” “哼哼,这种鬼话也有人信?”拓跋月在一旁嗤之以鼻道:“我公爹现在率军返回,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唉,众口铄金呐???”申屠先是摇头叹气,随即又握拳满脸愤慨说:“最可恨的是那些制造谣言的人,无中生有的一句话,就毁了岳帅半生英名!其心可诛!” 岳震没说什么,可他心里很清楚,种种谣言的源头来自何处,不过是为后面的行动铺垫造势。这些根本经不起推敲的流言,是一只两头的毒蛇,既能蒙蔽大众的视听,又可为残害岳家披上一件堂而皇之的外衣,狠毒且非常实用,让人难以招架。 高宗皇帝和他掌控的朝廷已经开始铺垫,动手之时早晚的问题,他急切的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他再次问起了申屠还未来及回答的问题。“朝廷的态度呢?临安那边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在临安还有一明一暗两张底牌,他相信不管是禄伯还是宗铣,应该会有一些准确的消息,只是没办法传回襄阳。 “没有,只从烽火堂撤出后,临安就再没有消息传回来。”申屠摇头说:“我想是,禄老伯不敢用商队的人传递紧要的讯息,老爷子那么谨慎的人,八成还是想用烽火堂这条线,可他不知道烽火堂已经全部撤走。” 挠破头皮也没有用,岳震还是无法清晰把握整个事情的脉络,只有尽快赶回临安这一条路。他现在只能先完成襄阳之行的目地,就是如何安排这些曾经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人,不要把他们也牵连在内。 沉思了片刻,他沉吟道:“我马上要赶去临安,这边的事情就拜托两位了。眼下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停止所有的生意,把柜上的财物都分发下去,让大家各奔前程。岳家倒了,弟兄们还要生活,不能连累大伙。” “有这么严重吗?”微微色变的申屠,眨着眼睛问道:“朝廷难道就凭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而降罪岳帅?这些年的戎马功勋竟如此不堪?我看还不至于吧。” 蒋凤英也频频点头说:“岳将军抗命不撤,也不过是落了皇帝的面子,降罪责罚应该是走个过场。岳帅可是咱们大宋三军将士的楷模,不能说推倒就推倒吧?那以后谁再给朝廷流血卖命?” 轻轻摇头,岳震暗自冷笑,父亲倒霉就倒霉在这个榜样上了,宋金议和已成定局,主战派的领袖人物,自然也就成为议和路上的最大阻力。 收起这些于事无补的感慨,他放下茶杯站起来道:“大姐的心情小弟明白,所有关心岳家的人,也大都是这样想的。但是小弟最清楚,这一关父亲和我们岳家过不去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心存侥幸,早做决断才能不至于殃及池鱼,我也好放开手脚去做我的事情。” 申屠希侃和蒋凤英相觑低头无语,也都是一样的想法和疑问,难道真如震少所言,岳家即将大难临头?这是很多人没办法接受的。 拓跋月也是第一次听到丈夫这样讲,以前即使面对最艰难的困境,丈夫也不曾如此绝望和决然,她明白情势真的很严峻了。作为岳家的一份子,她所想的也终于和岳震契合,那就是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 “夫君,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打算怎么做?” “形势不明,只能赶到临安搞清楚状况再说。对于朝廷这个庞然大物,咱们的力量过于渺小,很难有什么切实可行的计划,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我们和你俩一起去!”申屠和蒋凤英异口同声,岳震却连连摇头。 “不可,商队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安置遣散不是小事情?而且必须马上就办,以免夜长梦多。而且???”稍稍停顿之间,他转眼看看妻子不禁有些底虚。“而且我想让月亮留在襄阳,我到临安后再找人把布赤也送过来。” 拓跋月闻听起身,没有发火,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握住丈夫的手看着他,眼睛里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 早就知道一说这些,妻子必定坚决反对,可是岳震还是试图让她改变主意,他苦笑看着妻子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声软语道:“你怀着身孕,正是应该休息静养的时候,跟着我东跑西颠的,万一???唉,让阿妹过来,也是想让她来照顾你嘛。” “月亮妹子有喜了!快来让大姐看看”蒋凤英喜出望外连忙招手,申屠皱皱眉低下头,想想眼下岳震的处境,显然他是在想,这个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拓跋月微微一笑走到凤英身边,眼睛还是看着丈夫。“早就说过,我们草原上的女人结实得很,你偏偏不信。把我们丢在襄阳你就放心了?我不管,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偷跑着去。” 岳震除了苦笑摇头,还能说什么?妻子说的不无道理,不管她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身在何处,他都会时刻牵挂,也绝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了。 申屠也想帮岳震解决这个难题,想了片刻抬头说道:“商队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规模,就这样散伙可惜不说,有些兄弟的生计也成了问题。我想索性把商队总部搬到吐蕃去,震少夫人不如跟我们回吐蕃住一阵子,那边都是老熟人,震少也好安心。” “好主意!”岳震眼睛一亮,拍拍脑门说:“最近脑子里好乱,这么简单的法子我居然就没想到,好,商队的事就这么定了。月亮你看???” “你是放心了,我岂不是要牵肠挂肚的坐卧不宁?”拓跋月面带愠色道:“不行,一家人死活都要在一起,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要再劝我了!” 看到一向谦和温顺的震少夫人变脸,申屠希侃很识趣的闭嘴不提,蒋凤英轻轻抚摸着拓跋月的肚子,笑笑说:“也好,这个小东西可是岳家的根苗,岳家老夫人知道了还能高兴一阵子。唉,我们老家可有冲喜的说法哦,没准这个小家伙能让岳家逢凶化吉。” 一句话扫去愁云,几个人尽展欢颜。看着身边一张张苦中作乐的笑脸,岳震不觉有些新的感触和觉悟。新生命就代表着新的希望,只要能活下去,再大的苦难也总会过去。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家逢大难,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亲人们活下去! ------------ 风雨渐近·访故居 第三百九十七节 商队这边能有一个妥善的着落,岳震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唯恐这样大规模的商业迁移会引起吐蕃那边的误会,他还是给冲索多吉写去一封信。信的内容不外乎提到岳家目前的困境,拜托他照顾商队等等??? 安排完毕,申屠、蒋凤英当然体会岳震的心情,马上准备一艘船给他们夫妻,船上的水手是清一色的淮帮弟子,首领还是他们的老熟人侯勇。 扬帆启程,望着码头上挥手告别的申屠与蒋凤英,望着越来越远的襄阳的古城,岳震黯然神伤,也不禁暗自心语。 与这些人,与这座城,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时??? 冬季的江南阴冷而潮湿,水面上漂浮的湿冷薄雾,更凭添几分混沌不清的压抑。离开襄阳顺水南下,侯勇知道岳震夫妇很急,所以就将水手编成两队,昼夜不停的加紧赶路,船很快到达了第一个转折处鄂州,他们要从这里进入大江转头向东。 船泊鄂州城外,侯勇打发兄弟们去采买粮菜清水,他去船舱找到了闭目养神的岳震。 “震少,有几条船一直跟着咱们。” “几条?什么时候发现的?”岳震睁眼坐直了身子,一旁裹在大毛毡里昏昏欲睡的拓跋月也打起精神。 侯勇凝重答道:“从襄阳出发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只是不敢肯定。这几日一路走来,咱们快,后面的船也跟着快,咱们停下来,他们也就相继停泊。现在哪几条船就在百丈外停着,震少,要不要派兄弟潜过去探探?” 想了想,岳震摇头站起来。“不要让兄弟们去冒险,我去把他们引出来。月亮,我带你去看看家里的老院子。” 早就憋屈的筋骨酸软,拓跋月听说可以出去放风,立刻开心起来,两夫妻穿戴整齐披上厚厚的棉斗篷出了船舱。 拓跋月心疼两匹马也被窝在船上好久,就将它们也一起牵上岸,两马终于可以脚踏实地还不拼命的撒欢,夫妻俩刚刚翻身上马,克拉和云彩不等主人命令就急不可耐的冲出去,转眼就没了影踪,还没来不及叮嘱他们小心的侯勇,也只能摇头苦笑。 恐怕冲撞行人,岳震选择的是绕城而过,两匹骏马带着夫妻飞驰电掣,鄂州这里本来就罕见战马,如此神骏的高头大马所过之处,还是让那些有幸一见的路人驻足惊叹。 上山再下山,绕过依山而建的鄂州城,夫妻两个来到昔日的鄂州大营门前。咦?看到营门处有人影出来,想必也是听到了马蹄声。岳震不觉暗自奇怪,听说鄂州大营早已荒废,怎么还有人守营门? “来者何人?快快止步!此乃岳家军大营重地,擅闯营门者拿官治罪!” 岳震赶忙示意妻子一起勒住马,两人下马缓步上前,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眼前,老人身穿岳家军旧式军服,显然浆洗缝补多次,颜色已经不再鲜亮。 丢开缰绳快步上前,岳震恭敬的弯腰行礼道:“老人家好,我小时候曾在这里居住,今日刚好路过鄂州,特来看看家里的老宅,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住过????”老人家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突然眼睛一亮惊喜道:“您是???你是二少!真的是二少!”说话间老丈颤巍巍的曲膝就要跪下,岳震慌忙弯腰托住老人家的手臂,一个劲的说:“是我,是我,您这么大岁数了,千万使不得。” 好说歹说,老军士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岳震好奇的问:“老人家,我听说鄂州大营已然废弃,这里还有驻军?” “没有喽,没有喽???”老军士感慨说:“二少您说的不假,大营两年前就已废弃不用了,我们几十个退伍的孤老头子舍不得离去,想留在营里。岳帅就和地方官说了一声,准我们在原来的教军场开出几十亩田地,耕作生活。您是要看老宅子,去吧,那边我老哥几个都会定期打扫,干净的很,您想住几天都成。” “哦???”岳震好生感动,又有些心酸的问道:“诸位日子还过得去吗?” “好着哩,那些伤残兄弟们不是搞了个商队吗,他们也没忘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时常派人来送些吃穿用度。所以我们这些孤老头子常常念叨,这还得感谢二少您啊。”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家您留步,我过去看看。”岳震含笑点头,暗暗汗颜,这得感谢申屠办事严谨周密才对。 告别守门的老军士,他与妻子二人牵着马进入营区,走在寂静已杂草丛生的路上,遥想当年数万人军营的雄伟情景,岳震不由有些恍惚。父亲带领岳家军从这里起步,一天天发展壮大,一步步走向辉煌,如今也会像这座兵营一样,慢慢的被人遗忘,慢慢的被湮没在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中。 ‘吱扭’推开院门,永远无法忘怀的场景与那些往事扑面而来,他怔怔的站在院门外,沉湎在回忆里不能自拔。身后的妻子推推他,他才恍然醒觉拉着妻子的手迈步进院。 拓跋月自然对丈夫从小生活的环境充满了好奇,夫妻俩一问一答之间,昔日那些温馨的日子,就在两人的娓娓低语中,如小溪泉水涓涓流淌。小院,老树,树下的石桌石凳,每一处都有点点滴滴道不尽的动人故事。 说到有些累了,岳震和妻子并肩坐在院门外的台阶上,一如当年他与大姐银屏,坐在这里遥望大营。 又是夕阳晚照,渐渐朦胧模糊的视线让他一下子回到从前。角鼓声声,操演阵阵,曾经的无数个日子里,他和姐姐就是这样,瞪大着眼睛在黄昏里眺望,眺望着一个个由远而近的身影,能看到熟悉的身影,能听到亲切而爽朗的笑声,也曾经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和满足。 不经意间,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轻轻滑过脸颊落在拓跋月的手背上。 “夫君,你哭了。” “没有,我在笑。”如他所言,眺望沉静军营的他笑了,笑得很坦然很坚定。“想到亲人们为我做过的一切,我怎么会哭呢?记得有一天,我跪在和尚爷爷面前说过一句誓言,无论何人,如欲对我父不利,欲对岳家不利,神来杀神,魔来弑魔,哪怕是天王老子也要取他项上人头!是时候了???” 告别故居,告别执着看守大营的老人,岳震夫妻踏着夜色纵马驰骋,依旧是上山再下山,只是在一个转弯处一个身影飞离了马背,拓跋月却好像浑然不知,两匹马毫不减速的疾冲而去。 不大一会蹄声再次响起,伏在暗影中的岳震笑了,一直跟踪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 四匹马,两前两后跑到面前,身披斗篷的岳震如大鸟拔地而起,跑在前面的两个骑手眼前一花,来不及呼叫就已经摔落地上,巨大的黑影在空中完成转身,扑向后面的两匹马。 “震少手下留情!我是???哎呦!” 身在半空的岳震微微一愣,收起拳头双飞脚踢在两匹马头上,战马痛嘶扭曲着蹬蹬蹬倒退了好远,最终还是双双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也被砸了个够呛,喊出的后半句话也就变成了吃痛闷哼。 抱臂站在哪,岳震看着喊话的那人满身尘土的爬起来,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慢慢走近,觉得很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走到面前,一脸尴尬的抱拳拱手,岳震隐约想起来这个人的身份,苦苦思索他的姓名同时又暗暗诧异。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右护军韩世忠的部下将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跟踪? “呵呵,震少别来无恙???呵呵???”灰头土脸的那人,一个劲的抱拳讪笑。 岳震冷冷的打量着他,皱眉道:“阁下是那位?为何跟踪我们夫妻!” “嘿嘿???震少贵人多忘事,末将解元,曾是韩帅麾下的副将。现如今???嘿嘿,如今在太尉府听差。 噢???岳震这才想起来,没错就是这个解元,他们还曾打过交道。那是与右护军合伙走私之处,狡猾的韩世忠掉走韩正彦,就把这位解元推了出来。 “太尉府,本少一介草民并不受韩太尉管辖吧?”岳震的眼神愈加冷厉,冷笑道:“再说本少寻访故居也不犯什么王法吧?解将军一路跟踪是什么意思?哼哼,山野僻静之处,死几个人挖坑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裸的威胁让解元脸上一阵青白,岳震的手段他早有耳闻,想给三个手下使眼色,却与不敢做的太明显,左顾右盼的当真尴尬之极。 “解将军也不必害怕,本少爷知道你们替人家跑腿不容易。”威压过后,岳震面色一缓道:“将军实情相告,毕竟共事一场,本少又怎会为难你们呢?” 解元暗暗叫苦却又无计可施,明白要想从这个小煞星手里脱身,可没有那么容易,思量间刚好看到摔得七荤八素的三个手下,忍不住恼怒道:“看什么看,牵马去前面等着,给我滚远点!” 看着三人消失在夜色中,解元这才收回目光冲岳震干笑道:“呵呵,末将听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震少大人有大量???” “废话就不要说了!本少有没有肚量,那就要看解将军是否识相!”岳震毫不客气的打断他说:“说吧,平白无故的,太尉府为何要派人跟踪我?” “末将怎知上面发什么神经?唉???”解元苦着脸,一脸冤枉。“末将本来是受命查探淮帮的动向,暗中跟着蒋大舵头,谁知刚到襄阳上面又派人来,让我盯着震少您,还要每日向临安传送震少的具体位置,一路上都接触过什么人。” 见他眼珠乱转,言辞闪烁,岳震心知他肯定有所保留,也就冷笑着握紧双拳,手指上的关节嘎嘎爆响。 “震少息怒,息怒。”脸色一阵灰白,解元连忙摆手说:“末将句句属实不敢隐瞒,至于要为何要跟踪你,末将推断???”在他说话间,山路上又有蹄声渐近,他以为是那几个手下过来,立刻张口骂道:“想死啊!还不???”看到原是拓跋月催马过来,这才赶忙闭嘴。 岳震脸色稍稍缓和,松开了拳头。“既然如此,就请解将军说说你的推断吧,将军放心,本少有言在先不会为难你。” ------------ 狰狞初显·唱双簧 第三百九十八节 “是是,多谢震少宽宏。”解元忙不迭点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岳震脸色。“震少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 看到侥幸的试探让岳震勃然变色,解元慌忙摆手后退着说:“震少不要动怒,末将这就以实相告。张将军被朝廷拘捕后,太尉府和兵部先后接到枢密院指令,令我等尽快收集张将军的罪证,上面还指明,震少这边是重中之重。” “张将军?”岳震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身后的拓跋月惊呼下马,快步走来。“他!他说是姐夫被抓了!” “什么!混账!我姐夫犯了什么罪!”愤怒的岳震一步上前,一把就住了解元的衣领,把他拽到面前。“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岳震通红的眼睛,解元一阵骨软筋麻口干舌燥,哆哆嗦嗦的说:“听人说是,说是有人揭发张将军通敌叛国,暗地里接触不明人士,企图拥兵反叛。末将还听说,告密的是你们岳家军的人。” “混蛋!一派胡言!”岳震恶狠狠的把他摔到地上,抬脚要踹被拓跋月上前拉住。“夫君不可,打死他有什么用呢?咱们还是赶紧上船,快快赶路。” “说!除了你们太尉府,还有什么人跟着我们?” “震少脚下留情,我说,我说。除了太尉府,枢密院,好像还有禁军步兵司的人,其他的末将就不认识了???” 岳震跺脚转身,夫妻俩飞身上马疾驰而去,解元擦擦脑门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站起身来。 一直回到船上,船开动,满脸阴沉的岳震勉强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只知结果不知过程的弊端终于显露,他怎么也没想到,把岳家推向深渊的导火索竟然是姐夫张宪。告密诬陷的是岳家军的人!这怎么能让他接受? 越想越是烦躁,越是心悸。姐夫被捕,接下来矛头指向谁呢?昭然若揭! 看着丈夫在船舱里,热锅蚂蚁一样走来走去,拓跋月上前拉着并肩坐下。“夫君,大难当头不可自乱阵脚,家里人还指望着你呢,静下来好好想想。” 岳震懊恼的抱头哀叹道:“我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能想出什么办法!可恨咱们被绊在辽东一无所知,现在人已经被抓,接下来便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那可不一定,我相信姐夫是个硬汉子。”拓跋月伸展臂膀把丈夫拥在怀里,思索说:“公爹不同于一般官员,朝廷拿不出真凭实据怎能交代过去?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赶回去,找到办理案子的官员,逼迫他们不敢来硬的,万不得已就算杀几个人也在所不惜!” “对!没有真凭实据就还有翻案的机会!再找到那个诬陷的人,就能真相大白。”岳震振作起来道:“身后这些尾巴太讨厌,得想个办法甩开他们。” 拓跋月轻轻点头,想的却是另一主意。“夫君,跟你商量件事,我想回趟乌兰???” 夫妻俩心意相通,妻子这边一说,岳震那还能不明白马上连连摇头。“不可,你先不要急,听我说。第一,部族的乡亲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稳日子,不能因为咱们的家事,让他们大老远的跑老冒险。第二,就算集合所有部众,能有多少人?咱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帝国,万把人还不够给大军塞牙缝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你想,皇帝给咱家定的什么罪?如果真的有大批异族参与此事,咱们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让兄弟们都换上汉人衣服,小心一点也不行吗?”拓跋月明知丈夫说得对,可是还有些不死心。 “傻媳妇,咱们那些兄弟个个人高马大,相貌与汉人也大不相同,又岂是一件衣服能掩盖的?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此去临安不能大明大方了,要想办法隐藏起来才好办事。” 岳震一句话说到重点,两口子安静下来皱眉沉思。他们对临安的状况一无所知,朝廷诸方对他们的行踪却是了如指掌,太被动。 想了片刻,拓跋月说道:“夫君,还记得晏彪他们在辽东用的法子吗?要想隐藏起来脱身,也只有大家分散开了。” 点点头,岳震托着腮沉吟说:“不错,可是现在不行,眼下离临安太远,要等到快进京的时候突然分成几路,才能让那些人措手不及,没有反应的时间。还有就是咱们必须和马儿分开,它们的目标太大,太显眼。” “嗯,这件事交给我吧,趁着还有几天时间,我去找两个靠实的兄弟,让他们先跟马儿混熟了。” 就在岳震夫妻距离临安越来越近的时候,一直隐藏在朝野民间的暗流突然明朗,震惊整个大宋国的消息,终于浮出水面,朝廷的正式公文发送到了六部。 左太尉神武前军的指挥官张宪,私通敌军,企图叛国,现已归案!经审讯,张宪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而且还招认此事的主谋正是左太尉岳飞!皇帝龙颜大怒下令缉捕,岳飞与其子岳云入监伏法,皇帝陛下钦点刑部大理寺卿周三畏、何铸速速审理此案。 第二天得知这个消息的柔福顿时傻了,传言是一回事,落实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如坠冰窖。太快了!异乎寻常的汹涌而来,短短几天的时间形势恶化到如此地步,是她万万也没有想到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她站起来,在地上来回打转。震哥音讯皆无,两位叔叔避而不见,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思前想后,柔福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离开凤凰山庄,直奔皇宫。 很让她意外的是,居然顺利的见到了皇帝叔叔,走进养心殿她抬头望去,人很多,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 高宗皇帝端坐龙书案,手里正拿着一份东西仔细。左手边福亲王坐在哪,看到柔福进来,王爷低下头去。右手坐着的是枢密院知事秦桧,秦桧的身后是哪个让她咬牙切齿的紫衣少年,龙如渊。 走上前去给皇帝叔叔行礼后,柔福转眼看去,与她并排站在书案前的那人原来是太尉韩世忠,看样子皇帝手里的那份东西是出自他手。 “丫头来了,坐吧,九叔现在正忙,有什么话稍后再说。来人,赐座???”皇帝没有抬头,说话间依旧专注着手里的奏折,殿下伺候的宦官赶忙搬来绣墩,柔福只好先坐下。随着宦官小心翼翼的退下,大殿重归安静。 又过了一会,众人的焦点高宗皇帝才移开视线,看着躬身而立的韩世忠。“韩帅与诸位将领的爱护袍泽之情,朕很明白,也甚是欣慰。可是法不容情,朕不能答应你们的请求,军方的人不能参与岳逆一案的审理。朝廷六部各司其职,泾渭分明,朕怎能置法度于不顾,开这样的先例?” “万岁。”韩世忠听罢咬牙跪下,沉声道:“岳鹏举也曾在微臣帐下任职,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微臣甚是分明。说他自以为是也好,说他刚愎自用也罢,微臣与大宋诸将都没有异议,但是要说他通敌叛国,微臣绝不相信。此次我等上疏万岁请求参与审理,只是恳请陛下能给岳鹏举一个辩白的机会,给大宋几十万将士一个明白!” 韩世忠语带颤抖的说罢,竟然以头叩地砰砰作响,大殿上诸人无不色变,但是脸色最难看的还是高宗皇帝赵构。 众人都在面色复杂的注视着韩世忠,谁也没有看到秦桧与高宗对了个眼神。秦桧紧跟着也站起来跪倒书案前。 “万岁,臣以为韩将军与诸位将领之情无可厚非,毕竟岳鹏举戎马征战二十载,功勋卓然,曾是我大宋几十万将士的楷模。臣愿意毛遂自荐监察审理此案,让这个案子有一个公平严正的审理环境,无论结果如何,也好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 “哼哼!心服口服?难道没有你们这些重臣监理,大理寺就敢徇私乱法!”赵构脸色阴翳的叱道:“功勋卓著?因为有功于国家朝廷,就能以攻抵罪!纯属无稽之谈!” 秦桧也学着韩世忠的样子,一边叩头一边说:“万岁英明,功过不能混为一谈,我等身为人臣亦不敢忘记。只是恳请万岁法外施恩,也让三军将士感触皇恩浩荡,让大家知道,万岁不会轻易冤屈曾为朝廷浴血奋战的有功之臣。” 赵构皱眉有些不耐烦的挥手说:“好吧,朕就给你们这个面子,由秦爱卿督审此案。不过你记住,岳逆一案关系三军的士气军心,不可拖沓过长,一定要抓紧时间审出结果。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朕的侄女远游归来,我们还有话要说。” “谢万岁隆恩。”秦桧再叩首站起来,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看着跪在旁边的韩世忠,明显是等他一起出去。 韩世忠嘴角几经抽动,最后还是叹气闭嘴,磕了个头起来与秦桧一起退出殿外。 “龙如渊,你给本宫跪下!”柔福看见龙如渊也要随着秦桧一起开溜,立刻站起来厉声喝道:“在万岁面前,你得给本宫一个交代!” 正要躬身退出龙如渊一哆嗦,不但没有跪倒,反而抬头看向皇帝,眼神里求助与询问之意更让柔福怒不可遏,迈步就要上前却听到高宗皇帝笑了。“呵呵,丫头还发火了,你说走就走,把偌大一个招讨府丢下,九叔只好让龙统领代任总管,如今他也算是禁宫大臣,给他留点面子。好了,龙统领你退下吧。” 躲闪着柔福利刃一样的目光,龙如渊快步而退,柔福跺脚生气却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在皇帝面前开打吧。 “他成了总管,皇帝叔叔,那我呢?” 高宗含笑看着侄女摆手说:“坐,呵呵,让你做什么总管,原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又何必让咱们的金枝玉叶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呢?呵呵,跟九叔说说,这一阵跑去那里游玩,玩的开心吗?” 柔福愣愣的看着她的皇帝叔叔,看着他脸上一如往常的笑容,忽然明白,一切都变了,皇帝叔叔不再是以前那个九叔了。 为什么? ------------ 亲情爱情·看红尘 第三百九十九节 柔福不相信龙如渊敢说谎,不相信他有胆子隐瞒在辽东的事情。既然九叔心知肚明,却又要装糊涂,为什么?是因为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 脸色变了又变,柔福上前跪在龙书案前。“皇帝叔叔英明睿智,柔福不敢欺瞒,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辽东,亲身经历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柔福只想问叔叔一句,那都是您的旨意吗?” 高宗赵构勃然起身,一双眼睛里精芒连连闪烁,旁边的福亲王也慌忙站起来,对殿内的那些宦官们喝道:“都退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殿门关闭,养心殿里的光线随之暗淡下来,赵构站在半明半暗的斑驳之中,看着跪在地上的侄女,眼神中的愤怒慢慢退去,慢慢变成了深重的失望。静静的站了好久,他又颓然坐回去,仰望着富丽堂皇的穹顶呆呆出神。 福亲王看到皇帝没了火气,走过去与柔福并排跪下轻声道:“九哥息怒,丫头还小,有些事情她现在不会明白的。” 不用再说什么,福王的这一句话已经明明白白,明明白白的打碎了柔福所有幻想,瑟瑟颤抖的少女泪眼模糊,心如刀割。 恍惚的皇帝也被弟弟的这一句话惊醒,低头看着匍匐在面前的两个至亲之人。“朕没有什么好生气的,至从朕做了这个半壁江山的皇帝,就已失去了喜怒哀乐的权力。全天下人都能生气,都能骂朕这个软骨头皇帝,唯有朕不能生气。好了,你们起来吧,朕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柔福含泪起身,高宗皇帝的一席话让她更加心如乱麻,恍恍惚惚的推开殿门正要迈步出去时,皇帝又在她身后说道:“下次再去探望你父王时,替九叔带一句话,就说老九很想念五哥,如果五哥愿意,朕的龙椅给赵慎留着。” 娇躯巨颤,如遭雷击一般的柔福扶门僵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浑浑噩噩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的,她脚步虚浮的行走在巍峨的宫殿群中,纤弱的背影是那般的孤寂。 “丫头等等???”福王从后面赶上来的呼唤,才让她站住慢慢回身。 “不要回山庄了,跟十叔回王府吧,静真也很想让你回去陪她,那里还安静些。”福王神色复杂看着柔福,轻声说:“岳家的事不要再过问了,天下是咱们赵家的天下,没有人可以僭越赵家来决定天下的命运,这个道理,丫头你应该懂得。” “谢谢十叔,您那里我就不去了,柔福想回妙明寺住一阵子,好好想想您说的道理。” 望着少女有些涣散的眼眸,福亲王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也好,丫头你把残刀断剑和总管腰牌还给十叔,去寺里静一静吧。” 不知为什么,柔福突然觉得面前曾经好像父亲一样的叔叔,一下子变得好遥远,好陌生,就和身边冰冷的这些建筑物一样,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黯然拿出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几件东西,递到叔叔手里,她转身就走。 “等等???”福王闪身挡住侄女,将断剑塞回她手里。“这一阵子京城恐怕不大太平,你留下防身吧,没事就在寺里呆着,不要出来了。” “多谢十叔,柔福去了???” “去吧,去吧,自己小心,有空回来看看???” 福王微微颤抖哽咽的话语,让柔福不敢再听,更不敢再看,头也不回的逃出了皇宫。就在跨出宫门的那一刹,她的泪水又夺眶而出,但是她清晰坚定的告诉自己,我不会再回来!这里不属于我! 一位泪流满面的少女,奔跑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扑面的风慢慢将她的泪水吹干,却不能温暖她冰冷的心房。她不知道要去寻找什么,也不知道要逃离什么,茫然跑上一座熟悉的石桥,她蓦然止步。 梅家桥,不错,又是梅家桥。在这里,她遇到一个曾经给她温暖的少年,故事从这里开始,又从这里结束。莫非冥冥中早已注定?注定他们要在这里相遇,注定他们要有这一段亦苦亦甜的交集? 驻足桥头,凭栏仰望,她问苍天,苍天无语,俯首凝眉,她问流水,流水无声。 怦然心动,俯看水中倒影的她好像一下子抓到了什么,却很模糊。这天,这云,这桥,这人,水中的世界竟如此清澈,微风徐徐拂动水面,水中的世界在波纹里起伏变幻,风去水宁,一切又重归平静。 往事随风,往事如风,风来,一切或许都已不同,风去,抑或什么都未曾改变。 水中清秀的容颜嫣然而笑,一缕寒光闪过,那柄伴随她很久的剑悄然沉入湖中,竟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剑虽利,却斩不断我的爱恋,留你何用???”轻声低语在桥上还未散去,倩影却已飘然远去。 妙明寺门前,若有所悟的柔福站在两株细柳旁,白皙的手掌在树身上轻轻摩挲,仿佛是在抚摸着哪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手掌离开树干回到颈下,再将那颗聚灵珠握在掌心,依旧那样温暖,依旧那样熟悉,也依旧像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她轻握宝珠痴痴的醉了。 ‘吱扭扭’沉重的庙门在她身后开启,迈步走出的三人同时看到了树下的柔福。 “柔福帝姬???” 她回头看去,赶忙放下手弯腰施礼。“恩师,您老人家还好吗?”与寺院住持师太并肩而出的,是女诗人李清照和张飞卿老人。 “唉,垂垂老矣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十分想念我那震哥儿,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见孩子了。” 若是以往,柔福听到这样隐含埋怨的话语,不免又要一阵暗自委屈。此时的柔福,却微微而笑道:“恩师曾经教导我一切随缘,怎的到您自家身上就看不开了,见是聚缘,不能相见彼此思念牵挂,亦是一种缘分。恩师您,这是要离开京城了吗?” 李清照和住持师太双双一怔,两双眼睛微微吃惊的看着少女,这才发觉眼前的柔福与以前已然大不相同。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是啊,汇丰号,漱玉斋都已被查封,老身留在京师只会给震哥儿找麻烦,不如早早远去大家都清净。”李清照黯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与张飞卿要过他背的小包袱,从里面抽出一卷画轴。“这是震哥儿留在漱玉斋的,作者不知是哪位高人,你替老身转交震哥儿吧。师太留步,老身去了。” 柔福接过画轴,对着两位老人的背影说道:“恩师您去岳府辞行也替柔福带一句话,就说柔福在妙明寺静修,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两位老人消失在远处,柔福跟着住持师太进到寺里,走到她以前住的那间禅房。师太低头合什说:“阿弥陀佛,施主重归妙明寺清修,老尼甚是欣慰。禅房一直给您留着,有何需求施主尽管吩咐。” “多谢师太,有事我会去打扰您的。”柔福含笑点头,住持行礼转身离去。 推开房门,安静而熟悉的情形重现眼前,进屋关门,柔福呼吸之间倍感轻松,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安详与轻松。来到书案前,打开画轴,墨香伴着画中栩栩如生的人物扑面而来。 柳青青,水青青,两岸垂柳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泪眼望君行。 “泪眼望君行???望君行???”少女痴痴的盯着画卷,喃喃自语,千回百转。想到岳家即将面对的劫难,不由得眼眸又渐渐模糊,泪眼婆娑。望君行,谈何容易?她想让岳震快快赶回来,力挽狂澜,又怕他回来与朝廷爆发激烈的冲突,纠结之中,心乱如麻。 一边是他,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两位叔叔,让她怎能掂量孰轻孰重? ‘如果我们真的成了夫妻,就成了解不开的死结,是你背叛家族和我站在一起,还是我抛弃亲人兄弟?我只能说,很庆幸我们错过了,至少,我还可以选择不伤害你。’ 在漂洋过海的船上,岳震说的那些话又在她耳边响起,此时此刻柔福终于明白,明白了岳震为什么放弃了这段感情。因为他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预见到会有今天,会有现在这样让她肝肠寸断的抉择。 至少,我还可以选择不伤害你??? 他为了爱而放弃了爱,他为了不伤害我,而选择了残忍,我呢??? ‘噗’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凄美的画卷添上了一朵猩红。心力交瘁的少女却无视刺目的颜色,看着画卷中的少年柔柔的笑了。“傻哥哥,你好傻哦???” 铛???寺院里的罄钟突然响起,心神大起大落的少女娇躯一颤,只觉得颈下一阵暖流涌动,她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也就没发觉聚灵珠猛然大亮,乳白色的光芒将她包裹其中缓缓流动。 佛光乍现,主持师太惊喜莫名的赶过来,恰巧看到柔福推门而出,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勘破困顿领悟大乘,可喜可贺。” 柔福微微一笑,一如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纯美而恬静。“师太看错了,大乘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女能勘破?我只不过想通了一些以前想不通的道理,大乘教我们看破人间红尘,我却穿透红尘看到其中的至真至爱,呵呵,也算是一种勘破吗?” “阿弥陀佛,施主之言如醍醐灌顶,老尼明白了。勘破亦是红尘,勘不破亦是红尘,你我坠落滚滚红尘之中,红尘就是你我,你我亦是红尘???” 年关将近,江南的水路上来往船只也变得忙绿起来,岳震他们的船也终于接近临安,距离京城还有一日的路程。进入临安水域的最后一个深夜,大船没有像往日那样连夜赶路,而是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边,船上的淮帮弟子开始按照岳震的计划,分批离开。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身披大斗篷,一样高高竖起的领子挡住了大半面容。每一批离开大船的都是两个人,或快或慢,或骑马或步行,一直折腾到大半夜,大船才安静下来,静静的停在岸边。 ------------ 雾锁前途·陷重围 第四百节 后面跟踪的各路人马,也只能分散开来,分批继续追踪上岸。天快要亮的时候,不放心的解元,大着胆子上了岳震他们留下的船,草草巡视一遍,确信船上已空无一人。 解元离船上岸,循着手下们留下的暗记打马飞奔。一路跟踪的船只也纷纷起锚,继续向临安方向驶去,那条大船孤零零的留在了小镇码头。 天光大亮,水面上的船只渐渐多起来,那条被所有人遗忘的船上突然出现了人影。两个身影中一个魁梧雄壮,一个婀娜健美,如果解元看着这一幕定会大呼上当,这两人正就是岳震夫妻。 夫妻俩从藏身之处钻出来,相视一笑,飞快的跑到船后解开小艇。岳震跳上小船接过妻子递来的大包袱,包袱里裹着双刀大弓和拓跋月的箭壶。 小艇破浪乘风而去,两支木浆在岳震手里上下翻飞,带起两团白茫茫的水雾,宛如小船装了两个大轮子滚滚向前。 “夫君,路还长着呢,悠着点使劲。”拓跋月看着对面挥汗如雨的丈夫,怜惜道:“水上寒气这么重,小心着凉。反正已经甩开那些跟屁虫,临安也不远了,晚到一日半日的也没太大分别。” “呼???”岳震吐气收浆,小船凭着惯性依旧笔直前冲,他擦擦汗皱眉说:“虽然撇开了那些人,我估摸进城也不会太容易,免不了还要费一番周折,是该节省点力气。” 拓跋月点头拿过水囊递给丈夫,岳震拔开塞子狠狠灌了一口,却险些被呛到。“酒?月亮你装的是酒?” “咯咯,小船上不能烤火,让你驱驱寒气。”拓跋月抿嘴一笑,转过身来和他并肩坐在一起后,握住了一支船桨。“来夫君,咱们一起划。刚刚看你划了一阵,发觉你操控木浆的角度有些不对,白白浪费了许多力气。你看,这样入水,再这样出水不是好很多吗?” “哦?”岳震拿着水囊愣愣看着妻子手里的船桨钻进水面,冷不防一阵大力传来,一面使力的小船猛然转向,偏移后打起了转转。 这么厉害???岳震没有阻止妻子,看着她一下一下的划动,小船也就在原地一圈一圈的转着,整条船好似被施了魔法一般,轻飘飘的没了重量。 “噢,我明白了。”看了好一会,岳震才放下水囊拍着脑门恍然,他终于看明白,妻子是用灵活的手腕来控制船桨入水出水的角度,因为船桨的角度更加顺畅,所以能将水的阻力减少许多。 “哈哈哈,还是俺媳妇聪明,我也来试试。” 岳震笑着操起船桨,学着妻子的样子一下一下以桨拨水,哪知道看起来容易,能真正做到可不简单,他折腾了好一会才总算摸着了门道。 “好,就这样,夫君我来喊号子,咱们一起用力。一,入水,二,出水,咯咯,一二,入水出水,傻夫君你的力气比我大,用五分力就可以了。咯咯咯???真快???”在拓跋月银铃一般的笑声中,小船如疾箭一般在水面上飞驶,声势却不像岳震独自划动那样大,轻描淡写之间竟没有溅起很大的水花。 熟能生巧,巧妙其中往往又蕴含着最朴实的道理。配合越来越娴熟的夫妻两个,不知不觉便沉湎在船桨与水流之间,岳震想的是刀法,拓跋月很快想通了箭矢射出时,如何降低风速的干扰。 “哈哈哈???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叫断流刀法,抽刀断水水更流,哈哈???”岳震仰天长笑,笑声里尽是酣畅淋漓。 小船穿行在大小船只之间,轻灵飞快,周遭船上的渔夫船娘们,看到这艘转眼即逝的小船无不嗔目结舌。 可是岳震夫妻两个却忘了一件最要命的事,他们太快了,快到已经超越前面曾经跟踪的大船,他俩不可避免的被人发现了。船上人们自然是一阵手忙脚乱的追赶,怎么可能追上?那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变成一个小黑点,望水兴叹。 太尉府留守船上的人还算机灵,慌忙命令水手停船靠岸,于是岳震夫妻即将进京的消息就从陆地上,一站一站快马加鞭的向前传去。 中午时分,水面的船纷纷升起炊烟,岳震二人也停下来吃干粮。饭后休息片刻,夫妻俩将小船靠在一条大船边上,问过才知道,此地距离京城只剩下半日的路程,按照他们的速度,天黑前就可到达城北码头。 谢过热心的船家,夫妻继续赶路,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刚刚走了不足一个时辰,水面上突然起雾,而且雾气越来越浓,视线愈来愈差,他们被迫放缓了速度。 岳震心急却也无可奈何,就和妻子商量,拓跋月也觉得今日怎么也赶不到了,不如到前面找个大集镇,上岸住一夜。 想想也只好如此,岳震点头同意,不过他还是决定再向前赶赶,反正京城周边的城镇数不胜数。也幸好由于视线不清,水面上的船只大都靠边慢行,更有谨慎的船家索性就停到岸边,河道上一下子空旷起来。 即便这样,岳震他俩也不敢像上午那般飞快了,不小心撞坏了小船又身处河心,麻烦就大了。小心翼翼的前行中间,天色渐渐昏暗,浓雾低垂的傍晚自然比平时黑得早些。 转过一道河湾,隐隐约约看到有亮光,估计是河岸边集镇的灯火,岳震皱眉停下来手里的船桨。“月亮,算了,咱们还是上岸投宿吧。” 拓跋月点头后,两人划船循着火光慢慢靠近,越往前走岳震越是奇怪,怎么火光好像不是在岸边,他心里不由得打了突兀,与妻子说出疑问,两人手上的动作也就更加慢了。小船静静的破开迷雾,点点火光愈来愈近。 “不好!那是船上的火把!” 岳震低沉开口之时,拓跋月也看出火光的源头,数十条大船一直排开横在水面,船上的一支支火炬跳跃燃烧着,远远看去仿佛一道火墙。夫妻俩心意相通,拓跋月接过丈夫的船桨慢慢划动,岳震走到船头抖开了大包袱。飞快的将双刀背上捆牢,他提着大弓和箭壶刚刚走到妻子面前,身后就响起了喊声。 “前面的小船听着!禁军水兵司奉命拦江检查过往船只,尔等慢慢上前接受检查!” 岳震不必回头去看,拓跋月就已经把所看到的迅速讲出来。“距离咱们大约五十丈,船与船的间隔应该有两丈,夫君冲不冲?” “等等,再向前靠靠。”岳震低头对妻子道:“水上有人拦截,岸上肯定也有马队,还不如从这里冲过去!就听他们的慢慢靠近。估计船上有神臂弓,月亮你只管划船,我来负责挡箭。” “夫君小心啊。” “你也小心。”岳震点头回身抽出双刀,稍稍给身后的妻子闪开一点缝隙后,眯起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船队。 四十丈???三十丈???光团中战船的轮廓渐渐清晰,二十丈,果然不出他所料,对面船头上站满了弓箭手,盔甲鲜明的箭手在火炬下蓄势待发,他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箭头上点点寒星。 “冲!”拓跋月一声低喝猛然发力,小船随之骤然加速,笔直的激射而去。 “混账停船!” “开弓,放!” 战船上一阵嘈杂响起,小船转眼冲到船队前方,弓弦颤抖的声音也即刻此起彼伏。但是岳震他们的速度,实在出乎那些箭手的判断,第一轮箭雨自然全都射到了身后,如一阵疾雨砸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双方距离不过十丈的时候,岳震这才举起双刀,第二波的利箭也呼啸而来。在这种不远也不近,却令箭手很难办的距离之下,能够真正参与进攻的不过是正面的几艘船,侧方远处的箭手们还没有来得及瞄准,射击路线就已经被遮挡住了。 稀稀落落的几十支箭对于岳震来说,基本没有什么难度。最妙的是,拓跋月控制的行船路线相当诡异,竟然是直冲冲撞向一条战船。 高大如厦的战船当然不会怕他们冲撞,但是小船迅如奔雷的速度,让战船上的箭手根本来不及从平射转换成俯射,小船就已经冲到他们脚下。 就在那些军士以为紧接着会有一声巨响时,划船的拓跋月轻巧抖腕变速,小船微微一顿后蓦然偏移,擦着侧舷消失在大船的阴影里。岳震看得清楚,小船与大船的距离不过是两三寸,捏了一把汗的他,也不由暗暗佩服,若论手眼之间的配合,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像妻子这般精准。 两旁船上的军官也醒悟过来,嘈杂的咒骂和命令乱成一团,士兵们也乱哄哄的跑向船尾,有人射箭,有人砍断缆绳跳上小舟。 前方的威胁解除,岳震顿足越到妻子身后,那些箭手慌乱中射出的箭毫无准头,他挥刀格挡几下之后,小船就和大船错身而过,把封锁水面的船队甩到身后。 不过还是有动作快的,七八个军士驾着一艘小艇衔尾追上来,岳震看到船头上还有拿着神臂弓的箭手,不禁有些愤怒,眼睛里寒光闪过,他低吼一声道:“月亮慢一点,等我去将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料理了!” 拓跋月手下一缓,船速放慢,此消彼长之间,后面的小艇追到一丈开外。岳震足蹬船板拔地而起,好似一只扑食的苍鹰凌空而去,抖手打飞射过来的几支箭,他也飞过了最高点开始下落,手中的双刀高高扬起。 唉,那些军人清晰而年轻的面孔,让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忍,暴喝声中猛然变招,双刀狠狠的劈向水面。 轰隆!刀气激起两道巨大的水浪,水浪从两侧重重的拍在那艘小艇上,几个军士顿时立足不稳,他们喊叫着噼里啪啦纷纷落水的时候,岳震已借力倒飞而回,稳稳落在妻子的身后。 “饶你们一命!月亮,咱们走。” 他身后的拓跋月却奇怪的没有立刻划船,反而是丢开船桨站起来,与丈夫肩背相贴。“呵呵,夫君,你饶人家一命,人家未必愿意放过咱们,你看,今晚咱们夫妻两个要打一场硬仗喽。” ------------ 意外之外·笑众生 第四百零一节 岳震听到妻子这样说,还能不明白?显然,他们被包围了。 也就在他正要转身之时,一支响箭在身后呼啸升空,刚才拦截他们的禁军水兵闻声不再追赶,也停止了射箭,一艘艘小舟停在远处又组成一道防线,断了他们的退路。 “呵呵,看着正主在前面啊。”岳震苦笑回身与妻子并肩而立,抬眼观望。前方还是一堵火墙缓缓逼近,虽然插满火把的船只不像禁军的那般高大,可是岳震很明白,前方这些中型战船相比大船灵活很多,再想突围而去,可就真的不容易了。 拓跋月提弓挎上箭壶,抬手间就要开弓放箭,岳震拦住了她摇头说:“不急,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说罢他双刀回鞘,迈步走到船头负手观望。 前方一字排开的战船好像无视他们的存在,不紧不慢的向他们驶过来,中间那艘船上的火把最多,船头上人们的面容也逐渐清晰。看着看着,岳震笑了,而且越笑越大声,因为此情此景让他一下子想起,多年前的那次遭遇。 “哈哈哈???本少何德何能,王爷竟摆出如此阵仗相迎。哈哈,是本少面子大,还是王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让本少进京呢?” 随着他的仰天长笑,对面的船队在五六丈外缓缓停下,正中央的那艘船稍稍突前,船头上赫然站着福亲王赵榛与两位紫衣老人。他们的身后是大队的黑衣人雁翅排开,岳震有些奇怪的是,本该出现的龙如渊却未见踪影。 望着豪气冲天的岳震,福王摇头苦笑应答,依旧中气十足。“呵呵,震王大驾光临,本王又怎敢不亲自迎候,不知震王贤伉俪来我大宋国都所为何事?” “哼哼???”岳震收起笑容冷然哼道:“本少所为何事,王爷心知肚明,又何必惺惺作态!一句话,让路还是开打?请王爷给个痛快话!” “震王且慢!”福王面色一沉,跨前半步皱眉说:“震王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是要凭一己之力挑战我大宋国威!本王问你,所谓师出须有名,震王你身为一部首领,不在吐蕃好好经营你的部族,为何跑到我大宋境内这般嚣张跋扈?” 岳震心中一动,对福王用心了然于胸,也就不再气恼很平静的说道:“王爷玩弄这些文字游戏有意思吗?本少进京与乌兰部没有半点关系,王爷你应该很清楚。” “哦?那震王你以何种身份来我大宋?” “王爷既然要明知故问,本少就很明确的告诉你,我是大宋开国侯岳飞次子,这个身份能否进京探亲呢?” “好!既然震王这样说,本王也就把话挑明。”福王眉头一抖,大声道:“如果你以乌兰震王的身份来临安,本王也很明确的告知你。鉴于阁下在吐蕃杀人如麻的凶名,我大宋不欢迎你这样的异族凶徒,本王将会亲自将阁下押送出境!” “如果你自认是岳鹏举的儿子,那就更简单了。岳鹏举通敌叛国罪不可恕,他的长子女婿均已归案伏法,你这个岳家次子能幸免吗?本王要再听你说一次,是!还是不是!” “哈哈哈!”岳震再次仰天朗笑,笑声在水面上滚滚激荡。“好!好一个通敌叛国!你贵为王侯也一大把年纪了,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惭愧!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既然你们铁了心的颠倒黑白,小爷就用血肉之躯与你们讨个公道!废话少说,本少姓岳名震,堂堂正正岳飞的儿子!你要拿我归案,那就来,看看我会不会引颈待戮!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朗朗铿锵的叱骂,让福王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呼吸混乱粗重的王爷尚未开口,他身边的一个紫衣老者上前一步怒斥道:“好狂妄的小子!王爷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王爷,就让老夫去把这小辈擒来,任您发落。” “且慢,此人非龙老一人能够对付的。”福王强压怒火,抬手挡住那个紫衣老者。“今夜不是江湖之争,所以二位也不必想什么江湖规矩。我们一起上前,务必擒拿此人,若是让他走脱后患无穷。” 两个紫衣老者双双愕然,他们没想到在福王眼中岳震如此难缠。双方距离不远,他们之间的对话岳震也听得很清楚,不由暗暗冷笑。 哼哼!擒我?就怕你不敢上前,等我抓住这个皇帝的亲兄弟,看你们谁还敢拦我! 表面上岳震冷笑不语,其实他们夫妻两个早就在心里拟定了战计。只要对面三人腾空扑来,拓跋月必会先射两个紫衣老者,给丈夫营造一个与福王单对单的机会,力求在短暂的时间差里生擒福王。 福王三人蓄势待发,衣袍在火光下猎猎抖动,三双眼睛都在盯着岳震,也都在寻找一个最佳的出手机会。 激战迫在眉睫,双方之间的雾气也被几人的气势所迫,向两边翻滚而去。也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一个声音,一叶扁舟,轻飘飘的飘到众人眼前。 “呵呵呵,堂堂巴蜀龙家的大供奉,居然跑来围攻一个弱冠少年。呵呵,这就让老和尚有点不齿喽。” 一艘小船,船上二僧一女子,当这三个人突然出现之后,不管是岳震还是福王,脸上表情都是相当的精彩了。西夏大国师迦蓝叶与大宋帝姬柔福并肩站在船头,后面是法刀和尚轻摇双桨,此情此景,怎能让他们不错愕? 最吃惊的莫过于岳震夫妻,应该远在吐蕃的柔福突然回归还不算,一起出现的居然是这两位老友,最怪的是,他们怎会在一条船上?国师和柔福不是有些过节吗?岳震两口子傻愣愣的看着三人,一时间有些懵了。 然而最愤怒伤心的却是福亲王,迦蓝叶的出现,只是打断了他们的气势,让龙家二老惊悚后退,只是让福王想起那些陈年往事,但是柔福却让福王还算平静的心绪,轰然崩塌。看着她从咿呀学语,到一天天长大,柔福在王爷心里的位置可想而知,然而此时此刻,柔福以这种姿态出现,意味着什么?福王根本不敢往下想,所以他选择了先面对老僧人。 “迦蓝叶!大国师???”王爷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镇定下来。“看来大国师是要代表西夏,干预我大宋的国事了。” “呵呵,王爷言重了,也有所不知。”迦蓝叶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模样。“老僧此前已向大夏国君请辞,不再是什么国师。老和尚横插一手,与大夏无关,王爷若是不信,就发兵大夏兴师问罪好了。” 又是一阵潮红涌上面颊,福王咬牙道:“好,这句话本王记住了!既然如此,本王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你迦蓝叶留在大宋,为我残门弟子讨个公道!” 迦蓝叶脸色一肃,低头合什口念佛号。“我佛慈悲,王爷说得好,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如何讨要?当年命丧天宁寺的佛家弟子们,该向谁讨要公道呢?善哉,善哉。” 虽然理屈词穷,但是这段缓冲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福王稳住心神,他看向柔福,要解决这个最棘手的难题。“丫头你呢?你莫非也向万岁请辞?不再是大宋帝姬了。也要和他们一样与十叔为敌?” 一直安静伫立的柔福微微一笑,这一笑不要紧,所有看到这个笑容的人,无不骤然失神,其中也包括岳震夫妻两个。 雾气蔼蔼,衣袂轻扬,飘然若仙的少女嫣然一笑,刹那间所有的景物失去颜色。庞大威武的船队消失无踪,寒光闪闪的利器灰飞烟灭,天地万物被这个笑容所遮挡,这一抹恬美圣洁的笑容,在人们眼中慢慢放大,夺人心魄。 同样的笑,各人看到却又各不相同。有人看到安详,有人看到淡泊,亦有人感觉到了不敢仰视的威压,龙家二老和船上所有的黑衣人,终于不堪重压,纷纷屈膝跪倒甲板上。 少女的笑,一下子打开福王心中那扇紧闭的门。依稀中王爷看到了,繁华的街道上,一个挺拔的男子,一个清秀的女童。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孩子,灵动的眼眸好奇的四处打量,小手却紧紧抓着那男子的大手,一刻也不敢放松。几乎已经遗忘的岁月,宛如冰凉的清泉,在心头潺潺流过。 同样的笑容,岳震却感触到了仿佛能够包容天地的爱恋,浓浓的爱意将他包裹其中,如果不是福王一句话惊醒了所有的人,他甘愿永远沉醉。 “丫头,你,你怎么了???”咬着舌尖才清醒的王爷,声音的颤抖,却不是因为疼痛。 “我佛慈悲,罢了,罢了。”同样被惊醒迦蓝叶,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合什行礼。“小僧念了一辈子的佛,却不及大师一朝顿悟。众生笑,笑众生,小僧倘若侥幸活着回去,一定闭关参悟,也一定不忘大师渡化之恩。” 被精研一生佛法的老僧尊称为大师,柔福也只是淡然抿嘴,微微闪身躲开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家叔叔。 “叔叔不必说那些气话,世间万物唯一割不断的,就是血脉亲情。两位叔叔在柔福心里,永远都是最亲的亲人。既然咱们都不能割舍,叔叔又何必为难震哥?又何必硬要把他挡在临安之外呢?” 福王心头一颤,一个‘好’字没有说出来,就硬生生咽了回去,脱口而出的是一声叹息。“嗨???丫头,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 就算是被拒绝,柔福也不见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依旧含笑如初。“唉,既然叔叔觉得柔福管不了,那就请叔叔让人放一条小船,柔福这就回去了。” “哦!”福王没想到丫头这么好说话,来不及细想马上回头喝道:“来人,快给本王放船过来!”一直跪在甲板上的侍卫们纷纷起身,几个人跑去船尾。龙家二老和迦蓝叶二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明白柔福为何说走就走,只有岳震隐约猜到,她不会这样简简单单的离去。 也就在他猜测柔福下一步的行动时,脚下的小船轻轻一抖,他赶忙骇然转身,发现身后的妻子已经不在船上。 ------------ 内外激战·捡便宜 第四百零二节 “柔福和月亮情投意合也好久不见,我俩回去说说话,叔叔您忙吧。” 拉着拓跋月,柔福飘若惊鸿般越上小船,福王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阻拦,柔福就已经轻摆衣袖推动小船,转眼就消失在船队后面的黑暗中。 最傻眼的还是岳震,一样是不等他有所反应,柔福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傻哥哥,我先带月亮走了,进城后去妙明寺找我们。但是警告你哦,若是伤了叔叔,柔福可不依,你要是有气,就去找哪两个龙老头吧。咯咯???” 岳震抬眼看向福亲王,显然后面的这番话,是柔福用传音之术单独说给他听的。妻子是他今夜最大的顾忌,现在安然离去,他欣喜过后不禁有些感慨,短短一个月不见,如今的柔福就已登上巅峰,让他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呵呵,好。”迦蓝叶这时也看出柔福的用心,欣然点头。“大宗师来去自如,就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了解恩怨吧,王爷请!” 话音未落,老僧人就腾空而起扑向福亲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福王也只能残刀呼啸而出,两人转眼就战到一处。 已然毫无牵挂的岳震看见法刀也在一旁跃跃欲试,哈哈大笑道:“哈哈,法刀师傅不要和小弟抢啊,小弟正好有一笔账要与巴蜀龙家算算!就请法刀师傅在一旁观敌掠阵,如若有人企图围攻大国师,再出手不迟。小弟去了,哈哈哈???”法刀当然不会抢,只好和他一起飞身扑向战船。 福王的残刀以远攻为主,刀影飞扬着缠住老僧人,根本没有旁人插手的空隙。岳震从天而降刚刚立足,一个紫衣老者便闪身到了他面前。 “桀桀???小子,让老夫看看你有没有狂妄的资格!” 看老者是徒手而来,岳震也没有拔刀,迅即挥拳迎上怪笑道:“嘿嘿,龙家老儿那这么多废话!小爷也要看看,你们龙家除了霹雳弹还有什么杂碎?” 砰!拳掌相交,岳震被硬生生震退,拳头上火辣辣的手臂一阵酸麻,他赶忙收起轻视之心,暗自撇嘴,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一击占先,龙家老供奉得势不让,跨步上前,双掌一起拍向岳震的前胸。 “来得好!小爷就喜欢这样干脆痛快!”说话间,岳震双拳平推而出打算硬碰硬,却不料龙老者的一只手掌诡异的一晃,从双拳之间穿过拍向他的前胸。如果柔福还在场,一定认得这是龙家绝学,龙手印。 “呔!”岳震吐气开声,双拳上下一分,紧跟着侧转吸腹,整个身体曲若半圆,堪堪避开了龙姓老者的手掌。 龙老者不等他身体绷直又摆掌横拍,逼得岳震不得不探臂闪电拔刀。寒光一闪,龙家老者没想到,他在这般劣势之中还能抽空出刀,瞬间的失神就让龙老者错失良机。 尽管自信这一掌拍实,岳震就算不吐血,肋骨也要短几根。但龙老者还是选择了收掌后撤,用一条手臂来换对手的重伤,是需要很大勇气的。龙老者这一退不要紧,不等他脚步踏实,岳震的第二把刀也紧跟出鞘,接着绷直身体的推力,直刺而去。 情知不能再退,龙老者挥掌拍向刀身,脚下亦蓄势待发,旨在拍开大刀前进抢攻。以龙老者的战斗经验,这是最正确的策略,但是他没有看见岳震嘴角上古怪的笑意。 ‘啪!嗡嗡嗡???’手掌结结实实的击在刀身上,大刀并没有像龙老者预期的那样偏离出去,反而是刀上怪异的反震之力,瞬间就侵入冲撞着龙老者整个手臂的经脉,而且是层层叠叠一波未平一波又来。 “哎呀!”龙老者一声怪叫,蝎子蛰了一般甩开手臂,岳震手里闪亮的钢刀长驱直入,眼瞅着就让他血溅当场。 “小子你敢!”另一位早就密切关注的龙家供奉暴喝起身,脚踢岳震执刀的手臂,手上也没闲着,把那位同伴向后推去。 岳震咬牙跺脚,怒吼道:“你看小爷敢不敢!”他根本无视踢来的哪只脚,只是用另一只手上的刀斜着劈出去。恶狠狠的暗想,来呀,你踢飞我这把刀,我废了你这条腿,看看谁够狠! 骇然收腿,那个救援的龙家供奉闪身躲开,手上的力道也就没了分寸,先前与岳震交战的龙老者被推得一路倒退,跌倒在船甲板上。 没有上前痛打落水狗,不是岳震不想,而是担心落入腹背受敌的包围,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但是她能够感觉到,后来的这个龙家供奉比前一个还要强。趁此机会调整呼吸,他很臭屁的撇撇嘴道:“哼哼,巴蜀龙家也不过如此,来!两个老儿一起上好了,省得小爷再费事打发。” 龙家二老脸上一阵青红闪过,羞于和他做这些口舌之争,一左一右扑上来,只是狰狞的面目显露出来,他们已是恼羞成怒,也恨极了岳震。 说起来轻松,真正动手后岳震顿觉苦不堪言,两大供奉联手之威非同小可,也幸好他们平日罕有这样一起对敌的经验,配合不甚娴熟。既便如此,岳震再想占优已然难上加难,三人之间的战局陷入了僵持。 福王和迦蓝叶那边也是一样,两人谁也无法速战速决,迦蓝叶不急,福王却不免心生焦躁,一边打一边窥视岳震的战况,暗自盘算起来。 今夜的焦点只是岳震一人,迦蓝叶大国师不过是意外出现的搅局之人,看那边龙家二老已经成功的缠住岳震,如果此时过去帮一把手,或擒或杀岳震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高手对决岂能分心旁顾?就在福王念头一闪的功夫,迦蓝叶突然屈指弹开残刀,身形暴闪之间便欺到福王身前。“呵呵,王爷是看不起老和尚啊,若不拿出些真本事,怎能对得起王爷相让之情?” 洒脱说笑之中,迦蓝叶手上却丝毫不慢,白森森的一根手指直点福王肩井大穴。福王收刀疾退,趁势喊道:“龙家众卫听令,上前给本王缠住这个老和尚!” 一旁苦于插不上手龙家小辈们轰然应诺,纷纷出手想要挤进战团,人老成精的迦蓝叶怎可能放福王离去?即可闪身追击,还大笑说:“哈哈,王爷还是留下与老僧亲近吧。法刀!速去助我师弟脱困,不可恋战!” “好咧!国师小心呐???”法刀和尚闻听还不甘之如饴,人随刀走,话音未落几个飞跃便扑上前去。 岳震苦无办法打破僵局,龙家二老一样是黔驴技穷,谁也拿对手没办法的平衡局面,因为法刀这个生力军的突然加入,局势可想而知。两个人,三把刀,立刻让龙家二老陷入被动,岌岌可危。 就在福王后悔不跌,打算与迦蓝叶硬拼一记的时候,船队的后方,京师临安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闷响,就好似平地响过一声闷雷。 别人只是略微分神纳闷,可是激战中的龙家二老和那些龙家小辈却脸色大变,只有他们能够分辨出,那是龙家霹雳弹爆炸的声音。 其中一位龙家老供奉稍稍分神,岳震的左手刀便毒蛇一样从他肋下穿过,闷哼紧跟着是惨叫,踉跄退开后那老者已经血染紫袍。岳震哈哈一笑,揉身飞扑正要给他致命一击,远处临安上空骤然爆开一簇紫色的烟花。 “不好!如渊那边有大敌!”被岳震所伤的龙家老者顾不得血流如注,转身就向船尾跑去。“家主求救!龙家弟子速速随我回援!” 与法刀缠斗的那老者也一样的暴退撤走,片刻间甲板上的侍卫一哄而散,失去对手的岳震和法刀面面相觑,顿觉失笑。 “师弟,还愣着做什么?不用管我,去办你的事吧!”那边迦蓝叶依旧紧咬着福王,一句话点醒了愣神的岳震,收刀飞纵回自己的小船,他也高喊道:“国师小心,咱们临安城内再见了!”喊罢就立刻舞动双桨,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中。 几个呼吸之间异变突生,眼看着正主扬长而去,原本十拿九稳的福王七窍生烟,气是气,好歹王爷还没有失去理智,他同样担心临安城内发生的事。 “开!”激斗中的福王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与迦蓝叶拳掌对击,两人各自后退。 “迦蓝叶,你是要逼本王和你拼命!” “哈哈哈???老和尚这点不入流的手段让王爷见笑了,法刀,咱们走。”迦蓝叶仰天畅笑,一刻也未停留,与法刀和尚闪身就去,将双目喷火的福王留在了甲板上。 再说循机远遁的岳震,他此刻也已经到达了城北码头,弃船上岸后瞅准了城门方向拔足狂奔,眼看着城门出的灯火越来越近,他也看到了城门下四处巡弋的军士。皱眉减速,正想着如何混进城去,路旁响起了一声轻笑。 “咯咯,傻哥哥,算准了你要硬闯,还不随我来?” 戛然止步,岳震听出来这是柔福的笑声赶忙看过去,路旁的矮树丛中,柔福俏生生的含笑而立,正对他招手呢。岳震大步上前,在她身前身后乱找着问:“月亮呢?” 柔福立刻嘟起了嘴跺脚嗔道:“就记得你媳妇!我还能把她丢了?”看着岳震满脸尴尬的抓耳挠腮,柔福也不忍在戏逗他,摆手笑说:“跟我来吧,我已经把她送回妙明寺,现在正与主持师太喝茶呢?” 岳震心头一松,却又不禁有些骇然。从城外到妙明寺的路途不近,短短的时间内,柔福竟然如此轻松的来回折返,令人望尘莫及。 快步追上去,他又好奇的问道:“柔福,你听到城里的动静吗?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咯咯,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龙如渊那个混账有难了。”柔福没有回头,脚不沾地的飘然前行中笑说:“前几天我感觉到城里来了一个强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震哥的老朋友土老头。龙如渊在辽东炸死了人家的老友,土老头怎能善罢甘休?” “哦?”岳震闻听紧追两步,与柔福并肩而行。“龙如渊不是大内侍卫吗?土老头跑进皇宫找他麻烦了?宋金正在和谈,这样一来???” “才不是呢?土老头要是敢进皇城捣乱,我早就去收拾他了。”柔福微笑打断他说:“现在龙如渊是秦桧的贴身护卫,刚才那动静,也正是来自秦府方向。” ------------ 终回家门·母之诫 第四百零三节 秦桧!岳震头皮一麻脚步不觉慢下来,一时间竟有些百感交集。皇帝把龙如渊派到大奸臣身边,很明显是在防备什么人对秦桧不利,而且从柔福的话语中他也能够体会到,柔福可以不惜余力的帮助他,但前提是,不能触及那个皇帝。怎么办?皇帝要让岳家万劫不复,他要拯救岳家,终有一天是要面对的,到时候,柔福??? “喂震哥,好好的发什么愣?快点,等我十叔回城又麻烦了!” 柔福的呼唤把他惊醒,再次迈开大步赶上去,岳震转头看看她悠然道:“柔福你现在已是大宗师,我当然赶不上你了。” 聪明的柔福又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的失落与复杂?这次轮到她脚步一乱,稍稍有些落后了。“唉,傻哥哥,你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还是你的柔福,都不会让人伤害你的,谁也不行!不说这些了,不要让月亮等的心急。” 心头巨颤,险些落下泪来,岳震赶忙埋头迈开大步。佳人情深意重,更让他陷入一个无法拆解的死结,更让他心头压上了无法承受之重。 神不守舍的跟着柔福从城东水门溜进城,一直到了妙明寺前,岳震才勉强收拾纷乱的心绪,停在了寺门外。“柔福,我就不进去了。我现在的身份出现在寺里,只会给师太们找麻烦,我在这里等你们。” “你们要去哪里?与其投宿客栈还不如先在寺里落脚,有我在,没关系的。” 岳震摇摇头,苦笑说:“我要回家,呵呵,自从家人搬来临安,我还没有进过家门,想想也真是不孝。” “好吧,我带你们回去。”柔福黯然点头,转身进寺的路上,心里也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想当年正是她临时起意,才把岳家人带进了京城,谁能想到几年后的今天,事情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拓跋月得知丈夫安然进城,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自然也不想再做耽搁,向主持师太致谢道别后,一溜烟的跑了出来。 小别的夫妻俩又将大刀弓箭裹在一起,跟着柔福往岳府赶去,到了这个时候岳震也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家竟然和风波亭同在一条街上,心里不免再蒙上了一层阴霾。 柔福本想让岳震夫妻先等等,她去支开那些守在岳府外的侍卫。可是远远看去,府门外竟然不见那些人的踪影,柔福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多半是秦桧府邸那边闹得动静很大,龙家卫士们也看到了龙如渊的求救信号,赶去增援了。 到了家门口,岳震连叩门的耐心都没有,扛着那个大包裹飞身就跳进了院墙,谁知脚还未曾落地,就觉得寒光一闪利刃袭来。 “阿哥!”短刀出手小布赤也看清了来人,急忙收住刀子一头扑进岳震怀里。“阿哥,你可回来了。呜呜呜???好多坏人欺负我们???呜呜???”小姑娘猛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亲人,惊喜交集之中立刻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咣铛一声丢掉大包袱,岳震一把将阿妹抢在怀里,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来,久别重逢的兄妹两个相拥哽咽。 “我阿姐呢?”泪眼婆娑的布赤止住抽泣,岳震也刚忙擦去泪水指指大门,声音一下子沙哑了许多。“阿妹快去开门,我到后面看看家里人。”布赤含泪点头,恋恋不舍离开他的怀抱跑去,岳震刚刚站起来,又是一声呼唤让他瞬间崩溃。 “小弟!是你吗!”原来是银屏也听到了动静,从客厅里跑出来。 “姐!是???”远远看到那张熟悉却非常憔悴的容颜,岳震的心房仿佛是被一只手猛然揪扯,泪眼朦胧中他已经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个箭步跪伏到姐姐脚下,铁骨铮铮的男儿大放悲声。“姐,我回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 “姐不是做梦吧?我的小弟回来了,我们岳家终于有男人回来了???呜呜呜???” 银屏软软的跪倒在弟弟面前,手捧着弟弟脸庞,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滴落,姐弟二人不由得额头贴着额头,滚烫了泪水交汇在一起。拓跋月和布赤从后面跑来,双双伏在岳震背上,哭成了一对泪人儿。 哭过一阵,拓跋月擦去泪水轻轻拍打着丈夫的后背,幽幽道:“不要难过了,现在你是咱家的主心骨,一家子女人还等着你拿主意呢。” 岳震用力的点点头,把姐姐搀扶起来说:“对,咱不哭,姐先去洗把脸,我去看看娘和大嫂,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银屏点头擦干泪渍,招手道:“走,大伙一起去洗洗脸,待会不要让娘亲看见咱们这个样子。”几个人跟着大姐先到了厨间,正好遇到洗涮碗筷的赵妈,老妇人乍见二少爷回归不免又是伤心垂泪,岳震几人安慰了一阵这才来到后面的正房。 推门进去,一眼看到油灯下,斜躺在安乐椅中闭目养神的母亲,看到老人家比襄阳分别时清瘦了许多,看到老人眼角堆积的皱纹,岳震使劲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轻轻的走过去,跪在母亲的腿边低声唤道:“娘,不孝的小二回来了。” “嗯???”岳夫人先是皱皱眉头,然后才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啊!震儿,真的是我儿回来啦?”老夫人眨眨眼睛,一把将儿子抢进怀里,就好像有人要抢去儿子似的,老夫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感觉着母亲的力量,感觉着母亲瘦弱的胸膛,岳震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打湿了母亲的衣裳。 紧拥爱子的岳夫人却平静下来,她将脸颊枕在儿子粗壮的脖子上,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直到拓跋月也跪在岳震身边。 “婆婆,儿媳给您磕头了。” “好,好,回来就好???”岳夫人这才不舍的松开儿子,微笑说:“起来吧,震儿快把你媳妇搀起来,地上凉。呵呵呵???五尺高的汉子了,还像个妇人般的哭哭啼啼,不许哭!记住你老子的话,岳家儿郎流血不流泪。” 两夫妻正要起身,银屏拉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从里间出来。“小弟,月亮快来,上次你们大嫂正怀着珂儿不能去襄阳,来,快来见过大嫂。” 岳震索性也就不起来了,拉着妻子跪在地上转了个身。“大嫂您好,小弟和弟媳妇给嫂子磕头了。” “使不得,使不得,大姐你快将二叔他们拉起来。”岳云的妻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遭遇这种场面顿时有些慌乱,面红耳热的闪躲着手足无措,只好连连央求大姑姐。岳震两口子也不敷衍,规规矩矩的给嫂子行礼后才双双起身。 “嘿嘿???”先是对大嫂一阵傻笑,岳震就猴急的拉着妻子凑上前说:“月亮快来看呐,这是大哥的儿子,你看你看,这小家伙眼睛好亮哦?” 岳云的妻子看着这位小叔子一脸雀跃的直搓手,也就含笑把孩子递过去。“孩子的乳名唤作珂儿,大名叫岳珂,是公爹他老人家给起的名字。二叔您抱抱他,不过珂儿这孩子有些认生,旁人抱他必要哭闹一场,二叔别见怪啊。” “这样啊???”眼巴巴的伸过手去,岳震听到大嫂这么说又赶忙缩回来,还是一旁的拓跋月看着喜欢,硬撺掇着丈夫把孩子接了过来。 看着岳震小心翼翼的托住岳珂,一家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这对叔侄身上,让大家很奇怪的是,平日只要是别人一抱就要大哭大闹的岳珂却很安静,张着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咿咿呀呀的和二叔对视着。 “嘿嘿,这个小皮猴还真是怪哩。”先是银屏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岳震大嘴一咧牛哄哄的笑道:“那是,别看咱们珂儿小,眼光好着呢,呵呵,知道和二叔亲。小东西,让你二婶给你生个的小弟,你来当老大好不好?” 他不经意间溜出嘴边的话,引来岳家女人们的一片惊呼,也立刻惊喜的将拓跋月拉到老夫人那边,一通问长问短。 “好,真好,老天对我岳家不算薄。”刚刚还是坚强镇定的岳夫人,此刻却动了感情,含泪道:“我岳家香火不断,代代相传,再大的苦难我们也不怕!” 母亲在那边的宣言让岳震从团聚的喜悦中清醒,他把小岳珂还给大嫂后,挤出了些许牵强的笑容。“时候不早了,咱们让娘和大嫂休息吧,反正我们也回来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大姐你说是吧?” 银屏会意点头,就要过去扶母亲回房休息,不料却被岳夫人摆手拦住了。 “小二你来,到娘身边来。”夫人招手将儿子叫到身边,握住的他大手。“唉,小二你可知道,自从朝廷来告知你父兄姐夫入狱的那一天起,为娘是盼着你们回来,又怕你们回来,可是为娘明白,只要我儿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赶回来的。” 岳震黯然低头,捧起母亲一双干瘦的手暗自难过。他很清楚母亲不是豪门大家闺秀,但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所以他知道母亲要和他说什么。 果然,岳夫人微微喘口气,显然是在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小二,当今万岁听信小人谗言冤枉我们岳家,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也是无奈不可抗争的事实。你父半生戎马为官数十载,对得起朝廷俸禄,更没有辱没了祖宗,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非功过自有后来人去评说。为娘是要告诫你,小二,不可为了一时的冤屈就怨恨朝廷,就做出什么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情,那样只能毁了你父的一世英名,亲者痛而仇者快!你明白吗?” “小二明白???”岳震没有抬头,嘴上说明白,但是他心里却不这样认为。一世英名?性命丢了,要一世英名有何用? “唉,你大了,也早已在外面闯出了自己的天地。为娘知道,我们老一辈的这番道理,小二你并不以为然,为娘也不能将你绑在家里。但是你要记住,凡事多从你父的立场想想,万万不能让他带着耻辱走完这最后一程!” “娘!你们???”岳震听得肝胆欲碎,抬头看向母亲,再转头看看大姐嫂子,他猛然间明白,自己的这些亲人,对岳家的前景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 ------------ 秦府风波·秦大宗 第四百零四节 “好了,该说的为娘已经说了,你自己掂量着吧。”岳夫人躲开儿子惊恐的目光,做母亲的不想在儿子面前,显露出丝毫的脆弱。“屏儿你去给他们小两口准备住处,云儿媳妇,咱们娘三个回去安歇。” 看着母亲和大嫂走去里间,岳震的心很乱,也很茫然。他想到过亲人们的悲痛,想到她们对朝廷的愤怒,就是从来没想过她们这样大义凛然,这让他觉得,身边的人和事一下子变得不真实起来。 拓跋月拉起昏头昏脑的丈夫,跟着大姐退出了正房。银屏带着他们穿过一个月亮门,走进了一个小偏院。 “来,快来看看。”银屏轻车熟路的进门点亮灯火,打量着四周伤感道:“三年前刚刚搬来的时候,我就给你选了这个院子,唉,谁知道你一走就是三年,再回来时家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好了不说啦,来月亮,和姐姐一起铺床。” “不想连累那些仆人,母亲把他们都遣散了,周伯老两口也回乡下投奔大中兄弟去了,如今这院子里只留下赵妈一人,不过倒也清静???” 进屋后,岳震就坐在桌旁,看着姐姐和妻子进进出出的忙碌,听着她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话家常,他还是不能摆脱那种空洞虚幻的感觉。一直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他攸然回神,也才发觉姐姐和妻子已经并肩坐在对面。 “姐,累了一天回去睡吧。” 银屏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托腮静静看着小弟,有些恍惚失神。回首姐弟俩相依走过的那些岁月,她曾是多么盼望小弟快快长大,能为她,能为岳家挡风遮雨。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银屏却没有了丝毫的欣慰。 看着小弟仍旧有些稚嫩的胡须,看着他眉宇间深沉的阴霾,姐姐凄迷的眼眸中又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娇妻刚刚怀上身孕,犹如一只将要振翅高飞的雄鹰,却突然卷入一场看不到希望的风暴。作为他最亲的一个亲人,银屏不禁柔肠寸断,如果她可以选择,她宁愿小弟没有长大,她依然愿意挡在他的前面,替他扛起山一样的重担。 “姐,不用担心,我能行!”姐弟间与生俱来的默契,岳震怎能不懂姐姐眼睛里的哀伤?他笑笑说,尽管笑容苦涩,还是让银屏踏实了些许。 “姐相信!跟姐说说你的打算。” 岳震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踱了几遭沉吟道:“现在还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我准备出去活动活动,先想办法拖住案子的审理进程,只要暂时不定案,我们就还有机会,就还有翻案的可能。” “对!”拓跋月点头说:“当务之急是要把那个诬告姐夫和公爹的恶人找出来,只要我们能证明那恶人说的全是假的,所有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不错,月亮不说,我都忘了这个关键人物啦。”岳震猛然一顿,快步走回来坐下。“姐你有没有什么线索?这个人一定是姐夫身边的亲信。” 银屏冷笑摇头,咬牙道:“你们的想法不错,可是你们想过没有,爹爹是什么人?是带领十万雄兵的高阶将领,是国家柱石,朝廷重臣。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诬告陷害?如果没有朝中大员在背后指使,我想那个人断不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事情到了这般地步,那人和他背后的黑手必定有所防备,很难找到不说,就算那找到又能怎样?朝廷若是允许他翻供,那就等于自扇耳光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所以我说???”银屏越说越是生气,只好停下来稳稳激动的情绪。“万岁和朝廷来势如此汹汹,分明就是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就没想过给爹爹辩白的机会!所以我说,与其费力翻案还不如做最坏的打算。” “姐,那你说说什么是最坏的打算?”岳震抬头看着银屏,也看到了姐姐脸上熟悉的刚毅和果敢。 “走!趁朝廷还来不及对你们下手,你俩带着北望、珂儿离开大宋!”看到小弟弟媳同时变色,银屏摆手不让他们打断。“不要心存幻想,按大宋律法,通敌叛国是要满门抄斩连带诛灭九族!我们不能让岳家的根就此断绝,北望、珂儿,还有月亮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我们岳家的希望!” “不!要走全家一起走!”岳震立刻起身盯着姐姐,坚定的说:“要是有这个打算,我根本不会回来,死活一家人在一起!” “姐知道,可这样做不单单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咱岳家的三个幼子。就听姐姐一次,你们斗不过朝廷,现在走还来得及。” 岳震紧绷着嘴角,连连摇头,姐姐近乎于哀求的口气让他心都碎了,姐弟俩对视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道:“姐,你说的都对,我从来也没想过和朝廷斗,毕竟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我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 “既然明白,为什么还不走呢?姐姐知道你武功很高,但是皇帝大笔一挥,满门处斩的时候,你一己之力能救得了几个?” 眼看着姑姐和丈夫陷入僵持,拓跋月也很着急,好不容易才抓住一个空子**来说:“大姐想得长远很对,夫君你不想放弃也没错,我看不如这样。真正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我们两个再带孩子们走,姐姐您看呢?” 看到妻子一个劲的眨眼睛,岳震明白她这是拖延之计,也就没有反对,没想到姐姐却大为不满。 “你们呀,有这样的打算就更不能再拖了。月亮你怀着身子,小弟既要照顾你,又要同时带走两个孩子,岂不是更加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家一网打尽!” “大姐您放心,不止是我们两个人,与夫君最要好的西夏大国师也已经赶到,刚刚我们还见过,现在就在城外随时都能接应。再说还有柔福,没有她帮忙我俩还进不来呢,有这几位绝世高人相助,带走两个孩子不是很困难的。” 银屏眉头一皱,显然是被拓跋月打乱了思绪。“你们???你们觉得她还可以信任?皇帝可是她的亲叔叔啊???” 说起这笔糊涂账,岳震暗自伤神,也才想起来柔福没有一同进府,他猜想是,柔福不想让大家尴尬吧。 听到大姐的疑问,拓跋月严肃的脸上绽出了淡淡的笑意。“柔福是不是和她叔叔一条心我不知道,但她绝对是一心一意的想帮我们。其实我也早就想跟她说,有本事的男人三妻四妾也不为过,只是一直没敢???” “胡闹!”岳震立刻脸红脖子粗的瞪眼喝道:“月亮你说什么!从我们结为夫妻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过你,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拓跋月扁扁嘴低下头,银屏赶忙打圆场说:“好了,好了,这个时侯就不要拌嘴啦,既然你们有把握带孩子们安全离开,姐姐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一路赶回来,肯定也没睡过好觉,有话明天再说,都不许生气啊,早早睡觉。我走了???” 岳震黑着脸把姐姐送走,再回到屋里时,拓跋月已然笑嘻嘻的坐在哪等着他呢。 “还笑?如若再犯家法伺候!呵呵呵???”他自己也绷不住郁闷的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 “知道,知道???”拓跋月伸手压住丈夫的唇,投身入怀轻声伤感道:“我怎会不知道呢?我的男人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可是老天爷不公道啊,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折磨你?我的心里好难受???” 夫妻俩静静相拥,伤神在片刻的安宁之中。 秦府,火光通明的后院里一片狼藉,来往穿梭的侍卫们小心翼翼的清理着残局,人影绰绰的大客厅中不时传来的吼叫,让他们一阵阵胆战心惊。 “混账!混账之极!家主竟然被我们自己家的霹雳弹所伤,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让江湖同道笑掉大牙!查!马上给我派人会去查!近期都是什么人和家里交易!” “龙长老稍安勿躁,如渊公子的伤势不要紧吧?”看着咆哮的龙家老供奉,一旁安坐的福亲王不阴不阳的细声道:“事已至此,也犯不上暴跳如雷。不过你们放心,女真人竟敢明目张胆的袭击我大宋官员,不但你们咽不下这口气,本王也绝不会姑息。如今全城已经戒严搜捕,一旦找到他们的行踪,本王必会替龙家讨个公道!” 龙老者这才察觉在王爷面前不该如此失态,赶忙躬身说:“是是,多谢王爷挂念,如渊他只是被爆炸波及,脏腑震荡受了些内伤暂时昏迷,不碍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福王铁青的脸色也略有好转,回头问那些秦府的仆人。“你家秦大人呢?敌袭的时候秦大人他没什么事吧?” 一直肃立的秦府立刻上前跪倒。“回禀千岁,贼人来袭之初,府上护院秦大宗师傅就保护着我家大人撤离。我家大人担心贼人施的是调虎离山计,就带人去大理寺监牢查看那几个重犯了。” “好,很好,平身起来吧。”福王欣然点头,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模样。说话间,步兵司统领王渊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王渊先是和龙家二老点点头,然后伏到福王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王爷,下官已经查明,土古论那厮躲进了金使节的驿馆,要不要???” 福王握拳咬咬牙,偷眼看了看龙家的那些人,轻轻摇摇头没有回答,心领神会的王渊也不动声色的退到王渊身后。看到统领出现,那些步兵司的大小军官也才敢进来,接二连三的汇报残局状况,伤亡人数,等等??? 也就在这个时候,秦桧和一个瘦高的青年人出现在门口。秦桧紧赶两步上前给福王下跪行礼,那个青年人很自觉的留在了门外。 “秦大人不必拘礼,快快请起。”福亲王弯腰将秦桧从地上拉起来,笑道:“危急时刻大人仍不忘朝廷重任,本王甚是感佩,大人果然没有辜负万岁的信赖,本王也一定要把这事禀明陛下。呵呵??贼人滋扰,大人不曾受惊吧?” ------------ 心有龌龊·见禄伯 第四百零五节 “多谢王爷体恤,还多亏了我家护院大宗忠心护主,拼死与几个贼人搏斗一番后,才保着下官快速撤离了。”福王一通夸奖之下,秦桧立刻红光满面的连连称谢,指指门外的瘦高青年脸带得意。 福王不经意的向外看了一眼,也不觉被那汉子挺拔的身形所吸引,凑趣的笑道:“呵呵呵,想不到秦大人府上还有如此英雄人物,那就叫进来让本王也见见。” 秦桧摆手呼唤了两次,那位秦大宗才低头进来,跪倒在福王面前。“草民秦大宗给千岁请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哈哈,免礼平身。”福王笑容满面道:“秦壮士老家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秦大宗依旧低着头,沉声说:“草民原籍开封人氏,后来逃难到了湖州,家里的人都不在了。” 秦桧赶忙补充道:“前年下官赴任湖州的路上遭遇匪徒,幸好大宗出手相助打跑了那些匪类,下官见他流落江湖衣食无靠,也就收留他做了一名护院随从。这孩子忠诚可靠,就是有些木讷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嗯,不错,秦大人有这样的忠诚卫士,本王也就放心许多。大宗啊,好好保护你家秦大人,本王和朝廷自不会亏待你的,有机会一定给你个功名,下去歇着吧。” 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的秦大宗告退转身,福王又转向秦桧道:“岳逆家的老二今夜也混进了京城,秦大人今后出入可要万分小心了。” 听到福王的这句话,不但秦桧脸色大变,已经走到门口的秦大宗也是猛然一颤,不过他不等屋里的人有所察觉就快步去了,也恰巧福王的注意力都在秦桧这边,根本没有注意他这样的小人物。 “怎么,秦大人害怕了?”难怪王爷有此一问,听说岳震进京的秦桧面色刷白,脸上的肌肉也不自觉的抽动着。 上前跪倒,秦桧振振有词的说:“王爷明鉴,下官的确是怕了,不过下官不是为自身的安危担忧。下官受命万岁监理岳逆一案,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下官是怕大理寺监牢管理疏散,倘若有人企图劫牢???” “嗯,不错,秦大人所言极是。”福王眉头一抖,摆手把王渊叫到跟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王渊连连点头后转身去了。 折腾到深夜时分,秦府遇袭风波才算平息下来,福亲王又去安抚龙家众人一番,还再三叮嘱两位老者不可轻举妄动,一切自有朝廷给他们做主。 出了秦府,福王马不停蹄的赶奔皇宫,去向高宗皇帝汇报今夜的种种经过。 来到御书房,王爷忐忑的交代了拦截岳震未果,小心隐瞒了柔福出现的事情,他已然准备挨一顿训斥的时候,皇帝赵构却笑了。“呵呵,有意思了,西夏国师,女真强者,再加上岳家老二,临安真可谓强手云集喽。呵呵???” “十弟不必放在心上,阻止岳老二进京原本也只是做做样子,只是摆明我们的态度。既然要来凑热闹,就让他折腾去吧,他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 福王点头称是,心里却并不轻松,暗自正琢磨着该怎样防范岳震,赵构又开口讲话,语气也严厉了许多。“你明日去趟女真人驿馆,警告他们,若是再敢纵容随从闹事,朕就把岳鹏举放出来官复原职!让他们掂量着办!” “是,是,臣弟明个一大早就去。还有一事需向皇兄禀报,刚刚臣弟自作主张,让王渊将岳家三犯转移到凤凰山庄看押,那里人员齐备,也都是???” “糊涂!师弟你真糊涂啊!”赵构打断了福王的话,摇头道:“你怕岳鹏举跑了?朕还盼着岳家小二赶紧去把他老子劫走呢。若是他肯逃离监狱,那就是做贼心虚,案子还用审下去吗?唉,就算我们现在大开牢门,岳鹏举也不会离开监牢一步!” “臣弟愚钝了,皇兄教训的是,明日臣弟再将他们押回去。”福王赶忙低头,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当然能够听出这番话语的言外之意。 岳飞的大义凛然让皇帝很愤怒!是那种不能说出来的愤怒! 沉吟了片刻,赵构还是摇摇头对福王道:“那就不必了,羁押在山庄也好。如果再有人为岳鹏举求情,就可以说大理寺监牢的条件太差,朕顾念岳逆有功于国家朝廷,不忍他们受牢狱之苦。还有,大理寺审案时来回押解的路上,不必看管太严,朕给他们逃走的机会,他逃了大家都省心。” “臣弟记住了,还有就是岳家小二那边,就放任他???” “派人盯着,不必管他!朕倒要看看他们岳家父子还有什么能耐!好了,贤弟回去休息吧。”烦躁的高宗皇帝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把福王丢在了御书房里。 岳震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还算平静,只是他们还未起床,就有人跑来急促敲门,着实把岳震吓了一跳。开门看到是小布赤,他不由暗自苦笑,如今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阿哥快看这是什么?”布赤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岳震接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把木头刻成的小刀,做工不算精细略显粗糙。一阵狂喜,他赶忙问道:“快告诉阿哥,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布赤眨着大眼睛说:“早晨我去帮赵婶娘打水,在后院的水井台上捡的,我猜想这是有人偷放的。阿哥,是不是你的兄弟要来联络你了?” “呵呵,好聪明的妹子。行了,阿哥知道啦。”宠溺的捏捏阿妹的脸蛋,岳震笑嘻嘻的说:“去帮大姐和赵妈做早饭,吃过饭阿哥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啊?要不要阿妹和你一起去?” “不用,阿哥要去汇丰号的铺子看看,你和你阿姐都呆在家里,我去去就回。” 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银屏听说小弟要去铺子,这才黯然告诉他,汇丰号和漱玉斋都已被查封,易安老人和张老先生去了湖州。禄老伯却执意留在闽浙居,说是一定要等到他回来才肯离去。 早猜到朝廷不会放过这两个地方,岳震有心理准备也就不觉什么,草草吃些东西,在一片叮咛声中,他独自出了府门。 刚刚走出门廊,岳震就看到整队的侍卫来回走动,皱皱眉头他还是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 大步流星的走街穿巷,冬季的临安街头还是像以往那般冷清,一直快步走到保佑坊,岳震身上微微出汗时,行人才显得多起来,街道两旁的店铺也才纷纷开门营业。大老远就看到那些刺眼的封条,他停下脚步。 想起当年开业时车水马龙的情景,再看看另一侧冷冷清清的闽浙居,他伤感之中胸膛里也填满了对申屠的愧疚,闽浙居被岳家所累,很难再有起色了。 故地重游,岳震迈步上前,正好碰到出来开门的小伙计。 “呦,客官爷您早啊?你是吃饭还是住???您是???” “呵呵,好久不见了,店家小哥还认得我吗?”看着一脸迷惑的小二,岳震含笑上前抱拳搭话,可能是这几年他的变化太大,小二最终还是摇摇头一脸尴尬。 “记不得也不要紧的,请问店家,原先汇丰号的禄老爷子还在贵店吗?” “在在,老爷子刚刚起身,正在院里溜达呢。您稍等,小的这就带您过去。”小二哥手忙脚乱的打开大门,看样子有些意兴阑珊。也难怪,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客官,还是来找人的,小二又怎会不失望? 穿过寂静无声的大堂,挑开二门上的帘子,院子里熟悉的场景再现眼前,岳震抬眼四顾,正好与闻声看来的禄老伯四目相撞。 “震少!???”老爷子脸色大变,跌跌撞撞的大步走来。岳震慌忙一路小跑的迎上去,握住禄老伯颤抖的手臂。 “回来了,你还是回来了,你不该???”老人家上上下下看着他,曾经写满精明的眼睛里,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浑浊而水气蒙蒙。不过禄伯终究不同于一般老者,很快就从伤怀中惊醒,拉着岳震转头就走。 “来震少,回屋说话,这里不方便!” 从院子回到屋里的时间,已经足够一老一少稳住心神。不等岳震坐下,禄老伯就开门见山的问道:“震少,你打算怎么为岳帅洗脱冤屈!” 岳震摇摇头,毫不隐晦的咬牙说:“禄伯,洗脱罪名纯属妄想,我现在只想着,怎么能让家里人活下来!一个都不能损失!我来是要告诉您,走吧,要么回乡,要么干脆接上老伴去吐蕃找申屠,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营救岳帅!”禄老伯一瞪眼睛,硬着脖子道:“老汉已经安排十几个小伙计出去打探消息,还有兵部的那些老朋友也都为岳帅鸣不平,他们都愿意帮忙的。” 既感动又有些无奈,岳震只好耐下心来劝道:“老伯的心情我怎能不知?但是只有大家都离开了,我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您的那些朋友官阶不够,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的机密,再说人家也都拖家带口,咱们不能连累人家啊,您相信我,我一定能让家里人,个个都平安离去。” 禄伯喘着粗气还想争辩,可是岳震说的句句实情,老人家想来想去也只能颓然叹息。 “唉???老天不开眼呐!”悲叹着,老伯从床下拽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岳震。“给,这是咱们临安汇丰号最后的家底,震少肯定用得着。” 打开包袱一看,岳震吓了一跳,愕然问道:“这么多!铺子不是封了吗?” “嗨,说来话长了。李易安的那个狗屁亲戚秦桧,事先派人来告诉了我们,所以我们也就有时间把铺子里变卖一空,刑部封得只是几间空屋。即便如此,老汉也不会念他的好,想当初要不是震少把秦桧救回来,他哪有命做什么相爷!哼,如今岳家有难,他居然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孬种!” 岳震苦笑摇头,说起这件事,他早已把肠子都悔青了。 “嗯,我知道了,我要这么多钱也没有用,禄伯您带走一些,不是还有十几个伙计吗?给大家分分,不能让他们白跟咱一场。” ------------ 强援突至·费思量 第四百零六节 禄伯也不虚假客套,从包袱里拿过两片金叶子收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震少,听躲在佛缘阁那边的伙计说,多吉大掌柜已经到了临安。” “嗯?他来干什么?”岳震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算算时间,申屠应该还没有到达吐蕃,不会碰到冲索多吉,也就是说多吉至少一个月以前就已动身来宋,莫非是??? 他赶忙摇摇头,暗暗给自己宽心,预料中的糟糕情形千万不会出现。 “伙计们散了,您呢?” 听岳震问起,禄伯愣了片刻答道:“听你的,我和老伴一起去吐蕃,商队既然不倒,老汉还有用武之地。” 岳震安心的笑说:“那就好,拿定主意就早早动身吧。伙计们中间有想一同去的,您就带上他们,路上大家也有个照应。对了,忘了问您,王郡兄弟现在何处?是不是和易安阿姨一起走了?” “嗨,别提那个臭小子啦,朱仙镇大捷后,我就派他回襄阳打探消息,谁知道那小子一去就没了影子,准保是跑回他老子那里躲起来了。” 点点头,岳震没有再问,看目前朝廷的态势,是并不打算波及岳家军的高层将领,最坏的结局也就是夺去兵权给个闲差罢了。 “震少,事情闹到这般田地,李易安心里也不好过。张先生本来的意思是等你回来,交代了再走,可是李易安死活不肯就这么走了。老汉寻思,她是觉得心里对不住震少,不好意思再见你了。” “我怎么会怪易安阿姨?她是她,秦桧是秦桧,不相干的。”岳震想得是其他的事情,思索着摆手问:“听说案子的主审官是周三畏、何铸,我想去见见他们,当年我与他们都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半个熟人。老伯可知这二人的住址?” “嗯,应该的,我画给你。”禄伯点头找出纸笔,一边埋头勾画,一边说:“这两位大人的口碑都不错,尤其周大人更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不过审案期间,他们不便与案犯家属接触,震少要去登门拜访,不能大明大方的,要不人家不敢见你。” “这个我明白,会小心的。”岳震接过老人家的简易地图,看了看记在心里。不免又是一番叮嘱,老少二人这才黯然分手。 离开闽浙居,岳震向城北走去,原计划是要到妙明寺找柔福,想请她帮忙打听家里三人关押的地点,走到东西岔路口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转头往西。冲索多吉的突然到来,让他感觉八成与自己有关,决定去问个清楚。 佛缘阁紧闭的大门,还有高高挂着的歇业牌子,让他有些愕然,上前叫门也等了好半天,才有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条门缝。 “呃???”门里门外一对眼,两人同时有些愣住了。 “那森???你怎也来了?” “震王快快进来!”多吉家的大管事那森一把将岳震拉进去,然后又探出头四下看看,这才回身关住门。“震王您没有在家啊?我们老爷还到您府上找您去呢,看来是白去了,您快里面请,您的兄弟们正等着。” 岳震闻听猛然止步,回头呆呆的看着那森。“我的兄弟们?是谁???” “嘿嘿???您跟我来,名字小人一时也叫不上来,见过您自然就知道了。”那森哈腰抬手,笑嘻嘻的卖了个关子,岳震却笑不出来,若有所悟的大皱眉头。 跟着那森穿过店铺的后门,挑开帘子刚进到后院,岳震瞧见停在院子中央的一辆辆马车愣神的功夫,那森就迫不及待的喊了一句。“兄弟们,震王到了!”喊声未落,乒乒乓乓的开门之声响成一片,院子里几乎每一个房间都有人冲出来。 如遭电击,看着突然出现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岳震尽管有所准备,但还是免不了身体巨颤,脸色惨白。 沐兰朵、巴雅特、札比尔、雪风战士,鞑靼壮汉,拓跋箭手???如果不是他们都换成吐蕃装束,如果不是院子里醒目的江南韵味,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梦里,梦里回到高原,梦回那片热土。 “你们???你们???唉!”嘴唇颤抖着,岳震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他什么也不用说,一道道关切的目光,一个个跑来的身影,让他明白,说什么都没有用,兄弟姐妹们跋山涉水而来,并不是想听他说什么。 “哈哈,我的兄弟!”第一个冲上来的自然是巴雅特,蒙古小伙张开臂膀坏笑道:“嘿嘿嘿???几个月不见你就瘦成了这个样子,没有牛羊肉的日子是不是很苦?” 拥抱,相互的拍打,伙伴们身上熟悉的气味,让岳震眼睛的湿润了,他紧闭着嘴唇和所有人一次次的拥抱,一次次的拍打。 最后一个来到他跟前的是沐兰朵,美丽的回纥大嫂,笑容一如他们初见之时。“我们勇敢的乌兰王,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知道你要责怪我们,责怪我们不应该来到这里,但这不是那一个人的决定,这是我们乌兰数万乡亲共同的决定!我们的王从来都是站在我们的最前面,我们都曾在神明脚下发过誓言,我们也不会让我们的王感到孤独!” “回纥雪风二十人!” “鞑靼兄弟三十人!” “拓跋族箭手三十人!” “敕勒车手十五人!” 札比尔瓮声瓮气的上前一步大声道:“加上我们三个九十八个!临来以前,我们在兰枫城的墓地已经挖好了九十八个墓穴!” “不对!加上他们两个整整一百!”巴雅特指指岳震振臂喊道:“我们乌兰一百勇士,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停!停!”震天的吼声让岳震顾不得感动了,慌忙挥手喊道:“这里不是我们乌兰,再喊几声就把官兵惹来啦,咱就真的要同生共死了。兄弟姐妹们都先回到房间去,我和几位头领说说话。” 乌兰的小伙子、姑娘们这才嘻嘻哈哈哈的跑回去,那森不知从哪里又钻出来,领着岳震他们走进了一间小客厅。 大家坐好,那森奉上香气扑鼻的奶茶,岳震望着他们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申屠没有往回传信吧?” 沐兰朵捧起茶碗微微笑说:“是大国师,震兄弟送回乌兰的老石匠一家,途径西夏时国师派了几位僧人护送,僧人给我们捎去的信。国师信上说你家大难将至,让我们赶紧来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这些,岳震恍然想通整个经过,明白了柔福为什么会和国师二僧在一起。想必是西夏潜伏在大宋谍报人员传讯回去,迦蓝叶闻讯赶来以前,还通知了乌兰方面。 巴雅特见他皱起眉头,赶忙补充道:“你放心,多吉让我们全部扮成吐蕃商客,车上装得都是货真价实的吐蕃特产,所有兵器也都藏得很严实,一路上并未引起宋人的怀疑,不会影响我们下面的行动。” “没错,怎么干?就等头领你的命令!”札比尔抡起大拳头,把小桌捶得咣咣响。 瞪了札比尔一眼,沐兰朵对两个兄弟使眼色摇头,让他们安静下来,不要打扰低头沉思的头领。 岳震确实是好不为难,他从未想过要把乌兰的兄弟姐妹拖进来,可是事到如今,埋怨谁都已毫无意义,在他想来原本简单的事情,却因为实力的增强变得复杂起来。 突然来临的强援无疑是一把双刃剑,人手增加方便调配不假,但是这些人的生命安全也变成了另一副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他一个人的时候,不管闹成什么样也只是个人行为,可是异族武装力量的介入,却很有可能把后面的事情演变成一场小型战争,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思索良久,他才抬头慢慢道:“弟兄们,大宋朝廷还没有给我们家确定罪名,事情可能还有转机,所以还没到动武的时候。如果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再讨论这个问题,眼下最当紧的是不能暴露,要是有人提前发现你们的存在,那就麻烦了。” 沐兰朵凝重的点头说:“好,一切听你的安排,我们三个一定约束弟兄们的行动,保证不给你添乱。” “可是头领也要给我们一个保证!”巴雅特摆出一副少见的严肃面孔道:“你要保证不能撇开我们,要是你和你们家人有什么闪失,我们就会带着这些弟兄去攻打皇宫,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 被吓出一身冷汗,岳震正要答应他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大家一起看向房门,满头大汗的冲索多吉推门进来,嘴里还嘟囔着。 “你小子这个时候还到处乱跑,留下一家子女人你也放心?害得我转了半个临安城,才甩掉身后的尾巴,累死我了。”说着来到岳震跟前,多吉端起茶碗咕咚咕咚一通牛饮,然后才瘫倒在椅子上一个劲的喘粗气。 岳震拍拍他的肩头,等他呼吸平稳后才说道:“我也不能在这里久留,这几天就麻烦多吉大哥,替我照顾这些兄弟姐妹了。” 说罢他又看向乌兰三人,正色嘱咐说:“有事需要大家,我会来找你们,大家千万不要去找我。还有,巴雅特的相貌体型最像汉人,让多吉大哥找身汉人衣服你穿上,你的任务是查清周围的地形,找一条出城的安全退路,一旦有变你们马上撤离!” 巴雅特连连点头之间,岳震站起身来。“好了,你们安心在这里等着,我保证不会一个人去拼命。” 三位头领把他送到店铺的后门,才停下脚步,岳震挥挥手和多吉一起走进铺子。两人把大门拉开一条缝,向外张望,岳震想起刚刚从禄老伯那里拿来的钱袋。 “多吉大哥给,这个你拿着,因为小弟的事情,害你不能开门做买卖,还有这么多兄弟在你这里吃吃喝喝,千万不要推辞,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 多吉不但没有伸手去接,而且立刻变脸道:“震少你寒碜我是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来这一套?想报答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很简单,好好的活下去,跟我们做一生一世的兄弟!少废话,街上没有可疑的人,快走吧。” ------------ 大内监国·九先生 第四百零七节 离开佛缘阁往城西去的路上,多吉的话一直回响在岳震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是啊,做一生一世的兄弟,是一件多么令人神往的事情。回首往事,穿越时空来到大宋的这几年,一无所获,历史的脚步依旧滚滚向前,未曾有丝毫的改变。但是此时的他依然满心感动,感动上苍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感动在这里他有了亲人,有了妻子,有了红颜知己,还有了一群想和他做一生一世兄弟的兄弟们。 信马由缰胡思乱想着,妙明寺的红墙灰瓦出现在视线里,心有所感他定睛看去,大柳树下亭亭玉立的少女也正含笑看来。 岳震快步上前,挠头傻笑着疑惑道:“呵呵,柔福你莫非能掐会算?是不是快要得道成仙啦?” 柔福恬然而笑,宛如一阵暖风吹过他的心头,虽不能为他拂尽阴霾,却也让他烦躁压抑的胸膛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当然啦,我不但算到震哥这个时辰会来,还算到震哥你的强援已至,京师临安将有一场血雨腥风喽。” “咯咯???”看到岳震闻之色变,柔福捂嘴失声娇笑道:“骗你的啦,咯咯,是震哥身上的气味出卖了你。” 迷惑的低头用力闻闻,岳震这才恍然大悟。可不是吗,刚刚与兄弟们一阵拥抱,身上尽是牛羊肉的味道,以柔福的聪明和对他的了解,还不是一猜即中。 “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的???”柔福收起笑容,微蹙眉头说:“你以为我真是神仙啊,我是出来送静真师太的,师太来给皇帝叔叔捎话,让柔福尽快去吐蕃把小弟接回来,皇帝叔叔要将他立为皇储。” “小弟?”岳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稍稍停顿后才骇然惊呼道:“小赵慎!要把皇位传给他!” 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似乎是埋怨他不该这般大呼小叫,柔福点点头,轻声说:“是啊,先前皇帝叔叔提及此事,我以为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皇帝叔叔居然当真了,听师太说,立储的诸般事宜都准备好了,就等小弟回来。” 轻轻摇头,岳震很难把脑海中那个瘦弱的少年,与威临天下的君王扯到一块,他很自然的就联想到自己家的这件事。 柔福已然摆明车马要帮他,皇帝又能把亲侄女怎么样呢?只能是想办法支开她,让她离开临安越远越好。可是!大宋朝皇位的传承又岂是儿戏?高宗皇帝再怎么混账,也不能拿这件事开玩笑吧?真是君心难测啊??? “不用胡乱猜疑了,我想这桩事跟你们家虽然有点关系,那也是后话了。”柔福舒展眉头,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 “哦?此话怎讲,柔福你能说得明白点吗?” “很简单,传位给弟弟,很大的原因是想栓住我。我猜想是十叔将昨晚的情形告诉了皇帝叔叔,皇族突然出现了我这样一个人,皇帝叔叔就不用费事去寻找大内监国,由我来保护下一位皇帝,可谓因势利导,水到渠成。” 岳震越听越是迷糊,赶忙趁机插问道:“大内监国?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朝廷有这个官职吗?” 听他问出最关键所在,柔福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躲开他视线低头道:“这里历代皇帝身边最隐秘的机密,怎么会让外人知道?你想,十几年来,皇帝叔叔身边发生过多少凶险之事,如果不是大内监国的存在,皇帝叔叔又怎能每次都有惊无险?” 身形巨颤,如遭雷亟,这个秘闻对于岳震来说,实在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这让他一下子想起当年在襄阳,他准备刺杀秦桧的那个夜晚,那个神秘莫测的九先生。 是九先生吗?皇帝身边竟然隐藏着如此强大的一个人物,他所有的计划就都变成了可笑的空想。所谓的大内监国,也立刻化作一个庞大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 柔福偷瞥到他铁青的脸色,悠然低语道:“大内监国一直是皇族中最神秘的人物,就算是我也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但是至从我习武之后,就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只要皇帝叔叔出现的地方,他的气息就肯定不离左右。不过震哥你放心,大内监国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保卫皇帝的安全,其他的事根本不管。” “呼???”岳震长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咬牙。就算刀山火海也要去闯一闯!就算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心有定计,他的脸色微微缓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着问:“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立储传位与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呢?” “唉,傻哥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柔福抬头,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感。“皇帝叔叔会忘了我们的关系?我弟弟又怎能忘记是你让他重获新生?登基之后,给你们岳家平反只需他一句话,一道圣旨。” “不!混账!你们都是混账!”岳震闻听立刻勃然大怒,一拳狠狠的砸在大树上。“为什么!你们明明知道我父亲被人冤枉,为什么还要这样!就是因为你们姓赵!就因为你们自觉是天下的主人,就要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他犹如暴怒咆哮的野兽,柔福心如刀绞,飘身上前伸手将他抱住,未开口却已经泪如雨下。“是柔福混账,哥哥一家大难临头我却无能为力,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岳家,对不起,是我们???” 温热的泪水,呜咽的自责,让岳震渐渐冷静下来。他挣脱柔福的怀抱,抬起手轻轻的给她拭去眼泪。 “不关你的事,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是我混蛋,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你好好保重,震哥再也不会让你为难了。” 奔涌的泪水怎能轻易擦去?泪眼婆娑的柔福看他转身要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震哥等等,岳帅昨晚从大理寺转押到城南的凤凰山庄,那里现在是招讨府总部,我很熟,有机会我带震哥去看看岳帅好吗?” “好,其实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你觉得时机合适就到岳府找我。最好是晚上,但是今晚不行。” 柔福松开他的袖子,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在心中暗暗祈祷。 傻哥哥,你要保重啊??? 岳震回到家中错过了午饭,见他进门,拓跋月、布赤不免一阵手忙脚乱的给他热饭。一边吃,他一边道出整个上午的行程。 听说乌兰的兄弟姐妹千里来援,拓跋月、布赤四手紧握满脸的欢喜雀跃。若不是岳震一再叮嘱她们不能去探望,姐妹俩恐怕早就飞奔出去了。 吃过饭,岳震又去正院看望母亲和姐姐,盼了一上午的北望终于见到舅舅,喜出望外的黏在他怀里,说什么也不肯下来。舅甥两个就去逗弄小岳珂,听着两个孩子的阵阵笑声,他沉重的心事也不觉开朗了许多。 焦急的等待中,夜幕终于降临,一家人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早早休息,岳震独自来到后院的水井旁,等着他那个久违的兄弟。 月暗星疏,淡淡的身影投射在井台上,他坐在井边看着井底半明半暗的水面,看着宁静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不禁有些恍惚。岁月如梭,想想他们在布哈峻分手的情景,宛若昨日,时间却已过去整整两年,让他倍感惭愧的是,两年的岁月他很少想起这个兄弟,而这个兄弟却为了他,过了整整两年隐姓埋名的日子。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心头一热却有微微失望,他听出来这是妻子的声音,未等他站起来回身,厚实的斗篷已经落在背上。 “夫君,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握着从后面伸过来的手,让妻子舒服的趴在他背上,岳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想到了柔福,想到了她的泪水。愧疚,自责,还有一些迷惑纷至沓来,明知道怀疑柔福的动机是一种罪恶,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想,假如我的父亲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奸臣,柔福还会这样帮助我们吗? “我走了,不打扰你了???”能与丈夫依偎短短的片刻,拓跋月就已心满意足,她抽出手转身离去。 “月亮,不用等我你先睡吧,我可能还要出去一趟。” “哦,用不用把刀拿过来?” “不用,呵呵,我们不是出去杀人,安心睡吧。” “那,夫君小心啊???” 爱妻远去,凄冷的小院重归寂静,岳震的心事却无法安宁。刽子手已经撩开屠刀上的遮羞布,千古奇冤也仿佛一个无法破解的诅咒,可是他至今却不能想出一个完整的计划,一团混乱毫无头绪。 “阁下是在等我吗?” 岳震猛然起身回头,他还记得这句话,记得当年也是在这座城市里,因为这一句话,他们才开始了曲折离奇的交集。 “铣哥!” “小岳!” 兄弟把臂对望,宗铣一如当年清瘦挺拔,嘴角上还是那般淡淡的笑意。“两年来,我每天都在祷告,我宁愿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可你是对的。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在两年前就看到了未来?” “我说这是我们岳家的必然,铣哥你愿意相信吗?” 宗铣见他含糊其辞,也无意继续追问,拉着他坐回井台上。“说这些毫无意义,我来是要告诉你,幸不辱命,哥哥我已经成了秦桧身边的亲信。” “哦,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呵呵???” “呵呵,草民秦大宗,开封人氏,流落江湖十余载,幸亏秦大人仗义相助,如今是秦府护院总教头。” “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一直笑到前仰后合才从重逢的喜悦中抽离,两张笑脸也都慢慢变成苦笑,最终谁也再笑不出来。 岳震的脸色率先阴沉下来。“铣哥,我没想到你能离秦桧这么近,好!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干掉秦桧!不杀这个大奸臣,小弟实在难平心头之恨!” “不可,万万不可!”没想到宗铣连连摇头,叹息道:“唉,早知今日,两年前刚刚接近他的时候,就应该一刀干掉这个祸根,也就没有现在的悔之晚矣。眼下他是你老爸一案的监审,朝廷也知道你已进京,如果他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能脱得了干系?只会给你老爸的罪状里再加上一条。再说,你杀了他有什么用?大宋朝有的是官吏继续下去,此时杀他百害而无一利,只能逼迫朝廷对你们岳家提早动手!” ------------ 两位主审·大理寺 第四百零八节 “可是他们已经动手,早晚有什么关系!不杀几个,那些狗屁大臣们还以为岳家可以任人欺凌!”岳震烦躁起身,明知道宗铣说的很对,可是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杀秦桧也可以说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反击。 “你错了,小岳。”宗铣也站起来,仰天道:“虽然我和你一样,对这个不知所谓的朝廷早已不抱希望,但是我坚持认为,现在还不是杀秦桧的时机。要不是顾忌他们把这盆脏水泼到鹏举叔叔身上,昨晚我也不必冒险救那个奸贼,还差点被晏彪他们认出来。” 来回踱步的岳震猛然一愣,惊诧的问他:“晏彪!他也到了临安?不是说土古论和女真武士袭击秦府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哼哼,也只有我知道他们不是一路的。女真人那些笨蛋一出现就被龙家人围住,要不是晏彪他们丢出霹雳弹想炸死龙如渊,女真人岂能那么容易脱身?你知道晏彪他们为什么要对付龙如渊吗?” 岳震黯然道出辽东之行的始末,没有勇气抬头看宗铣的表情。眼睁睁的看着兄弟蒙难而无能为力,是他深感内疚不愿触及的一道伤痕。 听闻兄弟埋骨他乡,宗铣白净的脸庞更变得没有一丝血无色,紧握双拳格格作响,最终他也和岳震一样黯然埋头。 两人沉默了好久,宗铣才又摇头叹道:“彪子那个浑小子,唉???自己做错了事害死兄弟,还又跑来临安添乱。小岳你别管了,这事交给我,我一定尽快把他们找出来,把他们赶回河北去,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从禄老伯那里搞到了周三畏、何铸的地址,今晚我准备去拜访一下,顺便打听打听案子的进展。” 宗铣似笑非笑的看着岳震道:“小岳,你不会是要上门威逼利诱吧?据我所知,两位大人接到圣旨的同时,也被告知审案期间不可回家居住,也不可与外界接触,这些天他们吃住都在大理寺,几乎是和犯人一样的待遇。” “哦?搞得这么正式啊???”岳震皱起眉头,用力揉搓着下巴。“谈不上威逼利诱,撂两句狠话却免不了,我得让他们知道昧着良心的后果。” “呵呵,废话,你老爹是大宋武官之首,几十万官吏都盯着这个案子,朝廷当然要摆足架势。”宗铣咧嘴笑道:“皇帝颁旨降罪鹏举叔以后,各地求情的奏折雪片一样飞进临安,若不把两位主审隔离,这案子根本没法审。” 舆论对父亲的倾向并不能让岳震高兴起来,反而使他的眉头愈发紧缩。深知皇权黑暗的他,很明白,给父亲求情的人越多,就越让当权者恼羞成怒。 看到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宗铣也收起了笑容。“周、何二人都是口碑甚佳的清官,皇帝派他们主审也是为了堵文武百官的嘴。我想审理期间的公正性,你大可放心,尤其是那个周三畏,出了名谁的面子也不给,认理不认人。” “现在这种情形,除了你们这些兄弟,我也谁也不相信!”岳震坚定摇头道:“皇帝摆明要整死我们岳家,这么好的拍马屁机会,有几人能够不动心?官场上踩着别人尸体往上爬的事情屡见不鲜。我就是要警告他们,不要妄想用岳家的血来铺垫仕途!” “也好,或许可以更保险一些。”宗铣发觉很难说服他,也就不再坚持。“这些日子我跟着秦桧天天出入大理寺,那里看着森严恐怖,其实外紧内松不难混进去。” 岳震没想到这个难题在宗铣眼里根本不是问题,马上精神一振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走!”宗铣也十分干脆的转身。“让秦桧暂且活着,对咱们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有我这条暗线,咱们能够随时掌握最新的动向。不过你放心,等鹏举叔叔这件事平息,我一定亲手干掉他!” 苦笑点头,岳震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两人翻墙出了岳府,赶奔大理寺的路上,他想的还是宿命。岳家的事尘埃落定,还有杀秦桧的必要吗?如果秦桧死在岳家蒙冤之前,岳庙前跪了几百年的铁像作何解释? 如宗铣所言,大理寺的内部防卫实在稀松,或许是大宋朝最高的司法部门,从没有人敢来闹事,所以他俩很轻松就潜入了最深处。 “小岳你看,那边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官员提审犯人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两位主审的临时住所。你稍等片刻,看到我的手势再过去。”两人藏在暗影中一番合计,宗铣飘身而去。岳震望着不远处张着大口的狰狞巨兽,很明显那个血盆大口就是监牢的入口,不久前,他的父亲就被关押在那里。 老爸,您还好吗? 与曾经囚禁亲人的地方如此接近,让他突然间涌起了浓烈的思念。尽管伴随思念的是无尽的伤感,是片刻的软弱,但是他仍旧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以至于宗铣挥了好几次手,他才看到。 “不妙啊,小岳,两位大人正在一起,好像是商量案子。见还是不见?”宗铣的意思很明白,同时见两个人似乎有些不妥。 岳震把斗篷上的大帽子戴上,笑了一声道:“呵呵,我又没打算贿赂他们,两个一起见倒也省事。铣哥给小弟把风,我去了???” 还是让宗铣猜对了,吃过晚饭,何铸就来到周三畏的居室。当今万岁一道圣旨,无疑是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两人自从接手便寝食难安。刚刚又说起证据的问题,两人双双陷入了沉思,岳震突然推门进去,着实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谁!怎可擅自闯入?”面对房门的周三畏怒声呵斥,背对岳震的何铸也转头看来,视线隔空相撞。 “呵呵,何大人好久不见,这位就是周大人吧?”干笑一声,岳震关上房门,用背后的那只手拴住了门闩。 何铸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而且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还记得他?“阁下何人!此乃大理寺重地,你是怎么进来的?”何铸先是与周三畏对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向岳震逼近,同时是面带警惕。 将斗篷的帽子撩到背后,岳震的面容全部显露,何铸猛然一愣,停步迟疑道:“你是???阁下好面熟,请教尊姓大名?” “何大人真的忘了,在下岳震!呵呵,两年前我与大人曾有一面之交。” “岳家二公子!”慢慢靠近的周三畏惊呼着猛然后退,何铸也想起来者何人,一张脸顿时变得刷白。 短暂的惊愕后,何、周二人再次对望,也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岳震在吐蕃的种种传闻,在临安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奉旨审案后,与他们交好的同事、朋友也都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这个人。深更半夜的,传说中杀人如麻的传奇人物突然登门,何铸、周三畏只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发冷。 岳震很快从两人的表情上看出端倪,笑笑坐下。“两位大人不必害怕,在下深夜到此并无恶意。呵呵,有关在下的那些传闻二位也不必当真,我满手血腥却从未滥杀无辜,两位大人请坐,在下有些事要问一问。” 软中带硬,不算是威胁的威胁,让何、周二位更加有些手足无措,相继坐下的动作也显得格外僵硬。 想起当初,他们在牢中高谈阔论李易安的词赋,忐忑不安的何铸,怎么也无法将当年的翩翩公子与杀人王重叠在一起。眼看着周三畏不说话,何铸只好硬着头皮道:“岳公子多半也有所耳闻,下官与三畏兄只是奉旨审案,其中详情???” “何兄且慢!”周三畏站起来打断了何铸,对岳震拱拱手说:“国有国法,岳公子如今是涉案家属,我们职责所在,不能与公子透露任何与案件有关的事情,公子见谅。” 听他一句话封死,岳震虽然依旧面色沉静,却也不能不在心里称赞一句:这个人好硬气!果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真正接触周三畏,他对外面的传闻又相信了几分。能做到临危不惧而且恪尽职守,这个人也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心有松动,他脸上又露出淡淡笑意,也站起来对周三畏回礼道:“周大人请坐,在下以这种方式登门拜访,也就是不想让两位大人为难,也无意打探案子的进展。只是我听说有些大人为了取得想要的口供,就做出那些刑讯逼供的???” “一派胡言!”周三畏刚刚挨到椅子,听见岳震的话就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蹦起来。“本官在大理寺十几年,何时做过那种龌龊事?公子听什么人说的,本官要问个清楚!” 何铸见这位老友的牛脾气又上来,急忙起身转圜说:“是啊,是啊,岳将军是朝廷重臣万金之躯,我们怎敢造次?公子放心,倘若岳将军几位身上有半点损伤,我俩任凭公子处置绝无怨言。” “何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何铸出来圆场,周三畏却毫不领情的瞪眼道:“朝廷重臣不能造次,难道换做旁人就可以吗?” “是是,三畏兄教训的是,小弟失言了。”何铸连连拱手,一个劲的对他使眼色,意思再明显不过。老兄,你少说两句就不行吗??? 岳震看他俩一唱一和的打包票,将信将疑之间暗自琢磨,思索这两个人的处境。顺应皇帝的旨意,他们能够往上爬不假,可是一旦危及到生命,他们就要好好的想一想了。就算违背皇帝不给岳家定罪,皇帝也不可能立刻就把他们杀了。 是不是应该再凶狠一点,让他们打心眼里断了这个念头?但是周三畏一副楞头青,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会不会适得其反呢? 就在岳震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周三畏又一次站起来抱拳拱手。“岳公子的心情,本官明了。但是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古来圣贤也教诲我们,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倘若岳鹏举真的触犯国法,我周三畏就算肝脑涂地,也要将他的罪恶大白于天下!假如他是被小人诬告,我周三畏一样会秉公论断!公子深夜私闯官衙重地,按律已当捉拿问罪,但是本官念你一片孝心,情有可原。还请公子速速离去,我与何大人就当没有见过公子。” ------------ 踏雪无痕·断桥雪 第四百零九节 周三畏滔滔不绝倒也义正言辞的训斥,让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到冰点,何铸脸色灰白的看着岳震,看着他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 “呵呵,好,很好!早就听闻周大人刚正不阿,在下真正领教了!既然如此,在下今夜就不虚此行,那就告辞了。”说罢岳震转身来到门口,摘下门闩后他背对着周三畏、何铸又说了一句话:“不过在下还是要奉劝两位大人,如若有人口不对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位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公子且慢!”就在岳震拉开门将要迈步,身后的何铸突然大步上前,一边叫住他,一边把木门推了回去。 岳震侧目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怎么,何大人莫非要与我讨论一下诗词歌赋?呵呵,开玩笑的,大人有话请讲。” 何铸原本僵硬的面部也为之一松,苦笑着凑过来低声道:“公子可能还不知道,岳帅已经不在大理寺关押,但是每次的过堂询问仍在此地,而且???”说着他回头看看周三畏,把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从关押之处到大理寺的这一段路,还不近呢。” 父兄姐夫被关在什么地方,岳震很清楚,只是他不明白何铸为什么要说这些?看着他对自己猛眨眼睛,岳震脑筋急转这才恍然,不由色变道:“何大人的意思是???” “呵呵???没有,没有,下官什么意思都没有,什么话也没说。”笑嘻嘻的说罢,何铸松开压在门上的手。“公子慢走,恕下官不能远送。” 点点头岳震迈步出门,何铸重新把门关好,本该快速离去的岳震突然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因为他听到屋子里两个人的争吵。 “何大人!别以为我没听到,你故意泄露案犯关押消息,意欲何为?” “三畏兄言重了,我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何铸本来是小声的嘟囔,但是不知是什么刺激了他,他突然大声咆哮起来,门外偷听的岳震估计是,周三畏那张六亲不认的臭脸,让温文尔雅的何大人突然暴怒了。 “是又怎么样!周三畏你可以去刑部告发何某,罢我的官,把我也关进大牢!受够了!我早就受够了!自从接了这个圣旨,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过一口舒心饭!大理寺卿主审,审的是名震天下的开国侯,哼!你知道外面把我们两个叫什么吗?颠倒黑白陷害忠良的卑鄙小人!我早就不想做这个劳什子???” “何兄息怒,息怒???三畏不过是与何兄开个玩笑,何必???” 听到周三畏低声下气的连连道歉,门外的岳震窃笑着大步离开,他坚信这两个人一定会让高宗皇帝失望了。 与宗铣一起悄然离开大理寺,两人在暗夜中分手,岳震依旧是翻墙回家,摸黑蹑手蹑脚的爬上床时才发觉,妻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根本没睡,还等着他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岳震一直规规矩矩的呆在家里,除了正常的吃饭睡觉,就是陪着母亲姐姐和两个孩子玩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倒也冲淡了忧伤的气氛。漫长而心焦的等待中,临安降下了腊月里的第一场雪。 入夜,轻雪飞扬,寒气逼人。岳震和妻子守在昏黄的油灯下,就在他百无聊赖以为又要空等的时候,仿佛是一阵风吹开了房门,白衣胜雪的少女飘然而至。 “柔福!”夫妻俩异口同声,也是一同兴奋的站起来,岳震迟疑了一下,拓跋月当然不会像他那样有什么顾忌,欢欢喜喜的迎上前去。 “冻坏了吧?快来暖暖。”把柔福拉到火盆边上,拓跋月惊奇的道:“哎!外面那么冷,你的手怎么这样热乎?看来我家傻夫君真的说对了,柔福你现在是一代武学宗师,超越于天地之外寒暑不侵喽。” 柔福恬静的微笑不以为然,握着拓跋月的手轻声问起胎儿的情况,两个同般大小的女子说起了悄悄话。 抓耳挠腮的岳震也凑过去,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插嘴的机会,急忙问道:“柔福,什么时候去看我父亲?哎,你背个包袱干什么?” “我等了好几天,才等到这场雪,这是给震哥准备的。”柔福摘下肩上的小包丢给他。“凤凰山庄不比别的地方,虽然没有什么绝世高手,可是那帮家伙小心得很,要不是天助我们下了这场雪,真还不好混进去。” 打开包袱一看岳震恍然,包袱里是一套崭新的白色衣服,靴子和棉斗篷都是纯白的,风雪之夜这是最好的掩护色。 二话不说,他跑进里间飞快的换上,迈步出来时,两女一齐闭上了嘴巴,两双妙目也都一样的有些目眩神迷。 “怎么,有什么不妥?”岳震不明所以慌忙低头检查,拓跋月偷偷瞟了柔福一眼,抿嘴娇笑道:“咯咯,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我家傻夫君还是蛮英俊哩,是吧,柔福?”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猝不及防的柔福立刻羞红了脸低下头,哪还有大宗师的风范。 顿觉尴尬的岳震瞪瞪妻子,试探的问柔福:“这就去吗?”柔福明显的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点点头。 岳震又是叮咛妻子早些安睡不用等他,拓跋月反过来嘱咐他一切小心,一旁的柔福不免连连摇头失笑。 两人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出了岳府,岳震跟着柔福埋头疾走,可是走着走着他就发觉有些不对了,柔福说过凤凰山庄是在城南,而她现在方向的是向西,直到两人飞越高大的城墙出了城,岳震终于忍不住一问究竟。 “傻哥哥,刚刚吃过晚饭,正是守卫们警惕性最高的时候。等到后半夜他们都困倦了,你们父子俩才能有时间多聊一会。” “后半夜,早知道???咱们现在去哪?” 柔福看他一脸郁闷,捂嘴笑道:“呵呵,不要怨我,刚刚可是你催着要出来的哦。现在要去震哥还债的地方,快走,跟丢了我可不管啊,到了你就知道啦。” 还债?岳震只好一头雾水的跟着她,因为已是荒无人迹的郊外,柔福也不再刻意的控制身法和速度,两人疾驰之间岳震慢慢感觉到了吃力。不服气的看着前面飘飘欲仙的少女,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柔福的脚下,顿觉骇然又急忙回头。 咝???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在身后白茫茫的雪地上,只留下他一个人深深浅浅的脚印。 踏雪无痕,他既羡慕又有些感慨。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前方那个在飞雪中轻舞灵动的少女,已然变得愈发神秘,是怎样的机遇让她登上巅峰?如果能像她一样,还用怕那个所谓的九先生吗? 就在他失神的短短片刻,两人间的距离再次拉开。不但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劲头,也让他对这种轻功身法充满了好奇。 咬牙再次追近,岳震的一双眼睛盯着柔福脚下,很快的他看出端倪也疑窦丛生。原来是通过真气外放将整个身体的重力分散,说是踏雪无痕,其实还是有些淡淡的痕迹,只是不易发现而已。 这样也行?可是身体中的真气毕竟有限,怎么可能支持一个人长距离的奔驰? 男人死要面子的心理作祟,他又不好意思叫柔福停下来,只能是一边看一边暗暗揣摩。真气外放容易,但是把握力道还要生生不息,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于是乎,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行在雪地上,时而驻足观望,时而又在奔跑中喃喃自语,很快就忘了他们要到哪里去。 “哎呀!”陶醉沉迷之间,他根本没有注意柔福已经停下来,急停闪身还是为时已晚,他只能猛然吸气希望把相撞的力量减到最低。“咯咯???”娇笑声中,柔福妙曼的探臂轻摆回旋,拉着他在雪地上盘旋了几遭,两人这才稳住身形。 “傻哥哥,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用吐纳来减轻身体的重量?如果都像大笨牛似的,只想着真气外放,以气代力,那还能叫轻功吗?咯咯咯???傻哥哥,是以气驭力。” “噢!我怎么这么笨!”岳震猛的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忍不住又狂奔而去。 天下技艺大多如此,到达一定的境界后,很多的技巧灵思不过是藏在一张薄纸后,往往也是在闪念之间,一点即破,岳震此刻就是在这种状态之下。 “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所谓的踏雪无痕竟然如此简单,哈哈哈???” 看着白衣少年在雪地上来往飞奔,听着他响彻夜空豪爽的笑声,俏生生静立在雪中的柔福,不觉百感交集。他是如此的聪明,如此的出色,她怎能不骄傲?可他却又是如此的多灾多难,她又怎能不黯然伤魂。 从惊喜的快感中觉醒,岳震慢慢走到少女身旁,轻声道:“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有意这样做的。” 柔福的眼睛从他脸上移开,眼眸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焦点,变得迷离而涣散。“我不能帮震哥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大内监国究竟有多厉害。震哥不要生气,柔福只是想???只是想让你多一点逃生的机会。 “吁???”长长的叹息,岳震心弦颤抖着不敢再看月色下的少女。他很怕自己无法抑制要将她拥在怀里的冲动,他甚至有了就此逃离的念头。 抬眼望,眼前的情景又让他猛然一愣,也终于明白‘还债’是什么意思。 断桥残雪,此刻他们正站在白茫茫的断桥之畔。他忘记了他们相恋时,是否曾经答应过柔福,要带她到此一游。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他欠她的又何止是一个承诺?这个债,今生今世他已无法偿还。 怦然心动,一段记忆清晰的跳跃而出,一个声音穿越时间重回耳边。 不要用眼睛去寻找西湖之美,西湖的美在于你的心境,在于你的身边是什么人。 携手红颜漫步断桥,残雪幽湖的双双倒影中,少年人,你一定能找回你自己??? 仿佛着魔一般,他握住她的手,她也只是轻轻的挣扎了一下,便随着他缓步而去,随着他漫步桥上,随着他迷失在错乱的时空里。 ------------ 夜探囚室·慰平生 第四百一十节 找回我自己??? 岳飞的儿子,乌兰人的首领,曾经的恋人,现在的丈夫,再过几个月还要成为一个新生命的父亲???他不知道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更不知道怎样才算找回自己。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漫天飞雪中,静静站在凄婉千古的这座桥上,忘记了落在身上的白雪,也忘记了时间,仿佛是要天荒地老般就这样站着。 “震哥,不早了,咱们该去了???” “是啊,该来的已经来了,不管我是谁,我都要去面对???”在没头没尾的话语中,伫立在桥上的两个人,慢慢消融在茫茫飞雪的原野。 凤凰山庄之大,显然超乎了岳震的想象,也让他明白如果没有柔福的指引,就算给他一整夜的时间,他也未必能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群里找到要找的人。即便是轻车熟路的柔福,也在屋顶上观察推测了好一会,才指指整个山庄的最中心,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扑过去。 慢慢接近,直至最后确信,柔福不禁莞尔失笑,脚下的这间房子正是她以前的居所,她拉着岳震从房后落下,那是一片她曾经最喜欢的竹林。 贴近后窗侧耳倾听,他们很清楚的听到,一明一暗的整栋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两道气息稍远一些,多半是门外的守卫。 从外面震断窗栓,对与岳震来讲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还是对柔福比了一下大拇指,他没办法像她那样没有一点声音。柔福小心翼翼的拉起木窗努努嘴,摇摇头,意思很明显,你进去我把风。岳震点点头,极力按捺着狂跳的心房,揉身钻进去。 足点窗下的书桌,轻飘飘落地后他不敢乱动,静静的伏在地上,慢慢适应着黑暗四下打量,也很快找到了那个让他心碎的呼吸声。 父亲,您还好吗?儿子来看您了???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的向床榻走去,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每一步亦很沉重,好似背负着大山一般,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激荡,颤抖。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眼前与记忆中的容颜重合,熟悉温暖之间多了些许陌生。也或许正是这种落难后的苍凉,让他觉得父亲更加亲切,与他更加接近,这一刻,身陷囫囵,安然沉睡的那个人,不再是被千万人景仰的军神,只是他可悲可叹的父亲。 数十年锤炼的警觉,很容易让一个沉睡的军人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岳震也耸然惊醒,大步上前掩住了父亲的嘴巴,跪伏在父亲头边。 “老爸,是我,小二来了???”颤抖的不止是声音和躯干,鼻息之间浓烈的父亲的气息让他紧紧咬住嘴唇,泪无声的滑落。仿佛是他被人无端欺凌,满腔的委屈要向父亲述说,却又唯恐被父亲看见他不争气的眼泪。 将军猛然绷紧的身躯随着呼唤慢慢软化,岳飞握住压在嘴巴上的那只手,儿子的手冰凉而微微颤抖,才让将军真切的感觉到,这不是梦境。 不是一场梦,但突如其来的亲人,还是让岳元帅愣了好大一会,才放开儿子的手坐起来,将要说话,却又看到黑暗中的儿子连连摆手,还指了指门外。 父子两个心有默契,一起抬眼四下寻找,也一起把眼睛停在了棉被上。岳震微微一笑脱掉鞋子,也盘腿坐到床上,父子促膝相对,岳帅抖开大棉被蒙到两人头上,好像支起一顶小帐篷,完全可以隔绝他们说话的声音。 “老爸,您受苦了!他们有没有用刑?大哥和姐夫都还好吗?”尽管父亲的面容更加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亮晶晶的眼睛,岳震还是握住父亲的大手,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黑暗中的岳帅撇撇嘴,没有笑出声音,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也略显沙哑。“傻小子,既然来了就莫急,慢慢说,天亮还早着呢。” “用刑他们倒不敢,你老子比他们大好几级,两位大理寺主审还中规中矩。为父进京就被软禁,只知道云儿、宪儿也一同被囚禁。这些日子,还一直担心你也被抓了,知道你在外面为父就放心了,家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顶着棉被的岳震猛皱眉头,作为当事人的父亲,并不比他了解更多,而且最让他忧虑的是父亲颇为轻松的口气,看来父亲还未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家里人都还好,老爸你放心,只是我们大家都在担心你们。老爸,您见到皇帝了吗?现在外面都在传言,朝廷要对咱们岳家下黑手了!” “唏,不要听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是非黑白朝廷只有公论。”岳帅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道:“其实家里有银屏,为父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唯一让我挂心就是你,快告诉老爸,怎么没有抓你?是不是你小子犯浑,又和朝廷的人干起来了?” 岳震暗暗叹息摇头,眨着眼睛说:“不是他们不想抓我,而是纠缠理论的时候,正巧女真人在临安闹事,他们顾不上管我了。” “女真人闹事?不是正在和谈吗?莫非他们中间也有人想破坏这次和谈?” “哪呀,跟和谈没关系,纯属私人恩怨。”岳震苦恼的挠挠头,眼珠一转紧跟着试探道:“老爸,您也知道宋金和谈,应该明白像您这样一心北伐的将领,是和谈的最大阻力,您还觉得朝廷不会杀鸡儆猴?” “臭小子。说什么呢,谁是鸡猴!”岳帅哑然失笑,毫不客气的在儿子头上敲了一记。“唉,糊涂啊,万岁这次真是糊涂了。女真人反复无常,那有什么诚信可言?而且他们这种和谈的把戏也不是第一次了。战场上得势就穷追猛打,战局不利就跳出来和谈,还口口声声的要什么战争赔偿,当真是恬不知耻。” 到了这个地步,父亲还在替朝廷担忧,岳震又气又急却也发作不得,只好咬牙道:“老爸,实话跟您说,小二和大姐可没有您这般乐观,我们都觉得朝廷恐怕要来真的,大姐还让我带着北望和珂儿逃出京城呢。” 岳帅的身子轻轻一缠,随即就在黑暗中瞪眼说:“胡闹,我们岳家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逃!银屏虽然刚强,大事临头也不免妇人之见,小二切不可跟着胡闹。” 满腹的道理,却又找不出一条能够说服父亲,岳震的郁闷可想而知。见他沉默不语,岳帅叹了口气,反而要给儿子宽心。 “唉,你们都还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小二你刚刚说的不错,咱们一家的这场官司与眼下的和谈大有关联,为父推断,很有可能这是女真人和谈的条件之一。朝廷中那些倾向于和谈的软骨头,只好用这个损招暂时将为父排除在外,等他们和谈一旦成功,这件事自当不了了之。” “老爸,您被困在这里不知道!朝廷如此来势汹汹的造势,摆明就是不想再给您翻身的机会!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要不然,皇帝岂不是自扇耳光,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听出来儿子的焦灼气愤,岳帅愣了片刻低头道:“这一点为父也想过,但是大宋朝的祖训在那摆着,为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谓的通敌卖国纯属无稽闹剧,没有铁证不可能随便定罪,闹到最后无法收场,朝廷要顾及很多人的颜面,只能将为父罢官免职,把咱们一家人发配南疆。” “祖训?什么东西?”岳震立刻傻眼,他不明白这和岳家有什么关系。 “浑小字找打,祖训怎么能说是东西!”岳帅抬头瞪了儿子一眼,解释说:“祖训是大宋朝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做官的犯错。只要不是谋害皇帝的罪过,大宋律法从不处斩。” 岳震顿时头大,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如此乐观。“父亲,如果朝廷硬要诬陷您参与指使谋害皇帝呢?一切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天下百姓谁会知道真假!” “不会,不会的???”儿子的话让岳帅一阵心悸,他用力的摇摇头。“为父从不敢自恃有功于国家朝廷,为父也从没有忘记一个大宋军人的职责。从东到西,从南向北,为朝廷浴血征战二十年无怨无悔,如果,如果最后要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只能说???”将军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微微佝偻的腰身猛然挺直。 “也只能说我岳鹏举生不逢时!常言道,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投身军旅的第一天,为父就已经时刻准备,准备好了为大宋流尽最后一滴血!” “父亲!”岳震无力的伏倒在父亲膝头,这番话让旁人听到定会热血沸腾,他却只能感觉到末日的悲哀。他没有权利责怪父亲,父亲没有做错什么! “老爸,您想过没有?”他无法抬头,他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您想过娘吗?您想过我们吗?您大义凛然慷慨赴义,我们一家人怎么办?您的儿媳月亮也已经有了身孕,您的第二个孙儿将要来到人世,等到他懂事的那一天,向我问其他的祖父,您教教儿子,小二该如何作答!” 用力抓住儿子的肩头,岳帅把岳震拎了起来,父子俩额头相抵,眼睛对着眼睛。 “好!太好了!这些日子,这是为父听到的一个最好消息!小二,从你出生的第一天起,看到你小病猫一样瘦弱的身子,为父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担心你半路夭折,担心我们没了这段父子缘分。为父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外孙,但是你给为父的这个孙儿意义非凡,你知道吗?直到今天你老子才真正放心,我的小二终于长大成人!” 已然没有泪水,但是岳震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他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父亲,就好像看不清漆黑的未来。 “吾儿不要难过,你应该为你的父亲感到高兴!降生人世,老天赐我慈母,风华壮年,上苍让我叱诧疆场,贤妻、孝子、儿孙满堂,天下间,几人能有你老子这样的福气?就算天要收我,也必定含笑九泉!” “不,不行,老爸您不能这样自私!”岳震推开父亲狰狞着咬牙道:“我不能让兄弟姐妹失去父亲,我更不能让娘亲没有丈夫!不能!” “唉,傻小子,这不过是咱爷俩的凭空猜想,天意如何,又岂是咱们能够勘破?为父交代你这些事,只是想告诉我儿,你老爸这一辈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如果说未曾收复山河算是一点遗憾,那小二你就去报效国家,替为父完成这桩夙愿吧。” ------------ 史无前例·下决心 第四百一十一节 “我!???”岳震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努力想看清父亲,但是他不能,就像他不能对父亲说:我永远不会去为朝廷卖命! “好了小二,回去吧,不要让你媳妇担心。”岳帅拍拍儿子的肩头,好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什么要不要想,什么也要不要做,岳家的荣辱祸福就让老天来安排吧。” 失望,失落,失措,岳震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能同时出现这么多的负面情绪,与父亲的这次相见,不但让他失去了斗志,也让他失去了动力,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失魂落魄的与父亲告别,从温暖的房间回到冰天雪地之中。 两人退出山庄,柔福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头。“震哥,怎么失魂落魄的,是不是岳将军又训斥你了?” “没有,可能是刚刚跑得太远,有些累了。”岳震摇摇头,无精打采的说:“这么冷,柔福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看看他,柔福没有追问他心里烦什么,只是叮嘱他早些回家便翩然而去。 小雪依旧不紧不慢的飞飞扬扬,落在脸上黏黏的,凉凉的,然后再变成一滴水,轻轻的滑落。 任凭雪花在脸上和水渍混在一起,他懒得去擦,也不想去看路,他不想回家,可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只好在飘扬的飞雪中,漫无目地的行走。就这样走着走着,头顶的天空慢慢亮起来,白雪妆点的街头也渐渐出现了行人。 险些撞上对面的挑担小贩,岳震这才赶紧给人家道歉,小贩嘟嘟囔囔的走了,他四下看看,揉揉僵硬的脸,忽然有了大醉一场的冲动,喝酒当然是要找兄弟。 来到佛缘阁墙外,看看四周无人他飞身上墙,发觉自己比以前轻盈了许多,他不禁暗暗摇头苦笑,这算是昨晚唯一的收获。 “谁!” 脚还没有落地,岳震就听见了呼喝和开弓的声音,头皮一麻,他急忙高声喊道:“不要放箭,是我!”他说的是流利的吐蕃语,也是乌兰通用的语言。听到了他的喊话,两个拓跋族的小伙从院中央的马车丛中钻出来。 “头人来了!头人来了???” 安抚了闻声而来的兄弟姐妹,沐兰朵去张罗早饭,岳震跟着巴雅特、札比尔进到他俩的房间。听说岳震要喝酒,两兄弟立刻撇嘴摇头,原来,沐兰朵在出发之前曾有严令,不许喝酒闹事! “难道我也不行?” 岳震的话,被门外沐大嫂听见,她拎着茶壶推门进来,一边接茬道:“不行,就算头人也不能喝酒!等这件事完了,你们爱怎么喝嫂子都不管,现在不行。”说话间,沐兰朵已经将奶茶干粮摆好。 把岳震摁到饭桌旁,沐兰朵给他解下大斗篷,埋怨道:“眼睛红的就像草摊上的兔子,昨晚肯定没睡好吧,喝什么酒?赶紧填饱肚子睡觉去。” 巴雅特和札比尔偷笑着挤眉弄眼,岳震也讪笑着心里暖融融的。在他们兄弟心里,沐大嫂是战友,是姐妹,也是无微不至的亲人。 热气腾腾的奶茶灌进喉咙里,身上也很快热起来,岳震苍白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些红润,身旁一直默默看着他的沐兰朵,这时候才开口道:“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让震兄弟这样无精打采的。” 札比尔、巴雅特一齐看过来,满脸的关切,岳震却低下头去,躲开了大家的目光。“昨晚我见到父亲了,父亲跟我说,他要为大宋朝流尽最后一滴血。” “好汉子!真英???”札比尔拍桌子喊了半句,便被沐兰朵一巴掌打在大头上。“不许捣乱!听震兄弟把话说完。” 看着岳震垂首摇头,不想再说什么,巴雅特先是和札比尔,沐兰朵对对眼神,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这么说的意思是,就算被砍头,你老子也不会反抗。那你呢?我们乌兰人是为你来的,你怎么想?” “没错,关键是你怎么想。”沐兰朵接着说:“你能眼看着亲人被杀无动于衷?那可不是你的性子。” 一声沉重的叹息,岳震无力道:“唉,我想做什么,不能不考虑我父亲的感受,总不能来硬的,不能把父亲绑起来救走吧?” “为什么不行?救命还在乎用什么方式吗?”巴雅特很不理解的看着岳震,耸肩说:“很多人在临死前一刻,才知道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可是晚了。你是他儿子,老人家一时想不通,你还真就撒手不管啦?等一家人活命逃出去,我们再给你老子赔罪!” 岳震抬起头,看着他们充满鼓励的眼睛,沐兰朵看出他还是有些茫然,就趁热打铁道:“巴雅特说的没错,你若是放弃,你的亲人可就真没指望了!” 犹如耳边轰隆一声响,岳震猛的挺起腰杆。不错!我放弃了,岳家怎么办!父亲视死如归,大哥,姐夫呢?不行,就算是用捆得,我也要他们三个救出来! “哈哈哈???这才是我们的头领!”看着岳震的眼睛重放光彩,大嫂和两个兄弟开怀大笑着,挨个过来拍拍他肩膀,说话的还是沐兰朵。“不要灰心,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等着你的召唤!” “没错!” 心里火辣辣的岳震正要开口,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国师迦蓝叶和法刀和尚在门口出现,后面是冲索多吉,岳震赶忙起身和沐兰朵一起,把三人让到屋里。 “自己人还客气什么,都坐下。”迦蓝叶挥挥手,众人看他有话要说,各自落座。“老僧与法刀,已经挂单落脚在据此不远的明庆寺,那边香火鼎盛,师弟你有事情就到哪里找我们,再由法刀来联系诸位兄弟,这样更安全稳妥一些。” 大家一起点头,如果岳震经常出现,这个地方早晚都会暴露,两位僧人的加入,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迦蓝叶含笑环视众人,视线最后停在岳震的脸上。“呵呵,师弟,你不觉得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除了多吉家主,咱们这些人都曾在布哈峻并肩奋战,历史要在临安重演吗?师弟你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岳震点点头说:“我父亲被羁押在城西南的凤凰山庄,而审案询问在城北大理寺,每次审案来回都要横穿临安城,我的初步计划就是要在路上动手。但是我现在有两大难题,大家帮我想想怎么解决。” “第一,我们岳家同时被抓三个人,我父亲,大哥还有姐夫。问题就是,他们三个人不可能同时被提审,有什么法子能把三个人一起救走?” “第二,我家还有一家子妇孺,在劫囚之前就必须转移出城。转移就不得不考虑时机,家里行动早了,朝廷有所察觉,就一定会对父亲他们加强看管。如果等到救出父亲后,再去转移家人,我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乌兰三位首领立刻大皱眉头,细节他们不大明白,但是岳震已经说的很清楚,要想顺利完成这件事,至少需要三路人马同时行动。 “不不不,师弟你没有听懂我的话。”他们低头不语,迦蓝叶却连连摇头说:“我问的是如何打算?不是最终的手段。这些天,师弟应该打听到一些内幕,你确定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只有硬拼这一条路了?” 微微楞了一下,岳震才明白老僧人的意思。“这有什么好确定的!若是等到皇帝下令砍头,咱们还有机会动手吗?” 迦蓝叶摇头笑道:“呵呵,也不能这么说,各国朝廷的制度大同小异,师兄我还是多少知道一点。我认为,这种事宜晚不宜早,那怕最后一刻能从刀下把人抢出来,就算胜利,越早动手变数越大,胜算也越低。而且???” 岳震正听得聚精会神,迦蓝叶突然停下来,欲言又止,他急忙催促说:“没关系,有什么话,师兄请直说无妨。” 点点头,迦蓝叶还是微微沉吟了片刻道:“得知岳家变故后,我特意去请教了几位熟知宋事的西夏官员,他们都觉得宋皇帝的意图蹊跷,此事的走向也不好判断。但是他们有一点共识,丢官职,丢军权,父亲却不可能丢了性命。” “既然说无法判断最终结果,又怎能肯定我父亲不会被杀头?” “因为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要说像你父亲这样功勋卓著的大将,就是那些曾经有功的文官垮台,你们宋朝廷历来都比较宽柔,天大罪过,也不过是贬为庶民,发配南疆。从没有发生过,太尉这样一级的官员被皇帝处死。” “从来没有?”岳震很认真的看着大国师,看着老僧人郑重点头。他不由暗自瞎猜,这就是父亲所说的大宋祖训?可是历史明明白白的在那摆着,难道父亲竟然是大宋朝第一位被皇帝害死的功臣?是什么原因让高宗赵构下的这个决心? 历史的真相,只有少数人真正知道。然而此刻岳震想到的那个人,还还没有真正的下定决心。 跪在高宗赵构面前的是周三畏、何铸,秦桧站在一旁,福亲王坐在他对面。众人或站,或坐,或跪,但是他们的脸色却一样的阴沉,房间里的温度,也好像比院子里还低,周、何两位主审管有些瑟瑟发抖。 “这就是你们的结案陈词?说了半天,绕来绕去还是证据不足!”赵构脸色不好看,语气却也不算厉声厉色,也让周三畏看到了些许转机。 “万岁明鉴,有关指控岳鹏举的人证物证,臣二人经过多次查证比对,却已然不能确定与本案有关。人证是一面之词,无人可以旁证,物证中那些书信更是语意模糊,而且民间乡野擅模仿他人字迹者,成千上万,我等不敢断定那些信,确实出自岳鹏举之手。” 高宗赵构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又问道:“审讯期间岳鹏举他自己怎么说?对抗旨不撤军又是如何交代的?” 何铸赶忙把手里的卷宗高举过头。“请万岁御览,这是臣二人审案中所有的问询笔录,臣等保证一字不差。” 宦官们已被摈退,秦桧刚忙大步上前捧过卷宗,弯腰放到皇帝面前的书案上,赵构一页一页的翻看着,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呼啦呼啦’纸张翻动的声音,跪在地上的周、何二人偷偷对视,就在他们以为安然过关的时候,皇帝却勃然大怒。 ------------ 匹夫之志·不可夺 第四百一十二节 “没有错!到了今时今日,他居然还敢说没有错!”赵构拍案而起,把厚厚的一叠卷宗狠狠摔倒地上,纸片飞扬,洒落一地。 “哼!你们就不懂质问他?刘子羽当日便听令撤军,韩世忠第三日撤军,他岳鹏举为什么整整拖了二十天!还擅自攻打朱仙镇!你们为什么不问!如果他那支孤军被金军合围,几万将士的性命怎么办!” 何、周二人连连磕头,周三畏嘴唇发白的颤声道:“臣等愚钝,有罪。万岁英明,微臣二人不懂军事,如若朝廷要彻查抗命之事,就请万岁将此案发回重审,大理寺再邀军中官员来一起审理。” “发回重审?这样无限期的拖下去?”恼哼哼的斥责出口,高宗皇帝顿觉不妥,有些后悔。大理寺的审理结果刚刚被他摔到地上,指责他们拖延好像不对。 还好周三畏、何铸识趣,跪在那不再辩解,房间里重归安静。 高宗皇帝站在桌后想了一会,重新坐下摆手道:“这些天两位也辛苦了,两位爱卿回去休息吧。至于是否重审,明日早朝上,朕要听听文武百官的意见。两位办事认真,朕很欣慰,稍后便会颁旨封赏,两位爱卿退下吧。”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位大理寺主审叩头谢恩,虽然他们和来时一样低垂着头,可是他俩离去的脚步变得格外轻盈。 大理寺二吏离去,房子里的气氛却并未有所松缓,反而愈发凝重,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秦桧也向皇帝告退,却没有得到皇帝的批准。“秦爱卿不要忙着走,叫上龙如渊,随朕摆驾凤凰山庄。” 秦桧赶忙低头应诺,出去吩咐人安排皇帝出行的仪仗,福王起身问道:“皇兄前往凤凰山庄,是要见岳鹏举?” 高宗赵构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的解释,面沉如水的缓步而去。 禁军的大队人马停在山庄门外,龙如渊在前面带路直奔中枢,等到了第二重院子,包括秦大宗的很多人都被告之在此等候,这些人眼看着,皇帝、福王兄弟和秦桧跟着龙如渊走进去,暗红色的大门随之紧紧关闭。 精舍门外,龙如渊也很自觉的停下来,福王推开房门也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迈步,而是躬身闪到一旁。 “所有人退下!妄图接近者,格杀勿论!” 皇帝威严的号令也惊动了屋中岳飞,福王在外面扣上门时,君臣已经四目相对,两人也都有些恍惚愣神。 “臣岳飞,叩见吾主万岁,万万岁!” 俯视着跪在脚下,脱去军装的军人,高宗赵构手伸到半路又收回去,摇头轻声道:“鹏举爱卿你还是老样子,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你还是连一个罪臣都不肯说。是因为你自觉为朕效力二十年,就可以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臣不敢!从报效国家起,臣恪守君臣之道不敢稍有僭越。万岁明鉴,臣无罪,如果自称罪臣,岂不是欺君罔上?” “哼!”冷哼一声,高宗甩袖坐下,岳帅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还是面对着皇帝。“既然你心有不忿,朕今天就好好和你辩一辩,看看是你有罪,还是朕冤枉了你!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必假意恭敬了,起来说话。” 高宗皇帝口气严厉,但是岳帅却心头一热,以额头叩地颤声道:“谢主隆恩,多谢万岁给臣这个辩白的机会。臣已然和大理寺两位大人交代多次,所谓抗命不退,实在是因为我们两路兵马一前一后失去联系,臣不敢独自退兵,恳请万岁明察。” 见他跪在地上没有起来,高宗赵构又皱起眉头。“哼,二十天你和你女婿的部队都没有联系?鬼扯!抗旨攻打朱仙镇又作何解释?” “万岁,接到命令七天后,我部才与张宪部取得联系,也千真万确的失去了最佳的退兵时机,东西两线的友军行动过快,致使两路金军迅速合拢,企图将我军拦在中原战场。臣攻打朱仙镇纯属无奈,是要逼金军回援开封,不得已而为之啊。” “听你这么一说,反倒是遵皇命回师的刘子羽、韩世忠有罪了?朕没想到,你岳鹏举如今也变得这般巧言令色!” 岳帅还是那样沉静,再次叩头道:“正是,回京的路上臣已经准备了奏折,弹劾韩世忠、刘子羽不听指挥军令,不顾友军死活,将我中路六万将士至于水深火热!臣以为,这是对国家、对朝廷,对军队极不负责的行为!” 高宗紧握双拳,怒极反笑,也不想在撤军这件事多做纠缠,连连冷笑道:“哼哼,鹏举现在果然是气度不凡,动辄就要弹劾当朝太尉,撤军的是朕的旨意,你是不是也要连朕一起弹劾啊?” “臣不敢冒犯天颜,但是臣也不能不说,大好形势下万岁突然撤军,无数将士的流血牺牲前功尽弃,臣以为甚是不妥!” “你!”赵构愤而起身,指点着岳帅,最后还是强压怒气,寒声道:“好了,你我君臣一场,朕就不和你绕圈子了。朕今天来,就是要告诉鹏举爱卿,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把请罪折子尽快递上来。” 心头一沉,直挺挺跪着的岳帅低头说:“臣不明白,请万岁明示。” “很简单,向朕,向朝廷承认你有罪!还要在奏折中向朕进言,就说宋金交战多年,不但将士损伤无数,而且劳民伤财,说你作为一名大宋军人,已然看清形势,看清与女真和谈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弯腰再叩首,抬起头,岳帅怔怔的看着皇帝。“普天下知我岳飞者,陛下也。臣不能昧着良心胡言乱语,国土沦丧,百姓被鞑虏欺凌,臣没办法把这些看成好事!” “为了活命也不行!” “不行!臣说过,一息尚存便不敢忘记,靖康之耻,山河破碎!” 高宗与岳飞相互对视着,眼睛里不再有愤怒,只是失望和一丝怜悯。“好吧,朕仁至义尽,鹏举你却不知好歹,那就不要怪朕了。”说罢,赵构迈步而去,岳帅在他身后俯首低声道:“恭送万岁,万岁的知遇之恩,臣永世不忘!” 一句话,一次叩首,还是拉住了皇帝的脚步,一只脚踩在门槛上赵构仰天长叹:“唉!岳鹏举,朕下面的这些话,你听清楚,想好了在回答我。” “你身为朕的臣子,你可知道,大宋朝的一年税赋总和是多少?支持宋金常年交战的军费需要多少?你可知道,大宋朝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吏有多少?护军、厢军总共有多少?你可知道,你每收复一座城市,朕要派去多少守军?多少官吏?要拨去多少银钱?北伐!你们这些只知北伐的将领,是用大宋千万黎民的血汗,来铸就你们自己的功勋!岳鹏举,朕再给你一个机会,最后再问你一次,写,还是不写?” 岳帅慢慢直起身子,眼睛里跳动着从未有过的迷乱,多少年来,将军思索如何壮大部队,思索怎样提高军队的战斗力,思索每一个可能在战场上出现的对手。没有想过,胜利的过程和结果,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万岁之言,臣不能苟同。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武将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文官的使命是治理国家,我们用的是刀枪,文官用的是笔墨,只是各自战场不同,但却殊途同归。三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收复的国土,交给文官去治理,他们却说,这国土我们大宋养活不起。万岁!数百万战死沙场的英魂听到这些话,情何以堪!” 皇帝转回来,君臣二人又一次四目相对,这一次谁也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岳飞的眼神坚定而清澈,赵构的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复杂很多。 再没有丝毫的气愤,高宗皇帝对这个臣子从敬佩到欣慰,再到松一口气,其中的起伏回转也只有皇帝自己才明白。 从皇宫到山庄的路上,高宗赵构其实是忐忑了一路,想让岳鹏举妥协,又不愿看到这样执着坚定的一个人,因为要活下去而被迫低头。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这种的感觉很奇妙也很怪。 当君臣真正面对面的时候,高宗皇帝幡然醒悟,岳鹏举就是岳鹏举,他不会妥协!因为他的那股子信念,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鹏举你决心已定?” “三军可易帅,匹夫不可夺志!臣辜负万岁一片苦心,万岁恕罪。” 大宋朝的统治者弯下腰,拍拍岳飞的肩头,含笑叹息道:“说得好,说得好,朕可以更换大军统帅,却不能勉强爱卿的志向。矢志不渝真豪杰,鹏举你不是匹夫,你是朕心中真正的英雄豪杰。保重???” 迈步出门的皇帝,脚下有些虚浮,进屋时笔直挺拔的脊梁也有些弯曲,不知是累了,还是??? 福亲王和秦桧跟随在左右,他们都在小心打量着皇上的脸色,秦桧有些失望,福亲王顿时明白,皇帝一脸平静,风轻云淡,这说明一个决定已经不能更改了。 “找一间静室,朕有些累了。” 龙如渊赶忙跑到前面带路,将皇帝请进了一间精舍,福王微笑着摆手让龙如渊退下,王爷曾是这里的常客,这间静室过去的主人是静真师太。看到皇上坐下闭目养神,福王给秦桧使了眼色,两人蹑手蹑脚的也退出房间。 “十弟,你到门外守着,朕和秦爱卿有几句话说。” 福王心头一颤,躬身应着关门出去,而惊疑不定的秦桧站在那大气不敢出,满脑子都再胡乱猜测皇上的意思。 “爱卿坐吧,不要拘束。”高宗睁开眼睛,看着秦桧小心的入座。“朕单独找你,是要把岳逆一案交予爱卿重审!” 端坐的秦桧猛然一抖,连忙顺势跪下。“万岁明鉴,臣并非精通律法,而且大理寺周大人、何大人一直尽心竭力的审理此案,微臣重审,恐怕会引起刑部同僚非议,万岁您再考虑考虑,微臣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皇帝脸色一沉,加重了语气。“让他们非议去吧!朕决心已定,不能再指望大理寺了,岳逆一案也不能再拖下去!” ------------ 图穷匕见·腊月八 第四百一十三节 “是,微臣遵旨。”秦桧不敢抬头,跪着问道:“大理寺不能判定岳鹏举通敌叛国,重审也只能在抗命上做做文章,您的意思是???” “不!罪名还是通敌反叛,秦卿你要记住,不是大理寺找不到证据,而是他们的方法不对!朕给你二十天时间,二十天后,朕要见到一个无懈可击的结果!从现在起,秦大人你就留在山庄,朝中官员随你调配,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福王。听明白了吗?” 秦桧又不是傻瓜,怎能听不明白?周三畏、何铸把名节看得很重,甚至重于对皇帝的忠诚。而现在皇帝选上了他,要把他推上风口浪尖。他能说‘不’吗? 看到秦桧脸色惨白的不言不语,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怎么,秦爱卿你也怕了?是怕人背后骂你?还是怕有人提刀上门呢?” “臣不怕!为了报答皇恩,臣粉身碎骨亦万死不辞!”秦桧连连磕头,一脸庄严道:“微臣原本只是一个流亡小吏,若不是皇恩浩荡委以重任,臣哪来今时今日!士为知己者死,所谓身前身后的名节更是不堪一顾!” 高宗站起身点点头,表情也缓和了许多。“好,爱卿勇挑重担为朕分忧,甚好!今天朕也给你一个保证,朕保你秦家二十年的富贵!” “谢主隆恩!”秦桧恭恭敬敬的跪伏地上,既兴奋又有些惶恐。二十年对于一个人,对于一个家族,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朝为官,谁敢说自己二十年屹立不倒呢?有了刚刚那句金口玉言的保证,今后漫长岁月的岁月里,他和他的子孙可以安枕无忧。 抛弃了所有的做人准则,换来二十年的富贵安逸,值得吗?二十年以后呢? 茫然抬头,秦桧不敢再想,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已经离去,他也懵懵的站起来,迈着跪到麻木的双腿,一步步走出房门,在门口等着他的是秦大宗。 “大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禀老爷,今个是腊月初八,早上出门的时候,夫人还特意叮嘱小的,让小的提醒老爷早些回府,与夫人,小少爷一起喝腊八粥。” “回不去了,你替老爷回去一趟,告知夫人,就说???”秦桧苦着脸道:“就说万岁传旨有紧急公务,年前这半拉月都可能是回不去了。大宗你也就留在府里照看,这个庄子很安全,不用为老爷担心,有你在府里守着我才踏实些。” 秦大宗弯腰应诺着,抱拳道:“老爷身边没有人也不行,小的白天跟着老爷,晚间回府照料,也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法子。” “好好???你去忙吧。” 腊月初八,这一天在民间乡里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一年一度的春节正式开始。 临安城,天子之都,城里开始响起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但是有很多人都发现,今年的气氛与往年不大一样,因为很多人感觉到,喧闹下藏着一丝淡淡的悲凉。 岳震在第一时间获悉了最新的变化,岳家的案子已经和大理寺毫无关系,枢密院知事秦桧被正式推上前台,就连皇帝所给的二十天限期,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二十天,很多人,很多事情都要在这二十天里有一个结局。 怅然若失的松了一口气,有一个期限,哪怕是毁灭的期限,也要比遥遥无期的等待好很多。他悄然的开始准备,准备着为自己,为家人的命运,最后一搏。 日子就是这样,当你注意它、计算它的时候,它会过得很慢很慢,慢的令人发指,令人心慌意乱。可是当你忙忙碌碌,顾不上去想它的时候,屈指一算你就会吓一跳,好快,十年弹指一挥间,何况区区的二十天呢? 腊月二十八,朝廷在这一年中的最后一次朝会,文武百官肃立在金銮殿下,二十天暴风雨前夕的寂静,让这里的很多人心力交瘁,已然摇摇欲坠。 高坐龙椅的皇帝好像心情不错,但是他不说退朝,群臣也只能这样噤若寒蝉般等着,明眼的文官武将很清楚,皇上是在等一个人,枢密院秦大人此刻并不在金銮殿上。让韩世忠韩太尉的身形显得很突兀,也很孤零。 “枢密院知事秦会之大人觐见皇帝陛下???” 手捧卷宗的秦桧出现在大殿门外,百官的视线也都飘过去,有人好笑,有人惴惴,看样子秦大人的这二十天也不好过。 “臣叩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双眼通红,满脸疲态的秦桧将卷宗捧过头顶,声音很嘶哑。“幸不辱命,臣已查明,前太子少保、左太尉岳鹏举通敌叛国一案证据确凿属实,铁证面前岳逆也无从抵赖,供认不讳!书证,证人及案犯口供均在此处,请万岁御览!” “呈上来!”皇帝的笑容散去,脸色阴沉的点点头,殿前宦官急忙上前去捧卷宗,不等卷宗递到皇帝案前,韩世忠早已出列跪倒。 “万岁!臣等大宋武官不服!岳太尉一案过于草率!” “哦?”把卷宗拿到手里,高宗赵构抬头看下去。“是韩太尉一人不服?还是我大宋朝所有武将都有异议?”皇帝阴翳的视线扫过,厢军、禁军、护军的将领们纷纷低头,有的还不自觉的向后退退。 微微一笑,赵构收回视线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平静道:“岳逆一门自甘堕落,还好军中诸将尽忠职守,不肯与其同流合污,才让叛逆不能成事。所以,朕坚信,我大宋军中全是忠臣义士,岳逆一案主犯不过是岳家三人,韩太尉你说呢?” “万岁,岳鹏举有功于???” “万岁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群武将呼啦啦跪倒,颂扬之声将韩世忠的声音淹没,韩帅愤然回头,大宋几十位将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与韩帅对视。 “韩世忠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太尉谋逆未遂落网归案,其麾下数万大军驻于襄阳一线,朕深感忧虑。特令,右太尉韩世忠即刻出京,前往安抚,韩太尉此去定要言明圣意,岳逆一案绝不牵连军中将领。 “韩太尉快接旨啊,韩太尉???”跪在地上的秦桧直起腰,推推身旁的韩世忠。 韩世忠木然的磕头接旨,手捧着圣旨韩帅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万岁,岳鹏举为国征战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恳请万岁法外开恩???” 高宗皇帝又一次摆手打断了他,脸上笑盈盈的,语气却异常冰冷。“呵呵,韩太尉抓紧时间离京办事吧。至于如何处置岳逆一门,自有国家法典为依据,就算是朕也无权干预,一切由刑部依法判定。” “是,臣明白了。请问万岁,臣离京之前能否去探望岳鹏举?” “呵呵,韩将军看着办吧???你愿意去,朕不会阻拦!” “臣告退???”韩世忠微微佝偻的身形刚刚走出金銮殿,一个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而且很明显是殿下宦官那种尖厉的嗓子。 “万岁有旨???经查前太子少保,开国侯,左太尉岳鹏举叛国一案证据属实!岳逆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实属罪大恶极!经由刑部和议,岳鹏举以律理当即刻处斩,念其曾有功于朝廷,准其自缢留全尸。其子岳云,其婿张宪为虎作伥,罪不可赦,以律斩于闹事街头!岳家其余人等,发配于三千里外大理国!钦此???” 猛的一趔趄,韩世忠急忙伸手扶住白玉栏杆才站稳,高大森严的宫阙在眼前摇晃起来,千军万马中也不曾皱过眉头的将军,无力的坐在石阶上。 “退朝???” 文武百官鸦雀无声的从太尉身旁经过,没有人过去说句话,都好似躲避瘟疫一样脚步匆匆,只有最后出来的秦桧向韩世忠伸出了手。 “太尉请起,石阶上很冷的???” 拂开秦桧的手,韩世忠看也不看他起身就走。“秦大人,世上最冰冷之物是什么?本帅告诉你,是人心!哈哈哈???是人心呐!哈哈哈???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哈哈哈???岳鹏举啊岳鹏举,世人敬你,怕你,骂你,却没人知道,你也是个可怜之人!可怜可叹,三十功名尘与土???” 就这样嬉笑怒骂着,韩太尉踉踉跄跄的行走在皇城中,慢慢被庞大巍峨的建筑吞没。 到岳府宣读圣旨的是福亲王赵榛,不是他想来,而是没有人敢来。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岳家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小煞星,这件事还没算完。即便福王前来,也是带着龙家众好手倾巢而出,他不敢确定此时的岳震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出乎意料,岳家女人们出人意料的平静接旨,没有人哭闹,岳震更是出人意料安静,一直安静的看着,就好像面前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圣旨中除了对岳家的处罚,就是勒令岳家即可准备收拾,三天后,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刑部押解的官员就要前来,岳家所有人必须起程上路。 福王火烧屁股一样在岳震的注视下匆匆去了,也带走了原来监视岳家的所有侍卫。大家都很清楚,降罪圣旨一出,凄云惨淡的岳府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是皇帝很顺利的把岳家三人处死?还是会有什么变化?很多人拭目??? 天天刚刚黑,宗铣找上门来,他给岳震带来了最好的坏消息。岳云、张宪要在大年初一的午时行刑!秦桧是监斩官。岳震听罢心头大定,半天的时间差足够家人远离临安。没有家人的掣肘,他的营救行动又多了些许胜算。 宗铣还说,秦桧也不知道岳元帅的最后时间,秦桧透露的意思是说,皇帝要亲自送岳帅最后一程。 岳震的心又提了起来,算算日子只有两天一夜的时间了,在未来两天一夜的任何一个时间里,父亲都有可能遇害!时间不详,他现在只能相信历史,相信在历史中,悲剧最终发生在与岳府一街之隔的风波亭。 时间宝贵,岳震先是托付宗铣一定要尽快探听到父亲的详情,然后他马不停蹄的到了佛缘阁,监管岳府的侍卫既然全部撤走,他当然要迅速建立一支保护家人的力量。 时起时落的鞭炮声,掩盖了乌兰人的转移,车马和人员分批进入岳府,一切悄然安排妥当,天光大亮,这天是腊月二十九。 ------------ 各自离别·各自伤 第四百一十四节 凤凰山庄的地势稍高,空气中还有些淡淡的薄雾,吃过早饭的岳帅走出房门,小院里不见侍卫的踪影,这让岳帅多少有些意外。 看着屋顶、小树上残留的白雪,用力吸了口气,清凉寒冽的空气让岳帅为之一振,将军踱到矮树边上时,发觉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树丫处,未及溶化的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浅浅的冰窝窝里,却颤动着一大滴水。那滴水在冰里摇晃着,分明是要找到一条出口,顺着小树干流下去。几经晃动那水滴还是不能突围而出,岳帅惊奇的发觉,水滴很明显的慢慢变大,它竟然懂得去消融周边敌人,壮大自己!好神奇的一滴水! “鹏举???”一声低沉的呼唤,打搅了聚精会神的岳帅,他皱皱眉头转身看去。 “韩帅???”看到一身戎装的韩世忠,岳元帅有些愣神,两人关系不好不坏,岳家倒台韩世忠虽然不至于弹冠相庆,他突如其来的探望,还是让岳帅感觉到了什么。 韩世忠迈步上前,行礼道:“奉命归队,临走前,来看看鹏举,这里还不错嘛,倒也算是一个清净好去处。” 他藏在眼底的伤感,岳帅看得清清楚楚,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岳帅坦然而笑。“呵呵,韩帅曾是岳飞长官,亦算是岳飞兄长,兄长前来相送小弟感激不尽。从今后,北伐重任落于兄长一人肩头,为了千里失土也为了河北万千黎民,兄长要多多珍重!” “鹏举兄弟!今时今日你???”韩世忠话说半句便哽咽住连连摇头,眼含泪水一把抓住了岳飞的手。“兄弟!老哥无能保不了你???” “韩帅切莫这样说,岳飞无地自容。”两手紧握,岳帅微笑道:“韩帅此去接管小弟的部下,平日里他们被小弟骄纵惯了,恐怕一时间难以接受如此巨变,还请兄长大人有大量,给那帮兄弟留几分颜面。” 韩帅连连点头,郑重说:“一定,一定!鹏举放心,韩某会像对自己的兄弟一样!鹏举可有什么话要托付他们?” 岳飞笑笑摇头道:“呵呵,小弟这般境地多说无益,就请韩兄代岳飞说一句,世上无不散之筵席,让大家各自珍重。” “呵呵,鹏举洒脱,韩某自叹不如???” “那里,那里,只是这些日子被困于此地,突然想明白了很多道理。”风轻云淡的谈笑自如,没有半点颓废,即便是将要走向人生的尽头,他依旧那般从容。“你我都是军人,都曾走过无数的山水,却很少有机会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风景。回首往事,这才蓦然发觉原来一草一木,一片落叶,一滴露水,也都有其动人心魄之处,世间万物自有其归宿,我岳飞又怎能逃脱?早也是归去,晚也是归去,何必计较顶风或是冒雨呢?” 韩世忠松开岳帅的手,后退一步一躬到地。“临别箴言,兄铭记于心,鹏举家中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尽可托付韩某,为兄一定尽力办到。” 眉头一皱,岳飞话到嘴边又莞尔失笑。“呵呵,他喜欢折腾,就折腾去吧,要走就走的干干脆脆,利利索索。韩帅一路顺风,恕岳飞不能相送了。” 两人唏嘘相别,明知是永别,岳飞却依旧神色如常,摇臂相送,韩世忠佩服又伤感,千头万绪中还有些兔死狐悲的自艾。离开凤凰山庄,韩帅忽然想起岳飞所说的‘他’,忍不住还是去了岳府。 韩帅刚走,福亲王就到了,岳帅整整衣袍跟着福王走出院落,甬道旁停着黑蓬马车,岳帅什么也没问,神态平静的上了马车。驭者马鞭轻扬,车子滚滚而动,走出内院上了笔直的大路,又有两辆篷车加入队伍,一行车马慢慢悠悠的走出山庄。 岳震没有留在家里,接待韩帅的是银屏小姐。 圣旨来到,岳家三个男人必死无疑,岳府提前设置了灵堂,只等噩耗传来。白纱白幔随风飘扬,出进的人也全是白衣白袍,好不肃杀凄凉。 “家门不幸,只剩下一家妇孺,失礼之处请韩伯伯体谅。”素衣白袍的银屏弯腰低头,韩世忠急忙摆手道:“贤侄女就不要客气了,本帅与鹏举同在朝中共事这么多年,怎么也算是兄弟一场,贤侄女有何难处,尽管对本帅讲。” 银屏彬彬有礼的弯腰致谢:“多谢伯父,家里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银屏厚颜,想请韩伯伯帮一个忙。” “侄女不要客气,请讲!” “吾父触犯天威,身遭不测,可惜了那些一直跟随父亲的诸位将军叔伯。侄女想请韩伯伯看在我家爹爹的份上,多多照拂岳家军旧部,岳家感激不尽。” 韩世忠一阵黯然,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本帅此前已经见过你父,鹏举也是如此托付的,侄女放心,岳家军旧部都是忠勇耿直的好军人,与公与私,本帅都不会亏待他们的。本帅不便久留,震少那里就请贤侄女代为???” “您见过我爹爹了!在那里?”银屏一阵心焦,赶忙追问,看到韩世忠为难的苦笑摇头,银屏这才想起自家的处境。 想想父亲上次离家,一家人送到门外的情形,银屏忍不住悲从心中起,垂下头去。弟弟和丈夫的容颜飘忽在眼前,两个稚儿亦将一起失去父亲,可怜的小岳珂还不会说话,还未曾叫过一句‘爹爹’。 再想想夫君张宪憨厚的笑容,泪洒衣裳的银屏有不觉有些痴了。相知相恋,相亲相爱,聚少离多,已然记不清有多少的聚散匆匆。如果张宪娶了别家女子,或许??? 看着低头垂泪的岳家大小姐,韩世忠没有去打扰她,不告而别。迈步走出岳府,韩帅神不守舍的翻身上马,策马长街尽头,将军蓦然回望。 喜气洋洋,披红挂绿的街道上,那一抹刺眼的苍白让他一阵眩晕。韩世忠恍恍惚惚着竟然看到,白衣胜雪的梁红玉含笑在街头伫立,韩帅打马狂奔,逃离,逃离。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才明白,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在那一刻,消融在那一抹苍白之中。 岳震此刻在城北的明庆寺,禅房里席地而坐着迦蓝叶、法刀,还有宗铣。 “圣旨下,避无可避,师弟你有何计划?把我们两个安排在那一边?”问话的大国师脸色凝重,在座都明白岳震的目标,更明白其中的难度。 平静的笑笑,岳震一字一句道:“家中妇孺离京,大哥和姐夫,父亲,三个目标,需要三路同时动作。年初一大早,乌兰兄弟姐妹和我家里人启程出发,这一路虽然可能出现拦截追击,但我最放心的还是这一路。” “再有就是我大哥姐夫,行刑时间是年初一午时三刻,地点不详。”指指宗铣,算是介绍他们相互认识。“这位兄弟正在密切关注,有些消息他来通知两位。我大哥和姐夫那边就拜托你们了,不管听到什么传闻,请你们一定救出他们,再伺机追上我家里人的大队。” 宗铣皱眉摇头道:“救出人也不一定非要去会合,分头到大理反而更安全。这两边的安排还算妥当了,小岳你是要一个人去?” “是,我父亲那边是重中之重,但是我们没有太多人手,只能这样。”岳震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嘴里却好像含着一块黄连。他不能说自己将要去面对什么,更不能提及大内监国的存在,为了能让其它两路安然离开,他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大国师迦蓝叶点点头,因为老和尚不相信柔福帝姬会袖手旁观。她或许不肯帮助岳震与亲族为敌,但是她也不会眼看着岳震丢命,所有迦蓝叶不像宗铣那样担心。 两位僧人和宗铣商讨如何行动,岳震变成了一个听众。宗铣提议事成后,还是先回到寺院,让岳云、张宪化装成僧人,然后大模大样的离开京城。西夏二僧拍手叫绝,想象着大哥和姐夫剃光头的样子,岳震也笑了。 分手即是分离,一场浩劫中的挣扎,再相见还不知何时何月?一句珍重,兄弟们看着岳震的眼神里有依依惜别,更多的还是担心,因为他身处风暴的最中心。 离开明庆寺,岳震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最后一刻的到来。他也没有忘记,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说服,他的妻子。 这些日子夫妻两个各忙各的,尤其是岳震几乎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往往是见面说不了两句话,岳震就昏昏沉沉的睡去。紧接着又是乌兰的兄弟姐妹进府,换成拓跋月忙到昏天黑地。 拓跋月不能理解婆婆和银屏大姐的举动,她对提前设灵堂心有抵触,但看到丈夫没有出来反对,她也只好藏在了心里。 为什么?明眼人都知道她的丈夫,岳家的二公子不会放弃,不可能任人宰割!但是婆婆她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呢?给活着的人设灵堂,心里好不舒服。最后想来想去,拓跋月只能把这件事想象成掩护,婆婆和大姐这样的举动,或许是要让有些人放松警惕,好给她的丈夫留下可趁之机。 回到愁云惨淡的家里,岳震避开了所有人找到了妻子,夫妻两个四目相对,拓跋月看到了丈夫的决然,大大眼睛里很快又泪光点点。 “月亮,我必须马上离开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对父亲动手。可是你要留下来,年初一的早上还要跟着大家一起走,不要难过,听我把话说完。没有你指挥不行,从这里到大理不但远隔千山万水,而且还很有可能被人围追堵截,大姐和娘亲连乌兰人说什么都听不懂,没有你,他们到不了大理。” “你呢?”拓跋月听话的擦去泪水,轻声问道:“你知道,没有你,我那里也不去,没有你,我???” 捧起妻子的脸庞,看着她红红的眼睛,看着她憔悴无助的神情,岳震肝肠寸断,却还要在她面前表现的信心十足。 “傻媳妇,不要胡思乱想。顺利的话,你们离开临安的二三天后,我们就能赶上去,就算追兵实在太多,咱们分头去大理,最多也就两三个月时间,相信你的夫君,他不会抛下你和孩子!” ------------ 心心相印·践行酒 第四百一十五节 “两三个月吗?”拓跋月明亮的眸子里又蒙上了水汽。“如果你赶不上来,我又快要生了怎么办?夫君,我好怕???” 岳震将妻子揽进怀里,抚摸着微微颤抖的娇躯,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不怕,我一定能赶回来的!就算差今天也没关系,有大姐,有娘亲和大嫂,她们都有经验,也都是你的亲人,不要怕。” 用力抱着丈夫的腰肢,从未有过的绝望蔓延而来,拓跋月突然歇斯底里的爆发。“不,不,你那也不许去!我不准你离开我,不准!你知道,没有你我活不了,没有你,我要这个孩子有什么用!” “月亮!你放开我???” “不放!就不放!” “放开我!你不能这样自私!”一阵烦躁涌上来,岳震瞪着眼睛吼起来,但是话说出口他自己马上就后悔了。 “什么?我自私!”拓跋月一把推开他,怔怔的看着他,泪流满面。“我自私,你呢!你不想失去父亲,那我的孩子呢?他就活该生下来见不到父亲吗?你不要再骗我了,你忘了,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你想什么瞒不过我!你要去送死,那好,我们一家三口就死在一起倒也干净!” 呆呆看着愤怒的妻子,他记得这是第一次,从来都是温顺娴淑的妻子,第一次向他发出了愤怒的吼叫。 他没想过,也可以说是从来不敢去想,如果救不了父亲,他该怎么办?就像妻子说的那样,和父亲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就算妻子能够坚强的一个人活下去,那孩子呢?这对他,或者是她,岂不是太残酷了? 上有老,下有小,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几个字,竟然如此让人肝肠寸断!竟然让人如此无从选择?上有养育之恩,下有养育之责,孰轻孰重??? 一通发泄后,冷静下来的拓跋月忍不住又是自责。看着丈夫空洞慌乱的眼睛,她刚刚收住的眼泪又蠢蠢欲动。夫妻两个忘记了争吵,忘记了相互的指责,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默默的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岳震发觉,妻子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她太累了。把爱妻横抱起来放到床上,他还是走不掉,因为即使熟睡,拓跋月的手还是死死攥着他的衣襟。 凝望着有些苍白,有些疲倦的娇颜,他俯下身去在妻子耳旁低语道:“放心,我不能没有父亲!也不会让我们孩子没有父亲!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们!” 那只白皙的手,慢慢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松开???丈夫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没有看到,妻子紧闭的眼睛中有一大颗泪水滑落。背上双刀的丈夫,再次来到睡榻旁,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花瓣一样的唇。 她却不敢回应他,她害怕自己忍不住后悔,又会绊住他的脚步。她只能听着他出门,房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刹,她的泪水又奔涌而出。 我的至爱,我的男人,记住你对我的保证,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们! 本想悄然离家的岳震又被姐姐拦住,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姐姐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一起的眼睛。 “小弟,姐知道,你不会放弃的!但是你能答应姐姐吗?”握住小弟的手,就好像以前他每一次离家远行一样。“答应姐姐,不要勉强去做什么,一切都有天命!我们岳家不会就此灭绝,我们的后来人还需要你!” 点点头,岳震抬头的看着姐姐。“就是因为他们。姐才要坚持做一个宋人,才不愿意和我回吐蕃吗?” “对!你明白姐姐的心,这也是娘的决定。我们岳家为天下人做的,天下人不会忘记,相信姐姐的话,我们岳家总有一天还要回来!岳家子孙一定会为我们洗刷这段耻辱,也一定会把真相告诉全天下的人!” 轻轻放开姐姐的手,岳震转身笑了。“姐,我相信,我要去了,保重???” “小弟等等???”银屏快速的跑出去,转眼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这是前年姐姐亲手给你做的,本打算给你娶亲时用的。如果你成功了,你披着回来见我。”那是一件大红色的斗篷,红得刺眼,岳震小心翼翼的收在怀里,挥挥手,没有再回头。 拉开沉重的大门走出岳府,无心的四处看看,却又看到了熟人。身穿汉装的完颜雍和土古论正站在街对面,岳震摇头笑笑迈步走上前去。 “震少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是要去拼命喽?”完颜雍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家的事情。你们汉人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震少不要冲动啊。” 土古论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眯着眼睛说:“老夫今天来,不代表女真人,也不关铁狮子门的事,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倘若不嫌弃我这个老朽拖累,震少你一句话,刀山火海老朽也随你去!” 斜眼看看女真老尊者,岳震笑了。“呵呵,这是我们汉人之间的事,怎能假手与人?土老头好意我心领了,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完颜雍上前拉住岳震,指指大街的西边说:“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国,何必以后呢?记得前面国子监旁边有个莘子楼,据说那是大宋文人雅士云集之地,今个咱们也就附庸风雅一回,就当震少给我们践行了。” 岳震哪有心思喝酒?正要摆手拒绝,又听他说到地名,不觉心中一动。“国子监旁边?那对面就是风波亭吧?” “那我倒没注意,走吧,反正也不远。”完颜雍是想劝他避开眼前的风浪,喝酒不过是个幌子,地点当然也就更无所谓。他不由分说拉着岳震就走,土古论在后面跟着。 果然不远,岳震也没有记错,古朴典雅的‘莘子楼’正好就在风波亭的对面。他跟着完颜雍进门之前,还特意回身扫了一眼对面,这里和他上次经过是一样,并没有出现大批侍卫或戒备森严的情形。 午饭已过,晚饭的时间还没有到,酒楼里很清静,但是他们三人挑帘子进来,着实把堂倌和掌柜的吓了一大跳。 相比平日里常来的那些文人墨客,土古论和完颜雍只是身材稍微魁梧些,但是满脸肃杀还背着两把刀的岳震,就让酒楼里的人们有些腿软了。 “呵呵,震少,咱们先把家伙收起来好不好?”看着店家们的惶恐,完颜雍尴尬的对岳震小声道:“我现在真的怀疑,你还是不是汉人?跑到吐蕃混了几年,怎么变得比我们还要凶悍?把刀收起来吧,你把人家店家吓坏了。 岳震只好脱下披风把双刀裹在一起,他一心想要查探风波亭的情况,也不等店家领路就径直上了二楼。 挑一处临街靠窗的有利地形,岳震坐下将双刀放在脚边,堂倌小二尾随上来奉茶,递热毛巾,完颜雍张罗着点菜,土古论却看出来,岳震不是来喝个酒这样简单。 抬手推开窗子,冷风扑面而来,岳震用力的深呼吸道:“呼!透透气,两位不会怕冷吧?”完颜雍摇头示意无所谓,站起来给大家斟茶,土古论若有所思的看着岳震,神态奇怪的没有搭理他。 “来,震少喝茶???”满斟热茶,完颜雍捧起来递给岳震。“护送小灵儿的卫队已经返回,灵儿妹妹留在了乌兰,托我向震少致谢。” “嗯???”岳震笑笑接过茶盅,心不在焉的听着,眼睛一直注意着街对面。他现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大半个风波亭,深墙高院里的亭子安静伫立,根本看不到一点人迹,他又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如果皇帝把这里当做行刑的地方,难道不用派人来警戒一下?为什么会选在这里呢?不会是历史记载有误吧? 他惴惴不安的脸色变幻着,完颜雍抿了一口茶水沉吟道:“听回来的人说,乌兰各部的头领都已倾巢而出,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想别人不知道,震少你应该知道吧?他们现在是在临安吧?” 岳震皱皱眉头,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雍哥你想说什么?你我兄弟一场,没什么好避讳的!” “那是,我只是想提醒震少,乌兰勇士虽然勇猛,可是大宋这样的帝国???” “呵呵,雍哥你不用说了。”岳震洒然一笑,摇头说:“小弟又不傻,怎么会做出螳臂挡车的蠢事,那样无异于谋杀我的族人!没有的事,他们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年初一,也就是后天,他们将和我的家人一起去大理。” 完颜雍的担忧之色稍敛,轻轻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是怕你咽不下这口气,搞不好丢了???算了不说了!没这回事就好。” 笑笑点头,岳震心里又怎能不感动?宋金是敌对国,女真人当然希望大宋越乱越好,完颜雍这样担心和劝说,完全是兄弟间的友情。这时候小二上来撤去茶壶茶碗,热乎乎,香喷喷的菜肴端上来。完颜雍明白岳震不可能狂饮,只要了一壶酒,三个人用的都是小杯子。 把酒杯一一斟满,土古论率先举杯道:“来震少,此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这杯酒就是老朽与震少的友情,我土古论会将他永记心头。” 端杯相应,岳震也是满心伤感。这件事后,不管结果如何,岳家必定退出历史舞台,宋金之争和岳家再无牵连,他们再见的机会微乎其微。往事历历在目,恩怨交织,是对头也是兄弟,俱往矣,过去种种都随着辛辣温热的液体流进心田,千回百转。 “呵呵,真是世事无常,我与雍哥在酒桌上相逢,曲曲折折饶了一大圈,最后又要在酒桌上分手。来,我敬雍哥!” 完颜雍仰天一笑,眼睛却有些红了。“哈哈哈??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回头想想,很多事是我做兄长的,对不起你这个小兄弟!我敬你!敬你从来没有记恨我,敬你一如既往的把我当兄弟!” “还敬那些日子吧,来,敬那些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 ------------ 书生意气·满江红 第四百一十六节 放下酒杯,相视而笑,完颜雍击案叹道:“不错!这些年浑浑噩噩,乱七八糟的,唯一让我不能忘怀的,就是咱们哥俩的这些故事。哈哈,来!劝君更尽一杯酒。” 土古论也点头感叹说:“岁月如梭啊,三年前的除夕夜,咱们把震少绑走,一走就是三年,明个又是除夕喽???震少再喝一杯,是老朽对你不住!” “呵呵,土老头,雍哥,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岳震端起酒杯,摇头笑说:“大家各有立场,还说什么谁对不起谁?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这三年里我收益良多,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才对。” 完颜雍一饮而尽,重重的放下酒杯。“说得好,若不是我们把你弄到吐蕃,你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媳妇?呵呵,震少的运气之好,一直让哥哥我很嫉妒。” 几杯酒下肚,不但身子微暖,气氛也热络起来,完颜雍又端起酒杯,楼梯处突然响起嘈杂的声浪,他们三个都不由侧目观望。 上来的是一大群年轻书生,听他们和堂倌之间的交谈,原来是太学院的一群学生,今天是他们最后一天课,然后就放假各自回家过年。小年轻们哪还有心思读书,早早跑出来聚餐了。 听着他们文绉绉的和堂倌小二斗嘴,岳震暗暗摇头失笑。看着学子们意气奋发,高谈阔论的模样,他心里泛起些淡淡的伤感,想起前世里,无忧无虑且安逸的求学生活。 两位女真人想和岳震多呆一会,岳震高高在上把风波亭尽收眼底,也不急着离去,三个人吃吃喝喝着闲聊。 “兄台!你喝多了,这种话怎能当众说出来!” 邻座突然响起一声斥责,三三两两斗酒的学子陡然安静,岳震也被他们所吸引,饶有兴致的转眼看过去。 “有何说不得!说句话的气概都没有,还称什么大丈夫!”那位被训斥的学子,不但没有闭嘴反而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头脸通红,显然是醉了。“自毁长城,亲者痛而仇者快!中了女真鞑虏的奸计!大宋危矣???” 那学子捶胸顿足着,情绪也渐渐失控,最后竟然伏在饭桌上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不停的念叨,大宋危矣。 完颜雍、土古论神色严肃的面面相觑,岳震则嘴角含笑安静的观望。 好似堤坝突然被冲开了一个口子,短暂的安静后,又有人拍案疾呼。“不错!你们知道吗?女真人的议和条款里,竟然明目张胆的写着,若议和必先杀岳飞!原来这就是真相!是当权者向敌人卑躬屈膝的真相!” “如此说来,秦桧那个狗贼真的是金人派来的奸细!咱们的万岁被佞臣蒙蔽啦!” 越来越多人加入其中,欢宴渐渐变成对奸臣的讨伐,很快就惊动了掌柜的跑来,一个劲的给那些书生抱拳作揖,嘴里不停的说:“莫论国事,莫论国事???” 书生们还真给掌柜的面子,不再拍桌子瞪眼的痛骂,但他们也只是安静了一小会,有人以箸击碗高声唱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歌声飞扬,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整齐。“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们娇生惯养,唱不出其中的豪情悲怆,但是他们有热情,可以一遍一遍不停的唱,令闻者无不热血沸腾。一旁倾听的岳震也不免心潮起伏,可是余光扫过,看到完颜雍和土古论尴尬的低头不语,他招手叫来堂倌结账。 三人下楼,喧闹在身后慢慢远去,走出‘莘子楼’的大门,依旧不安的完颜雍,还是忍不住拉住岳震道:“震少,有些传言并不可信,宋金议和条款中,绝没有让岳元帅怎样的这一条!” “呵呵,小弟相信。”岳震淡然笑笑说:“雍哥不必当真,一群忧国忧民的书生多喝几杯,说些酒话罢了。” 完颜雍笑的很勉强,还抬头看看依然响着歌声的楼上。“呵呵,愈是深入了解,我就愈是不懂你们汉人。整天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是你们,标榜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还是你们,还真是莫名其妙的矛盾呢。” 岳震莞尔一笑道:“哈哈,在书里找到黄金屋的,就不再是书生啦,就这么简单!敢说真话才是真正的书生,但是他们说的百无一用。” 简单拗口的道理让完颜雍似懂非懂,岳震神情一肃抱拳说:“世上无不散之筵席,两位,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珍重,珍重!” “珍重!我们坚信震少能战胜一切困难!”两位女真人手抚胸膛微微弯腰,用他们最正式的礼节和这位汉人朋友告别后,双双转身而去。看着他们健壮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心绪复杂的岳震喃喃道。 “该走的都走了,就好像原本他们就没有来过,我是否也该???” 纵身掠上高墙,风波亭就在脚下,这里是命运的终点吗?他茫然四顾,京师万家灯火繁花似锦,丝竹之声断断续续,不时还有一簇烟火在夜空绽放,就是没人能给他答案。 飘然落下高墙,风波亭就在眼前,是终点,还是一个起点?他仰望亭台,外面的世界仿佛都已被高墙隔离,没有声音,没有颜色,只有万籁无声的寂静??? 拾阶而上,他走上这座建筑,建筑原本籍籍无名,应该和许多古建筑一样,泯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是因为和他父亲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座建筑也名垂千古。四根柱子,两层飞檐,和大江南北许许多多的亭子一样,它古色古香之中显露的只是平凡,就好似在匆匆旅途上,身边偶尔经过的一位普通老人。 落座亭中,岳震闭上了眼睛,聆听着风摇松柏的轻咽,他突然空了,空如一只玲珑透明的容器,不再忧虑,不再恐惧,他甚至忘了等待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也没有人来打扰他,漫漫长夜在他的静坐中,一点一滴过去。 天亮了,他依然安坐,眼角眉梢上的薄霜亦不能让他皱皱眉头。这个晨曦带来的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普天同庆,万家欢乐,他依然枯枯等候。 归途中急急赶路的人们,盼望白天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好让他们从容的跑进家门,与亲人合家团圆。只要走进家门,他们就会马上转变,盼着白天快点过去,快点过去,好让他们尽早沉醉在除夕之夜的狂欢里。 日升日落,平平常常,规规矩矩,不会因人而异,更不会随心所欲。该亮的时候,就会亮起来,该暗的时候,就会??? 年夜饭,全城的鞭炮在同一时刻响起,渐渐汇聚成了轰鸣,整个城市都在轻轻颤抖,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气味。 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的岳震,也好像是被巨大的声响惊醒,他抬眼四顾,原来天黑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个除夕之夜。皱眉活动活动酸困的脖子,他苦笑着挖挖耳朵,突然停住!动作和笑容都瞬间被冻结,他遍体生寒肝胆欲裂。 一个人!一个人就站在他身旁不足三尺的地方,那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好像是在观赏着被声音统治的夜空。 太诡异了,岳震不相信这样的轰鸣能够屏蔽自己的感知,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不想让他知道,那么,这个人的名字也就呼之欲出。 “九先生吗?”岳震摇摇头,他听不到自己说的是什么,就好像他只是动动嘴,并没有发出声音。 “呵呵???你还记得那件事,名字什么也代表不了,关键是要记得自己是谁。就像你,有人称你震王,有人叫你震少。你记得自己是谁吗?你是在等我?” 岳震大张着嘴巴,呆若木鸡,怎么可能!那人还是背对着他,说话声却好像就在他耳边一样。最恐怖的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竟然丝毫不能影响那个人的声音,那声音里散发的威严,让轰鸣颤抖的城市,一下子从主宰沦为陪衬。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你是谁呢?既然来了为何不敢露个脸呢?”稳住失守的心神,岳震决定不去理会种种怪事,他首先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大内监国?如果是,那就说明宋高宗就在附近,父亲在风波亭遇害也肯定就是真的。 “哼哼,好嚣张的小子!忘了那年在襄阳,你一声不响的抱头鼠窜了?呵呵???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英雄好汉。”那人说笑着转过身,两人这才面面相对,岳震不由有些失望。 很普通略带斯文的一张脸,只是脸型比较长,皮肤显得白皙一些。这种人在临安街头一抓一大把,这就是柔福所说的大内监国?这也太普通了吧? ------------ 真相大白·维护者 第四百一十七节 “怎么,我的样子让你很失望吗?”被岳震认为是九先生的人戏谑说道,他那双格外狭长眼睛一闪一闪的,给人一种妖异且不舒服的感受。 岳震站起来向前一步,短短的一步却让他好像跨越了两个世界,令人窒息的强大压力扑面而来。他猛然变色,紧握着双拳咬牙抵抗,那种仿佛无处不在压力竟然越来越强烈,他的腿和腰渐渐不堪重负,剧烈的颤抖起来。 “啊嗨!”一声的吼叫,岳震不甘向后退了一步,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山一样层层叠叠的压力陡然消失,若不是身上的酸痛,岳震几乎要怀疑刚刚是不是一种幻觉。 “哈哈???是不是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了?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听到对方口气中的调侃,岳震忍不住怒火中烧,他第一次有了被人戏弄,却无力反抗的窝囊感觉。他只能用力的握紧拳头,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冷静!面对这样深不可测的敌人,如果再失去理智的话,死路一条! 那人好像能看穿他的思想,又似乎要故意打乱他的心神。“哼哼,身陷绝地,还想着做困兽之斗,我应该夸你勇敢,还是说你愚蠢呢?呵呵,先不要忙着和我拼命,先想想,我怎么会来这里找你???呢?” 听着好似多此一问的废话,却在岳震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 是啊!怎么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这世上应该只有我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知道这个结局发生在风波亭。 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猛然冲刷而来,又惊又怕的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回去。他拼命的甩头,想要把这个怪诞的念头扔出去,可是越这样,这个念头却愈发清晰。难道这个世界有人和他一样,也是从另外一个时空穿越而来!是巧合?还是必然! 无法名状的情绪挤压着岳震,他感觉好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挤成了一团,他痛苦的弯下腰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是一阵阵的干呕。 这时候,摧残耳膜的鞭炮声好像也累了,渐渐舒缓下来不再急促,变成东响一簇,西响一簇的,慢慢稀落。 俯首同情的看着岳震,那人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看样子不难推断,岳震此时的反应,那人并不觉得奇怪。 翻江倒海的难受终于退去,岳震抹去满脸的汗水,也终于直起腰来,就在他准备说话还未开口时,那人突然动了,毫无征兆的对他发起了攻击。至少岳震认为那是攻击,因为他忽然不能动了,身体、四肢,嘴巴,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紧跟着是飞腾的感觉,他被人轻飘飘的放在了亭子顶上,藏在两层飞檐之间,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这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他变成了一根只能听,而不能说不能动的‘木头’。 衣袂飘动,一个声音在亭子里响起,顶上的岳震随之心头大乱,这个轻柔的女声他太熟悉了。 “皇帝叔叔,刚刚开始您就退席,柔福不放心跟来看看,是年夜饭不合您的胃口?” 柔福的的话语让上面的岳震恍然大悟,也暗骂自己太蠢!九先生,高宗皇帝,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赵构在诸多皇子中排行老九,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想明白了,他的一颗心也沉入谷底,欲哭无泪。不管人家是何种身份,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岳震不免又是疑问丛生,宋高宗赵构既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为什么是这样?赵构完全有能力改写这一段历史,为什么没有去做? 亭子里的高宗赵构,当然没有给他解惑的觉悟,而且语气还比刚刚冷漠严肃。“我们是至亲之人,丫头不必在叔叔面前遮遮掩掩的试探了。这里没你的事,先回去吧,等九叔处理罢手边的事情,再去找你,咱们两个是需要好好谈谈了。” “是啊,柔福有好多不明白的地方,早就想去问您,一直没有机会。这里正好清静,也没有其他人,您说,侄女聆听教诲。” “呵呵,鬼机灵???”亭子里响起高宗皇帝的笑声。“好吧,九叔答应你,不会把他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快回去和你十叔婶娘吃年夜饭吧。” “咯咯???皇帝叔叔您还把柔福当做小孩子,柔福明白,您从来都没有想把他怎么样?要不然,他也不能安然活到现在。既然您不愿让他听到我们皇家的秘密,柔福告退,您忙完了,也早些回宫吃饭。” 听到柔福的笑语,岳震这才明白他们所说的‘他’,原来竟是自己。想想柔福的话,他不能否认,赵构如果想要他的命,似乎并不是很难。他不禁又要想: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屑于此,还是另有缘由??? “唉,果然是女生外相,就连咱们皇家贵胄也不能幸免。呵呵???其实,九叔也蛮佩服你这个小丫头的,佩服你至情至真!因为许多人并不能像你那样,她们更愿意把得不到的爱,变成一种恨。” “皇帝叔叔,您???”柔福停下脚步回身看来,她从来没想过威临天下的皇帝叔叔,竟然是这样看待他们的恋情。 “呵呵,其实也没有什么听不得的秘密。你作为将来的大内监国都不怕,堂堂大宋国君还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他听去又能怎样?” 被困在亭子上的岳震,听到被人贬成小屁孩,吐血的心都有,偏偏动弹不得,只能是硬着头皮听着。三年来,他自觉已经长大,很多时候也把自己想成英雄好汉,今晚的遭遇不但将他一下子打回原形,也颠覆了他很多方面的认知。 “皇帝叔叔,柔福对大内监国了解不多,您能详细说说吗?”蕙心兰质的柔福赶忙岔开话题,不想让岳震接连受窘。 “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的,每个朝代都有类似的存在,只不过叫法不同。咱们赵家的大内监国有两个必备的条件,第一必须是皇族血统,第二就是要有过人的本领。九叔就曾经是你大伯的大内监国,也是唯一失职还能活着的大内监国!” 感觉到皇帝叔叔的情绪波动,柔福也不由心旌摇曳,急忙问道:“您是说???还有失职的大内监国?” “傻丫头,咱们赵家有两位皇帝被敌国俘虏,当然也就有两位失职的大内监国。如果不是你父王也紧跟着出事,再找不出能做皇帝的皇子,九叔我恐怕也早就自裁殉国了。所以丫头你记住!大内监国除了保卫皇帝的安全,关键时刻还要挺身而出!” 柔福一阵惶恐也一阵茫然,她当然知道‘挺身而出’代表着什么,她低下头。高宗皇帝拍拍她肩头,轻声道。“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就去把赵慎接回来,九叔等着你们,这不是你们一家的事,还关乎着大宋朝的传承。去吧,我和他的事情,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嗯???”点点头,柔福再次转身,却又飞快的惊喜回头道:“您是说???” 赵构含笑连连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聪明的柔福已然悟出了叔叔的弦外之音,欢喜的飘身而去。 岳震也听得明白,高宗皇帝说的是‘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正在想皇帝是故意这么说?还是无心失口?他猛觉眼前一花,身体又腾空而去,他回到亭子里,说话和行动也随即恢复。 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很安静也很微妙,岳震也在今晚的离奇境遇中,第一次真正冷静下来,他道出了最直接的疑问。 “你从哪里来?” 高宗皇帝眯着眼睛笑笑说:“这对你很重要吗?我只能告诉你,不是同一个时代。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血缘关系,我不是你的某一代子孙。” 真正证实了心中的疑问,岳震脑子里突然一阵空白,还能说什么呢?他遇到了世间最奇妙的事情,最奇妙的人,他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却一起穿越到了古代大宋,而且他是皇帝,他是一个罪臣的儿子。 “力量?你的力量从何而来?我知道那不是武功,我可以说那不是人类的力量吗?” 摇摇头,高宗皇帝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不能明确回答你,只能说,虽不中但不远矣,因为不同的年代,对力量的解析也完全不同。再给你透露一点点,你是偷渡客,而我,呵呵呵???却是奉命出公差。” “什么!”岳震猛然靠近,一把抓住高宗皇帝的臂膀。“你说什么!难道你能够回去?这怎么可能!” “唉,早知道你这么激动,我就不说这么多了。”高宗赵构拂开他的手,轻松的翘着二郎腿坐下。“回去?你说的是灵魂?还是肉体?和力量的原理一样,不同的年代,对存在形式的认知也完全不同。所以你说的回去,我不懂。” “那???你所谓的出公差,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是一个秩序的维护者,如果有人企图改变某一段历史,我就会出现。” ------------ 无力抗拒·我认命 第四百一十八节 “什么!你???”岳震的下巴几乎掉到地上,眼珠也险些跳出眼眶。“你!你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 赵构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定定的看着他,慢慢的张开了嘴巴。“不是。” 含笑看着几乎抓狂的岳震,赵构拉他一起并肩坐下。“我们那个年代的文明,不是你能够想象的,那是一个人类智慧发展到顶峰的时代。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改变未来,小到一个新生儿的基因,大到毁灭世界的自然灾害,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改变的。于是,有些人为了各种各种的目地,开始企图干扰历史,妄想改变某些历史进程。” 岳震表情古怪的听着,能够听懂,但是他绝不相信。他使劲的掐着腿,他宁肯相信这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可惜很疼,他还必须听下去。 “当所有人意识到,改变历史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后,我们这样的人便应运而生。” “嗬嗬???”岳震自己都感觉这个笑声很难听,可是他不能控制自己颤抖的喉咙。“我不相信!这一定是幻觉,幻觉???” 宋高宗赵构转过脸来,同情的看着他扭曲的脸孔,摇头道:“我能体会你的感受,第一次知道有你这个人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也和你现在一样快要疯掉了。但是没办法,我可以把你毁灭,但是我不能否认你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我对于前途也产生了动摇,高度发达的文明并不能完全掌控一切,比如你,就是一个异数。” 毁灭!这个刺耳的字眼让岳震激灵灵打个冷战,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的两只手一起握住了刀柄,闪身后退着,他的双刀终于出鞘。 与战刀水**融的默契,让他勇气大增,是那种宁愿毁灭也要抗争的勇气! 赵构歪头皱眉看着他,最后还是笑了。“呵呵,你刚刚也听到,我答应过丫头不把你怎么样的。而且请问阁下,你是不是把次序搞错了?麻烦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你为什么来这里?” 其实此刻的岳震是暗暗叫苦,自觉强大无匹的气势,被眼前的这个人视为无物,沮丧无力而倍感失落的他,也就默认了人家的劝告。是该好好想想了,一切来的太突然,仿佛一个支离破碎,却又来回晃动的梦境。 双刀回鞘,他安静的坐下,就好像鞭炮还未响起之前,甚至还轻轻合上了眼睛。 偷渡客?通过非法手段穿越某一个边境,出现在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岳震想到自己这个身份,不禁翘起嘴角笑了。 那么眼前这个化身大宋皇帝,不知来自哪个年代的人,算是时空秩序的执法者吗?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地步,真的可以随意穿梭时空了吗? 岳震赶忙甩甩头,抛开这些遐想。其他的不重要,他来到风波亭,就是要改变这一段历史,改变亲人们在历史中可悲的遭遇。而这个人,既是掌控天下的宋皇帝赵构,又是时空秩序的维护者,凭一己之力怎么和他斗? 现在关键问题是???岳震突然才想到一个最重要,猛然睁开眼睛问道:“我父亲呢?还有我大哥姐夫,你把他们怎样了?” “嗯,还不错,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呢。”高宗皇帝和他对视着,平静道:“你应该猜到了,历史不容篡改,我只不过是尊重历史罢了。试想一下,如果岳飞功成名就,平平安安的颐养天年,后面的许多历史怎么交代?” 低头沉默,岳震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心绪重又陷入茫然与混乱。他不知道这个人说的对还是不对?但是依照常识中的因果关系,这样的说法应该没错。 当一件事情的原因发生改变,后果当然也会随之改变,一段历史产生偏离,受其影响的后果根本无法估量。就好比他的父亲,如果宋朝廷一如既往的支持岳飞北伐,后果很明显,至少大金国会早灭亡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强大的金帝国灭亡了,草原深处的那些部族会有什么变化?伟大的成吉思汗还未出生前,蒙古族就已经崛起在东方? 看穿了岳震眼中的困惑,宋高宗转过身去,仰望除夕的夜空,声音也多了些飘渺。“谁也不能改变历史,因为我们不知道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认命吧,你我都是匆匆过客,不是能让世人摆脱苦难的救世主???” “我从来没有想做救世主,从来没有???”岳震弯下腰,将脸庞藏在手掌里。“我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子,也只是希望我的父亲???” “你错了!你和岳飞这个名字有所联系,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此刻正坐在饭桌旁合家欢聚,而你只能在这里等待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宋高宗背对着他,声音重新变得清冷,不再有一丝感情。 岳震抬起头,慢慢放下手臂,又慢慢的站起来,忽然笑了。“呵呵,既然没有结束,你凭什么说不能改变呢!” 宋高宗没有回身,高深莫测的笑笑道:“那你就慢慢等,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点点头,岳震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态,只是感觉灵感在心中一闪而过,他不知道转机在那里,只是模糊的觉着,还有转机。 “你想用目光杀死我吗?呵呵,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反正漫漫长夜也怪无聊的。” 尴尬的笑笑,岳震的视线依旧留在宋高宗的背上。“我想知道,你的力量是不是有莫种限制?你并不能随意使用这种力量,对吗?” “那是当然。”宋高宗干脆的回答,让岳震微微一愣,答案也有些出乎意料。“如果在这个年代完全展现我的力量,我早就被看做妖魔鬼怪了,所以必须加以掩饰,伪装成和你们一样,好像是后天修炼而来。呵呵,其实我很笨,没有你和丫头那样的天赋。” “后天是什么?”岳震迷惑的皱眉问道,这个词汇他以前好像听过。 “有后天,当然就有先天了。所谓先天,就是说我们这些人降生时,就已经携带着强大无比的力量,你也可以把这种力量解释为潜能。” 岳震心头巨颤,又一次惊骇的张大了嘴巴。“潜能!你们已经掌握开发了人体的潜能?这,这???” “你是想说,这怎么可能吧,呵呵???”高宗赵构轻笑摇头说:“唉,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人们总是喜欢把认知以外的事情想成邪说、异端。无论我怎么解释,你也不会明白,我懒得废那个唇舌。好了,你也不必妄想找到我的弱点,因为对你们来说,我无懈可击,就算你们俩联手,也不是我一合之敌。” 不等岳震再问,赵构自己转过身来道:“丫头一直在外面根本没走,不过你放心,她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哈哈,真是笑话!”岳震突然仰天大笑道:“不放心的是你吧!我怕什么?我又不是万众瞩目的一国之君?我才不怕被人揭穿,反正大家都是来历不明,大不了一起见光死,看谁死得更惨,更麻烦!” 赵构一板面孔,冷笑说:“哼哼,威胁我!这是一个很愚蠢的念头!你到临安最热闹的街头去大声喊,看看有没人相信你?你要的有种,就把丫头叫进来说给她听,看看对你死心塌地的她,信不信你?” “这就不要了吧???”一阵气短,岳震垂下头弱弱的低语。即便柔福无条件的信任他,可是如果他突然说,说她的叔叔,皇帝陛下来自另一个世界,柔福一定会以为,他无法承受家变的打击,疯了。 好像特别爱看岳震吃瘪,高宗赵构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哼哼,臭小子想威胁我?你还嫩了点!” 岳震真的有些束手无策了,打是打不过人家,自认可以威胁人家的痛脚,根本不成立。怎么办?再过一会父亲可能就要被押来,难道就这样眼看着父亲命丧此地!灵感中的转机在那里?是不是自己的感觉不对了呢? 看着岳震低头不语,赵构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哈哈,蔫啦?听人说你在吐蕃杀人如麻,怎么这点小场面就支撑不住了?哈哈,告诉我,亲手杀死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刺激?” 抬起头来,岳震愤怒的看向高宗皇帝,两人对视了片刻,他收起眼中的怒火,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不会吧?你竟然没有亲手杀过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身为一国的君主,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人头落地,干吗要亲手去杀死一个人?” 怔怔的看着赵构,岳震的心绪再次低落而复杂。是啊,他根本不需要动手去杀人,也一样会有许多人因为他而死!就好像父亲岳飞,为他拼死拼活半辈子,最后还是一样,要死在他的一句话里,真是悲哀! “唉,你赢了,我斗不过你。”颓然摇头,岳震无力的说:“请问,我父亲在那里?什么时候押过来行刑?” “他呀,比咱俩的命都好,现在吃年夜饭呢?押过来?呵呵,谁告诉你,岳飞要被押到这里的?” ------------ 历史真相·糊涂账 第四百一十九节 岳震这下真的愤怒了,整个晚上他都被人耍来耍去的,耐心早已消失殆尽,唯一能够让他冷静的理由只剩下对父亲的牵挂,现在高宗赵构却告诉他,他的父亲不会被押到这里了,可想而知,他犹如火山一般,终于爆发了。 “欺人太甚!小爷和你拼了!”两人近在咫尺,岳震直接省去了拔刀的时间,推动双拳狠狠捣向赵构的前胸,他含愤一击非同小可,狭小的空间里拳风猎猎,空气也随之扭曲。 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头从赵构胸前穿过,他知道击中的不过是残影,暗自叹息着双腿发力,想要冲出亭子的时候,却一头撞在赵构的胸膛,被重重的弹了回来。 不服不行,在岳震看来,这根本就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和反应,赵构却收放自如,好似人家只后退了一小步,他便一拳击空,然后又飞蛾扑火一般撞到人家胸上。如果这样的对手想杀死他,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再来啊,你的真气很奇怪,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赵构兴致勃勃的勾勾手,岳震却转身坐到一旁,不再理他。 “喂,这么快就放弃了?可不像你的性格,来,再试试,说不定还有机会哦。” 摇摇头,岳震盯着赵构说:“不忙,我要好好想一想,想想皇帝陛下为什么抛下珍馐御膳,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难道是您的生活太枯燥了,特意来戏弄傻小子开开心?咱们英明睿智的大宋国君,真的这么无聊吗?” “嘿嘿???好,自己认识到是傻小子,说明你真的开窍了。”赵构眉开眼笑的点点头,好似童话故事中引诱小红帽的大灰狼。“猜猜看,我为什么来找你?猜对有奖!” 岳震显然没有被他的表情迷惑,仍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陛下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而且不是来杀我,呵呵???陛下意欲何为,好像应该呼之欲出了吧。” 好像两只狐狸一般相互凝望着,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岳震在高宗皇帝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和犹豫,高宗皇帝则在岳震眼里,捕捉到了毫无底气的色厉内茬。 “呵呵呵???”两人一起连连干笑,岳震暗暗狂喜,这里面果然隐情。高宗皇帝却从中找到了乐趣,也很快醒悟,这个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他还在战斗,只不过换了一种战斗的方式。 高宗赵构连连摇头失笑。“臭小子,想诈我?你还嫩着哩???” 确信事情有了好的转机,岳震心情顿时放松,思路也随之活跃起来,他故伎重演,还是顶着高宗的眼睛,用他自己的方式继续下去。 “让我想一想,陛下为什么不杀我呢?是因为本少人品好,令陛下不忍杀戮?嘿嘿,显然不是!是因为不配做你的对手?是因为柔福?还是因为我对你根本没有威胁?要么???”岳震突然加快语速,连珠炮一样抛出一连串疑问后,又突然一顿。“要么就是陛下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够了!别说了!”高宗皇帝变色打断了他,阴沉着脸说:“朕乃真命天子,掌管天下万民福祉,有什么事不该做!” 被突然打断的岳震,不但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恭恭敬敬的弯腰道:“是是,是小子孟浪无礼了,多谢陛下开恩。” “慢,你为什么要谢朕?” 岳震小鸡啄米一样,连连鞠躬作揖着苦笑说:“陛下胸怀万里江山,就不要和无知小子一般见识了。呵呵呵,以前小子对您不够了解,难免对您有些成见和不尊敬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呵呵???多多原谅,原谅。” 一直阴沉脸看着他的赵构,看着他诚心诚意略带尴尬的表情,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皇帝迅即转过身去,背对着岳震。 赵构走到亭子边上,抬头仰望夜空。“本来打算拖到天亮再告诉你,嗨???想不到还是被你看破了。” “早一点,晚一点,有区别吗?”岳震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个小学生。 “呵呵,其实没有分别。”高宗赵构摇头笑笑说:“是朕想偷个懒,不过还是失算了。天亮再告诉你,你自然顾不得缠着朕问东问西了,朕岂不是省去很多麻烦?” 慢慢接近了心中的猜测,岳震的呼吸不禁有些急促起来,按捺着狂喜,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啊,小子愚钝,请陛下不吝赐教。” “唉,真是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朕晚一点来不就没事了?”赵构依旧背对他,苦笑说:“好,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朕先要问问你,如果在这里坐到天亮还没人来,你会不会狂性大发,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呢?” 微微一愣,岳震低头沉吟道:“这个吗???我还真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人刺激我,我想应该不会的。” “呵呵,应该不会,说得好没有底气。说实话,朕也是不放心你这个家伙,才扔下碗筷跑来跟你瞎扯。不管你能否听进去,朕还是有一句话要劝告你,能力越强,责任就越大,而且不管你强到什么地步,都没有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力!” 岳震咧嘴苦笑说:“嘿嘿???在陛下面前,这个‘强’字好像跟我不沾边吧。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请问为什么?为什么改变主意不杀我父亲?” 高宗皇帝霍然回身,直勾勾的瞅着他。“你错了,朕并没有改变主意,岳飞必须死!而且他已经死了!明天一早,公文就会送发各地。” 没有再次勃然大怒,岳震只是皱起眉头,用心推敲着高宗皇帝说出的每一个字,在心里打了几个来回后,他有些明白了,但是新的困惑也随之而来。“陛下,您的意思是,我父亲在名义上已经被处死,可是???” “没有可是!朕已经杀了‘岳飞’这个名字,还有必要毁灭他的肉体吗?” “为什么?呵呵,陛下您不会告诉我,您是一个仁慈的帝王吧???” “这个毋庸置疑,朕确实是一位仁慈的君王。至于让你父亲活下来的原因更简单,就是朕没有必须杀他的理由,他精忠报国,他功勋卓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国家为朝廷,就算到了最后,明知是被人冤枉,他还是没有一句怨言,只是对朕说了四个字,天日昭昭。如果你是朕,你能狠心杀死这样的人?” 使劲的摇头,岳震鼻子酸酸的,如果刚刚这段话被父亲听到,会作何感想?这一刻,他好像有些明白,父亲和皇帝之间,不仅仅是君臣那样简单。 或许是只有岳震才能明白,高宗皇帝的话一下子多起来,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政治上打倒岳飞纯属无奈之举,毕竟大宋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反攻机会,全民动员去北伐收复失土,从一个国家决策者的角度来看,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所以朕猜想,这段历史的真相根本就是苦肉计???” “停!停停,陛下您先停一下。”岳震痛苦的捂着脑袋,快要疯了一样看赵构:“陛下您说什么?猜想是什么意思?” 高宗皇帝耸肩摊手道:“你忘了,我还是时空秩序的维护者,我的任务是维持历史事件的原貌。” “哦!我的天!”岳震只一阵金星在眼前闪过,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混乱。“是是,不好意思我忘了,您并不是真正的宋高宗皇帝。但我还是不明白,您所说历史原貌的依据是什么,从哪来的呢?” “我的依据和你一样啊,岳飞的故事代代相传,大致脉络都是一样的。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岳震顿时傻眼,嗔目结舌道:“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而是次序问题!您觉得这样对吗?我们是在用历史来影响历史进程,这岂不是一笔糊涂账?” 赵构微微一笑,点头说:“历史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有几个人能知道真相?一个为了平息军队的北伐呼声,一个为了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君臣二人和演了一出苦肉计,却赚了多少代英雄豪杰的热泪。” 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岳震决不能同意这样天方夜谭般的猜想。“不可能,根本解释不通!我父亲???” “有什么解释不通的,关于岳飞???” “我父亲!” “好吧,好吧,就算你父亲???” “什么叫就算!本来就是我父亲!” “好好,是你父亲总行了吧,其实不过是个人的瞎猜,也用不着急赤白脸的。但是不管真相怎样,谁也不能否认,你父岳飞一生最看重的是‘忠孝’二字,这也恰恰是我们汉人的大节,也是他名垂千古的真正原因。” 岳震毫无异议的连连点头,也猛然想起几个关键问题,急忙问:“陛下,您打算怎样安置我父亲?朝中会不会有人发觉这是假的?” “发觉又怎样?朕说岳飞已经死了,谁还敢再说什么!”赵构撇嘴道:“我来找你,就是要商量如何善后,想听听你的打算。” ------------ 曲终人散·大结局 ? 第四百二十节 岳震为难的挠头说:“我不过是刚刚知道,也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再说,我怎么打算没有用,关键还得看父亲是怎么想的。” “你错了,天亮以后,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高宗皇帝摇摇头,转身走出风波亭,看着夜空的东方怅然道:“你不能指望他们再做什么决定,他们···唉,他们恐怕还不能适应新生活,要靠你了。” 也跟着皇帝出了亭子,感觉头顶上的天空猛然开阔,岳震心情却无法轻松。他明白赵构的意思,所谓的新生活对于父亲和哥哥姐夫来讲,并不那么容易接受。 他们都曾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他们都曾是一声令下,就有数万人奋勇上前的将军,但是这一夜过去,天亮以后,他们不能再说自己是谁!只能默默无闻的生活,就像天下间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样。 想到这些,岳震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突然慌乱恐惧起来。也不知道害怕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没着落,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高宗赵构见他沉吟不语,过来拍拍他肩膀道:“天亮还有一会,你好好想想。朕是希望他们去大理,怎么说全家人在一起也都有个照应,不过就是不能同路,发配的犯官家属沿路必须留下过境登记。” “我要到哪里接父亲?”岳震点点头,他也很倾向于这个建议,劫后余生一家人还能在一起,是多好的一件事。 “天亮后到城南码头,朕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船家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认识你们。朕给了他们半年的船资,随便你们去哪里。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过,朕要回去睡觉啦,明天大早还要去拜祭祖先。臭小子,后会无期了···” 岳震见高宗皇帝说走就要走,赶忙抬手喊道:“陛下,等等···” “怎么?还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了,我只是想说一句,陛下,你是个好皇帝!” “哈哈···臭小子现在才知道,哪还用说?不过你说了也不算。哈哈,不和你扯了,朕去也···” 宋高宗皇帝就这样走了,就好像他悄无声息的来到一样。岳震静静的站在风波亭旁边,用力的做了几个深呼吸,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回想整个晚上梦境一般离奇的遭遇,他无声的笑了。 好,真好,家人全都安然无恙,都还好好的活着。尽管很残酷,也很曲折离奇,但是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皇帝刚走,柔福的身影就出现在高墙上,远远的,她看到他笑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开心,但是能看到他的笑容,她已然心满意足的嫣然一笑,飘身而去。 少女的倩影落下高墙的那一刹,东方的第一缕亮光也跃上天幕,天就要亮了! 发觉身边的黑暗慢慢退去,岳震赶忙整理一下乱哄哄的思绪,岳府那边的家人,要在城南出现的父亲,都可以先等等。他也飞身出墙,看看方向往北而去,最急迫的是要通知迦蓝叶他们,营救计划取消。 踏着满街的红色鞭炮碎屑,岳震一路埋头疾走,临安府清理街道的差役已经出动。相熟的同事,大年初一相见的头一句话一定是,您过年好··· 转过街角,远远看到了明庆寺额庙门,他又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没走多远却险些撞到了一个人,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啊!”猝不及防的岳震顿时愣住了,眼前笑眯眯双手合什的老僧人,竟然是阔别三年已久的中印大师。三年的时间不长,但是他经历了太多的酸甜苦辣,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仿佛一个迷途的孩子扑通跪在老僧在脚下。 “和尚爷爷,您是来带我回家的吗?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梦,现在该醒来了?” 中印大师摩挲着少年人的头顶,雪白的胡须也在轻轻的颤抖着,静默了好一会老僧人才低声念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苦一世,乐一生,似雾还似晨露珠。哭一回,笑两声,如梦又如水中灯。震儿,还记得度你轮回的偈语吗?苦乐苦笑之后,告诉和尚爷爷,你可曾后悔?” 我后悔吗···岳震抬起头与和尚爷爷对视着,他先是轻轻的摇摇头,然后又用力的点点头。“一路坎坷走来,伤痕累累,但是我无怨无悔!如果上天让我重回佛塔前,我依然愿意再做岳飞的儿子!” “好,阿弥陀佛,笑中带泪,苦乐年华,岳侯从此苦尽甘来,老和尚也能放心的去了。震儿,去做你的事吧。” 岳震站起来握着老僧的手,非常不舍的道:“和尚爷爷和我们一起去大理好不好,那里佛教昌明,也不会影响您修行的。” “呵呵,傻孩子,缘来缘去勉强不得,若是有缘,自会再见的。阿弥陀佛···” “那好吧···震儿要去明庆寺告诉迦蓝叶大国师,我大哥和姐夫已经脱困,我怕他们不知道,救错了人。” “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来对错?错也是一种缘分。去吧,这里的事不用担心了,老和尚知道该怎么做的。去吧,去吧,天要亮了,莫让岳侯久等···” 看看半明半暗的天空,岳震挥手与老僧人告别,回到街角转弯处,他蓦然回首,老和尚却已渺无影踪。他知道刚刚不是幻觉,也知道每一段故事和开头和结尾,总会有一些玄妙的呼应与契合,或许这就是和尚爷爷所说的缘分。 他大步流星的一路往南,眼前就要到达城南码头,想起平时码头上密集如织的船,他开始有些发愁和自责,应该问清楚船只的特征。 真正踏上码头,他才知道担心是多余的。今天是大年初一,没有人乘船出行,远远望去码头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船,船头上站着一位挺拔的青年人。 “大···”岳震挥动着臂膀只喊出一个字,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掉下来,他跌跌撞撞的跑向那船,船头的岳云也看不到了他,也一样跳下船奔跑过来。过去那一段黑暗的时间里,他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彼此了,当两双手真真切切握在一起的时候,失而复得,抱头痛哭的两兄弟,心绪之复杂,也只有他们两个明白。 岳震发觉天色越来越亮,急忙擦去泪水,拉着哥哥往船上去。“大哥,快带我去见父亲,娘亲和姐姐她们快要出发了,我要赶回家去。” “小弟,你等等···”岳云却放慢脚步,从后面拉住了他。 “怎么啦,大哥?”岳震回头看到哥哥满脸黯然,心里着急忙道:“大哥你快说,家里人都还不知道,我···” 岳云为难的看着小弟,愣了片刻才开口说:“即然这样,你就赶紧回家,我们也知道家人发配的地方,过些日子自会寻去。不用管我们,一家妇孺千山万水的,都要靠你呢,尤其是珂儿还小,大哥就拜托你照顾他们娘俩了。” “到底怎么了?大哥···”岳震感觉到了一丝不妥,又见大哥还是不想告诉他,不由得有些着急上火,三两步就跳上船,岳云无奈之下,又一次拉住他的衣袍。 “小弟,我告诉你,你不要发火。父帅···父帅他很生气” “为什么?”岳震停下来没有回头,隐约猜到了一点。 “其实也没什么,父帅一时间不能接受现在的情形,有点想不通,也认定这些事都你搞出来的。不过我和姐夫从鬼门关里绕一圈才明白,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至少珂儿和北望都还有父亲,我们兄弟姐妹也都还有父亲。” 说罢,岳云在后面拍拍小弟的肩头,叹息道:“待会见到父帅,他老人家想骂,你就让他骂两句,别往心里去。唉,我和我姐夫都知道,其实你心里也很苦···” “不会的,父亲责骂我们是应该的,大哥放心,我不会再惹他老人家的。”嘴上这样说,岳震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就在他来到船舱门口,张宪正好挑帘子出来,哥俩险些撞个满怀,姐夫和小舅子四手相握,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张宪身后就传来了斥骂声。 “不许等他!让船家开船!难道你们不知道,我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隐姓埋名,哼哼!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做一个没名没姓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开船!我不想再见到那个不肖子!他从来都不懂得岳家人为什么而活着!” 船舱里父亲的话,像一条鞭子抽在他身上,眼冒金星的他咧咧嘴,看着姐夫和哥哥想笑一笑,但是那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父亲为了什么而活着?我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吗? 岳震茫然四顾,哥哥和姐夫眼睛里,只能给他安慰和同情,却不能给他答案。他对聚在船尾的船家们摆摆手,片刻后大船微微一颤,缓缓而动。他跪倒在船舱门口,轻轻的磕了一个头,然后拍拍岳云、张宪说了一句几乎听不到的“保重”。 脚蹬船板飞身而去,他落回码头的那一刹,泪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但他不敢回头,他没有向父亲说一句‘对不起’的勇气,他一路狂奔着,一路泪洒临安街头。 天终于亮了,岳府门前大小车辆已经整齐的排列,岳家所有人都跪在灵堂前,等着和灵位上的名字,等着和这个家,等着和曾经的辉煌,做最后的告别。 来了!少年飞快的奔跑而来,将进府门的时候他停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轻轻抖开。 那是一件刺眼的大红斗篷,他披着红斗篷,宛如一片红云冲进家门。 这一刻,岳府哭声震天!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